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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要遗忘的,不是你珍藏在心里那些回忆,你是在放弃,放弃自己而已,你的记忆若是连自己都把握不住,那还有谁能帮你把握住呢?小子,你清醒一下!”
小若的声音回荡在意识中,像是缠着阴云的小雨,淅淅沥沥,落个不停。楚影忍受着灵魂的痉挛带来的痛苦,他能够想像得出,像是有什么动物的利爪,深深刺进了自己的灵魂之中,像是翻动松软的土壤一般使劲刨着。楚影的双手死死抱着脑袋,一滴滴汗珠滚滚不断地从额头落下,他紧闭着眼睛,眼皮颤抖不息。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开裂,有什么想要从中爬出来,而另一股同样凌厉的力量不甘示弱地在对着即将出现的恶魔狂吠怒吼,两者,僵持不下。
忽地,所有的想法与意识,知觉与情绪一下子凭空消失于楚影的大脑,灵魂感触到的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空白与虚无,最后一丝颤抖从楚影的身体上滑落,少年闭着眼,看到透明毫无内容的精神世界,刚才的痛苦已经在刹那功夫里离他远去,什么都没有留下,反而带走了一切,他的心还未清醒过来,依旧徘徊在空白一片充满死寂的意识之中,没有迷茫,没有彷徨,只是毫无状态可言的昏沉死寂。
尔后,一双血色的眼睛从骤然裂开的天穹之中出现,楚影抬起心眼,对上那巨大的眼瞳,一息过后,整个视线里顿时充满了血色的光芒。
浓郁的恐惧,突然攫住了少年的心。
“呼!”楚影猛地闭开眼睛,剧烈地喘息不已。
只是心中残存的不仅是猛烈的心跳,更多的,还有一丝慢慢隐没而去的疯狂与低沉的冷笑,阴寒而又凄绝,膨胀的力量感在心中肆意流淌,楚影感到,自己整个人似乎就要燃烧起来,好像有什么在身体里乱蹿着非要跑出来不可一样。
随后而来的,是强烈的厌恶与烦躁之感。
外边,阳光正好。
楚影盯着两脚之间的车垫,双手扣在膝头,意识还没有完全回归,目光空洞无力地垂落着,像是行尸一般,忽然,他感觉坐着的车子变得摇摇晃晃起来,未几,“呯”地一声重响,撞上了什么东西。
行进中的车队井然有序地前进着,某时所有车辆突然尽数变得摇摇晃晃,凌乱不堪,车头纷纷乱转起来,“呯呯呯”地叫喧声过后,或是车头撞上自家车队的车尾或是撞上路边的电线杆或是把其它安安份份在一边的车子牵涉了进来。
顿时,不知为何地,因为整个车队的突变导致整条街道都变成一团乱。
习羽大造被突然而来的强烈眩晕击中,把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车窗前边的道路开始左右剧烈摇晃,他扑上前压住方向盘,胡乱踩着寻找刹车,“呯”地一声,他踩住了刹车,感觉到车子刚有减速下来的征兆时却已经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柱。
“呯!”车子刚刚停稳下来,车子里的人还未喘口气,又是一波强烈的撞击传来——车尾被什么撞上了。
习羽大造挣扎着打开车门,脚步踉跄地走下车,脚尖还未点着地,第一波呕吐物就已经涌至喉咙眼。
“呃——”他吐了一口,抬起头向车子后边看去,见整个车队的车子,都像是被未知的大力肆意拔弄过一般,凌乱不堪,车头与车尾,车身与车头,车尾与车身,各个体位都有,吻在一起,“呜呜呜”的刺耳声音响彻不断,远处已经跑来不少看发生了什么情况的人,队员们也都纷纷从车子里走了出来,无不是一副神情困顿,布满疑惑的样子。
“怎么回事,刚才突然犯起恶心。”
“嗯嗯,眼前一片黑,全身无力啊,”
“可能是你晚上在床上奋战过度了吧,呃!——”
“……”凌凌乱乱的话响起,伴着时不时的呕吐。
“哈哈哈哈,”习羽大造突然大笑起来,遮盖了所有的声音,“小子们,你们终于也都晕车了!哈哈哈哈……呃——”说着笑着他又是吐了一口。
“老大,坚持开车十几年一直还犯晕车症的人只有你嗯,”文生副队打开车们,步伐虚浮地爬了出来,他说着,却是猛地俯下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哈哈哈哈,文生,你看你,晕车就是晕车,男人对于事实,都是坦然面对的,哈哈哈哈,呃!——”习羽大造转身又是吐了起来。
“真得是晕车啊,感觉好怪啊。”
“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不过现在舒服多了。”
“……”
副队呕了多时没吐出什么有出息的东西来,他抬起头,压下身体里的极度不适感,向着四周看去,越来越多不明所以的人汇聚过来,文生副队啐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
“东城,你留下二队料理这里的事情。”副队对着混乱的车队喊道。
“是!”车队之中零零散散的队员之中,一名头发长及肩头,乌黑油亮的年轻人应声说道,他应了一声,两腮却是骤然一鼓,整张脸像是吹气球一以极度膨胀起来,还未来得俯身,黄白的秽物就从嘴角流了出来。
文生一怔,无奈地转过身去。
“老大,我们走。”
“文生,等等,呃——”习羽大造还没有吐完,转过身神情萎顿地说了句。
副队又是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烟,点火抽了起来,悠然地吐了一口烟之后,目光里的神采回来了一些,忽地,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身低头向着车里看去。
那个少年,蜷缩在座位里,双手搭在膝头,低垂着头,一滴一滴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他微张着嘴,不住地喘息着,面色潮红,目光木然地盯在双脚之间,凌乱的发丝像是聚在头顶的乌云。
副队看着楚影,一时未有言语。
