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来到这片草原已经有两天时间,苍穹如盖,大风吹扬,长草漫野。看小说最快更新)
在倒数第二个车站,陈菲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了句“我们这里下车吧”,于是他顺着她的意思下了车,顶着深夜的寒风,来到几乎为世界所抛弃的那个小镇上,他们在小镇上一家外表看起来和天空中的浮云一般充满流离感的旅馆里暂住下来,白天则跑到镇外的大草原四处游荡,和正好迁徙至此的一家蒙族人聊熟了关系,久闻蒙族人豪爽客气,亲身历经,那干脆简洁的行事风格当真令他佩服,陈菲向他们讨要了一些蒙族特产的酒水,他则向他们借了两匹马来骑骑,那一家蒙族人给了陈菲一大袋酒,给风度牵过了两匹让他自叹连自己都比不上的壮实马儿来。他身上未带什么东西,倒是陈菲送了一本书给那一家的小孩子,书名他还记得,叫做《南山忆》,那四个小孩子都很欢喜得到的礼物,那一家蒙族人客客气气地收下,毫无扭捏之态。那酒风度也喝过,喝下一小口,肠烧肚焚,浑身上下说不出通透畅快,他接着要喝第二口,头却是晕乎乎地再难继续,休息了片刻之后方才清醒过来,心里着实惊叹蒙族之酒了得不凡。
风吹草低,远处的牛羊隐约可见。他们前天到达草原西边的那座小镇,睡了小半夜后到天尚未完全清明时他就听到陈菲起床洗梳的声音,于是也跟着起来,她说想去镇外的大草原去看看,就此,昨天一整天,午饭也没吃,弄得他晚上感觉自己快要饿得虚脱,他跟着陈菲,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沉默地游荡了很大一片草原,但饶是如此,却依旧未走到草原的什么地方,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漫过腰身的长草,哪里是中心,哪里是边缘,哪里是尽头,都未有明确的限定,他以陈菲妄图穿过这片草原,但甚至是这草原的边缘地带,风度也不认为他们有走出去过,至少他回头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小镇与草原接壤的那根细线,就是下午的时候,他们结识了那一家蒙族人。
今天的风与昨天无甚差别,草依旧漫过双膝快到腰肢,风徐徐然抚过脸庞,充满寒意,夹杂着草的躁味,它仿佛是天地间散落下来的一股无形之力,疾疾地刮过之后大片大片的长草低伏下脑袋,草浪如海涛,一波接着一波,绵延如万里流沙,起伏不息,那景象看去算不得气势磅礴,但其中的空渺清灵,悠远怡然却像是美妙的清泉彻彻底底地浸没了整个灵魂,身心俱是感到通畅无比,与这苍穹大地相比,固然人的身体,眼界,行动范围都是渺小无比,但在波涛起伏的大草原里,风度感觉整个人仿佛都已经融入到自然之中,莫可名状的美妙感觉充盈身心。今天早上出发的时候他还特意问过陈菲中午打不打算回来,不回来的话倒要准备些食物以备午时的饥渴。他昨天夜间和陈菲两人饥肠辘辘地返回旅馆里时,已经过了馆内晚餐的时间,他们为寻一顿热餐而再度踏进凛冽的寒风之中,忍饥挨饿,小镇本不算繁华之地,餐厅规模的不见一家,倒是有许多早早关门的小馆子,一次次让他们空欢喜,最后他找到了一家位于巷子入口的小餐馆,吃上了一顿热气腾腾一口下肚直让人流泪的馄饨,风度好奇何以在国境至西之地的小镇上会有东边地区的食物,长着八字胡的老板告诉他们自己的妻子是东南沿海地方的人,看他们的面相似乎也是那个方向的人,所以特意做了些馄饨。在外边是寒风的凛冽的天气里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除去一日游荡下来的饥渴,感觉当真美妙,他们各吃了几碗,他看到过陈菲随意的睡相,却不想她饿的时候吃起东西来架势也是豪气得可以,半分扭捏故作的姿态都没有,一边吃一边还欢快地说着“好吃好吃”,叫风度多吃一些,这一天让他这样子跟着不吃不喝有些对不住了,他心里欢喜,听着陈菲的话,感觉俩人的关系又是在不知不觉之中近了一层。
他们今早离开旅馆来到那一家蒙族人的帐篷前,向他们借了两匹马。饶是大半辈子走南闯北,在国境西北辽阔草原与大漠上漂泊驰骋大半辈子的人,看惯了穹庐盖顶,阅尽了长河落日,享尽了逐风驰骋的快意,在见到陈菲银白长发,绝美容颜的时候仍不免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一家子长辈有五人,孩子六人,四个小孩子,稍长的两个,男女老少都是坦诚的人,昨天已经好好地夸赞一番陈菲的模样,今天见到又是说了一遍,风度估计若是他们明天再来,那一家子最先的招呼还是不会改变。他们用他和陈菲使用的语言说得不够流畅,陈菲便改用蒙语和他们交谈,竟又是畅快地聊了半天,风度心里对此惊叹不已,陈菲后来问了他们这片草的情况,他们告诉她们这片草原北接塔里木盆地,南起珠峰山脉,东边深入兰烟之地,比盆地北边那片正蒙草原要小许多,便却也是很多牧族游居的场所。风度和陈菲借了他们的马,在上午剩下的时间里随意地于草原上驰骋,自然美景,横呈眼前,风度料想陈菲也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如此辽阔壮美的大草原兴之所至才频频来游,虽然心里还有些疑惑,但他自己骑上马后便光顾着驰骋玩乐,完全将这件事情忘却。
“喂,陈菲!别老是坐在那里不动嘛,上来溜达几圈啊,你是在溜马啊还是在溜你自己呢!在马上看到的风景可比你委身草丛之所见到的中要广阔壮美许多啊!”他策马来回快跑,打了个弯转向陈菲所在方向,大声喊道。女孩盘着腿坐在草丛之中,仰着身子,双手撑在身后,听到他的喊话,陈菲投来微笑,她的马就在一边低头吃草,也不走远,风吹过,草丛低伏下身子,风度远远地可以看到陈菲的身影。
风吹草低见美女啊,他暗笑一声,策马慢慢上前,陈菲的马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嘶鸣一声算是招呼,尔后又是低下头去吃草。
