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已经是第十三次从组织里传来的调令。
风度支颐坐着,手肘抵在窗框上,他沉默而又持久地注视着窗外在不断向后飞速退去的大片大片树林,目光呆滞,心思显然在其它地方。
他的左手藏在外衣的口袋里,有意无意地把玩着那枚才刚趁着上车的人流从天宫派来的情手手中暗中接过没超过几分钟的小铁片。
时节令,风度念叨着,哼,花哨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
最终连宫雨那小丫头竟然也给我送来了这东西,她真是越来越习惯自己的身份了啊。
风度想起初入组织那时,这类时节令,还有别在每个成员胸前的裸女纹章之类的还连影子都没有。所有的情令,都由情手携带并以言语告知任务内容。但因为先前曾出现过情手误传甚或是假传情令的情况,所以几位情副商议之后现在已经改成由时节令传递信息,相比之下简便许多,又不容易伪造
言语如风,但言语亦真心。
风度还是喜欢面对面地与不远千里而来风尘仆仆的情手一起喝着茶一边听他说上边降下来的命令。
不过四五年的时间,已经变了许多,风度有些茫然地想。
这些年来,他已经很少能从身边人那里感受到初入组织时的那股亲和力,尤其是在那个人死了之后。而就算是那股记忆中的亲和力,他也是只是停留于表面上,未曾有过细想,说成是亲和力,无非是美好些的说法,实际上也仅是当时身边的人给他的感觉都很不错,虽然永远做不到生死相托,但基本的信任与情调却还常在。而今,上下之间的等级越来越严格,同级之间隔阂愈深,接到手里的任务也越来越血腥残酷,性质却是在趋渐于普通寻常。前些年还能看见情主的身影,但不知为何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这几年时间却是不曾露过一次面,组织里谣言四起,而西北望那位情副,趁此时机公然毫无凭据地行使起情主之权,曾一度激起其它几位情副的异议。
他呆呆地注视着窗外,任风景一一流失而去。
指尖突然传来刺痛,惊得风度立即把藏在衣袋里的左手抽了出来,口中失声“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坐在对面的陈菲左手支着下巴,这时微微偏头,看了过来,问道。
这块废铁就不能做得圆润一些?
“没事,”风度微笑着摇摇头,他暗自抿了抿左手的食指与拇指指尖,有些许滑腻黏滞的液体。出血了,风度意识到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时节令铁牌给割伤。他想一定不止自己一人曾被这满身尽是些尖锐的铁瘩瘩的小铁片给刺伤过,但是有胆子并且足够无聊到因此而在舞会上提出来的,自始自终只有他一人。
想到这风度便不禁自得。
左手松松垮垮地握成拳头,搭在膝头,静待指尖的血液自行凝固,风度注视坐在斜对面的陈菲,那女孩刚才随口问了句话之后,再度陷入独属于她自己的宁静之中。
陈菲的左手撑着她精致的下巴,右手臂横放在桌面上,微微低垂着头,两边的银白长发如同瀑布一般从头顶蓬松的发丝丛中简洁清爽地冲下,垂落在脸颊两侧。女孩视线低垂,表情沉静如水,注视着端端正正地平放在桌面上的微机。
好像是正式考试中面对一份值得皱眉的考卷的小学生一般,目光如一,神情专注,似在暝神苦思。
风度猜不出陈菲这么静默长久地注视着一只微机有何深意,也许纯粹只是无聊,但他觉得绝不会是这样——女孩觉得无聊时多数会选择睡觉。风度清楚地知道陈菲面前的那只微机此刻的状态——无电,无备用电池,无充电器——完美的三无状态,他看到商标,上面有写机身表面安置了太阳能续电系统,只是此时,这趟行进在国境西南高原地区众多铁路线中某条铁轨上一路向西呼啸而去的列车,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进入过阳光地带。
那她是在看什么?这样子一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东西,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个女孩子如此专心致志地看上半天,却对坐在对面的帅哥不闻不问?