“喂,你,”文生副队候了多时,待口中叼着烟燃了一半,楚影的汗珠落得差不多时才开口说道,“你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楚影被外面的世界叫醒,身体陡然一颤,他抬起头,缓缓转过去,现出的,是一双腥红如血的眼睛。副队甫一对上少年的视线,顿时感觉一股颤栗直袭灵魂深处,他木然地怔在原地,目光中流露出惊惧,整个人就这样僵在了原来的时光里。
片刻后,楚影眼睛里的血色退去,文生从梦魇里逃脱出来,回过神,不禁长呼出一口气。他依旧看着楚影,冷静下来后目光变得锐利了许多,楚影对上他那对疑惑慎重的眼睛,疑惑地张了张嘴,脸上还挂满了未滴尽的汗水。文生凝视了楚影数秒,撇了撇嘴角,笑的弧度却是没有。
“你没事吧?”他小心地问道。
楚影反应过来,摇了摇头,转回去双手又是捂上脸抹去黏糊糊的汗水,文生最末看了他一眼,起身不再理会他,他回过身看向习羽大造,捕狗队大队长正抹着嘴角,一脸的萎顿模样,文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时,他忽地意识到,刚才那强烈的恶心感,已经尽数退去,烟消云散一般失去了踪迹,不知不觉地恍若是一场恶梦,后背上也的确出了些汗水。
刚才那一阵惊吓之后,似乎终于恢复了清醒。
“喂,你上车,坐后面,我来开车,这里的事情东城会解决。”
“是——哇!”
文生看着习羽大造的窘迫模样,不禁摇了摇头,他深知这个男人一般是沉默不下来的,平时总是叽叽歪歪地讲些不着边际的话,有时也会冒出几句令人发笑的话,但大多,无非是他自说自笑而已,全队上下,除却副队以外的男人都已经给他烦得每见到队长都会退避远之,不过最近,在那场藤怪的浩劫之后,队长似乎比以前更加习惯见人就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了,文生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忍受——也唯有在车上,他才安静得下来,因为难得地会见到习羽大造严肃的一面,执勤时后座的队员透过后视镜看到习羽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总忍不住偷笑,这个时候队长是不能说话的,一说话也就成“哇哇”的单曲循环,而且这个快到中年的男人还不能坐在后座,副驾驶的座位也很勉强,只有让他开车,才止得住呕吐。
文生上前拍了拍习羽大造的背,说:“老大,下次出勤你还是不用来了,不然我就把你当成是随地大小便的野狗野猫逮捕了。”
“文生,你——哇!”
“那你留下来和东城处理这里的事情,我带他们回去。”
“嗯嗯,就这——呃!”
文生看着背对着自己俯着身以像是要把身体里的一切都吐出来的气势呕吐着的捕狗队队芳,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转身上车,抬眼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楚影,少年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兀自喘息着放松身体,像是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他抬起头,视线经过后视镜与文生的目光对上。
“还好?”
“嗯。”楚影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他低下头,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
文生从楚影身上收视线,关上车门,拿起挂在一边的通迅器。
“除了二队,其余的立即上车,归队!”文生说完话,挂掉通话,发动引擎,将车子带到正常的轨道上后,副队按了按鸣笛,人群还未散开成一条路,他就是猛地一踩油门,车子撞开人群,应声蹿了出去,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已经消失在街道尽头,后边的队员听到副队的命令,纷纷上车,凌凌乱乱地你推我攘,好不容易恢复了队形,急匆匆跟着离去。
阳光依旧如此之好,街道上原先的混乱在捕狗队长一边吐一边大笑声中慢慢恢复平静,看热门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散去,这里,终于回到了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你是将要遗忘过去那些死也不肯放弃的记忆了嘛?
还是,你选择的,是放弃自我——坠落,并进入昏沉。
楚影低垂着头,额头上的汗水已经落尽,留下黏稠难受的汗渍,他长长地呼气,继尔吐气,往复不息,伸出手,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却感觉将黏乎乎的感觉带到了手上,额头上的却没有一丝减少。
怎么这样,楚影心中木然地想,小若那带着异乡口音的叫喧声音还在脑海里久久传荡,一想起它的话,那股撕裂感,也跟着纠缠上来,不清不楚,他心里有个声音在笑,低低的,像是悲鸣,楚影分不清是小若的嘲笑声还是自己的笑声,他听不分明这笑意里存着是什么意思,就像他不明白小若为什么说自己的遗忘成了放弃。内心的无力已经很是熟悉,近乎于老朋友一样来去自在,没让楚影感到一丝异样与不适,他习惯了倍受无力之痛时木然地发呆,想一些一闪而过的事情,到头来却想不起自己刚才想了些什么,又得出了什么答案,大脑总是周而复始地在做这样毫无意义的冥想——天气不错啊,那个女孩蛮漂亮的啊,裤子有些脏了啊,内裤几天没换了,微机还有电吧,我要去,哪里呢?——之类的,想来想去,终究是哪里也到不了,什么也得不到,但哪里与什么对楚影而言不是特别重要,至少是现在,他觉得,就这样渡过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一个黄昏,一个夜晚,也算不错。
小若凭什么说我放弃的是我自己,我对于她的记忆,也许真得只是淡忘而已呢?
淡忘?
闲兰?
