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帝影忆 > 第三百零五章 葬仪

?    “吾之所向,是为永夜,永夜之中,吾魂永驻。”

    一声一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从浓雾之中传出,像是久远天际深藏于浓云之中的沉重闷雷,不鸣则已,一鸣则惊天动地,只是任凭这声音有多少震撼人心的力量,内里蕴含着的浓郁忧伤却硬是将这整一片愁雾拉扯得黏滞滞惆怅不已。

    顾臣眼看着面前这整一大片浓密阻隔了前方的大雾,耳边回响的低沉吟诵似乎令这片乌漆麻黑的雾气阴沉不少。

    “走了,都在念祷词了。”仁集的口气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他催促道,当先冲进了浓雾之中。

    “我们也——”顾臣说着正要偏头看洁,整个人却已经被洁牵住拉进了浓雾之中。“你——”顾臣侧着头惊愕地看向洁,只是一息功夫的时光视线之前就已经尽是遮蔽了一切景物的大雾,甚至连近在咫尺的人也只能依由牵联在一起的手方能感知,扑面而来的是阴冷潮湿的水汽,寒至刺骨,一颗一颗的,像是雨滴一般打得顾臣睁不大眼睛,他屏住呼吸,不再摄取这弥漫天地的冰冷空气,慢慢得过了许久泌入冷意的胸腔才恢复了温暖,只是脸上扑天盖地泼来的寒意却是依旧。眯着眼游离于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惨淡大雾之中,顾臣下意识地握紧洁的小手,他忽地想起刚才的事,洁的神色里似乎多了些什么。

    但表情与平常——应该说是认识以来相同,这丫头,是怎么了?顾臣感到疑惑,正在失神思索间,视野骤然被阴郁沉闷的雾气所充斥,潮湿的空气贴上皮肤,冰冷刺骨,顾臣忍不住浑身一个哆嗦,惊醒过来。

    眼前之景再度被意识接收时,浓雾却是在飞速变得稀薄下去,转眼间,银白如匹练的月光当头扑来,顾臣惊疑地抬起头,却是见黑夜的中天分明挂着一轮残缺不全的月亮,温润柔婉的月光缓慢流淌于虚空中,这活力分明与那残缺不全的身体不相符合。

    顾臣回头看了眼身后,是那片刚刚穿越了的浓郁大雾。

    他回过头向前望去,前方入眼之景已经全无阴沉闷重的雾气,头顶上方那残缺的半轮明月投射下清朗洁净的光芒,将前边这一整片大地映照得清清楚楚——漫无边际的大沼泽地,没有超过灌木类树种的植物存在,眼见前方的沼泽之中,只有湿冷低矮的水生或是水路两栖的植物,柔弱湿滑的苔叶上沾着看上去黏津津油腻腻的,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微弱晶莹的光。

    视线慢慢地向远处移去,顾臣收束起面对这大片充满阴森与生机的沼泽的惊异之心,看向再远一点的地方。

    一株冲天怒立直入云霄的巨大树身进入眼帘,即使隔得如此之远,其高峻挺拔的博大气势依旧如同千里一线的银色巨浪般扑打过来,博震撼人心。

    好大——顾臣忍不住心底叹道,他慢慢地抬头,移向树顶,他本以为这种巨树不的底枝生得不低,但视线移上去,看到繁密的树叶时又觉得这枝叶未免生得又过分高了,不过目光一经接触到那茂密如云,朵朵如女子发髻的树叶,心神不禁又是被吸引住。

    这秃顶的树是不是有些奇怪啊,顾臣心想,他痴痴地看着在月光下晶莹闪光的叶片——分不清是叶片还是花朵,皱皱的像是快要凋零的秋菊,但又十分倔强得挂在枝头,不肯就此谢落,白皙如初雪的月光下不知是花朵还是叶子的花叶堆簇成一团团,分不明清。

