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帝影忆 > 第三百二十一章 楚影

?    这晚的夜空,手笔没得说。(本章节由网友上传&nb)

    这座城市还未入睡,到处都是耀眼的灯光,而在其上的夜空,繁星无奈其微弱的光芒,终夜无语,唯有一轮已过满时的明月,正一步步踏入残缺之境。

    这不错的手笔,也唯其而已,唯其,也堪渡夜。

    有股温暖的力量包裹住了身体,他知道那是在梧桐树边,是后来父亲告诉他的。耳边回荡着温声细语的声音,陌生,不是母亲的气息,这声音有邀请一起来玩耍的意思,甜腻腻的,是个女孩子,对了,那时我还在母亲的**里。

    那个声音,是什么,梧桐的声音么?

    在笑,静静地对自己的不回应而笑。

    她会是谁?

    “没事的,没事的,你会没事的……”血色的视野,抱着自己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在耳边喊着的女孩面容浮现眼前。

    身体深处忽地涌出一股想要紧抱住她的强烈冲动,抱着她,飞上雪山,飞上宽广的云陆,抱着她,在天寒地冻的峰顶起舞,抱着她,在枝头堆满千年未化的林中小径上徘徊。这身体在日夜寻求,寻求解决那不是任何什么事物能够满足得了的饥渴,这身体因为心中的汲汲不安而变得疲倦不堪,它的力量开始因为无处宣泄而暴躁抑郁,它也因此变得比灵魂还要清醒,因为长久的清醒难眠而有了黑眼圈式的疲倦。

    天野——洁?

    女孩在他面前褪去衣衫,**出身体,当走近时,少女的身体变得清晰,纯白娇嫩,而面容却如白云苍狗的世相,变幻不清。这身体开始曼舞,当抱上这具**的身体时,雄雄烈火在身边燃起。

    剧痛,冲动。

    他又再次听到,耳边有似笑非笑的稚嫩声音。

    他步入那个声音,他进入少女的身体里。

    她是谁/

    楚影睁开眼睛,看到暗沉沉的天花板,第一次用来完成从男孩到男生蜕变的那只手边的窗外夜空,高悬着一轮近乎于圆满的月亮。他用眼角瞥了眼那抹月光,惨白。楚影长呼出一口气,颈后的汗水还带着湿热的味道,前胸后背,还有额头上,已经沾满汗水,他能够感觉得出床单也已经是一片湿黏冰凉的尴尬状态。

    与股间湿漉漉的感觉遥相响应。

    几年未见的老朋友来了啊,楚影在床上动了动,空气进入被窝,吹到汗湿的病服和床单上,身体一贴上去,感觉冰冷。楚影微微抬起头,正瞥到两边那两条放在被子上边插满各类细小透明输液管的胳膊,一阵眩晕便是袭来,眼前一黑,脑袋又是无力地垂落,陷入枕头之中。楚影感觉得到脑门上还贴了向片已经被体温温暖了的小金属片。

    闭着眼睛,舒缓疲惫的精神,过了一两分钟楚影才有继续睁开眼睛的力气。

    我这是在,医院里了啊。

    全身好像被掏空一般空荡荡地,似乎这身体被人借去用了多时,此刻还回来了却丝毫未再能寻找到本属于自己的证据。

    若不亲眼看看,身体存不存在都尚是个令人堪忧的迷。

    楚影深深地呼吸,他再次想要抬头移动身体让双肩靠上枕头时,从窗外忽地吹进来的一股凉风,眨眼间又将他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力气借走,不剩一星半点。少年颓然躺回床上,眨了眨眼睛,天花板暗沉沉得似夜色。他试着抬了抬手,却也只感到无力感涌动在血管与肌肉里面。

    跨下那股温热黏湿的液体在慢慢凝固,越来越不舒服。楚影很想将内裤脱下来,但此刻全身无力,竟是陷于如此想也想不到的尴尬境地里。

    现在是叹一声人生奇妙的时刻了,楚影好笑地想道,他闭了眼睛,让空虚静静地游荡于身体之中,他对这个幽灵无可奈何,现在也无心去理会它。楚影努力地回忆刚才那场纷繁的梦,那个女孩子是谁?他努力回忆着,一张张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字的脸孔从眼前飘过,他将其一一与梦中的影像作起对比,无论哪一个,都只有模棱两可的相似之处,而且时间渐久之后,任少年再如何努力地提出那个身影的记忆,她都在无可奈何地模糊淡去,以至于到了最后,梦中那个身影最初的形象被后期的主观臆想缝缝补补之后,变得支离破碎,不忍卒睹。