我对她,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意呢?喜欢嘛?楚影不安地蠕动了一下身体,身上的衬衫因为浸透了汗水而黏在脊背上,很是难受,是喜欢?
你想要她的,你想要的,楚影的心底,蓦然生起一个声音,带着强烈的渴望与冲动,闲兰在水中光着身子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楚影感到下体忽然沉重起来。
“呼!”他长呼出一口气,微微坐直上体,放松全身的肌肉,刚才如异军突起般降临在心中的冲动在慢慢退去,像是潮水一般,连退去也一定得声势磅礴,不甘寂寞,楚影感觉到,跨间的肿胀也在慢慢消退下去。
我喜欢她哪里了呢?楚影回味着与闲兰一起的时光,一个月——不,半个月而已的,怎么像是许久许久呢?楚影闭上眼睛,抬着的头靠上车窗,斜睨着窗外的世界,行人来来往往,熙攘如织。
根本,说不出来吧,喜欢她什么。
楚影看着窗外的流景发呆,目光空洞无神。街道两边的景物飞速向后退去,却没有一处留得住少年的心神。
抱着她的时候,感觉不坏呢,楚影想着,她穿着好一身血色羽衣登场的时候,的确够惊艳啊,她及足的紫发,是什么气味来着,忘了忘了啊。
sirens,她去那个组织里了吧,楚影回想起最后在十二复道上见到闲兰时的场景,那个男人,是谁?楚影闭上眼,不再理会车窗外的风景。
茂盛蜷曲的紫色长发,垂在光滑洁白的背脊后面,末了的一段浸透了水,贴在纤细的腰肢上,水面上露出少女半个臀,她裸着上身,侧着身,沐浴,胸前Ru房长得很好看,紫色的长发遮盖在胸前,挡住了大部分白皙的皮肤,忘了正面的样子,这侧着身的模样,似乎更美。
“我不知那个男人,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了,她还在追寻父亲的踪迹是吧,不知道为什么遭到抛弃,楚影睁开眼睛,长呼出一口气,木然地看外面一排林立着的高楼大厦,如恒河沙数一般繁多,却没有一幢建筑在心里留下影子与痕迹,都如溜过的风一样,了无痕迹残存。
他又想起醒来时见到闲兰的场景,真的好美。
可是,过去久了,总会遗忘吧,毕竟,不是“非其不可”的人吧,楚影恍惚地想着,说成什么自我放弃的,夸张了点吧,这么多年,我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嘛?好像,也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啊。
切,我就是我喽,还有什么放弃可言。
“你还有东西可丢?”
小若的声音,突然再度降临于耳边,带着它特有的爪子与毛发摩擦的背景声音,间或还有些唔唔的低鸣。
楚影一怔,反应过来时正想说些什么,小若却是又说:“小子,刚才,好强烈的一股雄性动物的冲动啊,让我都有些汗颜了啊唔唔——好像听到你身休里雄性荷尔蒙噌地一声冒出来的声音呢。”小若的声音里,带着窃笑。
“你知道的可不少!”
切,楚影撇了撇嘴,“死狗,下车后要饿个你几天才肯乖乖听话了是不是?以后再这样,我可真得生气了啊。”楚影闭上眼睛,心里愠怒地道。
“啊啊,唔唔——那下次我不出声,单看看。”
“不可以,你不是说了嘛,别人的思想之类的,不能随便读取嘛?”
“以常道,对常人,小子,你注定不是普通人的,你还不知道嘛?呃——啊哼!”小若打了喷嚏,惊得楚影猛地睁开眼睛,挠了挠耳朵,却是没掏出什么像样的耳屎来。
“注定嘛?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呢?”楚影迷茫地想着,心思游离身外,不知所往。
那我真的是独一无二的?不是像那些出生,上学,交游,工作,成家,逝去——最终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也带不走的人一样?我,真的如小若所说的那样,注定得做一个不普通的普通人?
楚影小时候父亲与楚楚还在身边时候,也的的确确是普通的小孩,他发现自己手中掌握有极其特殊的能力时,也并未被困扰许久,其他的小孩子看着他一跳就跳上树顶时,也仅仅表现出惊讶好奇而已,他,或是他们,都未觉得自己有何与众不同的地方,也许每个人身上都有独一无二的地方,也许每个人身上都有他人无可企及的能力,但七岁之前的童年,楚影未感觉自己是一个人,那种在日后像是恶梦般攫住他灵魂的孤独感还了无踪影可循。没有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遭到疏离,父亲也常常开口说笑,楚楚还是爱睡懒觉,那一切一切,绝对都是普通平凡至极的人生开始。楚影也曾读到得由一些成年人执笔写就的小说里说起主人公因为幼时的与众不同而心生孤独感到自身遭到排斥与疏离,日后走上歧途也是因此,但他和顾臣一起成长到身上的毛发该长的地方都已经长齐时,又发现周围的同龄人在追求与众不同,好像他们自身的个性,非得如此不可才能表现出来。
顾臣与自己一样,没有刻意在着装或是发饰上留过神,他和自己,一样都早已经失去以靠着追求个性张扬反叛赢得想要骂自己几句“你小子怎么这样”的人的身影,那些将自己与臣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还未留下他们自己的个性就已经因为种种原因离开这尘世,而独留于世上的人,连把握都没得及。
唯一不同于别人的,大概就是,自己从七岁起,是独自走到现在而已吧,但是,这样的人,这世上,何其多呢?