    那是花,还是叶子?顾臣如此在心底疑问,洁却已经拉着他驰近上前,仁集在前头领路,三人踏入这片洁净的月光,一路径直而去。

    走到近处,顾臣才看到在巨树的另一边上,黑压压拒绝了月光轻抚地站着如丛林般沉默的一群人,明亮的月光下,却是分不明白他们的服饰如何,只是漆黑一片。

    “唉唉,不是这边,是这里,那里是本队队员。”仁集轻声对着拉过洁想要走到那一拔人群里去的顾臣说道,同时用眼光示意另一处地方。

    那里也紧凑地聚集了一拔人,同样是看不清衣着如何,同样凌空于虚空中,顾臣看向两边人群的脚下,一动不动地浮着两座巨大的石台,分别静立在巨树的两边,刚才被粗壮的树身阻挡,顾臣没有看见,他此刻想起什么,又是抬起头看向头顶。

    还是看不明白是花还是叶。

    “别看了,分不清楚的。”仁集轻声对着顾臣说了句。顾臣回头,却是见仁集已经默默地走上石台,安静地站到黑压压的人群一角微微垂首看向前边。

    洁拉着顾臣,不由分说地也是走了上去。

    “唉,洁,”

    洁回过头,疑惑地看向顾臣,他微微摇摇头,“没事。”顾臣说着,洁转过身走上前,人群是看上去的紧凑,石台却是绰绰有余地宽敞,洁沉默地走到仁集身边,目光平静地看向前边。

    这丫头,有些奇怪啊,顾臣心想着,迈入石台中央,甫一走近,顿时觉得扑面而来汹涌的阴郁感,并着这月光下阴沉的沼泽气息,愈有种紧缚人心的力量。顾臣深深呼吸,长吐出胸中之气,沼泽散发出潮湿温暖的气息,不似外边的空气那般凛冽坚硬,他悄声缓步上前站到洁身边,抬眼看向前边。

    在巨树的两边,分别飘浮着一座宽敞白色的石台,右边石台上站立着的都是暝队本队队员,而左边都是前来吊唁的人,在两座石台前面,此刻正立着一名站在虚空之中的男子,顾臣看到他身上穿着暝队队员的队服,面朝石台这边,微低垂着头颅,双手弯曲地伸出,手掌平摊于胸前,掌上正托着一枚在月光下泛着黑色光泽的修长金属管——轻身匕。

    从刚才穿过那片大雾到这里,都是一片沉默的状况,是在默哀了吧,顾臣想着,视线向前边的沼泽看去,见是在前面的水泽之中,星罗棋布地布置有一个个方正平整的石块,月光映照下的石块呈白色,略微高出泽面一**离,石块上表面的大小仅足一人站立,整体打造得却是方方正正,表面平整,边角圆润,想必是经历了多年的雨水洗礼才有如此柔和的身体。这诸多的石块遍布前边整片沼泽,样式甚是零落随意,不像是掺杂有何规律的样子。在所有石块之中,零零落落地有七八处石块之上,散发出淡淡的黑色的光芒,在洁白的月光照耀下更加有种邪异感,顾臣眯起眼睛仔细看去,却见在黑色的光芒之中现出浑身泛着黑色光泽的轻身匕影子,他细数了一下,总共是九处石块上腾腾如火焰般冒着黑色光芒,而光芒里,无一例外地存在着一枚轻身匕,俱是插入了石块之中。

    像是墓碑一般。

    顾臣只大致看了看前边的景致,掩不住心头的惊异,闭上眼睛,这整个天地的声音似乎只剩下习习抚过脸庞的轻风,不知是否是错觉,顾臣甚至能够感觉到月光洒在身上的温度,暖暖的柔和一片,包裹着身体,像是抚慰这片大地多年一样早已熟知空气里的阴郁味道,月光穿透身体小心地触摸上躁动不息的灵魂,一点点地轻抚,低声地诉说,让疲倦不堪的灵魂渐渐陷入安逸,身上的污秽,一点点掉落,滑入月光中化成虚无。

    “哀毕。”

    顾臣睁开眼睛,浑身上下已经充满平静,从风儿房间出来后纠缠于心灵的烦躁已经平息下来,他看向前边那名托着轻身匕的暝队队员。

    “感谢诸位的出席,”他说着微微颔首致意,抬起头,又用低沉的声音继续,“暝队第十任队长汪继,任暝队队长一职以来恪尽职守,于十一月十日在百苍市殉职。今日我们聚集于此,以此仪式记之,因队长死时身体已经被破坏殆尽,故仅有匕葬。诸位脚下是长眠于此的逝者,我们凌驾于死亡之上,死者已矣,生者可贵,望君谨记。”他说完,对着众人俯身鞠躬,两边石台上的人纷纷俯身。

