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呆望着隔了一层透明玻璃泡在墨绿色液体里的他,直至午夜时分的寒风不知从何处溜进来团团将身体包围,她才从忽然而至的刺骨寒意之中颤栗着惊醒过来。
你也该醒来了吧,求求你啊,樱庭。
百苍大的事件发生之后,金晓莹连忙从象州赶至百苍,并于深夜将樱庭的身体领回象州,樱洛说只要未过二十四小时就还有希望,事后的一切交予sirens处理,她看着樱庭被人剥尽衣物投入这个玻璃容器里,抢救了漫长一段时间,竟是奇迹般从樱庭的身体里硬生生地抽出一丝微弱的生命迹象来,此后她便一直静守在他身边,满心盼望着他能够醒来。百苍大的那次事件已经上报,过了一段日子她收到一盘磁带,里面录有樱庭生前最后的一段推理,她至今业已听了不下百遍。
“已经很晩了,”紧跟着寒风而至的女孩声音从身后传来,金晓莹转身看去,闲兰披着一件看上去蛮温暖的衣服出现在实验室门口,她身后的走廊灯光尽开,照着空荡荡的银壁通道,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巨兽在无声无息地奔跑,不无凄清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来看看你,姐姐,已经很晩了,”闲兰重复,语带劝慰,她走进实验室的第一步,金晓莹转回了身,继续注视隔了一层玻璃的人。
他一动不动,浸泡在墨绿色的营养液里,浑身**,发丝像水草一样在水中飘舞,皮肤一天比一天地白皙,近乎于诡异,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她只能默默看着,默默忍受,男孩的胸口心脏附近有一处枪伤愈合的痕迹,小小的,圆圆的,表皮皱巴巴纠结起来的一块伤疤,像是长势畸形的肚脐眼。
金晓莹的视线从上往下地观察他的身体,结实的胸膛,算不得壮硕,但很有安全感,隐约有肌肉条纹的小腹,纠结成一团如水草般阴部的毛发,皱缩起来的**,两条消瘦下去将肌肉凸显得有些过分的大腿。她又回过头看他的脸,他的表情安详,眉间没有苦痛的神色,眼睛不紧不松地闭着,仿佛随时都会睁开一样,面色白皙得过分,五官分分明明,一清二楚,脸形棱角清晰明显,满是俊气。他整个人,安静地沉睡在水中。
这身体曾充满活力与朝气,而今却苍白如新尸。
实验室看上去明显是空荡荡的,房间正中央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泡着人,各种颜色的线路从容器底向左右延伸连接至整齐地安置在一起的桌式操作台,台面后配有必要的椅子,与她隔着玻璃容器的那面墙跟前竖立着一块黑板,板面上画着涂鸦似的内容,圆形六边形,一个个小横杠,一串串字母与下标数字,她不知道是什么物质的分子式。此外再无其它内容,四壁洁净光亮,是用质地上好的白色瓷砖辅就,没有窗户,天壁嵌着五盏中规中举的灯,明亮耀眼。
“你不能每天都这么晚睡,最近越来越冷了,尤其是深夜,你不是我,”闲兰走到身边,将温暖的大衣披到她身上。
“谢谢,”金晓莹偏头看了一眼闲兰,点点头,她实在挤不出什么表情,脸上的肌肉懒得可以,心思怎样都牵动不起它们,且怎样都没有心思去牵动它们。“我想多陪陪他,他一个人,在这个黑乎乎冷冰冰的地方,一定,一定……”
她情难自禁,眼泪刹那间决堤,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止息不住地流下,淌过脸颊,滑过嘴角从脸庞边缘脱落坠下。她怎么也想不到,想不到区区几句自言自语之后自己竟然哭了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想要控制住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那泪水就是自顾自地从眼睛里流出来,量那么丰足充沛,多得令她自己都感觉惊骇。
“你终于哭了,好好哭一场,”闲兰抱住她,两人蜷缩在一件温暖的大衣下边,她替金晓莹拭去擦不尽的泪水,吻了吻她的额头,温声安慰。“好姐姐,你一直不哭,倒是让我担心得很,现在你终于哭出来了,可就好了。”
金晓莹一边哭着,咧开嘴微微笑起来,她用大衣裹紧两人拥抱在一起的身子,泪水经由嘴唇流进来,她尝到了温热的海水味道。
“兰,我,我好累啊,我好怕,”她将脸沉在闲兰的肩膀里,手慢慢地抚摸闲兰带着圆润曲线的腰肢,企图以此平缓难受翻腾的心绪。
“今晩一起睡,”
“嗯,”她伏在闲兰的肩头,贴着闲兰柔嫩的肩膀点点头。
“走吧,”
“等等,兰,我还有些话,想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对还是错,”
“什么话,说出来,我听着,”
金晓莹从闲兰的怀里退出来,转身面对透明的玻璃壁,她伸出手抚上壁面,感觉冰凉刺骨,寒意直达心底,让她整个人不由地颤抖起来。