“菲儿,你——”
“我叫陈菲,”
“菲儿,你盯着这玩意,有快一个多小时了吧,看出什么名堂来了没?”风度笑嘻嘻地看着陈菲说。
女孩瞥了一眼他,似笑非笑地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风度看着她,许久未等到她的回应,他靠上座背,从鼻腔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皱了皱眉,自己也掏出微机,学陈菲的样将它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双手支着下巴,目光困顿迷惑,低头看向微机有些被他摸得油腻的表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屏幕抹得一干二净,用大衣的袖子。
尔后继续观察。
唔,我那时就应该点那个女孩的,虽然不是花魁,但她眼角那枚痣真是有味道啊,气质也没得说,唔,感觉像是被老板糊弄了。风度和烟月城的大老板已经算得上旧识,他去的次数到了三次之后,老板大概猜到风度是个非头筹不取,非魁首不要的刁钻客人。
是不是我每次去都太张扬了,弄得他非得让第一号小姐陪我不可?
风度凝神注视微机,但稍一进入沉思状态,心思便天马行空般飞驰到它处。待他忏悔到近于一半时才陡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该想这种事情的。如此,他的心神重新顾到微机上,看到平整光滑的屏幕倒映着一张俊朗不凡的脸,凝视了几个呼吸才意识到那原来正是自己,他忍不住心里暗喜一阵。
“你偷笑什么?”陈菲不知何时已经将心神投放回现实之中,她看到风度在暗自偷笑,好奇地问道。
他一惊,心里浑然未有先兆,风度抬头看向陈菲,刚要解释一下是因为看到自己帅气的脸而偷笑来着的,却没想陈菲突然指着车窗外欣然叫道:“你看外边!”
风度回头向车窗外看去,一片刺眼的亮光首先蹿入眼帘之中。他睁不住眼睛,抬手屏退射进从外边不知何处射进车厢内的刺眼光线。过了几秒时间,光亮慢慢淡退,风度才腾得出心神看那闪着大片光亮的地方。
是个大湖,靠近东边天空的云层之中透射下稀稀疏疏的几缕阳光,正打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泛起粼粼的光芒。列车跑过阳光的反射区后,整个湖面不再耀眼地反光,整片大湖露出温柔与恬静的仪态,动人心神。湖的四周尽是些连亘在一起的小山坡,叠青泻翠,再远的群山也是一般的光景,只有孤零零的几座顶有白雪覆盖的影子。大湖中央不知从何处杀出一道狭长的土堤,尽头断在了湖面中央,土堤由乱石堆成,长满青草,纯粹是自然天生的手笔,毫无人工修饰过的痕迹。
“好漂亮啊!”
美景赏心悦目,风度一时高兴,回头看了眼正凝神注视着窗外的陈菲,她鬓边的发丝随着由打开的一丝窗缝进来的清风轻歌曼舞,甚有股奇妙的滋味。风度回头,瞥了眼只开了一条一指不到缝隙的车窗,撇嘴一笑。他伸出手,豪气干云地推开了窗户。
“噢噢!”
“啊!”
刹那间,气势如同千军万马的狂风涌入车厢之中,挟杂着好似千万人说话时喷出的唾沫星子一般的清凉水汽汹涌而入,扑到风度的脸上。他一个不慎,大衣被桀骜不驯的大风脱下一半。风度眯起眼睛,狼狈不堪地拉上车窗。
如此,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风度仰头靠上柔软的座背,深深呼吸,脸上凉凉的还敷着一层水汽,他心底苦笑了一声。
“好大风啊,差点没把我吓死。”风度说着,偏头看了眼外边,大湖的身影已经渐渐隐退于绵延起伏的山坡之中,他回过过头,斜着视线瞥了眼陈菲。
女孩右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刚才的风竟一丝也未影响到他,风度看到她左鬓的发丝上黏着一片新绿娇小的树叶片,苍翠欲滴,叶片表面还带着清晨晶莹细小的露珠,他低下头轻声一笑,又抬起眼看向她,想着要帮她取下那片绿叶子,正要抬手时,对上她那双宁静深邃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额前还有两鬓边垂下的发丝上零零落落地挂着些许细小的水珠,好似葡萄架上挂在藤蔓茎杆上的一粒粒熟葡萄。陈菲的鼻尖和秀眉上也有细小的水珠,光洁白皙的脸颊上蒙了一层汪汪的水汽,看上去像刚刚洗好澡还未将整个人从头到脚擦干就穿着一身浴衣出来吹风的模样。
十分好看。
看来刚才吹进来的那股大风并不只是垂青了我一人,风度心想,在她的视线下,他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再伸手为她拂去沾在头顶发丝丛中的那片新绿叶片。“想帮你拿掉这个——而已”这样自然的想法在他与陈菲对视良久之后再度想来竟有些成为一个确定下来的理由的不自然感觉。他很想笑自己的多虑,可是对着陈菲毫不知情的眼神却又屡屡作罢,直到最后,陈菲看着他微微一笑,说:“真是股清凉的风。”尔后,她低下头,又是自顾自地观察起微机,嘴角的微小弧度未曾淡去。
“要是喜欢我就开着窗户好了。”风度提议似地说。
陈菲抬头,对着风度一笑,未露出牙齿。
“好啊,”尔后,她期待似地望着窗外,静静地等待着风度履行他的话。
风度看着陈菲嘴角的微笑,心里却忽地生起一丝怪异的滋味,但到底怪异在哪里,他却把握不住,源头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但表现得却很明显。风度看着陈菲,慢慢地伸出手按上车窗,女孩微笑地看着他的动作,等他打开车门。
但风度保持手掌按着车门的动作有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仍未打开车窗。陈菲疑惑地看向他,嘴角依旧挂着温柔的浅笑。
风度把握住她转头看过来的眼神,心中怪异的感觉重了许多。
“怎么了?”