楚影恍惚地长呼出一口气,目光平视前方,透过车窗,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废墟,是新产下的废墟——断壁残坦,碎砖残瓦,像是经历了一场不倒不行不塌不可的大地震一样,废墟该有,前边那片废墟都已经拥有,也因此,它成不废墟中独一无二的,它,只是众多废墟里平平庸庸的一类。
唯一多出的,是由众多——动物生活中散发出来混杂在一起的气味构成的生机。
最浓重的,是狗狗的便味与尿臊味。
楚影看着车子行进前方不过百米的废墟,看得入神,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片废墟里,进入了他的心底。
车头打了弯,向左行去,跑了不过百米左右,在一座崭新的城堡面前停了下来。楚影回过神,呼吸着空气中浓郁得有些呛鼻的动物毛发散发出来的气味,俯身透过车窗向外看去——很恢宏的一座城堡,而且,是新建的,这,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在后边车队零零乱乱地追上来时,城堡的大门慢慢打开,几个穿着捕狗队队服的人在门口挥着手示意。
“汪汪!”清脆——听起来还有稚嫩的小狗叫声突然响起,随后,车子哪里响起“滋滋”的抓刨声音,像是什么动物的蹄子在刨着硬物。
楚影从后视镜里看到驾驶座上的捕狗队副队长还叼着烟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嘿嘿,回来了。”副队摇下车窗,对着车门开招呼道,嘴角挂着微笑,楚影以为这个一见面就只事务性地与自己交谈的男人不苟言笑,没想到他笑起,也蛮温和。楚影看着副队将叼着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转身又是打开车门,慢慢推开,才刚露出一丝缝隙,一个白色娇小的影子就跳了上来,一下子蹿上副队长的膝头,汪汪地叫个不停,一条短小的尾巴摇晃得甚是欢畅。
是一条小白狗。
“回来了,”副队又是说,似乎说不出比之更好的话语,他低着头,微笑地抚摸白狗的脑袋。
副队逗弄了一番小白狗,关上车门后将车子驰进城堡里。
“哇,好一座城堡啊,小子,我闻出来了,那里面有不少美女啊。”
“是人类?”
“不,是和我一样的四蹄类。”
进入高大的木门后,空气中那股不知由什么动物身上散发出来混杂在一起的气味愈是明显。
楚影看着前方,当先入眼是一个大广场一样平坦的空地,未有任何人类的笔迹涂抹于其上,纯粹的泥地,昨天夜里似乎下过雨,整片泥土地看上去都是湿漉漉的,坑坑洼洼的水塘满布泥地之中,在一边堆着像是钢材木条一样的材料,空地边缘,是一圈呈半圆形矗立起来的建筑,而在那半圈圆形建筑之后,隐约还可以看见几幢高耸着的大楼屋顶,城堡的内部,砖色也一并是新的,只是风格,却是仿照几个世纪之前在优洲盛行的尖顶式建筑风。
“喂,小子,”小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起有些变了味,随意的语气少了许多,楚影愣了一会,反应过来。
“嗯?”
“你闻出来了嘛?”
“什么?”
“空气里弥漫着的——”
“嗯?”
“悲伤。”
“嗯?”楚影感到疑惑,心里顿了顿,呼吸间那股气味里掺杂着犬类动物的排泄物味道,倒是不刺鼻,“我好像就闻到了不知已经风干什么模样的狗屎的味道而已呢,你说的‘美女’,身上的味道,是怎样的?”
“哼,唔唔——嗯,呃,这个文明里用双脚站立的动物闻什么是什么,比他们称之为‘犬’的动物嗅觉还要灵敏啊。”
“还好,人也是种动物,你倒是说对了。”
“是令人同情人的动物。”
“也许吧。”
“但不值得。”
“是这样嘛,”楚影喃喃地低语说道,口气,不太自信。
尔后,小若的声音也未在心里响起,无论是里面还是外面,楚影都感到是一片寂静,他在等待着什么的发生,等待着什么自己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
副队开着车转过弯,看准一个车位随意地停在泥土地的右边,随后陆续回来的车子也都一一跟着按他们自己的格式排了下去,一时间,这沉寂的城堡里,除却狗屎味后,又多了些人气。
“好了好了,我们下车,”楚影直觉,捕狗队副队长不是在对自己说话,果然,这个男人抱起怀里的小白狗,打开车门,转身对着楚影抬了手就径自下车,楚影点点头,打开身边的车门跟了下去。
“我下车了,死狗,”
“唔唔,我刨刨看,打不打得开。”
“安分点,别再添乱了!”楚影急忙出声阻止。
“唔唔——”
“唉唉!”
楚影和副部下车没多久,就在楚影话音消失于心时,身后的车队之中,突然传来惊慌的声音。楚影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那辆大型卡车车箱大门在剧烈地颤抖,正要去开门的队员早已经惊惧地退开了几步,怔怔地看着不安颤抖的车门发呆,不知所措,未有几个呼吸,车门“呯”地一声应声大开,像是破败已久的叶子,直接从车身落了下来,“呯呯”两声沉闷的声音后又是砸在了泥土地上,溅起的泥水又把围成一圈的捕狗队队员逼退了几步。
所有人抬头看去,一只巨大无朋的黑毛红尾大狗,平伸着右蹄,像是敲门,目光呆呆地定在爪子上,当它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似乎觉得再这样有所不妥,伸出的右爪尴尬地空气里空刨了几下后,它咧开狗嘴,露出上下两排洁白的犬牙,讪讪地笑了笑,默默收回了蹄子。
“唉!捆着它的绳子呢?”围观在车箱门前的队员里有人惊声喊道。
“破了破了,看,在车箱里面呢,”
“捕鲸用的唉,贵着呢!平常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啊!怎么说破就破了呢!”