“这笔血债一定会向情人讨回来的,”闲兰在她身后冷冷地说。
“讨,一定要讨,”金晓莹闭上眼睛,泪水的势头终于减弱了许多,但还是有少许在不住地涌出,“兰,有些话,我有些话,想了很久,很久很久,从我们做出那个计划开始,我已经有这个想法,你,务必听一听,虽然主导这一切的,都是在我一人,但从今往后,我要我们两个人,把脚步和心思,更加紧密地放在一起,兰,我不想失去你,樱庭,樱庭,我已经觉得好对不起他……”
“你在考虑什么,说出来,我们,本来就是相互扶持着走到现在的,不是嘛?”闲兰伸手搭上她的肩膀,温柔地劝慰道。“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莹,我就在这呢,你不会失去我的,樱庭,樱庭他也不想看到你是这种表情,”
“兰,”金晓莹扶着玻璃表面,微仰着头注视里面泡着的人。
我要是再早一步,再早一步,你也许就不是这个样子,好歹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你怎么就久久不醒,你要思考什么,思考什么东西,要这样子认真,把我孤零零地留在一边……
她着实喜欢樱庭微皱着眉视线盯着某一点静静思考的模样——天才,就是静思默想,同时,内心却是狂风暴雨的天气——他老是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上,说是从叔本华的哪本书上看来的,她总是撇撇嘴不置可否,忍不住还想随便讽刺他一两句,不是不信叔本华有没有说过这样意思的一句话,只是看不惯他自鸣得意的臭屁模样,就是想说几句顶顶他。但当真呢,男人认真工作时的表情,果然最能表现出这种奇怪的动物的魅力。金晓莹回忆樱庭时常会有的举动:他总是喜欢独坐在自己房间里,懒懒地将身体蜷缩在那张扶手宽大得可以坐人,雕工精致的木质大椅子里,那是从樱氏宅邸历代家主的房间挪到他自个儿那里的,椅子据说已经有几代人的历史,曾经坐在它上面的,没有一个不是以寿终正寝收尾余生的。椅子巨大,坐下樱庭一个人之后还有绰绰有余的空位,她记得自己在那把大木椅上为他做的事情,那些事情每次都搅得她脸红心跳,但樱庭会关上灯,把房间弄得一片漆黑,足够让人安心。他喜欢慵懒地蜷缩在椅子里,扶手上摆一本王尔德的书,或是一本收录有古今中外的诗词集——那是历经几代人事一个世家的藏书,本子的稀奇程度足够与不管是抱着随便还是用心的态度去买彩票回来之后一对号码竟然中奖的概率一般不相上下——然后盯着某个点默默沉思,说是沉思,大概跟发呆的程度不相上下,扶手上的书,也是转醒过来有了兴致才翻看几页,莫如说成纯粹为了装饰也不为过。进入百苍之前她在那座以建筑风格而言似乎与对称性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宅邸里渡过一段相当愉快的日子,此刻回忆起来不妨说是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为美妙的一段时光。
怎么能忘记,那时候还刻意地把那样的生活当成是寻常的日子,现在想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寻常啊。
“莹,”身后闲兰提醒似地低吟一句,“我们,回去吧,夜,很深了,”
不,我一定要把话说出来,兰,等我把要说的话说完。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一开始就做错了,”金晓莹注视着玻璃另一边樱庭的脸,整个人一动不动,“我们根本就不该刻意靠近那个人的,因为他惹出多少事情,多少人因他而死,他大概注定是要孤身一人走完独属于他的人生的,那段遭到诅咒的人生,”
“莹,你别这么说,这样子说,你,你是太激动了,冷静下来吧,莹,他对你,不好吗?”闲兰在身后咬文嚼字地说,口气拘谨小心,声音略有些颤抖。
兰果然还是有意于影啊,终究是还没有忘掉他。
“我不是说什么事都是他的错,我只是在怪,怪我自己出了那么蠢的主意,他的的确确,是个温柔的人,温柔得,近乎于懦弱了。”
房间里陷入无话的死寂之中,在白晃晃空荡荡的灯光下,金晓莹听到呼吸声,许久她以为那是自己发出的,她深吸了一口房间里的寒气,才辨认出那是身后闲兰的呼吸声,有些凌乱颤抖。兰在担心,金晓莹空洞地暗想,她心里也很乱。金晓莹想回头去看闲兰是怎么样的神色与表情,但目光又舍不得离开樱庭苍白的脸,许久她一动未动,宛如雕像。
“兰,因为他,你被情人抓住幽禁——”
“那是因为一笔交易,”
“但他的无能,无可辩驳,他明明有那种力量的,却没有用来救你,他回来那段日子我就在他身边呢,他知道你在情人手里,他知道你正在受苦,但他就是没来救你,”
“就算没有他我也可以自救的,而且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
“好?兰,你忘了身体里被种下的毒了吗?”