风度垂下目光,视线流连于陈菲嘴角似有似无的浅笑上。
她一直保持着这样宁静的目光,温柔的微笑。
“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可你从未下面叫过我的名字。”
而且,你温柔的目光与微笑,是给所有在旅途中遇到尚可以用言语交谈的陌客的,不是专为我一人准备。你把我,仅仅当成了一个可以暂时一起走一程的普通旅伴而已。
一念至此,风度心中不无失落。
“喔,风度,那,你就把车窗打开好了,风挺凉爽的。”陈菲咧开嘴唇,露出纯白的牙齿,语气笔直简洁。
风度从鼻腔中叹出一口气,撇了撇嘴,他转头,慢慢地打开车窗,这次他很小心,让风慢慢地灌入,窗子开到最大的时候,汹涌进来的风已经吹得他快睁不开眼睛,冰凉的水珠扑面而来,好像是行走在春分时节的蒙蒙细雨中仰望天空的感觉,寒意从脖颈涌进衣服里,让温暖的胸腔顿时感受到国境西南某个初冬清晨的凉意。
很快风度便感觉到脸上已经笼罩了一层足量的水分,他不再对着窗外,回过头将身子向外挪了挪,坐到了与陈菲对面的座位。他略有些疲惫地靠上座背,长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对面的陈菲。她右手支着下巴,观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发丝为涌进来的寒风吹起,头顶那片绿叶却顽强地抵抗住这猛烈的攻势,虽然在风中颤抖不止,却依旧紧贴着她的发丝不放。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风度自言自语地说,他看着陈菲,表情有些受伤,充满无奈,过了一会,他见陈菲始终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又开口说:“你到底要去哪里呢?”
风度跟她上车的时候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但陈菲除了最初表现出对于他要跟着自己时的那份理所当然的惊讶之外就再没有表露过其它心思,这个问题也仅以“到时就会知道了”一句含糊过去。他既没有在跟她闲聊的时候听出她有意向去哪里的意思,也没有刻意地问过她离开禅院之后要何去何从,他只是听天由命一般地跟住了她,风度未曾见到陈菲有任何不悦的态度,心里也因此充满欣喜。既然陈菲没有说不可以跟着,他自然就自作主张地当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行为。两人一起上路,对话却少得可怜,而且多半是由风度提问,陈菲简洁地回答两三句结束,她的话里没有多余的成份,让他很难顺着她的话续下去,大多得另起一行费尽脑汁地想一想才能再提点问题和陈菲说上几句话。风度一直以为自己找话题的功夫即使算不上绝顶但也绝不至于较常人差,和烟月城里小姐们聊天时他总能把握住整个谈话的方向,虽然不尽是些令人发笑的事情,他也总能以风趣的言语逗乐那一干优游于风尘本是为取悦他而存在的女孩,他想这虽然一定程度上与他的钱包有些关系,但绝不是全然的。