“说什么破绳子,这大家伙怎么办?”
所有人,顿时沉默下来,怔怔地看着车箱门口,不知这个问题的答案,所有的视线看去,那只四蹄笔直地站立着的大犬,像是一尊高贵的雕像一般凌然不可侵犯,无懈可击,所有人,都带着近乎于仰视的目光默默地盯着小若,无一言可发。
小若感觉到场中死寂下来的空气,硕大的脑袋一歪,不理会众人的沉默,“汪汪”地吠起来,它这一叫,原先空旷寂静的城堡,顿时热闹起来,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回应声,不知几百几千条四蹄类的长啸声紧跟着也传了来,所有人,都是感到耳膜一阵刺痛。
小若听到同类们杂乱无章的回应声,咧开狗嘴,露出洁白的犬牙,三条血色的尾巴左摇右晃的,甚是兴奋。它噌地一声跳下车,周围的捕狗队队员们哗地一声散开,让出一条宽敞的路来,他们的脸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大狗一下车,立即低下高仰着的头颅嗅起潮湿的泥土地来,这边转了几圈后又是去另一边闻一闻,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兴奋不已,只是它每到一处,那边的队员就不得不闪身让到一边,只是看小若丝毫没有什么敌意,队员们也不知接下来如何应对这巨犬。
“唔唔!——”城堡深处,又是传出一声长长的啸声,小若抬起头,转眼看向天际,以着啸声来处,它仰起头,也是长啸一声回应。
楚影看着四处乱跑的小若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自在,心里想好要说的话一时间竟是忘得一干二净,无语之中,只得怔怔地眼睁睁看着小若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
它真的撒野了——小若绕着空间中的某一点转了几圈后,似乎是感觉嗅得也差不多,资料什么的都已经收集齐了,该是行动的时候了,它抬起头,看了眼空地边缘半圈建筑后的天空,转身跑到一处墙基之下,仔细地嗅了嗅后,抬起左腿,转头嗅着墙面,跨下,却射出一泡热气腾腾的狗尿。
真的是撒野了啊,楚影木然地看着小若的举动,还是公然在别人家的门口,他看着那条死狗像是憋了一个世纪的热尿持续近一分钟才停下来,眼睛渐渐变成了死鱼眼。
其它的人也都木然看着小若中的动作,面无表情,像是遇到某件非做不可却又十分不想做的事情选择的沉默。
“喂,那家伙,真的是你养的?”
“嗯?”楚影回过神,转头看了眼问话的副队,“呃,嗯,”他不太自信地应了一声。
“你养得很不错呢。”
“嗯?”楚影惊疑了一下,转头看向副队,见他抚摸着耳怀里的小白狗,目光却是凝视着小若,眼睛里,隐约着闪着光芒。
“嗯,真是抱歉,它在这边——”
“没事,这里,本就该是这样的。”副队打断楚影的话,嘴角微扬起一丝隐约的笑,却是很快就沉没入表情里,再不见踪迹。楚影偏头看着副队的侧脸,笑了笑点点头,这男人身上,的确如感觉一般藏着与众不同的东西。
“汪汪!”忽地,副队怀里的小白狗叫了起来,挣扎着如同想要脱离母亲怀抱的幼儿。
“嗯,想下去?”副队说着,已经俯身放下了小白。
小若撒野完毕,看着城堡深处某点发呆,听到小白的叫声时,转头看了过来。
“汪汪!”小若叫了几声,像是在询问什么。
喂,死狗,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事先打声招呼!楚影心里大喊道。
“这里是犬的城堡,犬的世界,小子,欢迎来到犬之都。”小若的声音,在少年耳边悠然响起来。
犬之都,楚影心中愣在了原地,前边,跑向小若的小白已经快要与大狗两军汇合,但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小白却走得很是迟疑,这一大一小的两条犬一个低下头颅,一个仰起头颅,目光注视着彼此。
“汪汪!”小若叫了一声,似乎是要叫小白快些过来。
小白沉默着,却是停下了脚步,愈是有些犹疑不决,它注视着小若,屁股上短小的尾巴怕生地低垂下来,像是在观望什么一般静静等候着。
楚影疑惑地看着小若与那条小白狗,忽地感觉身边也多了份凝重屏息的气势,他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捕狗队副队长——这个男人放下小白后又是点起了一根烟,此刻夹在垂在大腿边的手指间,却是没有享用的意思,微风习习,很快就燃去半根烟身,他却还是一副没有意识到的样子,楚影抬眼,看到他的视线,沉默而认真,带着希望与迟疑地盯着小白身上。楚影愈是感到疑惑难解。
“汪汪!”小白忽地叫了起来,小若看着她,忽地咧开狗嘴,露出一排挂着涎水的牙齿,众人见此一惊,以为这条大狗要以大欺小了,就连从刚才表现出一贯冷静的副队,指掌一抖,指间的烟落地了也没意识到。
燃着的烟头触到潮湿的泥土后,立即被扼杀,而小若,除了咧了一下嘴巴后,再也没其余的动作,反而是小白,义无反顾地跑向了巨犬。
在鼻子相互嗅着对方身上气味,沉默地交流了一番后,这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两条狗转身就是向着城堡里边跑去。
“唉唉!”队员之中有人回应过来,不知所措地叫了出来。
“不必追,”副队喊道,“犬之都,本该是让它们奔跑的地方,你们自己小心点就好了。”
队员听副队这样说,也都松懈下神经,理了理车上的事情后,各自纷纷散去,这片空旷的泥地上,又是恢复成原来那冷寂的模样。
微风抚过楚影的脸庞,他感到一丝寒意爬上背脊,看着小若远去的背影,楚影想要喊一声“停”的,但一想起刚才小若以东道主的口气说什么“犬之都”时,他又是打消了心思,那么,他转头看向副队,却是正对上他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楚影心头一跳,目光中转而露出疑惑,副队回过头,不再看他,口中慢慢地说:“你的那条大狗,很不错,”楚影撇了撇嘴,不明为何他这样说,“跟我来。”副队说了句话,背过身。
楚影正要开口,副队却已经转身,少年看着他的背影,舌尖的话终是再度慢慢吞了下去,他不再迟疑,迈开步子跟上前头的男人,少年的身后,那一排排随意停放着的车子默默着初冬的寒冷,与这整个世界的空寂相伴,潮湿的泥地,在昨夜的雨水中继续沉默无言,阳光似乎未允许走进这里,天空中飘着密集在一起像是谋划着什么的阴云,紧挨着地面,和泥土一样灰暗。