说是要骑马本是他的主意,风度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亲眼见到马,真正的拍马屁这也是第一次,他本以为陈菲定然也是跟他一般很想骑马去草原上驰骋一番,但少见地,他从她脸上看到了犹豫,最后他亲身示范给陈菲看骑马绝对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可怕——他一上马,却是立即被马揿了下来——陈菲在一边止不住笑起来,他大感丢脸,接连强登马背两次,但无一不是被干净利落地甩下来,如此尴尬之事,当真是生平仅有,就在他心灰意冷绝望之际,陈菲走到那倔马跟前轻轻拍了拍它的长脸,贴着它的耳朵对那头畜生低声说了些什么,尔后他眼睁睁看着那文文弱弱的女孩子骑上高头大马的背上,动作起初还生涩得很,慢慢溜达了几圈之后,却明显是掌握了些许技巧,动作娴熟起来,风度大感费解,心想这畜生莫不是公的不成?竟如此好色?最后还是让陈菲告诉了他一些上马之后的技巧,风度照着她话骑上马背之后却是瞬间将她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当即死死抱住马脖子,趴了有十来分钟,晃着晃着习惯之后才敢只抓马缰稳住身子,经过小半天的磨合,他才与跨下的倔马有了共进退的默契感,而陈菲,却仿佛天生就有那样的能力一般,竟是毫不费力地就可以驾驭那匹完全不给他面子的倔马,他看到她只消在马儿的耳边低语几句,那畜生竟似了通人性地一般能够理解她的意图并完美地照着她的话去做,这一点,便是让那一家蒙族人也大为惊叹不已,风度自己,自然也是大感汗颜。
他时常回味陈菲骑着俊马奔驰在草原上的景象,从昨天她成功接掌下配给他的马之后,那景象像是幻梦一般不断在他眼前重复:女孩拉着缰绳策马飞奔在茫茫草原上,身后修长及腰的银白长发像是流云飞絮一般随风飘舞,那蓦然回首时的容颜,绝美无双。
纵然,只是惊鸿,一瞥,足以倾城。
“陈菲,怎么不骑了呢,你都在这里坐了半天了,”
“骑得累了,我在看你骑啊,想你什么时候还会被甩下来,”他对上陈菲抬起来的视线,一边,女孩的马抬头嘶鸣了一声,像是在附和她的话提醒风度昨日的惨败战迹,狼狈之态一般。他瞥了一眼一边的马,跨下马儿却是不由自主地走近坐在地上的陈菲,低下头凑到她面前,一边还伸出舌头舔了下女孩的脸庞,不小心撩拔起几根陈菲额前的银发,卷入口中,风度拍拍马脖子,跨下的马却不改对女孩的亲昵举动。
“呵呵,好痒啊,你好坏啊,”陈菲抬手轻拍了拍马脸,捋下被撩拔起来头发,满脸为难地笑着,却是未排斥马儿的举动,与它嬉闹着。
“我哪有那么不济了,昨天被甩下来,今天还会被甩下来,”风度讪讪地笑了笑,跳下马背,只是双脚甫一沾地,他便一个踉跄,双腿站不稳,险些跪倒在草丛之中,他一脸震惊,不知道双腿何以如此不听使唤,他用力想要挺直双腿,却看着它们颤颤巍巍地愣是直不起来,不由得满脸骇然,他勉强将身体维持在一个将屈未屈将倒未倒的尴尬姿态,这样子连他自己看了都不由得感到好笑,抬头看向陈菲。
“好了马儿马儿,到一边去吃草吧,吃得饱饱的喔,可别乱跑走远了,”陈菲抚了抚低俯下的马头,拍了一拍,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低垂着脑袋从鼻腔里吐出一口白气,转身走到一边自顾自地吃草去了。
风度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整颗心被一股突然升腾起来异样感觉所包裹,片刻后他看着陈菲的目光已经落到自己身上,回过神,女孩看着他如此怪模怪样,嘴角一个没忍住,笑声就从口中蹦出来了,脸上更是满满的笑容。陈菲笑着,大声笑着,但她也仅是笑,却是什么话也不说,风徐徐地吹来,周围的草地低伏下脑袋,仿佛都为女孩的笑所倾倒。风度见她笑话自己,一时气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也是瘫坐倒地。
“怎么回事啊,这双腿不听使唤了呢!”风度大声抱怨道,看向陈菲,女孩笑得花枝招展,好似茫茫草原之中的一朵异花,清冷的风徐徐吹过,捧起她颈后的发丝,景致绝美清灵,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万般迷恋身边的景致,看陈菲盘腿悠然坐在草丛之中,身体因为止不住的笑而前仰后合,他不禁也是自嘲似地大笑起来,回过头,好风正吹,长草低伏,万千碧波荡漾起伏不息,万里之景平平地在眼前铺展开去,空灵壮美,心胸为之一阔。
如果一辈子这样笑着,我倒是顶顶愿意,他大笑着,心里甜蜜地想着,身后突然感觉到一阵疲惫袭上来,他一仰头,躺倒在草丛之中,没有边际的蔚蓝天空,刹那间冲进视野里,随后被草叶分割得七零八落。
她还在笑,风度心里暗笑着想,偏头看去,视线从草丛叶片之间穿过落在陈菲清美的脸庞上,如果能和她一辈子都这样子,一辈子都听着她的笑声,我也顶顶愿意。
小姐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风度心神恍惚,也没有像这般如雪般纯白的头发,但那时她那头乌黑的长发,也是漂亮得很,而且,光看脸蛋,就已经可以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了,但她那时,可是从未像现在这样有过放声大笑的时候,她从来都只会微笑,根本就没有大笑的时候,那一抹深锁眉间的阴郁愁闷,和那间阴暗昏沉的房间,似乎不仅将她整个人困锁住,连她的心也遭受着深深的压迫,舒展不开。她,真的还是她嘛?我能知道的,仅仅是一个名字,小菲小姐,陈小菲,陈菲,我仅知道这些了,但人呢,是不是原来那一个?还是我身边这个人,不过只是名字一样而已,我根本就是在一个错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他想起在云海禅院里与菲相遇的情景,那时心头的震惊与惶惑感还真切得近乎于可以触摸,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的,原以为这浮华的一辈子我都得一个人走完,但我遇上了,似她非她的一个人,小姐长大之后真的是这个样子嘛?小时候的影子没有一丝一毫残留下来,他根本就找寻不到。是两份截然不同的美丽,风度心想,眉头微皱,她也已经不记得我了,是那时的记忆已经被她淡忘,还是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他看到陈菲双手放在地上,左臂在离他近的一边,他微仰起头顺着她的臂膀下来,女孩的手掌轻握成拳搭在草叶之上,他心里忽地生起一丝渴望,想要就此握上她的小手,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握住她的手,他脑海里重复地推演出他握上陈菲的手时的场景,那应该是带着温凉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可以握住,我想去握住,他一边又一边地在脑海里想象着握住她的场景,越来越觉得这想法不但不荒诞不经反而非常具有可行性,这事情一定可以完成,这念头原来细小如烛光,片刻间便成了蔓延在他心间原野上的雄雄大火,灼烧着他的灵魂,一刻不息,几乎让他感到窒息。风度侧仰着身子,伸出右手,臂膀像是一条灵动的蛇一般在草丛之中慢慢向着目标游走,就在他抱着紧张万分的心情欣喜地看到自己的手距离她的左手不过一掌距离时,陈菲突然停止了笑声。