和陈菲一起下山的时候,风度只一味地关注着她的言行举止,间或女孩指了指某处的风景叫他一并来看,他才转回心思。和陈菲走在一起绝不算是件无聊沉闷的事情,她话很少,但微笑从未断过,有时也不免对某一个地方的风景大呼小叫,大惊小怪的,表现出完全没有见到世面的模样,让风度屡屡笑话她。他陪着她在离开禅院之前逛了大半座峨嵋山,和其连亘在一起的群山之中也登了几座,其中有许多地方的景致连他也不免心神震荡。风度惊奇自己留在川都的这么多年里怎么就未曾想到这样好好地欣赏近在身边的绝美山色,忙绝对说不上忙,至少每天晩上他都有去烟月城里消磨时光,或十几分钟,或几个小时,全凭心情。他原以为陈菲不过是一时兴起,走马观花地看看等身心俱累了便也会罢休,但他却没有想到女孩的身体素质惊人地好,往往是一整天时间,在崎岖的山路上停停走走,有时还有力气与心情跑一段,但无论怎样,她都没有疲倦欲归的意思,这让风度不禁暗自钦佩万分。
她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似的,内心汲汲,目光总是澄澈如水,炯然有神。
与陈菲在一起,风度浑身上下充满全然的惬意,久之他意识到女孩的寡言少语,仅仅是一门心思地扑在了这绝美的山色云雾之中,完全没有冷落自己的意思,而经过这几天与陈菲的相处,他对两人这样的状态也感到适然,认为除此之外,倒像是也的确没有更好的了。
如此,前天夜晚他听陈菲提起要去下一个地方时,心里茫然若有所失。
时节令:三日内至百苍。
天宫宫雨那份还在兜里没时间看,不过大抵是一样的信息,风度在古海离开禅院那天收到西北望那位情副传来的第一枚时节令,而后,组织内仅有的十三位情副,在三天之内不同的时间点上一一向他送来时节令,今天正好如他所料是最后还未送达的天宫那枚。
一个任务,能被十三位情副惦记着要出席,这待遇在组织里,怕也只有我能够享受到了。风度不无得意。
但即使是这样的情况,风度看着陈菲一个人上车身边的座位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心里就忍不住生起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她身边得有个人存在才算合理。
于是他决定他来当那个人好了,并且买下了同一车厢剩下那两个座位的票。临走时他吩咐七公子召回鸣,由鸣代表自己去百苍。
时令催花。十三枚时节令接连发下的任务,风度至今还是第一次遇到,除去先前情主亲自钦点自己执行的那一次任务之外,这次的任务大概是最不容有误的了。他还不想挨个地得罪十三位情副,若是鸣先去压压阵,他再看情况赶不赶得上,应该也不算大问题。
关键是即使有事,那时宫雨也会帮我。风度安慰自己。
于是,他决定和陈菲一起上路。
“这么想知道?”陈菲微笑着,温柔地说。
风度撇撇嘴,苦笑了一声。
她知道我的身份,她知道我背后那个庞然大物,那个无人不知却又无人知晓的庞大组织。奇妙的是,她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子,怎么知道这些虚幻的东西?
其实风度每次在与那些客户见面的时候都想矫正他们脑子里对情人这个庞然大物的偏见,他知道那些人都把组织当成了一头沾满血腥有着很大利用价值,绝对不能得罪的邪兽,不仅是这些外人,组织内部,也有很多这样的观念存在,他们认为自己身处一头邪恶巨兽的身体里面,是它的利爪与傀儡,要替它继续血腥残忍的捕猎行动,想要逃脱但绝不可能,他们为其中的堕落迷醉,一边却又在故作清高地厌恶它。
但不是这样的,以前的情人,不是这样的!