楚影与副队走后,这里,又成了无人的死寂之境。
少年跟着捕狗队副队长,走到空地边缘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半圈圆形的建筑比远看起来还要显得高峻一些,高耸入云的尖顶愈是有种慑人心神的力量,楚影跟紧副队的脚步,走入正中央那条委屈地夹在两边高楼之间的阴暗通道之中,失去光明后,冷与暗的力量明显加强了许多,似乎还有股诱惑心神的力量,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这边,”副队未回头,脚步稍微慢了一拍,叫醒昏沉欲睡的楚影,少年看向他,视线却当先被通道尽头的那一点刺眼亮丽的光线吸引,“呃,嗯,”他应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片刻后,通道尽头的光线越来越耀眼,在经过漫的阴暗后,终于在最末的一步再度踏入看得见蓝天的地方,楚影眯了眯眼睛,看向前方——比刚才的那片泥土地还要空旷一倍的——犬的乐园。
大个的,小个的,白的,黑的,黄的,斑点,健全,残缺,在水中,在沙丘上,要林子里,趴着的,蹲着的,跑来跑去的——几百只狗,都零零散散地聚集在不远处的那里,像是正在举行什么声势浩大的游行运动一般。而在左右两边极远处,才见得到城堡的边墙,隐藏于浓密的树荫后。视线越过去看到的刚是左右对称的两幛高大的尖顶建筑,再远处,在那两幛建筑之间笔直的小径尽头处,又有座水泥森林存在。
“缉捕起来的狗,我们都是放养的,你不必担心你的。”副队说着,又是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悠然点上。
“呃,嗯,还不能放它走?”
“手续,例行的手续而已。”副队似乎懒得解释,抽了一口烟后,正准备迈开步子,怀里突然传出一阵微机的铃声。
副队一怔,从大衣外口袋里取出微机,看了眼屏幕后接起电话。
“没死?”他脱口而出一句,楚影惊奇地看了过去。
“嗯嗯,哈哈哈哈,真男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文生,我就快到了,呃——哇——哈哈……”
那头,传来捕狗队队长的声音,断断续续,隐约还能闻到呕吐物的味道,楚影皱了下眉,回过头看向眼前那片犬影纷飞的世界。
“那我先带人过去。”
“啊,好的好的,好好招待那位兄弟噢,”
“啊,嗯?”
“毕竟是新集体嘛,一开始融入的时候,总难免——”
“喂喂,我说的是那条大狗的主人唉。”
“主人?什么主人,那不自自由身犬嘛?文生啊文生,你又糊涂了啊是吧!”
“切!”副队不再理会电话那一头,放下手直接挂了机,口中还跟着喷出一声无奈地低叹。楚影听着,起初还以为那个捕狗队队长要让副队长好好招待的是自己,没想到听到末了那边说的却是小若那条死狗,他心里忍不住暗暗发笑,这两个人男人配在一起还真是不一般地有趣。
“嗯,队长先生好像不信我的身份。”楚影转回心思,想到这点,不免有些疑惑担心。
“没事的,”副队满不在乎地说,指间夹着的烟又是落下几缕烟屑,他抬起头,举烟吸了一口,含了一会儿就悠悠然长长地吐出。楚影看了眼身边这位捕狗队副队长,撇了撇嘴角,终是放弃再说些什么的心思。
“那么,跟我来,走个程序。”
“呃,嗯。”楚影应了一声,心里却愈是疑惑起来,刚才在广场上全队出动抓捕小若的严肃性质到这个男人身上,却成了漫不经心的走程序,他想起捕狗队队长还和全队上下成员工作时那副卖力的模样,再与眼前这位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吊儿郎当地在偷懒的副队长一比,就愈是弄不明白这个捕狗队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而且他两年前到这里来的时候可没有听说有这样的队伍存在,也从没见到为捕一条狗而兴师动众到如此程度的事情,难道自己一来就享受到了这样的特殊招待?不过楚影听副队长的口气,倒几乎都是事务性质的话语,都是在处理小若的事情上才说几句,听不出有其它的意思,现在他既然说是走个程序,那便走上一趟好了,已经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这里,不妨也稀里糊涂地从这里出去。
整个人生,都是稀里糊涂的啊。
楚影跟着副队,默默地走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的确,从其它队员身上看不到前边这个男人的另类感,他仿佛是走在另一个时空,这具身体不过是个影子,心思什么的,都游走在它处,所有,他身上那份自在与安然,才显得更加虚浮无力,近乎于麻木与迟顿。楚影抬起头,头顶的阴云还聚集着未散去,微冷的风吹过,跑进衣领里,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楚影偏头,向着左边远处看去,那上百条狗没有一只发现自己二人的出现,都浸泡在它们自己的世界里,乐园左右两边都开着口子,茂密的林子中间夹着幽然小径,不时有低矮匆忙的各色影子跑过,间或夹着几声狗叫声,尔后是厮咬与冲撞,最后是十几条“壮汉”一起纠缠在一起,凄厉的尖叫声不时响起,不过最末的时候,败者退,胜者居,平静依旧。楚影回过头,不再理那犬的世界,没有看到小若的影子,让他有些失望,担心什么的倒是没有,那家伙,估计到哪里都受不了委屈的。楚影微微一笑,加快脚步,跟上捕狗队副队长。
副队领着少年沿着墙基一路慢悠悠地走,半圆形——月牙状的建筑就在右手边上,兜了半圈后走到尽头,是一排笔直高耸的水泥森林,入了门,室内的温暖顿时显现出来。副队领着楚影,右拐没着冗长的过道一路走到尽头,打开房间的门后径自走了进去。楚影跟着他一路走开,左边是一排房门紧闭的单个房间,右边的墙上每隔五步安着一扇落地窗,可以看到外边的景色,看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城堡大门,无论是哪一边,砖色都是夸张地崭新亮丽。
二人甫一进门,就有个身影从前边的书桌后冲了起来,“文生副队,”
“嗯,”捕狗队副队长简短地应了一声,“雅和,你做一下他的笔录。”
“嗨!”