那顿时降临的寂静让风度一怔,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与思绪,他顿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终是收回了手,心里泛起不是滋味的滋味。风度抬头,蓦地对上陈菲笔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他不知道,她竟然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他不知道,女孩的视线是何时偏转落到他身上,刚才他的小动作,是否也被她看到了。
刹那间,一股类似于无地自容的情绪充盈心间,他心虚地不敢再与陈菲对视,移开了视线,看向壮阔的草原,风吹草低,视野为之一阔。
“你骑得那么久,双腿自然而然就习惯于跨坐的姿势,突然下马,当然站不稳了,好好坐一会,大概就可以了,”
他没想到陈菲会说起刚才的事情,表情滞了一会儿之后微微一笑,动了动嘴角想要说些什么,偏头看向女孩,但对上她那一双灼灼似有深意的目光时,又是想起刚才自己偷偷摸摸的行径,顿时感到她的目光里大有文章,好似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一般,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不知道自己以前寻欢作乐时的胆子去了哪里,甫一对上陈菲的眼睛,却又是深感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刚刚想要说的话却是忘得一干二净。
“你不好意思什么,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心里发虚?”陈菲的声音飘进耳朵里,他撇撇嘴,终是鼓起勇气偏头看向她,是啊,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呢,而且就逄做了,又有什么好让我害怕的?你以前在女孩子面前的风度都到哪里去了!
“哪有,只是心里有些事情未想通而已,思考,我是在思考,”他故意加重“思考”二字的份量,微笑起来,看到陈菲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回过头平视为草尖所遮蔽了的前景,她的双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捶着盘起来的双腿。
风度看着她的动作,皱了皱眉,他不知道她何时下的马,但相去不久,回过头的时候已经看到她盘坐在地上发呆,他忽地想到什么,嘴角慢慢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运动过后不走动走动,小心把屁股坐大了,”他像是自言自语,挣扎着站起身,双腿还有些颤抖,还已经能够支撑起身体,挺直背脊之后,他低头笑着看向陈菲。
“喂,小姑娘,陪哥哥我走走吧,你不会是站不起来了吧?”风度满地戏谑的口气。
陈菲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不知为何闪过一丝红晕,她低下头,却是不理会他。果然呢,小丫头自己还不是跟我一样,他想象了下陈菲双腿发颤站不直身体的窘态,心里好想也回报她大大的一通嘲笑,末了被控制住了,随即嘿嘿一笑,“喂,陈菲,陪我一起走走嘛,我们不骑马儿了,”他放缓口气,柔和地说,低头凝视陈菲,女孩的银白长发分披双肩,周围青葱之色衬得那份银白更加闪耀夺目,她低垂着脸庞,不言不语,柔弱的腰肢微微弯曲,风吹过,将她肩头的银发抚下,垂落如瀑布地悬于两耳边。
“你自个儿去走走吧,我在想事情,”
“思考?也是思考?”他故意加重“思考”二字的音量,一脸好笑地注视陈菲的银白长发。
“嗯——”陈菲轻轻应了一声,风度忽地俯身抓住她的手——我的胆子到哪里去了,干什么做尽扭捏之态,这才是我啊——一把将她整个人拉了起来。
“等等,”他拉起陈菲,听女孩急促说了一句,果然,陈菲站起来后身子一软,立即倒进了他的怀里,双手攀住了风度的臂膀。
“哈哈,果然啊,你不也是这样子,刚才还好意思笑话我呢!”他看到陈菲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低下头不敢面对自己的视线,他闻到女孩身上飘过来的味道,发香之中夹杂着青草的涩味,风吹过,几根银白色的发丝贴上他的脸庞,挠得他脸庞发痒,风度瞥了眼陈菲光洁的额头,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我做什么事情可都不会不好意思,刚才,我想的其实是要不要牵住你的手,”他说着,俯身将陈菲横腰抱起,女孩一声惊呼,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风度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有些摇晃的身体,低头微笑地看了眼陈菲满是错愕表情的脸庞。
“陪我走走吧,”他说着,踏出第一步,旋即大步飞奔起来,片刻间身体离开了地面,整个人横抱住陈菲,贴着草面一路逐风飞掠而过,下一刻,他仰天长啸,抱着陈菲直冲云霄。
他和她,齐声高呼出声,合鸣之音,传响在天际苍穹之中。
我怎么忘了这种感觉,我还有什么是能够把握住的,我还有什么是不得不把握住的,忘了吧,忘了吧,将身后的事都忘了吧,什么情令,什么遗忘,统统都滚到一边去,我想把握住的,我想要铭记,只是这样的时刻。
迎面狂风,耳边尖啸,蓝天白云,青草大地,哪里不是任我驰骋!