    天野洁,闲兰,陈菲,甚或是某个他漂流在异地时邂逅了仅止一面业已忘了名字的女孩都从记忆深处跑出来,还让她自言自语听不明清地说了一大通话。他一边回忆起她们的音容笑貌,一边不由自主地幻想为她们脱尽衣服后的样子,但除了闲兰之外,他不曾有幸有那么多的艳遇,而且除了身高或是胖瘦之外,似乎也没有可以作为不同点的东西。想像带着小心翼翼的模糊感与紧张感,如此让楚影的呼吸变得滞重起来,下体也有了第二次反应。

    刚才梦中的恍惚与虚幻感,再度涌遍全身。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仅是场美妙的梦而已,只是个梦,又不需要负起什么责任。

    仅是想像,难道也要负起什么责任?

    淡淡的不安飘荡在楚影的胸腔里,他闭上眼睛,甩去那些若有若无的思绪。无论是谁和梦中那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楚影都有些不适感,尤其是闲兰,她给他的感觉独一无二,甚是微妙,尽管心有不适,楚影却很在意把闲兰与梦中那个女孩身影重叠在一起时的奇妙感觉,在意得近乎于喜欢。

    在不安转变成恐惧之前,楚影竭力放空大脑,他想像窗外寂寥的夜空,想像自己的心胸也如此寂静空荡。

    只有间或的清风,来来往往。

    少年回过神,身体深处涌动的热意散退而去,他再度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楚影想起还有要做的事情未做,于是他艰难地抬了抬手,却只是勉强能动而已,他又抬了抬头,又是以失败告终。

    最终,还是无力地躺回到床上。

    楚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大得有些夸张。他凝视着天花板,沉默下来。

    难受啊,他想道,尴尬地扭动身体,深埋于棉裤之下的内裤内侧,湿黏黏地贴在皮肤上,发干发凉,让他虽不愿去多想却不得不去面对。

    “呵呵呵呵,”忽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清脆笑声吓了楚影一跳。声音很近,楚影可以确定就在自己所处的房间里,就在离自己不过四五步的某个位置,但不知道是什么生物,匆匆一瞬间,那声音便消失不见,楚影略一回忆刚才的情况,却是再难确定是否真为人发出来的声音。窗外的夜静悄悄的,连带着整个房间里的空气也充满寂寥。楚影困难地微抬起头,左顾右盼起来,只有床尾和旁边的一小块地板上铺了月光,此外,房间里其余的角落都充满阴暗。他看到门是关着的样子,至少风吹进来时它不会自己打开,窗户是开着的,从床头看出去可以看到其它楼房至少绝对是二楼以后上的部分,窗帘干瘪,有风也难以鼓起,不可能藏得住什么。那就是其它角落了,楚影艰难地转动脑袋,想要仔细看看房间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是否有其它的生物存在。

    “别看了,我在这呢,”从床边,就在楚影左手边的床边沿处,突然高耸起一个身影,像是黑色的帷幕突然被撩起一般,楚影的视线正好对着那黑影的方向,看到的时候,他心头一惊,屏住了呼吸。

    竟然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楚影惊骇至极地想,那它刚才是不是如同捕猎中的响尾蛇一般一直蛰伏在一边静静地注视着我,注视着胡思乱想的我,也许它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也许它什么都知道,它狩猎的正是我的思想。一念至此,少年的背脊不禁一颤,渗出一层冷汗来。

    “你,你是谁?”