话一出口,金晓莹立即收住激动的声音,表情凝固在脸上。过了过了,我说得太过分了,兰,对不起,对不起,我——
“兰,我——”
“实话,”身后满是绝望的声音让她不禁心惊动容,金晓莹转过身,目光颤抖地看向闲兰,神色透着害怕。
“兰,对不起,刚才我说的话太过分了,”她凑近闲兰温柔地抱上女孩的身体。“兰,都是我的错,我太天真了,我太无用了,”
“莹,我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早些遇到你,”
金晓莹紧抱住她,闭上眼睛,嘴角露出安慰的笑。
与兰相遇,眨眼间已经过去五年,五年前,她自己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书纹与林灏都还只是跟在她屁股后边团团转转的小屁孩,她说什么他们就信以为真,事事都依着她以她马首是瞻,天真可爱得很。她是在聃周的那片废墟里遇到兰的。那片废墟生前是聃周的圣坛,它经历千年地保护着一个秘密,这秘密却又是众所周知的东西。教徒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圣坛的确切位置,但在他们有生之年,会被领到圣坛前,一生只有一次亲历膜拜的机会,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她曾随母亲来过一次,是缠着母亲强求来的,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有这样子的规矩。她记得圣坛之上种着三棵大树,中间的,是一棵枝繁叶茂,树身颀长粗壮的巨树,庞大得让人害怕,树阴遮天蔽日,在它的左边,是一棵毫无生机可言,浑身上下光秃秃的,已经死透了的树,树身苍白,但个头不小,生前想必也经历过几番春秋轮回,风霜雨雪的,巨树右边的树她认得,是棵枝叶茂盛的梧桐,个头介于左边生死两树之间。母亲告诉她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以后无论是她,还是自己都不会再来了,当初以为只是个玩笑,但回来之后父亲她妈妈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她自己也想不到竟然哭了起来,今后再也不能到某个地方去了,想到这点让她伤心流泪,但等她十三岁的时候,没想到还有机会再次亲历圣坛,只是那次是一个人,路上想着爸爸与妈妈的时候又忍不住流出了眼泪。第二次来到圣坛看到得就是满目的废墟,到处都是污迹斑斑的景象,倒塌的石块上有发黑的血迹,泥土中有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枯骨,那三棵树——无论是死是活,都已经消失无影,空留下一座偌大无人的废墟,空荡凄清。那一天的事情此刻都还清清楚楚地留在脑海里,她在原来种着那棵梧桐树的地方躺着睡着了,做了一个无论是现在还是醒来都已经彻底想不起来的梦,醒来之后眼角有泪水,周围便是死气沉沉的废墟,她百般想像着这一幕:少女从沉睡中醒来,身边不是漫山遍野的美丽花朵,却是遍布乱石污泥的废墟。可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中,她环顾四周时对上了兰的眼睛,认真笔直,紧张小心,充满警备与疑虑。
那绝对不是一个小女孩该有的眼神。
那时,兰还是个五岁大小的小女孩,那可的的确确说得上是真正意义的小女孩,而她已经十三岁,差了八岁的身体,却在夕夜之间被赶上。
在兰身边的,还有一个灰褐色波浪头发身高体形都与当时的兰十分相近的小女孩。她想起来就是这般遇到了兰与泽哀。