黄昏将至之时,他们骑马返回,归还马匹,谢过那一家蒙族人,听他们说明天一早他们便要离开此地,风度昨晚整理衣物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原来还带着一柄久已不用的匕首,遂将它作为临别赠礼送给了他们,那家人客气地收下,又给了他们一大袋特制的酒水,离别之时,那两匹马对陈菲依依不舍,十分留恋,这却是又让风度和那一家人大为惊奇,短短两天时间,陈菲与那些马儿却像是相识许久一般有了很深厚的感情,但最终,依然还是一留一走,不得不分别。
回到旅馆,陈菲提议还是去上次那家小馆子,他欣然同意,本来也是打算这样跟陈菲说的,想不到两人竟是想到一块去了。
“其实到了这里的话,应该要吃些特色菜,你不用陪我的,可以另去找一家更有地方风格的餐馆,反正——”
“反正我和你也不是睡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哈哈,特色菜么,其实川都与新藏地区接壤,我差不多都有吃过这里的特产,但是草原溜马,却是生来第一次,同你一道单是吃饭的话并不会留下什么遗憾,这点你放心,其实,我喜欢的只是跟你在一起时的感觉,”风度末了简洁地表明了自己心中的意思。
“那你不是喜欢我喽,看来我魅力还不够嘛,”
她算是学会跟我开玩笑了,风度心里涌起一丝甜蜜,笑嘻嘻地跟着女孩走进当天那家馆子,一边连连摇头。看到他们进来,那八字胡老板立即迎了上来,认出是昨天的客人,问了一句:“还吃馄饨?”
“来些其它菜吧,不必是东边那地的风格,好吃管饱就行,”陈菲回了一句。
他们坐到靠里的一张桌子,“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风度一坐下就开口说道,陈菲表情愣了下,瞬间反应过来是刚才进门时的话题。“嗯?”她微笑着应了一声,脸上的模样却不是再有意思把话题接下去,他注视着陈菲的面容,微笑不语。
等菜的时候他们聊起两天时间内在草原上游荡的经历感受,他得知陈菲虽然意外地比自己先学会了骑马,但却也是第一次见到那般辽阔的草原,第一次亲见触摸马匹,现在想来,两人事先都只是先验地知道骑马大概应该如何如何,那般贸然地上马,即使旁边有那家子骑马如呼吸一般习以为常的蒙族人在照顾着,风度多少感到有些后怕。但这惊惑感很快就消散在第一盘端上来的热菜热气与香味里,举筷夹着吃了几口,尝了尝味道,甚是不错,他对着陈菲点点头,说:“这笋味道做得很不错哟,”
“酱也用得很好,”陈菲应了一句。
他看着女孩,转念想起陈菲与那两匹马儿的亲近关系,心里笑了笑,生起疑惑来。
“你以前一次也没有同马接触过,怎么那些畜生见了你跟见了妈一样听话呢?”
陈菲正吃着,听到他的话抬起头,目光怪异地看了一眼风度,那样子似乎是在说“你怎么说话的呢!”
他嘿嘿一笑,放下筷子,“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啊?”
“哪有什么诀窍,”陈菲低头吃着,一边说话。
“嗯?那可就真是奇怪了,”
陈菲缓缓地抬起头看过来,他看到女孩的嘴角还沾了些酱汁,正要开口提醒她,便甫一对上陈菲的眼睛,风度顿觉一股莫可名状的感觉如洪流一般从陈菲的眼睛里奔涌过来,瞬间淹没身心,势不可挡地汹涌而过,仿佛那一刹那他面对了深邃辽阔的星空,头脑中不知不觉便灌满了迷惑不清的感觉,带着他踽踽行向不知何处的何处。
他有种,从里到外彻彻底底被看穿的惊怀感觉。
“喂,怎么了,盯着我不放,”陈菲的声音飘来,风度顿时惊醒,眼睛里神采回归,讪讪一笑,低头举筷夹了一口小笋片吃,他再沉下心回忆刚才那种如电光石火一般升腾充盈整颗心的感觉时,却已经无迹可寻,风度不禁疑惑万分,自顾自吃着,一口接着一口,却再没有尝到第一次举筷入口的感觉。
“那马儿们亲近我,当然只可能是它们喜欢我较你多一点而已喽,还能怎么样?”