    不,不可能的嘛,楚影飞快地冷静下来后,才觉得刚才的念头过于荒唐,他注视着那个黑影,心中对于它还存着不少惊惧,刚才的发问确定了自己还有出声的力气,但即使如此,也未能令楚影安心下来。

    这么一刹那的光阴里,少年感觉——近乎于希望——自己是走在一场恍惚的梦中,什么都还未曾出现的梦,空洞的梦。

    “我嘛,自然就是这座医院里的幽灵喽,”是一个少女的声音,甜美动人,黑影说着俯身凑近床头的人,借着幽暗的光线,楚影看到一张苍白得似乎有寒气冒出的清丽脸庞浮现在眼前,面容模糊不清,而在阴暗之中,她的一对眼瞳,在阴暗之中呈现诡异的水绿色,她颈后的一头长发,似乎也正冒着水绿色的幽暗光芒。

    眼睛像夜间的狼眼,发丝像是深海的墨绿水草一般丰绕动人,无风顾自轻舞。

    恍若幽灵。

    楚影整个人凝固在床上,目光沉滞,由不得自主地陷进了面前出现的诡异画景之中。

    但这幽灵,确是个美貌的少女,美得让人窒息。

    窗外的月,循着千年不变安静无声的轨迹,愈渐西沉,让人迷惑痴恋。

    “嘿!”女孩对着楚影的目光,嘴角露出调皮的微笑。楚影陡然惊醒——从悚惧之中,眼睛里神采聚拢起来,神识之中焦点回归,落在少女的脸上,他瞥了眼女孩嘴角的微笑,感觉不出危险的意味。

    “呃?你——”

    “要不要我帮你呢?”女孩说着,已经自顾自地爬上了楚影的床,跨坐到少年的小腹上,她俯下身,继续认真地凝视楚影的眼睛。少年震惊得说不出话,他对上女孩水绿色的妖冶眼瞳,眼角的余光瞥到女孩颈后的长发的确在阴暗之中散发着水绿色的光芒,而且它在蠕动,像灵巧的小蛇一般地在虚空之中蠕动。

    美杜莎。

    楚影心中闪过荒诞的念头,但片刻间他就收束起思绪,看着坐在自己小腹上的少女,他感觉不到她的体重,却感到丝丝的寒意从她身上飘进呼吸之中。

    “你到底——”

    “我听医院里的护士们说来了个很奇怪的重伤患者,”少女如若未闻他的话,自顾自地说着,她低垂下头,视线从楚影的脸庞游经他的下巴,脖颈,盖在胸膛上的被子,一直来到她的目光竖直下落之处——两肋之间的檀中。

    “什么意思?”楚影惊疑地问,身体不安地动了动,“你,你不要这样坐在我身上么,”。

    少女不理会楚影的反应,跨坐在他的身上慢慢向下滑去,渐至床尾,她终于又是下了地。楚影见她下床,暗自叹出一口气。

    “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楚影紧紧注视着她的面容,内心紧张不已,声音也有些颤抖。

    “让我来帮你好了。”少女这时抬起头,看向楚影,对着他微微一笑。

    恍惚间,楚影看着女孩朦胧的脸庞,竟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女孩开始拉扯盖在楚影身上的被子。

    “喂喂,你要干什么!”楚影惊讶不已,吃力地抬着头,想看到床尾的情景。少女就站在那里,两只手紧攒着被角,慢慢地,轻柔地向下拉扯着,温暖的棉被在慢慢下移,楚影的胸膛,小腹,双腿,最后是双脚,依次露了出来。少女提着被子随手向一边一甩,棉被被她抛在地板上,少女低垂下头,注视着躺在床上穿着淡蓝色病服的少年。

    “喂,这样很冷啊,你到底要做什么?恶作剧么?”楚影惊疑不定,他此刻已经少了害怕的感觉,女孩的动作温柔细腻,似乎并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但即使如此,她做出这样奇怪的事情,也让楚影消受不了。

    他毕竟只穿了件单薄的病服,房间里温度可不高,身体里虚弱与无力感在肆意蔓延,热量在慢慢散失,寒意渐渐侵入骨髓。

    “不是说了么,我帮你好了,”女孩说着,抬起水汪汪的墨绿色眼睛,只简单地瞥了眼楚影,之后,她又是重新低下头,开始自己说要“帮忙”的工作。

    “帮,帮什么——”