风度曾想过,陈菲是不是因为知晓身为情人一员身份的他才对行程的目的地不透露一丝一毫信息。她是害怕我喽?他想,但感觉很是荒唐,我有表现出想要伤害她的意思?风度想了许多,却依旧不明所以。昨晩陈菲睡得很安详自然,有的也仅是适用于公共场合的自我保护而已,说是自我保护,程度上大概不过是自我拘束而已,就算是这样的自我拘束,风度也觉得远远不够保护好她自己。
目的地大概很远,经过一天时间都还未到,夜间上铺休息的时候,陈菲脱了衣服躲在一条薄被里睡,等风度在列车上的餐厅喝了几瓶酒回来之后她已经睡熟过去。他看到她弓着身安睡在被窝里,白嫩的右肩有一部分裸露了出来,看她沉眠的模样,似乎毫不在意风度的归来与否。
风度就着这幅美人的图景又喝了几杯,直至列车驶过高原站,已管午夜时他才睡下,临睡之前,他悄然将陈菲的被子拉高了些,盖住裸露出来的右肩。
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陈菲安详的睡容扰乱他的不甚渴求的梦。
难道她想不起我?想不起风度这个名字了?风度屡次想要向她问起:陈菲,你是不是九岁左右离开了家?你是不有个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你的父亲?你是不是有个哥哥?你是不是从未上过小学?家里面的所有仆人是不是都不常见到你不熟悉有你这样一个人但却不得不叫你一声尴尬的“小姐”。
你是不是,忘记了某段极不愿面对的往事?
然而风度始终未问得出口。
情事不疑,若疑必乱,乱复乱者,决计立斩。
我不该想这么多,风度痛苦地想,我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的。
黎明降临时,困意地紧紧地裹住了他整个灵魂。他从周公的酣宴之中逃脱出来时,清晨花叶上的露水刚刚消失。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只用其中的几个小时来进行睡眠,这在风度是常事,但已经足够让他保持整整一天的充沛活力。可当他下床面对陈菲的时候,对她那依旧对目的地含糊其词的态度和沉静得有些死气的表情,却是由衷得感到一股莫名的疲倦与烦躁。
“自然是想知道了,”风度如实回答。他看着陈菲嘴角似乎永不会变化的微笑,心里忽地感到非常难受。
你若是不相信我讨厌我害怕我就直接说出来吗,用不着这样虚伪地对着我笑。
“若是我说我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你信吗?”
我好像说不信。
“这样子,”风度凝视陈菲,心里叹气,表情却平静得很。
“你是不是讨厌我?”风度惴惴地问。陈菲抬头有些惊奇地看向他,对他说突然这话表现出讶异不已的表情。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对要去哪里支支吾吾的?是不想告诉我吗?”
“因为我自己也还未决定下来,暂且就想搭着这趟车走走,”
风度注视着陈菲,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担心自己的目光是否会因为过于锐利而吓到她,于是他转头看向车窗外,风哗哗地吹进来,带来满脸的清凉水汽,远处的群峰云雾缭绕,峰顶隐约有纯白的雪覆盖着,恍若绝美的画,列车在山脚山谷之中左右穿梭,明明远在天边的山峰雾海,眨眼间却又在下一个弯角处出现,让人如坠虚幻多变的梦境之中,不知确切的行驶方向到底如何。
“那你刚才,可是一点看风景的心思都没有啊,只顾着盯着微机屏幕看了,这样子,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我有在看啊,”
风度皱着眉回过头,突然有股鲁莽的风冲进车厢,将他一边的鬓发撩拔到眼前,他伸手抚下凌乱的发丝,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陈菲。
女孩用澄澈坦然的目光回视,风度听不懂她刚才话里的意思,也不明白她眼睛里的自然究竟有何作为凭依。
难道她忘了她刚才做了那么久的事情?不,不可能的事情吗,纯粹只是为了反驳我的话而已。
“在禅院的时候,你一眼就能看出我的身份,你知道情人,知道我身后的组织,所以直至现在,像我不征求你同意就跟着你这样无理的事情,只是因为你心有顾虑?”
“不,我没有这样考虑过,”
陈菲回答地自然简洁,风度不禁一怔,他对上女孩坦荡的目光,忍不住心神摇曳。
是我想多了?她知道情人,她没有表现出厌恶与害怕。风度移开视线,想必是她对组织了解不多,只听说过名字而已,所以也未有什么想法。
“你从未没问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又要跟到什么时候,我从何而来,这些问题,你都觉得无所谓么?”
“我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做什么,你也没有问过我啊,”
那是我还没胆问,风度自嘲。
“你是情人的一员,从原先跟踪我的那些人手里接下了这个任务,你对我有兴趣,难道不是?我都知道啊。”风度看向陈菲,她脸上既没有得意,也没有不安,只有纯粹平静的微笑。
好像无论怎样,她都已了然于胸,无甚所谓。
你知道什么呢!自以为是。风度从鼻腔里吐出一口气,有些苦恼地靠回座背。
ing,在组织里一贯被称为最残忍的猎手,与那个人的变态徒弟有得一比,是手段狠毒的花爵,级位左耳声魄。
他一直就和赛月,约如同幽灵一般游荡在百苍附近地区,是那个未列于情副之位却有等同于情副权利的男人的手下,却不知为何得参加天宫的舞会。ing说是约派他来的,那到底是谁对陈菲感兴趣?
