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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晚上。路边排挡。下班后欢腾的人们聚集在城市的一个角落。煎炸炒煮的香味油腻地粘在顾客的笑脸上。油沸的声音压住了胃肠蠕动的声音。
“杨自立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像这样下去公司早晚非垮不可。难道他想等公司资不抵债时一下子买断？按规定，集企转私企，除固有资产外，所有盈利都要分配给所有员工。资不抵债就无所谓什么盈利了，可是杨自立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实在想不通。”
“没什么想不通的，按现在情形不要多长时间他就可以宣布公司亏损。伪造假帐对他们来说再简单不过。他叔叔就做过。”
“知道杨振宏为什么被清查吗？就因为他在帐目上做了手脚。他指派保安部沈经理、办公室俞主任、人事部肖经理、总帐会计销毁真实帐册，俞松元在销毁时偷偷用手机拍摄了整个过程，晚上就送交了上面。俞松元敢这么做，幕后人肯定是杨自立，可是他最终吃力不讨好。杨自立认为他既然能背叛他叔叔，将来也会背叛他，所以借上次闹事想整死姓俞的。不用说，俞松元就快滚蛋了。”
“你怎么知道？”
“下午俞松元老婆在三车间又哭又闹指天骂地，把整件事都抖了出来。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权利握在杨自立手中。这么一来，工人知道俞松元出卖了杨振宏，他只有跑路得更快。农委下的工作组已经和杨自立连成一气，向上汇报改制进行顺利；工人与市总工会的交涉又被挡了回来。看来这几天咱是白闹腾了。”
“其实王副总已经布置明天出一份通告，估计是杨自立的意思，说拖欠的工资与福利财务室正在预算中，将在下周发放。继续闹下去，杨自立就耗到亏损把公司一口吃下来；不闹，改制顺利进行。反正最后得意的肯定是他。”
“看来怎么也弄不过他了，也是，咱是工人，他是老总。如果说，工资福利到手，改制的方案能有所妥协，我们也就算了。闹什么名堂呢？别看现在这样，其实大家还是关心自个的饭碗，关键时刻还是不齐心。”
“是这么说。比起罢工第一天，气氛已经缓和了很多。你这罢工的主力干将都这想法，别的还说什么呢？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月底准备辞职。”
“辞职？这件事又不牵涉到你们后勤部门。”殷其雷一脸惊讶。
我笑了，说：“还没牵涉？你们不是提出要精简后勤部门吗？别的意见杨自立可能不接受，这个提议按他的作风肯定会采纳。公司改制一结束，成了他的私人企业，他第一个要做的就是裁剪后勤部。我这样没后台当初侥幸混进来的与其等着炒鱿鱼，不如先炒他鱿鱼。”
“干嘛这么悲观？事到临头再说。我说不定还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殷其雷真诚地说。
“不必了，其实是我自己不耐烦了。我已经在这里呆腻了。每天看权力纷争，看办公室同事勾心斗角，我就觉得这里不适合我。”
“符琳说得没错，你在哪里都不会消停。准备去哪你？”
“南下北上，东奔西走。要什么都干不成，就继续做无业游民。以前帮一些网站做做设计拉拉广告已经穷不死了，为什么要老腻在一个我不喜欢的地方做一些无聊的事？无所事事让我无法忘记一个人。”
“谁？”
“你别问那么多。和符琳怎么样了？”
殷其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说话了。其实我早知道符琳一段时间的故作矜持早让他灰心丧气了。他一直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就故意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闷闷地吃完饭，各自回家。
2
提起辞职确实一时兴致，不过一有这种想法，原先循环如程序般的生活便被冲破了，露出了一丝生趣。我自由自在了，他妈的多么舒坦！再见了，亲爱的殷其雷同志。再也不用见俞松元那张悲哀的马脸了，多么愉快。可惜没有看到杨自立斯文画皮下包着什么灵魂有点遗憾，不过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了殷其雷他们什么，他们会斗得过杨自立吗？算了，反正我要走啦，他们要怎样就怎样吧，碍我什么事？恕我不再奉陪。干脆也别等到月底了，明天就去人事部递了辞呈，心境一平和下来说不准陷入平淡生活的漩涡中想拔脚也拔不出了。
3
我在黑暗中又想起了那片泛着甜甜潮湿香味的麦田。乍暖还寒雨止未晴的麦田。蒙蒙的雾。我的爱人在前方奔跑，我为什么追不上她？我声嘶力竭地呼喊她为什么不回答？麦田沉入了乳白色的雾里，乳白色的雾像巨大的白鲨吞噬了她。我看不见任何东西了，雾贴近了我的眼睛变成了翳粘附在晶状体上。我听不见声音了，雾亲吻着我的耳膜渗进去冰僵了耳蜗。我的嗓子咯血了，我的呼喊响彻云霄响遏行云我一点也听不到。我跌跌撞撞迷失了方向！
这个美丽的世界。这片美丽的麦田。美丽的梦中的我美丽的人儿去了哪里了？我在麦田里横冲直撞，累了我踽踽而行。可是我一如既往坚持的这个方向到底对不对？麦子由青泛黄，多米诺骨牌似的层层倒下去。我衰老得迈不动步了。我匍匐在大地上，泥土的芬芳涌进鼻腔，麦秸沉重地压在身上。我从天空俯视，地上的我被青黄埋葬。我继续踩着浮软的云在天空行走。
4
梦中大半时间毫无目标的跋涉让我第二天醒来浑身酸痛不已。看了下钟，9点多了，时间更让我坚定了决心：我不干了！从公司出来，我在步行街转悠了几拳。看着街上碌碌的人影我空空落落。
鼻尖有点凉，下雨了。下午，半空中凌乱地飘洒起缕缕雨丝。黑的伞，红的伞，花的伞，我眼花缭乱。这混蛋的天气让我心情糟糕无比。我不想无谓地淋雨和老天爷怄气，趁雨没下大，我穿过步行街躲到1路车的站台下。站台下一对老人相偎相依携手而立，一对年轻情侣相偎相依耳鬓厮磨。我是第五个人。公交车缓缓而来。情侣手拉手轻笑着跳上了车，我跟着有着和善笑容的老人上了车。车上乘客不多，我拣了个靠窗的位坐下。
1路车路线是一个周而复始的圆环。窗外的风景不断变幻重复，我坐过一站又一站。雨大了又小了，雨珠在玻璃上留下一条条水痕；车里人多了又少了，在我绕城两圈半时，售票员抬起可爱的让我情不自禁想吻的双眼皮看着我，表示对我奇怪举动的不理解。我被她长时间盯着很不自在，老子只是无聊，我想脱口而出，咱坐一圈买一次票又没少你啥的。再看！再看！还看？我用最柔和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她，她立刻把视线移向窗外。瞧她那尴尬样，准把我当成一傻冒似的暗恋者了。我很遗憾不能钻到她秀气迷人的脑袋里看看她在进行什么联想，肯定有趣极了。她现在可坐不住啦，背上有针在扎是吧？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你就说你就问，可别紧抿着嘴唇硬不吭声。在她第三次给乘客算错钱时我于心不忍了。多漂亮的一个姑娘，瞧她那楚楚可怜的样，人家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卖笑四不卖身，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赚钱，就为了惩罚她的一时好奇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咱可不能做那气量狭小小鸡肚肠的人，得，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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