    女孩微俯下身,伸出手,两只手分别拉住楚影的两只裤角,慢慢地向下扯去,少年被她的行动吓到,言语顿时滞在了口中,原先犹犹豫豫的话语立即变成了带着惊异的叫喊。

    “唉喂你在做什么,你要帮我什么啊,拜托你不要这个样子,我要叫人了,请你停下来,我可还没有答应什么呢!”楚影不知道自己凌乱不堪的话语有几层进入她的耳朵里,不过在他话音落下之际,女孩却也温顺地停止了动作,在此之前,她已经将楚影的长裤拉扯到了正好露出一半内裤的位置。

    “你害怕?在害怕什么?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的,”

    楚影凝神注视着她那对阴暗之中泛着墨绿色光芒的诡谲眼瞳,对于她的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单是面前这个女孩惊人的现身,怪异的外表,已经让他费老大的心神用在理解上边。她的样子不算是他见过最为奇特的,只能说成是诡异惊人,他能够接受,却还需要想像一下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与经过,他试着,去理解此刻存在于面前的这个少女。

    “这,我,我只是,”楚影结结巴巴地,心里飞速地整理要说的话,“只不过你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并且说着非要帮我的忙却只是要脱我的裤子,让我感到很困扰啊,”

    “喔,是么,这个样子啊,”少女歪了歪头,目光游离于整个房间,只不过片刻的时间,她已然将视线收回,再次落在楚影身上。

    “我闻到了那股气味了,我听到了它射出来时的声音了啊,”少女安静地说着,望进楚影的眼睛里,目光闪动着狡黠而又灵动的光芒。

    “我的鼻子和耳朵比常人灵敏千倍呢。”

    “你,你在说些什——”楚影听她说了句莫名妙的话,疑惑地发问,只是话语行进到了末端时,他像忽地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整个人凝固住了。

    “黏黏地,想必很难受吧?”少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楚影立即感觉到脸上火热起来。

    “你脸红了?”女孩似乎有些惊讶,哧哧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空气中不显得有些突兀,但并无不协调的感觉,阴暗之中,楚影看不清她的笑靥如何。

    “你——”楚影震惊不已,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少女又是继续刚才的动作,温柔仔细地脱下楚影的长裤,接着,她爬上床,跨坐在少年的大腿上,用同样小心翼翼的动作帮楚影褪下了内裤,之后,她下床,从床头的柜子里摸索出什么,再度爬上床,若无其事地帮楚影穿上了另一条内裤,最后,又用如初的温柔动作,帮他穿好了长裤,再从地板上拾起棉裤替他盖好。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阴暗与寂静之中进行,楚影屏气凝神,不敢出场,恍觉身处一场不可思议的幻梦,直至结束之后,少女的声音唤醒了他昏沉的神识。

    简直像是过了一整个世纪般漫长。

    “只能帮你做到这步了,上半身的话,可能换不来了。”

    “那个,请问,”楚影定下心神,冷静地说,“你是值夜班的护士么?”

    “不,才不是呢,我都已经说了,我是医院里的幽灵。”

    “幽灵?”楚影自言自语,表情茫然,冷不丁一股寒流流过全身。

    “呵呵,”少女注视着楚影,哧哧地笑起来,“是从月亮上来的幽灵喔。”

    楚影怔怔地凝视着阴暗之中在床尾摇晃不停的那双冒着墨绿色光芒的眼瞳,默然无语。他自然难以理解——更不用说是接受——眼前这位神秘少女的话,但他能够想到的是,能与鬼相言者,定不能以常人称之——自己绝对称不上这号人。然于此时此地言鬼者,也定不能以常人称之。

    那么,这个少女,至少非同一般。

    楚影对她,感到毫无头绪。

    “啊,这样啊,那你认识嫦娥了?”

    “我认识竹取,”

    “吴刚可还好?”

    “公主说她很寂寞,”

    “那只兔子呢?”

    “什么兔子?”

    她终于听入了我的话,楚影心想,忍不住想笑。少年仔细地凝视着那双冒着墨绿色光芒的眼睛,此刻静下心来看,诡异之感散去不少,他意识到这是双独一无二的眼瞳,还有颈那如水草般丰饶的发丝,也同样无比瑰丽。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就是月亮上边那只兔子啊,竹取公主没有么?”