一对上兰的眼睛,她便生出一股强烈的,莫可名状的感觉:我注定要在这里遇上你。
我注定要遇上你啊。
金晓莹心中苦叹,她后来得知兰的身份——母亲就是聃周最后一任的掌权妖姬普泠丝·兰,这名字,听兰说是她母亲从一本喜欢看书中找出的某人物名字,是一听便可以知道的假名字,组织里的人都不用这个名字,只有外人才用得比本人都频繁——也由此确认一部分传闻中的事实——这些事实是在父母去世之后两年在她十岁生日上收到的一本书中看到的——有这样的一类体质,它们拥有一旦靠近活物便会令其血液沸腾至死的噬血能力,那聃周末任的掌权,兰姬就是拥有这种力量的奇特女子,这样的体质还有可能顺着血脉延续下去,兰便继承了她母亲的体质,也一并继承了母亲在世时一部分记忆。由此,她弄明白何以那时五岁的女孩会有那样接近于成人的眼神。
她和我一样,她要走的路和我一样,那时初次相遇便让她从心底认同了兰,心里涌动着与她生死与共的感情。她知道我,她了解我,我也知道她,我也必须了解她。她为终于找到知心的朋友欣喜万分。
这相遇即为必然的感觉,她没想到日后会在楚影身上重演,以至于她盲目地相信了他,他的力量,他的心,他的一切。
“要是再早一些相遇,你可能还走不了路呢,怕是要我抱你了,”
“姐姐,”闲兰低声吟诵,金晓莹抱得更紧了些。
忽然敲门声起,惊醒了两人。
“夜可是很晩了,你们打算睡这里?外面夜色可是很好呢,”金晓莹抬头看向门口,圣清出微微笑着出现在门口,满脸的倦容,真的是那种看着就让人纠心,说不出的疲惫之感。
“正要走,”闲兰未转身说了一句。她跟着点了点头,回过视线又是看了一眼身后的玻璃内的樱庭。
我要走了,她默默地在心里说了一句,回过头之后努力不再去想着身后的人,不去看身后暗下来的灯光,不去理会身后骤然冷清下来的空气和温度。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样又黑又冷的地方……
金晓莹拥着闲兰躲在一件大衣里,并肩走出实验室,身后听到圣清出关灯的声音,她抱着闲兰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身后圣清出追了上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过来,金晓莹不知道看是谁,想必是闲兰,他一直就未死心的。他们三人踏着无声的脚步慢慢走入四壁银色的通道之中,谁也没说话,好像单顾着不发出脚步声以保持整个通道的安静就已经花去了他们所有的精力。
“很冷吗?我看一件衣服似乎不够你们两人御寒,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身材好,两个人都挤得下一件衣服,”快走到通道出口那段台阶的时候,圣清出半开玩笑地说,只是身边的两个女孩无一人发笑,力气似乎被寒意都冻在身体里了。
愈走到外边,她才认识到寒意有多重,待在里面算得上是如沐春风了,金晓莹有些怀念刚才实验室内的温暖感觉。才不过是十一月,已经这么冷了吗?她脑海中闪过片刻的疑惑,感觉像是凛冬已至,飞雪随时都会降临。
闲兰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那是否愿意效劳?”
“乐意之至,随时随地,”圣清出说着,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闲兰,于此同时,三人正好走上螺旋式的台阶入口。金晓莹看到闲兰怔着没有接过衣服,脸色犹豫,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你会不会介意?”