楚影抬眼看去,是一位让人一看便眼前一亮的漂亮女人,下巴尖尖的,接近于椭圆,初冬之过,她却只穿着一件灰蓝参半的衬衫,颈后的长发束成马尾,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透过镜片看,眼睛不是很大,她微笑地走出书桌,露出下身穿着的黑色运动裤。
“不是叫你进这里的时候别抽烟嘛?”雅和微笑地说着,已经伸手取下副队口叼着的烟。
“唉?”副队怔了怔,反应过来时雅和已经转身将烟头掐死在书桌上边的烟灰缸里,副队看了眼她纤细的背影,沉默地随她去。他转身,慵懒地坐上一边的椅子,双手架上扶手,仰起头,看起天花板来。
“老是抽烟,可不会让你看起来更像男人的噢,”
“嗯,知道了,说了十几年的话了,也该换换了,”
“嘿,你说呢,小弟弟,”雅和说着看向楚影,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却是不由地一顿,“呵,我还以为是个小孩子呢,原来是个小帅哥啊。”雅和转身,面对楚影,微微笑着。
“呃,呵呵,”楚影笑了笑,有些尴尬。
“嗯,那么,那个白痴队长把你的什么宠物给抓了来啊?”
“不是白痴,是大白痴。”副队突然插入一句话,楚影与雅和转头看去,这个男人依旧仰着头,目光无视地凝视着天花板,姿势没有变过一丝一毫。
“他是你的队长唉,文生,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喂喂,是谁先说的,他可是你老爸哟,也不知道是谁先说的‘白痴’。”
“嘻嘻,”雅和却是先笑了起来,走近副队身边狠狠拍了拍他的胸膛,一边依旧笑个不止。
“咳咳!”副队被她拍了几下,却是剧烈地咳嗽起来,看起来甚是强壮的男人,这时却显得脆弱不堪,咳嗽所带来的颤抖让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惊得雅和连忙缩回了手。
“呃——哼!”副队俯着身,嘴巴甫一张开,点点滴滴的殷红血水就是流了出来,赫然醒目地落在了木质地板上,像是光鲜亮丽的油漆,不小心滑落。
“阿文!”雅和惊慌不已地伏到文生身边,一手抚着他的背,一手紧紧抓住他的臂膀。
“没事,”文生副队长起身,雅和的手,从他身上滑落,她跪坐在文生的脚边,仰起脸庞,目光顺着他的身体一路看上去,直到落在男人沾了鲜血的下巴后终是不敢再向上看他苍白了无血色的脸。
“淤血而已。”文生说了句,迈开步子,跨过自己吐出的血,急步走了出去。
“呵,呵,文生!”雅和猛地直起上半身,转过去,视线追着文生不放。
“做好你的工作就行了!”文生副队顿下脚步,未转身喝道,阻下了她追寻的目光。雅和一怔,凝固在原地,空气中沉默吹过片刻,副队的脚步声又是响起,不过几个呼吸,已经听不见,也看不见他的身影,雅和挺直着上身,歪着头注视副队消失的背影,原本想要站起来的,却是被文生的一句话硬生生压了回去,最终,那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后,她挺直的背脊也无力地松弛下来,回过头低垂下眼睛,木然地注视起膝前地面上那点点滴滴的血迹。
“嗒嗒。”一双带上了些污迹的运动鞋出现在视线里,雅和回过神,抬起头,目光正好落在楚影伸出的手上。
“呵,谢谢。”她笑了笑,扶着椅子站起了身,却是未借楚影的扶助。
“要做笔录啊,接下来,”她像是才记起了正事,有些疲惫地说了句,“你坐一下吧,”雅和说着,指了指一边的椅子,转身自顾自地回到书桌后边,倦怠地坐下。
“名字,你的名字,”书桌上窸窸窣窣一阵声音响起,雅和从书堆之中理出一片空地,指尖扣在桌面上,低垂着头,像是不是对着楚影一般对着楚影问道。
“楚影,”楚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简短地说,“楚是上林下止,影是影子的影。”
雅和听着他说,一边指尖在桌面上写着,她动笔的瞬间,空气中出现一幅光幕,“楚影”二字写好的时候,光幕之中姓名一栏里已经出现宠物主人的名字。
“楚影,”雅和喃喃地低声道。
“嗯?”楚影听见她在叫自己,应了一声。
“呃,没,没事,”雅和回过神,意识到对面的少年误解了自己意思,抬起头看向他,摆了摆手解释,“没事,只是,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雅和说着,嘴角挤出一线微笑。
“喔,”楚影理解似地点点头,却不刻自己的名字哪里浮出过人群,不是一直,都像死了的沉船一样沉没在尘世底层嘛。
“还有一些信息,你自己填一下吧。”雅和说着,指尖在桌面上一划,光幕转了个弯,飘到楚影面前,而她自己,一手支起精致的下巴,偏头看向了窗外,那一片空旷的泥土地上,还飘乎着潮湿的水汽。楚影在椅子上坐直身体,看了眼书桌对面的雅和,视线回到光幕之上——宠物名字、体重、外观描述……