“嗯?”他抬头惊疑不定地应了一声,片刻间反应过来陈菲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这样子嘛,”他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心里忽地有种若有所失的感觉,他看了陈菲一眼。
我果然还与她隔着一段距离,我果然还不甚于就在这么短短时间内彻底了解她这个人。
“喂,风度,我在车上跟你说过的吧,我有想要遗忘的,你可有决定好是否要帮忙?”
终于还是来了,风度心头一跳,他低下头,移开目光,不理会陈菲,口中仍旧低低地应了一声:“嗯,你说说吧,我看着办,未必的事情,”
“你仍旧未决定好嘛?”他感觉到陈菲的目光正笔直地瞪着自己,他可以想像出陈菲会是怎样的目光灼灼,他不敢也不想抬头,只顾着注视着面前那盘菜,手中的筷子欲夹不夹,犹豫不定。
“不是,组织里做事现在一般都是这个样子的,客人得先大体上说下自己的意思,我们才能看着经不经手,只有个别几个情副,还在按传统的路径办事。”
“那就按不一般地来,就按以往那些路径来好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有力地注视陈菲,声音有些颤抖地大声说:“你得相应地失去某样东西,或是生命,或是自由,或是信仰,或是灵魂,无一不是重要至极的东西,你肯嘛?”他说得太大声,又是突然所为,顿时把陈菲唬住了,也把老板从厨房里引了出来。
风度看了眼老板,摇摇头,作了个没事的动作,老板一笑,转身返回厨房。
“你,可还想遗忘?”
陈菲默默点头,他靠上椅背,目光茫然地环顾四周,最终落到陈菲的脸上。
“我是个新人,无论是加入组织的时间上还是作风上,我一直都沿用新派的做法,虽然我很欣赏老派的办事风格,但我的规矩就是我的规矩,改变不了。我替你做事,相应地,你用金钱或是物品之类总之是让我满意的东西来支付报酬,可以?”
“无论怎样,都可以,”
“随便你吧,”他忽地感到相当地疲惫,原本进这餐馆吃饭的轻松心情十去其九,身上似乎满满地堆了一大坨压力,它凭空地出现,持续老久,“那你是打算在这个地方说嘛?不选个更有意义的地方?”
“都是要遗忘的事情,还要刻意如此?反正都是要遗忘了的,就应该选在普通到转身便能淡忘的环境里么,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弄到最后反而更加刻骨铭心了也未准,”
听罢陈菲的话,他忽地一笑,“倒也是,那么,你就说吧,你要委托我,去做什么事情?你想要遗忘的,是什么事情,”他默默地注视着陈菲,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这期间老板又端出来几盘,陈菲一筷未举,风度却每盘都尝了过来,滋味甚是不错,他还向老板要了瓶酒。
“我,我想——”风度注视着陈菲慢慢一字一顿地说话,正说到这里的时候,门外却是突然传来一通大声的喧闹争吵,他的注意力,立即被引了出去,陈菲也回头看向门外。
风度见门外突然出现了许多人,围作一个半圈,里边有几个人,一个人趴在在地上,头上有血,一个人手中拿着一根粗如手臂的木棍,身后还附和似地跟着几个人,而周围一圈人,脸上表情不一,有好奇有嬉笑,也有不忍与皱眉,昏沉的亮黄色路灯下,这些人的面孔都是蒙上了一层光晕,清晰可辨。
“你还要来!”手拿木棍的男人大喊一声,举手挥棍打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地上那人的大腿上,顿时一通凄厉的惨叫声,隐约间还可以听到“喀嚓”的骨头断裂声音,木棍男向后的几人脸上多有冷笑,却无一丝可怜的表情,而边上那些人,不管原来的表情如何,这下子都有了些惊惧与不忍。
“发生什么事情了?”老板从厨房冲出来,一脸茫然地东张西望。
“门外出了些事情,”他看到陈菲起身走向门口,正要伸出手去拉她,却没有够到,心中一急,立即起身奔到陈菲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不要去多管闲事,”他低声在陈菲耳边说道。
“那怎么行!”陈菲反问了一句,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不行?”他也不可思议地反问了一句。
陈菲看了他一眼,挣脱开他的手,快步向着门口走去,风度无奈,快步追上,而餐馆的老板,早已经走到门外了解情况。跟着陈菲走到门外,风度才看得清地上那人原来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模样的人,而木棍男和他身后附和着一般跟着的人,都是衣衫花哨整齐的中年人。
“你们干什么!”八字胡老板越众而出,走到流浪汉身边,对着那一群持械的暴徒皱眉喝问道。
“图老板,又是你,上次我看在你的面子饶这小子一命,没想到他竟然胆子到大又来妨碍我的生意,这次怕就是你的面子,我也不能再给了!”
风度看到八字胡老板的脸色顿时变作土灰一般昏暗,刚才一出场时的气势消散得无影无踪,明显是被持棍男一顿反驳之后,自己对于发生的事情也觉得无能为力起来。
“风度,你去帮帮忙忙,如果再这子下去,多半会闹出人命,”
“这样子毫不默默无闻地死去,又有这么多人送终捧场,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了,我何必去掺一脚,”他皱着眉,盯着场中暂时对峙下来的情形,忽地感觉到脸上有种灼痛感,偏头看去,却是正对上陈菲锐利的目光,他心头一跳,正要再说些什么,女孩却是冰冷地说了一句:“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的人!”
她说着,抬脚就要走入场中,风度眼疾手快,这下子有了准备,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
“我上去也可以,但我中能帮你做一件事情,至于你要委托做的另一件遗忘之事,就不行了,你选吧,哪一件,”
他看到陈菲的脸上现出错愕的表情,片刻后听到邂逅以来她对自己说出的第一次评价之言:“你好卑鄙!”
他笑了笑,撇撇嘴角,不置可否。
“你还没有听过我要遗忘是什么,为什么就是这样不愿意?”陈菲的口气听起来有些不悦。他看着她,张口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场中八字胡老板却是大声喊道:“你们就收手吧,再这样子下去,这个人就要被你们打死了!”