“当然,”他理直气壮地说,她与闲兰俱是撇撇嘴,不无苦涩。
“我当然介意让两位贵客受寒,”
闲兰微笑地推辞:“还是不用了,外面冷,你也会受寒,若是这样让主人病倒,我们会歉疚自责的,”
“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见外了,”圣清出皱了皱眉,嘴角微笑未曾隐去,他依旧拿着衣服,却是纯粹像拿了什么其它杂物一样心不在焉。
“我和兰一起走,晩上一起睡,一件衣服足够了,”金晓莹看他有些不知所措,便说道。
“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不理会人了呢,”圣清出看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金晓莹对上他的目光,片刻间移了开,未有回应。“啊啊,我还以为今天晩上是独属于我和某人的时光呢,”圣清出半开玩笑地说,只是依旧无人发笑。金晓莹看到闲兰微微撇撇嘴,未有一丝表情流露出来。
一起睡觉吗?她恍惚地默念,一起起床,睁开眼看彼此的睡容。
螺旋式台阶尽头出口立在一面墙壁上,设在一间摆满仪器的房间内,她们一出来,室内清冷明亮的灯光便打下来包裹全身。三人沉默着,从一排一排看起来便显得冷冰冰的大型仪器身边走过,一路无言地走出房间,又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方才真正来到室外。
深夜刺骨的寒意,如豪雨一般打落在身上。她忍不住紧紧拥住闲兰的身体,意识刹那间有些模糊不清,整个人昏沉了一阵感觉像是步入梦境一般,过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一走出来,月光铺照下显得鬼影森森的小园林便张开了久待着的巨大气势就欲吞没生人。
“那就快走吧,的确冷得很,虽然夜色着实好得可以,”圣清出一句话,顿时让周遭的阴森感消退不少。金晓莹环顾四周,小园林里树影斑斑驳驳,四处都有突出来的黑黢黢的手影,盲目空洞地伸向天空,耳边有轻微的风声与流水声,她看到右手边那一排房间有灯光渗出来。
“樱洛还没睡,”她望着房间里渗出来的灯光,如此静夜之中它是唯一可与月光争辉的光芒,她凝视光源的方向,恍惚失神地说。
“嗯,啊啊,人总是刻意地想要极力表现出自己的悲伤,就算是以那样不要命地方式,哼,”
“中枪的是她的血亲,现在下边那个生死未明的人是她唯一的亲生哥哥,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你居然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金晓莹一脸怒容,愤恨至极地说,声音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口气激动,气势逼迫人心,连这暗夜里伸出来的鬼鬼祟祟的触手也被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凶意惊吓得退回了黑暗之中。
久久地,死寂与尴尬盘踞在三人之间,金晓莹怒视圣清出侧过去的沉默身影,在黑夜中显得孤寂落寞,但没能让她心生同情。空中时不时吹抚过的寒风似乎也嗅到气氛的不妙,变得低声下气许多。
“你们就先回去,”圣清出抛下这句话,转身走上右边边的碎石小径。
“我们走吧,”闲兰在耳边低声劝道。她收回注视着圣清出背影的视线,低下头默默应了一声。
金晓莹和闲兰折向左边,穿过园林间的小径回到sirens安排给她们住的那幢独立的三层楼房子。走进房间,两人匆匆关上门来到闲兰的卧室,闲兰问她要不要来杯酒,金晓莹点点头,趁着这段时间她去浴室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回到卧室后与闲兰相对饮了几杯,睡意在一点钟快结束的时候袭来,她与闲兰帮彼此脱了衣服,相拥躺到温暖的床上,窗外吹过呜呜的风声,听起来都让人感觉冰凉,与拥抱着蜷缩在被子的境况一比,顿时感觉身心仿佛都要融化掉。
“呐,兰,刚才的话,我还没有说完呢,我要你仔细听听我对楚影的看法,”
“你说,”