    “没有,她从来没有兔子。”

    “喔,”楚影微微一笑,凝眸注视着那两团悬浮在空中的鬼火。

    “你心里欣喜,你已经摒退了大半的恐惧,你开始觉得我不带伤害,这些,我都感觉得到喔,”少女安静自然的声音飘来,楚影敛了敛脸上的表情,目光认真起来。

    怎么,难道她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做刚才的事情呢?一般的女孩子,不会初次见面就——”

    “因为她们没有我这样好使的鼻子和耳朵啊,”少女在阴暗之中晃了晃脑袋,声音里带着得意。

    “不不,我是说,刚才那样的事情,应该不可能会发生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之间吧?”

    “但我刚才不是做了么?为什么不可能呢?”少女嘻嘻笑笑地反驳,“要是每个小姐都这么害羞,会让客人很难堪的喔。”

    楚影心神一滞,没想到她说话如此不着边际。

    “我可不是什么小姐喔,不过,”少女沿着床边慢慢走过来,直至站到了她第一次出现在楚影眼前的那个位置,楚影听她的话,好像是在劝慰自己不要失望一般。

    “送你样东西,”少女自顾自地说着,楚影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抬头看向她,月光在她身旁的地板上,幽暗的光映在她另一边的脸上,衬得她的脸模糊不清,愈添了份迷离之感。

    少女抬头摸到颈后,抓住一把飘舞着的发丝,某时,随着她手势的一抖,那水草的亮光陡然增强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随后,少女收回手,水草的光芒也黯淡下去,比之刚才要淡了些许。

    “我帮你系上,抬起手。”

    楚影不明所以,一动未动,只是注视着少女。

    “快嘛,”少女催促道。

    楚影回过神来,看着她问了句,“什么?”

    “抬起手,”

    楚影依她言,用尽全力抬起右手臂,却只能抬高不过四五厘米。少女俯下身,伸出手在他的手腕上动作着,似乎正在系着什么。少女那水草般蠕动在颈后的水绿色发丝近在眼前,他此刻看得真切,似乎闻到了一股寒气从发丝之中飘出来。楚影看不清她的面容详细如何,刚才匆匆一瞥的印象已经不甚真切,记忆与想像各占了一半,但她自始至终温柔的动作,楚影幻想她的面容也一定带着柔美。

    不过一分多钟,楚影越来越感到吃力,听到女孩一声“好了”之后,他如遇大赦,右臂无力地垂落,摔回床上。

    楚影微抬起头,用眼角的视线看向右手手腕,是一根冒着幽淡绿光的细线,被她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那大概是她的头发。

    “哟呵,大功告成了!”少女显然很高兴,轻轻地拍了拍手掌。

    楚影看向她,目光闪烁不息。

    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啊?已经远远超出奇怪的范畴了啊。刚才的事情,我有必要刻意地道个谢么?楚影陷入沉思,他捉摸着,不知如何是好,那样不好意思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出来的吧。如果是对非同一般的人,道谢什么的,就可能与充满客套的礼仪一般无用武之地。

    “嗯,那个,”少年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刚才的事情,还是要谢谢你,不过不必再有下次了,这样的事情,即使让它搁置着,也无所谓的,”楚影说到最后,不禁皱了皱眉,他有些难以表达清楚心里的意思,眉头仅是一皱了一下,话已经说完,他想再度补充什么,却觉得既然是“那样不好意思”的事情,多说了反而会尴尬,于是他缄口不再言语。

    少女静立在床边,低垂着头注视着少年的手腕,对于他刚才说的话,丝毫未有什么反应。沉默了许久,她一动不动地说道:“你的手术只持续了七分钟,总共用掉一包一百二十五毫升量规格的输血袋,四块消毒棉布,全部都只用来擦拭你皮肤表面凝固的血渍,此外,耗费了这家医院两个有名庸医共计六分钟的思考时间,不超过四百六十焦的电力,还有我的两罐热咖啡。”

    “嗯?为什么还有你的两罐热咖啡,”

    “我用它取代了‘芝麻开门’这句咒语,从护士口中问出了前面的事情。”

    “呃——”

    “你,很奇特呢,”少女认真地注视着楚影,“说说吧,为什么,”

    “呃,嗯?”楚影惊疑,一时间未听明白过来,他仔细地皱起眉头来,显得有些怕错过什么东西的小心翼翼模样。

    奇特的手术,他大概抓住少女刚才那番话的重点,品味了一番,却读不出她在夸奖呢,还是单纯的叹赞,抑或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却稍令她感到有趣的事情。楚影望进她那对散发着墨绿色光芒的眼瞳里,却是依旧读不出她抱着的究竟是哪一种心思。

    唉,等等,这个话题,奇特,楚影反复品味着,起初不是就经她提起过了么,她那时不回答我的问题,现在却又自顾自地挑起来,当真让人莫名其妙啊,楚影暗忖着,她当时说什么来着的?