“我们可不管这些,他死了不是更好!”持棍男往地上那流浪汉的向上啐了一口浓痰,扬手就要打下去,八字胡老板低吼一声冲了上去,硬生生用肩膀挡下了这一闷棒,随后又是大声痛呼出来,捂着肩膀慢慢跪倒在地。
“你们就先饶过他吧,”八字胡老板一边呻吟着,一边还替人求情。持棍男脸色一怔,显然也是没能料到图老板会挺身而出,但片刻后,他脸色恢复狠厉。风度看到人群之中有几人纷纷退去,一边还拿出微机,想是终于意识到那木棍不是用来做做样子的,他料想警察很快就会到来,只要事情不恶化下去,维持现在的状态也便可以了。
“你去帮帮忙吧,”陈菲的口气首次出现了恳求,风度的眉头越皱越紧,这种强出头的事情他是无所谓,被这么人看着出这样子的风头反而还有种兴奋的感觉,但因为陈菲就在这里,他有些退缩之意。
“刚才的条件,你答应不?”
陈菲看过来,对上他的视线,“你还没听过我想说什么呢,就千言百计地拒绝,”
我还不知道你想要遗忘的是什么?只不过是你遗忘了我而已,遗忘了我也曾站在你身边,发挥着可有可无的作用,眼睁睁看着你痛骂流泪,却什么也做不了,不过这样子也好,若是你记得我当时的无用,我还真无颜面对你。
他皱着眉,“你想要遗忘的事情想必非同小可,我自认为可能办不到,倒是眼前的事情,轻而易举,你看如何?”
“哼!”陈菲愤怒地别过头去,不理会他,风度的眉头愈皱得有些紧了,正要说些什么,却是看着陈菲发出一声惊呼,脸上满是惊愕害怕,抬脚就是向场中冲去,他心头一惊,连忙伸出手拉住她,偏过头看向场中。
持棍绕过老板,上前走到流浪汉身边,举棍对着他的手臂狠狠打了下去,只听“喀嚓”一声,流浪汉紧接着又是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满地打滚,脸上血红,渗出豆大的汗珠,只是他惨叫之后,竟然飞快地咬牙憋住呻吟,忍受了下来,脸上因为痛苦而露出狰狞可怕的表情,却像是强忍着什么似的,硬是不吭一声,硬是不出声求饶,这股底气十足的模样落在灯光中与众人眼里,周围的人多有不忍与上前劝阻的意思,风度却是忽地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目光中闪过一丝精光。
持棍男人叫叫身后的几人将八字胡老板拖到一边,上前又想向流浪汉施暴。
“你不帮忙是吧,”陈菲突然转头说了一句,猛地一扬手挣脱风度的束缚,冲进人群之中,风度一不留神让女孩跑走,脸上顿时大惊失色,紧跟着冲上去。
小姐,你以前可是从没有这般有勇气的呢!他心里狂呼着,来到陈菲身边。
突然冲出来一个白发的美少女,立即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持棍男瞪着陈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其余的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看什么看!”风度不等他反应过来,一脚踹到持棍男身上,竟是直接将他踹出了人群,旁边的人让得不及时,竟然也被撞飞几个。
“你是谁!怎么无故打人!”旁边一个持棍男的同伴大声喝骂道,也不等风度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直刺过来,这下子旁边的人看到真家伙出来,瞬间一轰而散,远远地避开。
风度拉过陈菲,飞快地闪到一边,紧皱着眉头,他不理会那些围过来的暴徒,转头对着陈菲说道:“我出面,这是第一个人情。另外,在这种情况下,在小说或是电影里,一般来说我作为男主角会上场痛快打一场,而你勉强作为女主角会被人掳走或是受伤,或许是地上你要救的人会被人趁机捅死,我保证你既不受伤也不会被人掳走,地上这人也再不会有事,这是第二、三、四个人情,给我记住了,这次就先这样子,下次不许你再这样子出头做事!”