她感觉到闲兰柔软的小手抚摸着自己的后背,触感细腻美妙。她俩脱得一干二净地躺在被子下,拥抱着相对而卧,呼吸之间还闻得到刚才喝下的酒的气味,室内的灯光已熄,阴暗之中她隐约可见闲兰的脸庞轮廓,还有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我曾经调查过他的事情,他的母亲因为难产去世,但父亲和妹妹却是确切地因为情人而死,我本以为他和我们是一路人,我本以为只要借助他身上那股力量便有很大的胜算可以报仇,我本来那么相信他,但,但是,那人怕是真的逃得习惯了,逃得麻木了,从父亲和妹妹死去之后便一直四处躲避着情人的爪牙,从未有过反抗的举动,可惜了他身上的力量只能保全他的安全,却再无它用,兰,你身陷险境的时候他却没有一点救助的意思,昊辰塔顶的那个女孩也因他被情人盯上,冥队那个老队长被他杀死,百苍大的校长的于殷也因与他有过牵连身亡,还有樱庭,樱庭他……”
她紧抱住闲兰的身体,感觉从兰的怀里传来柔软温暖的力量。
“我看错了人,他的灵魂还是心都出了什么问题,或者就是遭到了诅咒,他好像对身边逝去的一切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一切都不那么重要吗,难道对他来说……”她忍不住流泪,泪水滑落脸颊,渗入枕头里。
“人总是刻意地想要表现悲伤,”闲兰重复刚才圣清出的话,“他不是那样的人而已,莹,他冒死救过你,也舍命去救了那个女孩,你对我说的你不记得了嘛,他还有个很要好的朋友,那样的紧密联系不是生性冷血的人可以得到的,不是吗?你是因为樱庭的事情胡思乱想了许多,没再多想了,放下吧,明天,我们去自定海,找找巨椿的下落,我相信那棵树的力量可以救活樱庭的,”
她不确定,事实是非真如兰所说的那个样子,那棵树,噢天,她见过那棵树,是和圣坛中央相同各类的树,但相比之下个头却差得太多了,那棵树简直大得超乎想像,不可思议,好像是整个世界的树中王者,是世界的某个核心——就跟地核的感觉差不多。她跟兰到过她出生的地方,那个地底森林,初次经历的震惊与奇异感至今还深刻于印象里,奇花异草遍布其中,珍禽异兽隐现林间,树王脚下是辽阔的青草地,湖水清澄见底,一尘不染,跳出俗世存在着,微风怡人,沐浴片刻便觉通体舒爽,畅快淋漓。兰说那根树有非比寻常的力量,只是五岁的她尚且还不知晓,只能隐约感觉得到,但在她十八岁,也就是闲兰十岁的时候,再次遇见闲兰时却是惊骇地看着兰以十八岁的身体出现在眼前。
“是那棵树的力量,”她当时整个人上上下下都改变了,气质声音,头发的颜色,最明显的,就是身体——从五岁的稚嫩小女孩活脱脱变成了一个身段玲珑的青春少女,功成于夕夜之间。
兰出现在她眼前,还带来了另一股可怕的力量——那些外形可怖的藤蔓怪物。
自那天起,事情朝着她所预料不到的方向飞快驰去,她对变化之后的兰充满疑虑,更对她骤然掌握的力量惶惑无措,她记得那时的兰像变了个人似的,冲动易怒,情绪一点儿也不稳定,但她的话到底肯听,她知道兰内心急切地想要寻找到父亲,但她劝说不能鲁莽地与情人接触。
“首先得积蓄力量,”
“那个人?”
“嗯,”
“他在哪?”
“百苍,百苍大,”
于是事情朝着一系列的意外的方向急驰而去,兰突然出现在百苍大带走了楚影,事后她想着补救的法子,却又碰上兰被情人抓走,楚影毫发无伤地回归,她不是很清楚那段时间里兰与楚影关系处理得怎么样,但兰说“他确是个值得把握的人”,她便放下心,奈何事态发展出乎她意料,楚影对于闲兰被抓的事情,竟然一点儿也不上心,结果还让他知道了自己与兰的关系,所幸有sirens出手“相救”,不然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从情人手中救出兰。
如果真如兰所说,那棵巨树有着非比寻常的力量,竟然能让十岁女孩一夕之间成长八岁,聃周所要守护的那个秘密也的的确确存在于巨树身上,那么,那么,也许会寻求到一丝可能的机会,或者是途径,或者是力量救活垂死的樱庭……
如果,如果真是那样,她总是忍不住幻想,期待奇迹真能发生,无论怎么说,她都清楚地认识到无论是境况还是自己的心情,都只能用绝望来形容,期待,唯有期待了,期待有什么奇迹,期待有什么能改变绝望的东西出现……
金晓莹不敢奢求得太多,希望越多,失望越大,她怕失败时自己会吃不住,但内心的幻想不容分说地膨胀起来,不理会她的理智。
樱庭,樱庭你一定要醒过来,我一定要让你醒过来。
“一定,一定要去找找看,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金晓莹用自言自语地口气说,紧抱着闲兰,“兰,一开始我就错了,我倒不是在怪罪楚影,有些事情真得不是以一人之力可以改变或是完成的,是我没能彻底清楚地了解他,我太盲目地做出了选择。兰,他的人生,也许真得不容我们插足,兰以后,也不要再与他发生任何关系了。”
“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啊,”闲兰回抱着她,安慰似地道。
不,你没有,远远没有,她痛苦地想着,却是明说不出口。
“莹,你累了,快睡吧,把话都说出来,好过些吧?”