    我听护士们说来了一个很奇怪的重伤病患。

    大概就是这句话了,楚影记不大清楚,但反正不管是如何的,他心里都无所谓。这个女孩说我奇怪,但她本身的怪异,却比整个世界的怪异之处都不甘示弱。至于她所说的这场手术,楚影不无忧虑地想着,难道是我身体里的力量表露出来了?不,不会是那样的,我现在感觉不到一丝力量的存在,它大半可能都还处于限制之中,陈菲有影子留在我的身体里,她有影子留在我身体里,想到这楚影心生一丝久违的奇妙感。陈菲替我压抑住了那柄连我本人都控制不好的利器。但毕竟是车祸,楚影记得很清楚,那瞬间而来的冲撞似乎已经烙印进灵魂的根茎之中,每一念想起,就在大脑深处隐隐作痛,那时候突然而来的恐惧依旧鲜明得不可思议,毕竟是车祸,手术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呢?大概是某个夸大其词的护士胡说八道而已吧,现在浑身上下空乏无力就是失血过多的最好证据,那样紧急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只用去一包一百二五毫升量规格的输血袋呢?

    但是既然她们有些可言,想必在我昏迷的时候,发生过什么让人震惊的事情,楚影暗想。但他想像不出是怎样令人震惊的事情,只能暝神苦思。

    要是连这个女孩也会觉得惊讶的事情,楚影在心中追加一句描述,那该会是怎样的一副图景呢?

    想了许久未想出些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楚影顿觉空气中已经静得发酵出了尴尬的酸味。

    不管不管了,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至于解释不了的,就权当是医学上的奇迹疑案处理好了。楚影这般想着,抬头看去,却是正对上少女那双酷似夜狼的眼睛。

    幽淡的墨绿色光芒中,闪烁着无名的希冀与等待。

    她在等着我说些解释的话?楚影意识到,不禁自问,可有这个必要?

    “呃,”楚影先派了个斥候出去探探风,他凝视着那对墨绿色的宝珠,听见自己的言语后闪烁起更为明亮的光芒。他心底叹了口气,开始寻思起如何略微地解释一下。

    “侥幸啊侥幸,只不过是侥幸,就算是再小的车祸,能活下来也是垂天之青,”楚影感叹了一声,寂静的夜里,他的语气连他自己听起来都有些矫揉造作的感觉。

    他不知道能否让少女信服。

    “如果是你,你说自己是垂天之青,也许的确有这个资格,”少女望着楚影,阴暗中嘴角似乎带着微笑,“但我知道事实不是那样,”

    “嗯?”

    “我能感觉到,你的身体里,有真正的血的力量,它暴躁,困惑,迷茫不知所措,它怀抱着恐惧,但依旧有在追寻着什么,你看,”少女说着,抓住楚影的右手,捧了起来,少年艰难地抬起头看去。

    楚影的右手手腕上,系着的那根少女的发丝,正散发出越来越明亮的光芒,一闪一闪,好像规律的心脏搏动,它在空气中像一根水草一般地蠕动,飘舞,轻抚着看不见的水流……

    楚影看到,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隐约现出丝缕缕遍布整条手臂的脉络,冒着血色幽淡的光,像是女孩子穿的大网格型丝袜被强力扭曲变形了后的模样。

    这千百条交错纵横的细小河流于手腕处干涸,联结上了那根系着的发丝,血色的光芒正一点点注入发丝之中,维持住了它一闪一闪冒着的绿光。

    “你的力量,这是,”少女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只有自己才知道为何的笑意。

    楚影浑身惊颤不已,他从那株水草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少女。

    你到底是谁?他差点脱口问出。

    幽淡的绿光轻抚着女孩的面容,映照出她清丽模糊的侧脸轮廓,她的颈后,水绿色的发丝似乎比之前更加兴奋地在空中优游着。楚影看得心惊,嗫嚅良久,他正要出口问出心中的疑惑时,门“呯”地一声被撞开了。