    顾臣正要低下头,眼角却是瞥到洁依旧是一动不动,他伸出手拉了拉她的手,洁偏头看过来,神色平静,却是依旧毫无动作。

    顾臣直起身,看了眼洁,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作罢。

    “吾之所向,是为永夜,永夜之中,吾魂永驻……”一声一声低沉闷重的吟咏响起来,反复不断。顾臣抬起眼,看到前边的那名队员在这响起的祷词下已经转过身,缓缓地向前走去,在众人的视线下,他安静稳重地走了十来步后在停下,在他脚下的沼泽上,嵌着一枚遍布整个沼泽的正方体石块。他沉默了片刻,空气里依旧回荡着暝队队训,仿佛是在这声音的鼓舞下积蓄力量,许久之后,他高举起右手,掌里紧握着轻身匕,众人的视线紧随着他的动作。

    “今日,你已尽得荣耀!”他大声喊道,声音甚至盖过了低沉的队训吟咏,高举着的手中,那枚追随暝队队长征战一生的轻身匕散发出愈渐浓郁的黑色光芒,在月光的反衬下更显得凝实有力。忽地,高举着的手将掌中的轻身匕狠狠挥下,扑天盖地而来看黑色光芒吞噬了所有人的视线,当月光再度不辞辛劳地奔赴此地时,顾臣睁眼看去,那名队员依旧静驻于空中,他脚下沼泽上的那枚石块上,已经插入了一枚轻身匕,匕身身上正散发着淡淡的黑色光芒,倾斜歪倚着空气,却甚有股凌驾人心的傲气。

    “仪毕!”他转身,声音低沉地宣布为记住逝者的仪式至此结束,随后又是恭敬地一鞠躬。

    众人回礼。

    自此,此间再无低沉雄浑的吟咏,一切人为的声音都化归于虚无,只余下空洞的风声。

    “真是不幸啊,”仁集站直身体,吐了一口浊气,“嗯?”他偏头看向身边的顾臣。

    “怎么?”

    “十任队长,竟然无一人善终,全给葬这里了,要是在狱龙队里,可没有这样不幸的事情喔。”他说着,已经转过身,“喔,对了,来参加葬仪的人里面,有个,嗯——”仁集说着顿了顿话语,像是陷入了一时的沉思,片刻后才醒转,“有个不同寻常的人吧,可以这么说,要见一见你。”

    “唉?是谁?”顾臣转身看向仁集,却见他一条腿已经迈出了石台,正准备离开。

    “别问,什么也别问,你现在,还没有问的资格。”仁集顿下脚步,一只脚踏在石台外的虚空上,偏头侧着脸视线斜睨身后的顾臣,抛下的话尚还未被清冷的风吞噬尽,仁集已经回头,抬眼意味深长地看向静立于面前不远处的巨树树梢之中。

    “有期待的人啊,在那树上观望着呢。”仁集低声自语道,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不再理会身后的顾臣二人,脚尖在虚空轻轻一点,身形骤然冲天而起,瞬间就是没入了巨树的繁密枝叶之中。

    “喂——”顾臣在后边还想叫住仁集,只是话还没有想好,只是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出来后眼前已不见仁集的身影。“喂,是什么话啊,什么别问啊?”顾臣低声喃喃,自言自语的话被风席卷而去,再不复现。

    “洁,我们也走吧。”顾臣见身边陆陆续续走过许多人影,纷纷无意识地像是失了神魂一样离去,‘熟人’倒是的确见到了几个,不过都是单方面认识的那种,而且都是相见尴尬,不如不见的关系。顾臣转过身,看向洁,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了洁的肩头看向她面前的人影。