“嗯,是的呢,”这些话的的确确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金晓莹苦涩地一笑。
“快,闭上眼睛,”闲兰凑过来,额头抵额头,鼻尖贴鼻尖,如此之近,金晓莹看到阴暗之中闲兰睁着明亮的眼睛注视自己,她与闲兰闻着彼此微带酒味的呼吸,过了一会闭上眼睛,睡意挟彻底的黑暗淹没了她的意识之前,她感觉到闲兰再度抱紧自己,肌肤与肌肤相贴传来温热柔软的细腻触感,此后,她陷入了沉睡。
翌日早晨她醒来,睁开眼睛,身边已无闲兰的身影,明夜闲兰用过的枕头,凹陷也已经消退,看不出她是否真地枕着它在床上抱着自己睡了一夜,但被子里包裹住的丰沛暖意,她确定不是凭自己一人之功可成,里边还有闲兰的温度与气息残存。她从床头坐起,被子从胸口滑落,裸露出白皙的双肩与胸脯,她托住被子,掖过胸部,堪堪遮掩曲线圆润的**,环视整个房间,光线稀缺,暗沉沉地不能清晰地视物,窗帘紧闭着,像是缄默不语紧闭着的双唇,但外边刺眼明媚的光线从缝隙之中杀入,她意识到起地有些晚了,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快到正午。
穿好衣服,留下床上凌乱的被子,金晓莹一边整理上衣的领口与袖子,一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瞬间强烈耀眼的阳光扑面而来,倾泄入房间内,顿时满室豪光,无处不是熠熠生辉的景象。她微眯起眼睛看向窗外,适应了片刻之后阳光的刺眼感稍退,终于看得清楚外边的景致。
小园林一脱昨夜阴森恐怖的感觉,阳光下绿影叠翠,生机勃勃,枝叶之间嬉戏着如刚出生的**婴孩一般的阳光,地上树影斑驳,一粒粒的光点隐现其中。整片园林,还有四周高大的建筑物表面都被蒙上了一层光辉。小园林中央的喷泉飞溅出来的水花闪烁着如人奇感突至时的那种光亮。
她看到闲兰的身影从树林掩映之中出现,踏着略有匆忙之意的脚步飞速向这里走来。
想去树阴下,阳光里快快地走一趟,她失去了闲兰的身影,心里升起这个想法。
不久,闲兰开门走了进来,金晓莹听到她走进厨房的声音,哗哗的水声响起,但片刻声音变得滞闷,她想像闲兰用杯子接满水后仰头一口气喝下去的模样,一边缓步走出卧室,来到那间小厨房的门口,闲兰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只是先前的一杯下去尚还不足以解渴,她看到闲兰开始接下一杯。
“你醒了,冰箱里有我早上做的饭菜,热一热后吃一些吧,”闲兰看起来似乎相当疲惫,拿着水杯走到桌边,沉入椅子中。
“你怎么了?”
闲兰抬头,一手拔弄着杯子,她看到闲兰对自己投来勉强至极的一笑。
“没怎么啊,”
她怎么也学不会用微笑去骗人,金晓莹撇了撇嘴,坐到闲兰对面,两人隔桌对视。
“你是果断地打算瞒我什么事情了?”
闻言,闲兰表情一怔,忍不住地笑起来。
“莹,怎样,睡了一晩,感觉好了些吧,这段日子是你逼得自己太累了,”
但转移话题的能力倒是有所见长,金晓莹心里直摇头,算了,也许就是关于楚影的事情了,不管她。
“嗯,好了一些,但我昨晚的话,都是认真的,”
“我知道,”她注意到闲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疑惑起来。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嘛?”她小心翼翼地问。
“呃——其实也没有什么,樱洛说还要得到一个人的帮忙,樱庭才有希望醒来,”
“谁?”
“你认识的,就是那位叫做岁千秋的教授,”
她沉默下来,紧盯着隔了一张桌子的闲兰,直勾勾的眼神让闲兰不安地动了动陷在椅子里的身体。
“兰,说实话吧,你刚才的话,很难让人信服啊,我还不至于累昏了头,”
若是可以,她早就想请岁千秋过来,但那帮人不听,她也无从得知岁千秋的下落,当时不做的事情非得拖到现在做,不显得太荒谬愚蠢了吗?