“你就扯吧,”陈菲说着,风度看到女孩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再不犹疑,提脚迎上围过来的那群暴徒,“要小心,”他听到陈菲在身后柔声急急地说道,脚步顿了顿,回头笑着看了她一眼,一丝从心底涌上来的甜蜜忍不住化为嘴角的微笑流溢出来。
“小心!”陈菲突然喊道,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望向他身后。风度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向后踹去一脚,他已经调用了几分轻身匕的力量,回头看去的时候,脚跟上的光芒正撞上原来那个持棍男人的胸口,又是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空中那男人一路倒飞,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他未有犹豫,转身向着另几个还木然愣在原地的暴徒,眨眼间将他们打翻在地,这个时候,相当适时地响起了警笛声,隐约间还有救护车的笛声,风度收了手,一边过来的老板走到流浪汉身边跪下来,询问着他的情况,陈菲也跟着上前到他们身边,他见那些人躺在地上有挣扎着想要起来,有怎么也爬不起来的,但一个个脸上都有了惧怯的意思,料想周围的事情大体已了,也走到那个流浪汉的身边,陈菲抬头看了过来,忽地脸色一变,喊了声“小心!”他连忙回头,只见持棍男躺在地上,却是将手中的棍子扔了过来,他没想到自己踢了那人两脚,那男人竟然还有这样的力气,又惊又怒,下意识地闪身侧避过去,但刚退了一步他就意识到那棍竟不是朝自己飞来,而是旋转着直飞那个流浪汉而去。
“操你***!哈哈哈哈……”
风度醒悟过来,身后传来一通咒骂与疯狂的大笑,他不及理会,提脚便追着那飞棍而去,不过片刻,棍身已经扑至那个流浪汉的面门,老板和陈菲都抬起手来要去接挡,风度瞥了眼陈菲。
我不会让地上这人再有事,他想起刚才谈笑风生似的诺言,忽地生起一丝恼怒,脚尖在地面上连连轻点,速度陡然提升了一大截,他伸出手拦在飞棍的去路之上。
“呯!”不待他调用起轻身匕的力量,棍子已经砸到手掌上,“啊!”瞬间的剧痛让他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风度!”陈菲焦急惊惧的声音传进耳朵,他偏头看了眼持棍男,那男人正要站起来,但双手甫一离地,整个人遂又瘫痪在地面上,他听到警笛越来越近,刺眼的白色灯光已经横现在街道之上,他感觉手掌之上传来火辣辣的剧痛,动了动却了无知觉。
“警察来了,会没事了吧?”他俯身对着老板问道。
“嗯,这些人虽然是地痞,但与警察无染,他们来了事情应该也能解决,”老板说着,捂着肩头又是低低地发出一声痛苦地呻吟。他点点头,低头看了眼那个流浪汉,那男人紧闭着眼睛,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汗水,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狰狞,但却硬是没吭一声出来,挨打之后倒是沉默居多。风度抬头,正要对陈菲说些什么,眼角看到餐馆门口一个身上还穿着围裙的女人走了出来。
“老图,你怎么样了?我已经叫了警察和救护车,他们就快到了,”老板娘奔到八字胡老板身边,抱住他的身子,脸上满是焦急,风度看了她一眼,果然长相是东南那一带的人,就连口音也带着那边的味道。
老板摇摇头示意没事,风度皱着眉头赞了句:“老板,刚才你可真是勇敢,”
八字胡老板摇摇已经略有些秃势的脑袋,看了眼自己的妻子说:“我年轻时候四处流浪,快饿死的时候遇上了我爱人,是她把我捡了回去,我自问绝不能对这人熟视无睹,勇气什么的,也只是临时作为,谈不上的,”风度看了眼老板与老板娘,微微笑了笑,“至少你会在夫人面前更有男人味了,”老板微微摇头,转头和妻子相视而笑。
“谢谢,”却是老板怀里的流浪汉,此刻终于说了一句,声音虚弱地不得了。
“陈菲,我们应该走了,”风度看了眼那个流浪汉,抬头低声说道,“救护车和警察都来了,他们不会再有事,但我不是很想去警察局喝茶,我们得走。”
“唉,客人,多亏了你啊这事情才能解决,你怕什么,”老板连忙安慰道。
他笑了笑,视线却是未曾离开过陈菲的脸庞,“如何?你要是不放心结果,我便是在这里陪你也不妨的,”
陈菲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看了眼他的手掌。
“你的伤——”
“小事,”
“那,那你不方便的话,我们就走,”陈菲转头看向老板,“老柏,我们有些原因不能和警察接触,但请你相信,我们决不会什么坏人,风度,那我们走吧,”她起身,伸手去扶风度。
“老板,饭钱一定补上!赌上我男人的尊严。另外,警察问起情况,原原本本说就是了,不必作任何隐瞒的,”
“我知道了,一顿饭而已,”老板说。风度不待他多言,起身拉起陈菲,向着小巷深处的阴暗处奔去,身后,灯光大亮,笛声大响,风度回头看了一眼,众人人影晃动在那片光芒里。
他心里仍有些激动紧张,一路飞奔之后,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过在快到旅馆的时候,他感觉手掌恢复了一些知觉,抖了几下,寒风扑打在手掌上,愈加让那灼热感鲜明起来。大概是肿了,他心里苦笑,竟然失手在这种小地方。风度想起临走之前陈菲对那老板说的话,一口一个“我们”,当真让他欣喜得不得了,原来她真正地认可了我的存在,认可“我——们”这样的联系,手掌虽然时时泛起火热的剧痛,但他心中却是欢喜至极,只觉得这事情来得忒是好,好得简直不得了。
“你没事吧,”一进旅馆,陈菲便回头问道,一边捧起他红肿如熊掌的右手。
外边的天色已经大暗,好风正吹着,寒意肆虐。
“能有什么事情?虽然算不上是英雄救美的事情,但事后让别人关心了,感觉上就已经大好了,”他笑嘻嘻地说道,陈菲抬头看了过来,脸色突然寒了下来。
“你不该那么冲动的!”
“唉,不是你叫我上去帮忙的嘛?”风度一时惊愕不已,看着陈菲,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拉着风度的手进入旅馆内部,赶上一台正好落下来的电梯,两人上去,后边无人,他伸手按了楼层,电梯缓缓开始上升,就是这时,外边突然闪现一个人影,口中喊着“等一下!”陈菲伸手按了开门键,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穿着连衣裙,身姿丰满,脸上画着淡妆,她对着陈菲与风度歉然一笑,看到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有意无意地又是对着两笑了笑。此后,电梯自行关上门,再无人上来。
电梯上升的时候,三人都没有说话。风度闻到电梯里小小的空间里飘荡开中年妇女淡淡的香水味,倒是挺好闻的,他有些受不了如此沉闷寂静的气氛,看看这又看看那,心里反复着刚才陈菲的话:你不该那么冲动。
那我上去不来几下子能把那些人唬住?风度暗觉好笑,偏头看了陈菲一眼,却见她一张脸红红的,眼睛平视着前方,似乎是故意不看过来,此前那个中年妇女用眼神有意无意地看了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陈菲就要松手收回去,风度连忙把握住,手上灼热的痛感若隐若现,已经不甚明显,但陈菲挣扎着想要挣脱的时候,还是弄痛了伤势,让他低声呻吟出来,幸是如此,女孩才停下了挣扎,乖乖地让他牵着手,风度时不时看她一眼,陈菲赌气似地表情甚是让他好笑,只是碍于外人在场,他不想当众耍宝,一路憋着笑到了五楼,中年妇女出了电梯,他才释放出来。
若是她也抹点香水,会怎么样呢?电梯里的香水味消散大半之后,他忽然升起这个念头,这想法一经出现,便反复在脑海里,久久挥散不去,他注视着陈菲,笑声愈渐稀落,陈菲仍旧不肯回头看他,他却看着女孩的侧脸看得入了迷。
银发披肩,真美。
出了电梯回到陈菲的房间,女孩回头说了句:“手还不放开?我找东西,”他松开了手,却见她还是生气,自知无趣便坐到床上等她,风度看着陈菲走到柜子边打开柜门,从里面提出一个旅行袋,风度看那是她随身挟带上车的旅行袋,他看着女孩将包放在地上,蹲下来打开袋子在里面翻找着什么,片刻后她拿着一个小小的箱子走到床边。
“伸出手,伤面向上。”
风度看着她从箱子取出几瓶黑色的小玻璃瓶,打开其中一瓶用棉花沾了一些仔细地抹到他的手背伤红肿处。
“以前我的脸会烂,烂好之后会肿起来,我就用这种药,感觉怎么样?”