    一个头发凌乱得不成样子的高大男子,笔直平静地站在洁的面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洁,眼神冷峻。洁抬着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差不多一个头的男子脸庞。顾臣走到洁身旁,将她拉到身后,侧了一步让出路来。那名高大的男子却是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只是简单地将眼神从洁转移到了顾臣身上。

    顾臣抬着头冷静地望进男子眼睛里,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丝客套的笑意,只是那名男子却是依旧毫无动作,不过目光,却是愈加犀利地盯住了顾臣。

    唉唉,这人是怎么了?洁可不像是多事的人啊,难道他注意的是我?这是可是别人的地方,而且又是这样的事情之后,也不看看情况,他到底是要怎样呢?顾臣心里正疑惑着,却见这名高大的男子忽地大张开嘴,痛痛快快地打了个哈欠,尔后,就像无事发生一样转身走开,顾臣惊疑不定地看着男子的背影,见他走到一边后就是停下了脚步,兀自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烟,沉默地抽了起来。轻风抚过,正好吹亮烟头,带走丝缕不断的烟雾。

    “你就是顾臣?”这时,耳边又是忽地传来另一道男人的声音,那是成熟的男性才有的平和音调,富有教养。

    顾臣回头,看到一位衣着整洁富有风度的中年男士,梳着整齐亮丽的头发,俱是向后贴伏着,平坦的额头上当先是一条还未到秃龄的发际线,虽然两鬓已经有些泛白的景象,但给顶上的黑发遮掩得很好,反衬得愈有种气宇不凡的味道。

    “你是——?”顾臣疑惑地将眼前这位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确认自己的确没有印象曾与如此有气质的人有过交集。

    “想必天宫一行,很不容易吧?”男子温和地微微一笑,目光的温润中却是自有一股不露而威的气势,牢牢地束缚住了顾臣的心神动作,令他从灵魂深处不由自主地生起一股惊疑与排斥之感。(全文字小说更新最快)

    倒不是在嫉妒眼前这名男子虽已经有衰态但却依旧不减年少英俊的相貌——他的英俊,也仅是平平凡凡的英俊而已,就像平平凡凡的大众脸一样,好看是好看,英俊确是英俊,但转身就会遗忘——只是除却这副讨人喜欢的相貌下,那如同宝剑般锐利逼人的气势,从眼睛里射出,实令人不堪直视,亦难以小觑。

    “你——”顾臣微抬着头,心里疑惑万分,一时没想好说什么像样的话,他看着男子的面庞,忍不住厌恶他表情里蕴含着的天下我有的高贵气质,他能够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自己慢慢被吸向屈从深渊的危机感,那种被凌驾的感觉一点点鞭挞侵蚀着自己的灵魂,妄图令顾臣从心底里生出顺从之心。只是他移不开注视眼前男子的目光,而且越是仔细端详,愈是感觉面前这个气宇不凡的男子有股眼熟的感觉,好像在哪个场景——哪个不起眼不经意的场景里见到过。顾臣凝视着他,男子脸上的微笑已经一闪而过,脸色平静地对视过来,嘴角却像是挂着笑容一般,神态从容,那抹若隐若现的笑意游荡在他脸上,倒是令男人身上的成熟感多了份洒脱。

    “啊,你不就是那个国民大会上总是坐在前排第一位从头到尾一声不响喝个茶也摆出一副吊儿郎当样子的军部部——”顾臣忽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口气畅快地把心头蹿上的话一吐而出,只是说到句末时,心头又是蓦名地一跳,顿时止住了话势。

    部长,军部部长?宁权?风儿他老爸?

    顾臣的眼神顿时变得极度犀利,原本睁大了的眼睛陡然惊讶地眯缝成了一条线,却是依旧紧盯着眼前的男子——军部部长,宁权。

    我只要再努力一把,就是我爹了,顾臣看着宁权,默默地眨巴了下眼睛。

    “啊,嗯——呵呵。”顾臣讪讪地笑了笑,对着宁权尴尬地点了点头。

    原来我在大众心里的形象就是这样的,宁权怔怔地愣在原地,木然地盯着顾臣还未隐入笑意两靥微露出的酒窝,就是这小子?长这么大还有酒窝的这小子,风儿看上他哪里了,怎么看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败家子相,但,但是,虽然嘛——宁权想着慢慢回过神,他移开目光,末了又是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顾臣。