风度有些心悸,心神不安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嗯,菲儿啊,”风度笑眯眯地看向陈菲,从大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什么来放到了桌上。
是一枚表面雕刻有一位艳丽裸女的纹章。
“是陈菲,”女孩笑了笑,既没有无奈,也没有欣喜。
仅是单纯的微笑与言语,风度恍然醒悟,于不经间把握住了心中原先在陈菲身上找到的模糊不清的感觉。
“你那个时候,仅是看了这个东西一眼,就知道它所表示的含义,这——”
“因为一些事情,和情人里的一些人接触过,事后查阅了一下资料才知道的,”
一些事情?风度莫名地有些心惊,一股浓郁的不安涌上心头,难道她——
“你是,要拜托我们的人,替你做一些事情么?”风度小心翼翼地问,神色紧张,已经完全不见刚才嘻笑的模样。
陈菲支颐着沉默下来,嘴角的微笑慢慢消散殆尽。风度望进她的眼睛里,意识到她陷入了回忆与思考之中。他不想打断她的沉思,但又忍不住心里焦急,于是他又出声问道:“上次那个在树林里遇到的,为首的那个,你可认识?”
陈菲回过神,默默地点了点头。
ing的活动范围不会超过百苍,除非有刺杀任务,但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不可能领另外的任务,那陈菲很有可能是在百苍接触组织的。
陈菲是百苍大的学员,他想起古海曾经这么问过她,而女孩也承认了。
那她一直就待在百苍么?现在怎么出来了?
百苍,风度喃喃地念叨,月上柳梢下确有个地下宫殿作为秘密集会的地点。前不久他得到确切的消息说两大机密部队穹队与冥队捣毁了这个据点,当时他感到很是震惊。那之后过了几天宫雨传来一条很奇怪的迅息,其中提到地宫,却给了风度一种不甚严重的感觉。
“……地宫已毁,实在可惜,但另一份计划却也因此而成功……”
寥寥几笔,轻描淡写。
“那陈菲,你有没有拜托组织里的那些人做过什么?”风度语气紧张,目光盯着女孩不放。
“有过,”陈菲沉默了许久,末了简洁地回答道。
你选择了要遗忘什么?风度心里想要疯狂地呐喊,而实际上,他微张着嘴,只是沉默如死水地注视着陈菲,未有一言一语从口中发出。
“陈菲,你——”
“我不想再说有关情人的事情了,”陈菲低垂着头,盯着桌面的微机屏幕。风度看不见陈菲的嘴角是否仍有她惯有的微笑,他感到心脏空洞沉闷地跳动着,连呼吸也变得拘谨小心。
忽地,他起身扑到桌面上,双手死死地按上陈菲的双肩。他突然而来的动作,把女孩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过来,猛地抬头看向风度。
“他们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你有没有答应他们什么条件!他们是不是说一切事情不久之后就都会给你办妥,你有没有走过遗忘之路!陈菲,陈菲,你告诉我,快告诉我!”
风度的语气激动万分,把陈菲唬住了,车厢外边偶然走过的几名旅客听到这激烈的话语都是纷纷转头看了过来,最后连车上的乘务员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陈菲一直沉默地注视着他,目光中涌动着些许疑惑与惊讶。
风度意识到车厢门口聚集了不少人,最后连穿着乘务员服饰的人都出现在门问有没有出什么事情。他看着陈菲,目光不安地闪烁了几下,身体退了回去坐回到座位上,无精打采地对着乘务员挥了挥手,闭上眼摇了摇头。
“麻烦请不要打扰我们。”
过了一会儿人群散尽,陈菲还注视着风度,等他平复下心绪后解释刚才的行为。
“抱歉,刚才我有些失态了,但请相信平常的我比刚才要温柔千百倍,”
“看得出,”
“呵呵,”风度低声笑笑,抬头看了眼陈菲,弧度有些苦涩的意思。
“那,你去找组织里的人——”
“我没有去找过情人,”
风度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陈菲,眼睛里闪烁着惊疑。
“你没去找过组织里的人?那你怎么说你认识那天那个男人,就是跟踪你的ing,”
“是他们来找我的,用了很符合你们作风的的手段,”
绑架?劫持?