    楚影心头一惊,转头看向门口。而身边的少女,却纺丝不动地依旧注视着那根汲取了力量而散发出活力的发丝。

    “出去!”在楚影听来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孩声音随着开门后的第一股寒风突如其来地冲了进来。

    楚影看着门口,一个身材略显得有些纤细的人影,孤零零笔直地立在门口,人影的上端隐约有发丝随风飘动,大概是短发,漆黑的人影上,还斜提着另一个细长的影子,像极了单脚直立着的大写字母“X”。

    “出去!”女孩的声音再度传来,狭窄的门框内屹立不动的这个身影诉说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楚影不知道那个声音是在叫谁出去,只呆愣愣地望着嵌在门框内的那个人影,一言不发,心思渺茫,房间里除了那声“出去”之外,便是如冬雪中的墓地般死寂了,少年感觉到,接下来无论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可能都会如同惊雷一般。

    直至少女回过去看向门口,轻轻地有些惊讶地说了一句“呀,洁,原来是你啊!”之后,楚影才意识到,那个纤细的人影,原来的确是天野洁。

    “出去!”

    而她,似乎毫无是与少女相识的样子,此刻邂逅的快意,只有那个神秘的少女一人在享用。

    “出去,弦易,算我求你,”

    天野洁手里横着一柄拖把,从漆黑里走出,步入幽暗的月光之中,她手里拿着的拖把,说成是用来威胁的武器,不若说成是用来防身的更为妥当,而她此刻的表情,在楚影印象之中是第一次如此谨慎与惊惧。

    虽然相识不过短短一天,但由初见时的感觉来回想,她大概不是那种适合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此刻亲眼见到了,楚影顿觉有种别扭之感。

    天野洁慢慢走近,而弦易,也在顺着她的气势向后一步一步退去。天野洁走得小心翼翼,好像一个听到窸窸窣窣的咀嚼声而妄图听出家里那只从不曾付房租的硕鼠身在何处的家庭主妇,比起娴静淡定地漫步退入阴暗之中表情柔和的弦易,有物可恃的天野洁似乎紧张得有些过了头。

    “我好久没到见到你了,洁,你可有想我?”

    回答的话未从洁口中说出来,她的呼吸声反而愈渐沉重,透着她内心的情绪也有越来越凌乱的感觉。

    “我可一直巴望着能再看到你呢,”弦易略带着兴奋地说,天野洁以沉默作答。

    “上次的事情我不会怪你的,”

    天野洁依旧未语,只一步一步逼近床头,而弦易本人,则还在慢慢退入阴暗之地。如此,在尴尬的对峙之中,弦易的话,就近乎于自言自语了,并且在此时此刻,任她的言语再如何温柔,也只能加重诡谲与恐怖的意味。

    “想必你也不是故意的吧!那请答应后,以后不要故意对我视而不见,”

    天野沉默着,弦易颈后的那丛水草似乎是兴奋地亮了一下,然后便黯淡下去,光芒变得比之前更任何时候都要微弱。

    “你累了,该去休息了,”天野洁久未出声,这时却是说了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她的声音在轻微地颤抖,但她说得飞快,掩饰得很好。

    “缠绕在你身上的气息,凌乱了呢,洁,”少女说着,已经退到靠近门口的墙边,与其说是被迫,不如说成是看在对手如此谨慎小心的份上故意施舍才这个样子做的。而另一边的洁,已经离楚影近得可以让少年闻到她身上飘出的淡淡汗味。

    她就快要到自己的身边,楚影意识到。虽然此时此刻的情况到底如何已经到了楚影想弄明白都难弄明白的境地,但不管怎样,似乎都轮不到楚影插嘴。他微张着嘴,观看着两个女人之间的奇妙对峙——

    某时心里顿生一股难耐的笑意。

    但此刻就笑出来未免与那两人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诡谲气氛相背,楚影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这两个愚蠢的小女生,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呢!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久之,这嘲讽的心态竟有一丝厌恶掺入。这厌恶感,有一点,是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对自己与另外两个当事人所产生的性质。