“这便是实话,莹,sirens的人已经技穷,要借助外部力量了,”
“当时怎么就不做!”金晓莹伏到桌面上,眼前蒙上了一层水花,话一出口,她又禁不住责怪自己,我不该用那种口气对兰说话的。
久久的沉默,盘踞在两人之间。
“圣清出要你去找岁千秋,他大概得知了那位教授的位置,而我,会和他带着一些人去自定海找那棵树,”
“这些,你们都已经商议好了?”她抬头看向闲兰,目露哀愁。
“嗯,”闲兰轻轻地应了一声。
“不,这一切都奇怪了,来得太突然了,我要去找樱洛谈谈,”金晓莹说着,起身奔出厨房,闲兰惊叫一声,喊着金晓莹的名字追上去,杯子溜溜地打了几个转之后慢慢停止,水撒得整张桌面都是。
她终于可快快地在阳光与树阴之中奔跑一趟,但感觉已经全然变了味。金晓莹冲到实验楼大厅门口时,撞到了圣清出,她被他一把拦了下来。随后赶至的闲兰伸手一把紧抓住她的手腕,呼吸凌乱,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句:“莹,你停下,听我说,”
金晓莹注视着圣清出,视线又移回闲兰脸上,沉默着一言不发。
“看来你没能做到成功劝说她,”圣清出看向闲兰说。
“我尽力了,”闲兰简短地回了一句圣清出。
“我要找樱洛说话,”她直面圣清出,身后的阳光不知为何丝毫没有暖意。
“她走了,”圣清出毫无表情地回答道。
“什么!”金晓莹面露疑惑,紧皱起眉头,口气有些惊讶,“什么走了?”。
“走了就是走了,消失了,离院出走的走了,还能有怎样的走了,”
“她怎么会消失呢?到底是什么回事?她哥哥还在这里,生死未补,她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圣清出推出一只手,挡下她连番的追问。
“这些,我都不知道,樱洛她整天和那些怪物打交道,脑袋变得奇怪难以让人理解也是可以想像的,估计她是看不到有救樱庭的法子才——”
“够了!”金晓莹怒视圣清出,愤愤地喝道。圣清出果然乖乖地闭上了嘴,视线望向他处。
“到底什么回事,”金晓莹一把纠住他的衣领,将他推到一边的石柱上,压迫性的目光抵住他所有的举动,“你不说我也能让你说,我也不想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莹!你别冲动,”
圣清出略比金晓莹高,刻意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
“还没当上嫂子呢,就这么关心小姑了?”
金晓莹甩了他一个耳光,脸上红起来。圣清出回过被她打偏的头,嘴角露出戏谑的笑。
“说,到底是怎样回事?樱洛那么喜欢你,你竟然一点儿都不担心她,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啊,你有没有良心!”
圣清出久久地沉默,紧盯着金晓莹灼热压迫的目光,如此僵持许久,他叹了口气。
“她听过闲兰的话,自己一个人跑去自定海那边了,留了张字条,也说务必请岁千秋来。”
“是真的,”闲兰在一边解释,“莹,冷静下来,”
金晓莹又是盯了圣清出许久,末了回头看了眼闲兰,终是收束了手脚,退后一步。
“那我和闲兰去自定海,你去找岁千秋,”
“不,不是你,也不是你们,你们两个都去找岁千秋,而我,一个人去自定海追樱洛,”
“为什么?”她惊疑地问。
“因为情人,不知道又要在百苍搞什么活动了,闲兰和你去会有危险,”
“他们在百苍那边有情况?”
“嗯,有大量花爵出现在百苍市,不知道要做什么,总之呢,你和闲兰两人就去找岁千秋,而我,去自定海追樱洛,”
“但你不知道那棵树在哪里,”
“树?”圣清出一笑,“我不相信有不死长生这样的说法,聃周的秘密恐怕就是一棵活得太久的老树而已,闲兰身体的变故是因为那些藤怪,那棵树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存在,一切,都只是你们组织的信仰问题而已,去找那棵树,纯粹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把岁千秋找到,你知道嘛,情人手里那些可爱的藤人的生身父亲是谁,就是那位教授的授业恩师赛进赛华佗,”
金晓莹紧抿着嘴,闲兰在身后沉默着,同样一言不发。
“有人说,真正自由的灵魂可以用吃一顿早饭的时间接受六件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们生来就是天才,也能成为伟人。”
“是嘛,看来我得承认我是这样的人,但我很少在早饭时间能离开床,”圣清出说着,与她擦肩而过。
金晓莹呆立在原地,看着前边空荡荡的大厅,她感到自己的心竟也如它一般空荡寂静,寻不出前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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