“我可从来都是很温柔的,不要把我和他们作比,”风度撇撇嘴,皱着眉头,过了一会他有些担心地问,“和他们接触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没有,但是害怕,”
到底还是个正常的女生,风度心绪不宁地想。他一旦幻想起陈菲曾经可能受到的危险,就感到莫名的害怕与心慌。
我是不是曾经差点就与她永远不可能再相遇?
一念至些,风度不由恍惚不已,身陷恐慌之中。
“他们找你,”风度说起话,到这顿了顿,“是组织里哪些人找你?”
“起初,”陈菲皱眉想了片刻。
起初?还是有计划的?
“怪物,身体酷似人形的怪物,”陈菲喃喃地说着,看着风度,眼神却已经游离于回忆之中。
藤人,风度惊颤地默念,干嘛呢,怎么会这样,干嘛会用那种不伦的怪物!是谁在托组织的手要加害她吗?
“你有没有伤害?”
“没受多大的伤,有人救了我,”
还好还好,风度微微心安,他凝视着陈菲的面容,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她刚才的话语,越想越心惊。
陡然间,他意识到,女孩说话的口气,从刚才起就苍白得和木偶无异。
她害怕,她在害怕,风度慌张地想。我刚才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他越想越苦恼,先前她不是说过了吗,她有过害怕,我没有在意,我却没有在意。
“陈菲,你——”风度轻声说起话,只是还未说出一半的意思就停下了口,嗫嚅着再难说下去。
你要是心有余悸不愿提及就别说,我也不过是好奇而已。
他沉默下来,心里盘算着几句合适的言词。陈菲转过了头看向车窗外面,微张着嘴,似乎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风度偏头瞥了眼外边,车窗内的窗帘为冲进来的风吹得飞舞起来,像沐浴在狂风中的旗帜一般猎猎作响。
外边下起了小雨,万千粒晶莹细小的雨滴悄无声息地落下,偶尔大风刮过,雨帘便整个儿如张大席般地飘起,洒向它处。
这件事情,还是问问宫雨好了。风度思忖着。他在知道ing跟踪陈菲的事情之后,本是打算慢慢地从陈菲口中问出个中详细,但一触到话题的表面,他依旧忍不住刨根问底。尤其是接触到情人曾派出藤人对付陈菲这个事实后,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心里就更加压抑不住汲汲的心绪。
“我看到一个正在坠落的庞大黑影,”
“嗯?”偶然间风度听到陈菲的自言自语,疑惑地应了一声。他看向陈菲,见女孩的只顾着凝视全面淅沥的小雨,未有接着解释的心思。
“陈菲,”风度叫了一声。
少女如梦初醒,回过头,看向风度。
“他们,有没有做伤害你身体的事情?”
陈菲摇了摇头,目光安静如水地看着风度,片刻后她毫无波澜的嘴角浮起一丝惯常的微笑。
“你要是担心我,就请放下心,我已经安全地逃离了那个地方,虽然有些波折与不解,但没有受伤。那时的事情已经过去,我不想再多提及了。”
风度的目光闪烁不息,注视着陈菲。他看着她低垂下头,又是注视起微机的表面。
他看着陈菲,静悄悄地呼吸,唯恐惊扰到她。
列车刚刚驶过玉沙江,风度只匆匆瞥了一眼那条闻名海外的秀丽大江。江水喧腾,水势激荡,与它处似乎也相差不多,但江岸两边高峻挺拔的险峰所形成的纵向极深的峡谷,却着实让他心惊。
此地的山峰无不叠青泻翠,风光怡人,风度看得入迷,回过神来却发现陈菲似乎全然无意。
是刚才的事打扰到心情了吗?
风度看了她一眼,心绪不宁,他别过头,又是向外看去。
风,呼呼地吹到脸上,夹杂着自然的清新之味。
“呐,风度,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嗯?”
“是什么事情?”
“有关于情人的事情,”
风度吃惊地看向陈菲,女孩认真地看着自己,目光肯定。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呼啸着从耳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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