    但楚影依旧注视着两人的动作,直至洁到了床边,背对着自己伸出一只手来握住系着弦易发丝那只手掌。她手心里满是冷汗,充满凉意,黏滞难受。楚影感觉到洁的手在轻微地颤抖,好像在摇醒似睡非睡的人时那样。

    她一刻都未回过头,目光紧盯着弦易,呼吸沉重。

    “你下次还会邀请我去你家里吧?我长久地呆在这里,已经感到厌烦了,”

    天野洁沉默着,不言不语。

    “弦易,我拜托你,离开这里吧,”

    “你会答应的吧,嗯?洁,我想再抚摸你的——”

    “弦易!请你走吧,拜托了,算我求你……”天野洁的声音有些呜咽。

    自此之后再无人说话,楚影一直盯着天野洁簌簌发抖的纤细后背,他闻到她不宁的心绪,汗味夹杂着发香,飘进自己的呼吸之中,他感到心平气和,注视着天野洁害怕的样子,他感到奇特地心平气和。

    楚影不知道那个叫弦易的神秘少女何时离去的,正如她轻轻而又充满惊艳地登场,她轻轻黯然地退去,空气中很快便没了她的气息。

    是天野洁的动作,让楚影回过了神,意识到大敌已退。像是经历了将三天的考试量压缩在一天之内完成的学生,天野洁长长地吐一口气后,手掌从楚影臂腕上滑落,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板上,身体间或颤抖着。

    楚影瞥了房间门口,空余无聊的风进进出出,那个神秘少女的身影,却已经是不复再见。他收回视线,看向瘫坐在地板上的天野洁,她的肩头一起一伏,似乎是在抽泣。

    少年弄不明白刚才的事情到底为何,它在他眼前上演,但却未传达任何信息给他,就好像顾客在超市里排着队付钱给收银员,彼此之间只有钱的交流,而不必有“嘿看我买了这个!”“哇你买了这个啊!”这样略显多余的对话一样。

    只需送走几张纸片和几块铁片。

    只是让它如预定好的般发生了一次。

    然再无其余的东西留下来。

    阴暗之中,楚影屏住呼吸,倾听天野洁轻柔的抽泣声,声音刻意压抑着,似乎等待着某时的爆发,在柔和如流水声的抽泣声中,楚影不知所措,他有些害怕这条河流转变成瀑布那个时间点的到来。楚影自然不知道她为何要哭泣,他也知道是否要说些什么可有可无的话以作暂时的安慰——这安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安慰什么——于是,与其稀里糊涂地聒噪一通,不如让她静静地自行结束。楚影注视着她纤细的脊背,阴暗中隐约看得到是件格子衬衫。她两手撑着地面,衬衫袖子上翻,露出绑着纱布的手臂,连她的侧脸上,也有纱布的影子。楚影看得触目惊心。

    我那时把她抛出去,是如此失败的手笔?

    他犹豫地伸出手,但指尖快要触到女孩的肩头时又是顿下停滞在空中,好像某个摘了眼镜的深度近视眼就快要夹到红烧肉的时候才看清那原来是颗红辣椒一般尴尬局促。

    楚影恍惚犹豫,不过几个呼吸,他想起刚才令他感到好笑的情况,迟疑的手最终落下。

    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应该。

    指尖才刚触到天野的肩头,少女却是陡然惊醒,向一边飞速地躲了过去。天野洁蓦地转过头,楚影对上她的眼睛,嘴角温柔带着安抚性质的微笑瞬间凝固

    女孩像是在看朦胧而又令人迷茫的夜,目光充满陌生与警惕,以至于楚影完全未能在她的眼睛进而找到自己的影子,那么一个刹那的时间,他感到有股寒意从心底涌出。

    天野洁注视着楚影许久,才像意识到有他这么一个存在,她眼角有晶莹的液体,表情迷惑不清。少女恢复了神识之后,只看了楚影几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房间门,未有一丝犹豫。

    楚影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空荡的门口清风进进出出,地板上还有一把不知从何而来,为何在此的拖把。

    他闭上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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