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住在洛阳,这个地方,总会开大朵大朵的牡丹,雪一般白,血一般红,记录着纯情和血一般的荒诞。我就是在这里找到我的生父,因为我的妹妹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可是现在,我已生了厌了,吾与吾妻决定回到那个我出生的祥和的小镇,虽是如此,几十年前,那里也曾血腥一片,一点都不太平呢!呵呵呵,人老了,总是感时伤怀,受不住,受不住了。
哦,忘了提了,我姓彭,叫折觞。父家本姓平,吾念养父之恩,故承其姓。待吾老时,尸入平家,衣入彭家,我自然是不能厚此薄彼的。
你也许很难想象,此时的我正坐在院中,年轻时种下的笋到这时都已长成老竹了,苍翠欲滴,遮天蔽日。我坐在这里,身下的竹藤椅也是我亲手做的,砍竹,削竹,再装搭,这似乎已成了我晚年唯一可以消遣的乐趣了。
“老爷,你也从那竹堆里出来,见些日头也是好事。”我那妻远远的喊我。
我便站起来,从林中踱出去,我那娇妻姓柳,名池晛,正摆了藤椅等我。年轻时,我总是冷落了她,她真是个坚强的女人呢!即便是我刻意迁怒于她,她也笑着答应我,她从来没有过怨言呢,用小觞的话来说,她真是个容得下寂寞的人,这般冷落,对了他人,仍是笑靥如花。这个女人啊,陪我老去,伴我白头,到这个时候,早已是容颜不在,年华不再,可在我看来,确是再美丽不过了。
“叶犹田田荷已谢,
莲子却在水中结。
莫道青笋与老竹,
执尔之手至日昳。”
“你又贫,胡子都一大把了,不害臊。”我那妻嗔,只不起身,从箧里取了些书摊在地上,一本一本摆开。
我坐下来,在藤椅上躺开,问她道:“你又做什么?”
“我把妹妹的手札拿出来晒晒,莫叫虫蛀了。过些日子,好带了上路。也算是把她带回家乡了。”
“小觞么?”我眯一眯眼,瞅一眼日头,眼前晃出些绿点红晕来,只道,“那段旧事也该翻出来晒晒了。”
“嗯?你说什么?”
“你拣一本小觞的手札予我瞧瞧。”
“你又瞧它做什么?瞧完了你又独自闷上几天,缓不过劲儿来。”我那妻话虽如此说,却仍是拣了一本予我,“一本一本看罢。”
我随手翻开,那也上写着:
“:绿肥处、飞絮尽,
冷风吹落花在鬓。
日初藏、雨未落,
灰云层层压在心。”
我一笑,问吾妻道:“那时小觞执意不嫁呢!可你怎么就那样听话进了我家门来了?”
“我不是妹妹,她可以装疯卖傻,可以将府里闹个鸡犬不宁,我没有那么幼稚,也没有那份闲情。古往今来,那一桩姻缘不是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即便真有那样一桩,也结不出什么好果子来。你瞧了那梁山伯与祝英台,死了才能在一起,却也只能是个畜牲了,生下的也不过是一堆毛毛虫,没了思想,没了情感。还不若踏踏实实活着,即使没有了感情,却也还有责任可言,不叫家人徒伤心。”(这个女人,很犀利呢!)
“你在讽刺小觞!”
“讽刺么?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即便是老爷先我一步走了,我也断不会做殉情这种傻事的。能活着,能有个念想,也已经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了。有一些人,想好好活着都是不能的。比起他们,再苦再难也都是值得的。”
“你可是越来越罗嗦了呢!”
“你可是烦我了?”
“要是这样,你怎么办呢?”
“凉拌呗!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挑着走。你要嫌我烦了,随你烦去。”
“呵呵呵——”我笑起来,我那妻见我笑,也展了眉眼,在我身边的藤椅上躺下,四周围铺满了小觞的手札。
我举起手中的那一本,眯起眼来,我对我的妻说:“兴许小觞还没有死呢!”
“你还不了解她么?既然都说出那番话来了,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你又在期许什么呢?她活着比死要痛苦许多。”
“她既然有勇气去死,难道没有勇气活着么?你自己不也说么,有一些人,想好好活着都是不能的,比起他们来,再苦再难都是值得的。”
“可妹妹,她是这样想的么,老爷?!”
我一阵黯然,小觞的确不是这么想的。
于是我说:“都烧了罢,莫带了,齁沉的。”
“什么?”我妻问。
“都烧了罢。”
我妻一怔,坐起身来:“平日里宝贝似的疼着,到这会儿,怎开了窍了?你不心疼这些集子,我还心疼呢!”她说着便站起来,俯下身,将札子一本一本又拣了起来,重新装好,唤了人来,搬了走。
“我不过说说罢了,何必当真!”
“你还不是和妹妹一个脾气,认了死理,说干就干,这会儿不拦你,你当真一把火烧喽!”
我沉默不语,小觞啊,哥哥不怪你,你若还活着,那便回来见我一面罢。我闭上眼,那个五月啊,我的小觞全变了样呢!
我是不知的,直到方之遥说出真相,我才微微对我的小觞改了观,以前的小觞啊,哪里这样厉害,哪里这样不计后果,哪里有这般勇气来对抗我们的父亲;以前的小觞啊,是很依赖人的呢!