楚影低头看了眼凌乱的书桌,被几本封面老旧已经看不清楚书名的书册压着的桌面上隐约泛着晶莹的光芒,他伸手将面前的几本旧书拾起放到一边,理出一片足够的空地来。
“小若,”他写下宠物信息的第一栏,抬眼看向光幕——宠物体重。
楚影皱起眉头,指尖悬在空中犹疑不定,小若,那死狗有百来斤吧,倒底有多重来着?宠物证上有没有,没印象了啊。带着的包留在了捕狗队的队车上没取下来,一时间看不到宠物证上的事实,楚影盯着光幕想了许久,终是无解。房间里,沉寂早已经不知不觉地降临下来,笼罩着二人,像是久聚不散的阴云。楚影透过光幕看向对面的雅和,她支颐着,侧着脸庞望着窗外的世界,光洁的脖颈在两边衣领簇拥下尽数露出,隐约可见锁骨之上白皙的皮肤,衬衫紧贴着身体,将她肩头的曲线与Ru房的圆润感裹得很好看。楚影沉默地注视着她,想开口,可空气中弥漫着的安静却像出于惯性之力一样,继续绊住着他的舌头。
忽地,楚影看到,雅和侧着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你别这样一直看着我嘛,有什么话,说出来好了。”
楚影一怔,脸上热了起来,他讪讪地笑了笑,收回视线。
“这宠物栏上的信息里,有好几处写不明白。”
“嗯?哪里?”雅和说着,转过头看向楚影。
“就是体重,血统之类,呃——嗯,还有下面那父母一栏,也是宠物信息的吧?”
“嗯,呵呵,”雅和听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红唇帘卷下,洁白的牙齿不小心露了出来。“以前还有人把父母这一栏的信息当成宠物主自己的写上来呢!唉,小若,嗯——”雅和笑起来后,脸上阴霾似的表情去了大半,她歪起脑袋,颈后的马尾甩到一边肩头上,想了会,她继续说,“很好听的名字呢,它很可爱吧?”
楚影微微一笑,想了会说:“可爱嘛,呵,也许吧,就是能吃。等你见过它后,也许就会觉得这个名字有些怪了。”
“咦?这样?”雅和看着楚影,嘴角浮起一抹弧度,点了点头,“一定要去见它一面。”雅和言毕,收回视线看向光幕上,目光依次游走下去。
“那,性别什么的,总知道吧,有些饲主,养了几年的狗啊猫的,连是女孩男孩都没分清楚呢。”
“呃——”楚影顿了顿,那死狗绝对是公的,绝对,他心里肯定,回想起刚才大庭广众之下小若光明正大地抬起左腿对着墙跟撒野——那绝对是狗公才做得出来的伟绩,楚影忍不住暗暗发笑。
“是公的,绝对,”楚影信心满满地道,脸上的认真让雅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很少有饲主能答得全这份资料表的,”
“我可以去问一下它本人,”楚影点点头,笑着说。
“问它本人?”
“呃,就是可以查查它的家族史之类的,下次也可以填的吧?”
“嗯嗯,其实只要能证明那孩子是你饲养着的就可以了,宠物证什么都可以,都怪我那个白痴老爸,非定弄这么些个——”她说到这里,自顾自地又是一笑,只是笑声里,却满苦涩与无奈。
“嗯,那么,那个,文生,把那孩子送到几区了?”
“嗯?几区?”楚影疑惑地问道,他转头,看向窗外,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空泥地,只是也仅仅是空白湿嗒嗒的泥土地而已,再无其它的风景了。
“下个月就会播下草种了喔。”雅和的话,忽地幽幽然在耳边响起,楚影一惊,回过神来,回过头看向雅和,“呃,噢,那个,小若一下车就跟着一条小白狗走了。”
“小白狗?全身白?短腿的?”
“呃,嗯。”楚影看向雅和,见她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小若,是条小狗吧?”
“啊,不是,很大,相当大,有成人的胸那么高。”
“那么大的一个家伙啊?”雅和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吃惊不已地失声说道。
“啊,嗯。”
“嗯——”雅和回过神,敛了敛表情,又是思索起来,“奇怪啊,小白很少会接触大个的同类的。”
“嗯?”楚影投去疑惑的目光。
“噢,嗯,有原因的,”雅和反应过来,看向楚影,声音却是慢慢低沉下来,“她的母亲,是被她的父亲亲口咬死,所以——”
“呃?”楚影一怔,眼睛里流露出震惊不已的目光。他看着书桌对面的雅和,心里,有某种东西忽然涌动起来,从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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