一股刺骨的冷意如电流一般瞬间游走全身,风度禁不住从心底升腾起来的那股恶寒,整个人剧烈地颤栗了一下。
“别抖,”陈菲轻声说,抹好之后抬头看了眼他,“不相信我刚才说的?”
“呃——嗯,”风度点点头,目光有些颤抖,不敢对上陈菲的眼睛,移到了别处。
“所以说嘛,人不能只看外表的,我也不知道,这张脸能维持多义,说不定明天就会遍生毒疮,满脸浓水,到时你就有多远走多远吧,我可不希望听到你的嘲笑,”
我怎么会嘲笑你,风度张了张嘴,正要说出这话,小姐,他心里低声喃喃,你以前其实……
“那好啊,到时你一定得事先支会儿我一声,不然让我看到了定然好好哂笑你一番,怎么就从美女瞬间变成了怪物了呢!”他话刚说完,却是立即抓住了陈菲拿着药瓶的手,目光灼灼地笔直看向她,“而如果别人也这般嘲笑你,我一定把他们打得满地打牙,连亲妈也认不出来!”
他注视着陈菲,女孩似乎对他前后的话语大感错愕,愣了半会,忽地一笑。
“骗你的啦,其实那种病早好了的,这药呢只是以备不时之用,就像这种时候,”陈菲轻声笑着,他一阵恍惚,不自觉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陈菲转身收好药,将小箱放到一边。
真的,会是这个样子的吗?
“对了,你刚才说我不该出手,那怎么?你不是叫我上去帮忙的嘛?”
“叫你帮忙只是想借你的身子板充充气势嘛,我哪里叫你直接上去揍人了?”
他一阵错愕,木然地注视着陈菲,片刻后却是哈哈大笑出来。
“那我以后都只要往前那么一站,然后你就叽哩咕噜地说几句就能把所有事情都摆平?”风度笑嘻嘻地说着,大不以为然。
陈菲皱了皱眉,“反正你也不该那么冲动啊,上来就把人踢飞了,”
“陈菲,”他突然敛尽笑容,认真地看向女孩,陈菲看了过来,对上他的目光,“你委托于我的事情,也许不尽如你所想那般容易,若有见血之处,我也定然踏血而过,决不会迟疑,组织里所接之事,多也是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你有想要遗忘的事情,也不会是那种三言两语就可以解决的,鲜血,能让人铭记仇恨,也能让人彻底遗忘,唯此一途,最为简单,我多般不愿听你所要遗忘之事,就是因为不想让你陷进这个泥沼里,你难道以为,情人延绵千百年的历史,有哪一处是干净的?”
他凝视住着陈菲,不再言语。不要再说了吧,不要再说了啊,你所要遗忘的,我大抵都猜得到,那个家确实是给你深重如雪的阴影,但小姐,唯有面对,才是真正的遗忘啊……
唯有面对,他脑海里闪过那个流浪汉的身影,紧闭着嘴唇与眼睛,默默强忍着痛苦,就是不开口求饶,求情人做事,不一定就比求天求地做事要好,他想起流浪汉坚定的身影,恍惚间回忆起自己进入组织之前的那段时光,被陈家赶出来之后,也是一个人孤苦无依地四处流浪,餐风宿露,忍饥挨饿,为人追赶驱逐,没少吃苦,那个流浪汉,多半就是运气不好,要不就是技术不行,做得不够到隐蔽到位,他心里苦笑。是组织里的“色鬼”花爵注意到了他,带他回了组织,十一岁开始,宫雨,洁,冷离,约,还有那个时不时出现的大小姐赛月,这些人,就是他在组织里最初认识的人,之后约与赛月离开,宫雨,洁与客被师父带走,他就一人被带到川都,在组织精心培养下成长,学尽杀人的技巧和心思计谋,一步步走到花爵之位。
“你都还没有听过我要说的话,”陈菲低低地说了一句,目光未移开,他望进那对眸子里,只觉得深邃如渊,看不透女孩的心思。
“你要说的,我大抵都知道,”
“你知道?”
风度脸上一怔,自知是话失了当,摇摇头,“你要遗忘的,都是些伤心的事情,不愿再有提及,对吧?”
“也不尽然,”
“嗯?”难道是我处作多情地想多了?“总之是差不多的事情吧,”
陈菲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沉默良久,她对风度说道:“我想遗忘的,是那些藤人,是那些处处充满人必扭曲感的不伦实验!”
窗外,夜色渐深,风徐徐地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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