“梦难圆、心已碎,
夜夜休眠夜夜醉。
青山柴、烧未尽,
此生无盐此生姽。”
这样的话,哪里像是小觞说出来的呢!
那日我去看小觞,她伤了右脸,大夫说只有好好调养,才有可能不留下疤来。伤口不能近水,禁食辛辣食物,二娘将能做得都做了,为的是让小觞好起来,可是,我倔强而又人性的妹妹并不领情呢!
她看见我时,脸上的绷带尚未拆下来,见了我来,便塞了那方小字给我,只对我道:“平安对你好,你把这字给了他去。”
“给爹这个做什么?”
“你甭管,给他便是了。”
“你的伤怎样了?”
“好着呢!”她竟笑起来,说,“你快些去,我等你消息。”
我拗不过小觞,便把字给我父亲送了去。我的父亲嘛,怎么说呢?不好说,不好说,他心思太多、太缜密,让人看不确切,看不确切。
我的父亲很忙,我去的时候他正与于小瑀在屋里说话,我叩门进去,于小瑀告退。他问说:“你有什么事?”
“父亲莫要生气,”说着我便从袖拢中摸出那字来,呈上去,“折觞替小妹送字来。”
我父亲收了字,问我:“她的伤势如何?”
“父亲既然担心,何不自己去看看?”
他听我如此说,却不答话,只将纸打了开。我父亲的脸煞的白了!他站起身来,转了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册子来,册子旧了些,似是有一些年头了。我父亲坐下来,抖抖缩缩打开了册子,取出另一张纸来。
我的父亲,看着那两方字,又哭又笑,而后瘫软在椅上。
我只怯怯的喊他:“爹——”
他不应我,故自出了神。我走近前,取了那字来看,这一回,我也惊了。休说内容,两方字连笔记都是一样的。
“爹,这——”
“她回来了么?她真回来了么?她真回来了。她回来了!”我的父亲只坐在那里喃喃自语。
我从没见过这般孱弱的父亲,小觞,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悄悄退出房来,我的父亲需要冷静一下。
我回去见小觞,她见了我,满面春风,很得意地问我:“平安定是又惊又喜吧?”
“你到底想怎么样呢,小觞?”我锁了眉问她,“先前你为了帮方之遥,自己毁了自己面目,如今她负疚娶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也知你痛恨父亲,可你又对他做了些什么呢?你看着父亲这般痛苦,你于心和安?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为你千里寻亲来。”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很他呢?爱他还不及呢,折儿。”
“你叫我什么?”我一怔,问。
“折儿啊!”小觞笑得很轻松,她跟我说,“我是你娘啊,你忘记了么,折儿?”
“你疯了么?”我撸了小觞一个耳刮子,我心里从没有这样恼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平无觞,你以为往自己脸上划道疤便可以充作我母亲了么?平无觞,平无觞,你清醒些吧!”这个洛阳,真得让我很疼,在这里,我动手打了我的妹妹两次。
而我的妹妹,却不管不顾。
“呵呵呵呵……”小觞却那样笑开了,她说,“难道你希望我叫你哥哥么?我也从来没有这样尴尬过呢!这样的身份真叫人莫名其妙,可是折儿,我都想明白了,你和我,都希望看到以前的平安,而人,不能因为害怕不幸就拒绝幸福。”
“小觞,你疯了!”我想起我的父亲来,小觞啊,约是把他心里的矛盾都逼出来了,我的父亲那样无助,却只是为了这个。
“疯?你就那么希望我疯了么?”
我转了身去,只道:“我会让方家尽早接人来。你那伤,到方家养去罢!”我的父亲到这时,已拿不了主意了,我想,大约是这样的。
“哐啷”,身后一声巨响,接着便是陶瓷制品“乒乒乓乓”碎一地的声音。我回身去看,小觞扯了桌布坐在一地碎片里,巴巴的望着我。(这个女人啊,有够狠。)
“小觞!”
“哥哥,你要把我往绝路上逼么?”她说着便“吧嗒吧嗒”往下掉眼泪,连我的心一起被淋湿了。
“小觞。”我只唤她,说不出话来。
“哥哥,你到我为何做这些事?为何呀?哥哥,你不明白么?我若真只是为了帮方之遥,我何必大费周章,煞有介事,结果连自己也断送在里头了?哥哥,我不想嫁,哥哥!”
我蹲下身,揽她入怀,小觞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我亲近了。
“哥哥——”
“我哪里能不晓得你那点心思!可是小觞,这件事哥哥也帮不了你,爹不会同意的,哥哥和你一样,小觞,你认命罢!”
小觞一把把我推开,哽咽道:“我死了,你们才甘心罢!”说着,便摸了地上一碎片直往腕上割去。
我抓了她的手道:“小觞你休要逼我!”
“这到底是谁在逼谁!”小觞说着便攥手里的陶片,指间瞬间漫出血来。
我一慌,忙道:“好,我替你说情去。”
她这才破涕为笑,掷了那伤人的利器,道:“谢谢哥哥。”
我叫了人收拾屋子,替小觞上药。出门时,我忽觉得脊背发凉,小觞那一抹笑容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似有说不尽的玄机,那一刻,我突然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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