    “噢,您是军部部长,嗯,宁权先生,啊,风儿的父亲,哈呵,嗯,这葬仪,嗯,没想到您也出席了,您好,我是顾臣。”少年在男子面前,话语变得有些凌乱,确是令人不忍卒闻——要听,也听得云里雾里辨不明意思。宁权偏头睨了眼顾臣,微微摇了摇头,心头苦笑。

    “那么,您怎么知道我的天宫一日游了呢?”顾臣的口气,陡然变得认真,“好像,很多人得知道啊。”

    宁权心头一颤,回头正正经经地看向顾臣,少年歪着头,微眯着眼睛,嘴角斜撇着挂着一抹弧度,整张脸上都充满了**流氓式的隐笑,他静静地问,口气甚是有礼客气。

    只是眼神,却是充满了冷峻与严肃。

    像是多年未出鞘的利剑,剑刃上散发出凛冽如朔北寒风的锐气,但宁权一经望进面前这少年的眼睛,却是再难移开,虽然承受住他的眼神有股说不出的不适感,但那双眼睛里蕴含着的如若稀世珍宝发出的光芒,却也在一并吸引宁权的心神。

    他的确是柄未出鞘的剑,虽然剑鞘驳斑不堪,但包裹着的,却算得上是上好的宝剑。

    “您见过风儿了?”顾臣与宁权沉默地对视许久,见这位自己再努力一把就是老爹的男子一声不吭地瞪着自己,什么话都是没要说出口的意思,他心里不耐烦起来,当先将心里早已经憋不住问题抛了出来。

    “啊,呃,”宁权回过神,眨了眨看上去似乎显得有些疲倦的眼睛,移开了目光,“嗯嗯,当然。”

    “那——”

    “我给你介绍一下好了,”宁权忽地打断顾臣的话,一手对着不远处招了招,顾臣疑惑地看了眼宁权,视线顺着他手指指向看去,宁权指着的那边,站立着刚才那个奇怪的高大男子。

    男子叼着烟,这时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伸手取下了烟头掸去还挂在烟身上的烟灰,他偏头,用一双好像永远都没有睡醒的眯缝眼看了过来。

    “嗯?”他漫不经心地向着宁权哼出一声。

    宁权的脸上一闪而过尴尬的神色,猛地回过头不再去看那男子,只是手上动作却是不停,飞快地招呼着男子,示意他过来。

    “嗯?”男子终于转身,像是拗不过啰嗦老爸还处于发情期的少年一般装模作样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来来,顾臣,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下任百苍市警部——”说到这里宁权顿了顿,像是要故意着重突出什么,“副部长,简称,副部。”

    “嗯嗯,副部副部,永远的副部,像是中了诅咒一样。”男子用嘲讽的口气说着,他又是抿了口烟,拖着好像有千斤重的眼皮,眼神里散发着懒散的光芒,“我的名字,也是副部。”

    “呃嗯,”宁权挠了挠额头前边跳出来的那一缕不规矩的头发,默默地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样个情况,不过,”他回头看向顾臣,眼睛里陡然电射出锐利的目光,“穹珊要求给影臣颁下的特赦令,我已经决定,你不必再担心,不过今后的事,还得看你自己。”

    为什么就是有种不爽的感觉,顾臣承受着宁权的眼神,虽然潜意识里在强烈排斥,但他就是不甘心如此别过头移开目光。是什么意思?他这是,顾臣心想着,是要提醒我我自己的身份么?是要我记住以前那个在别人看来不甚光彩的自己?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啊。

    “本来也是随便说说而已,不想你真得跟着去天宫了,年轻人倒是的确有胆量,如果努力,未必不能成国之栋梁,你好自为之吧。”宁权说着,口气突然变得委婉温和,浑身上下也没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纯粹就是一副和善的英俊大叔面孔。顾臣怔在原地,有些错愕地看着宁权。末了宁权又是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拍了拍顾臣的肩膀,转身就要离去。副部耷拉着松弛的眼皮,有意无意地又是看了眼顾臣,也是一并沉默地转身。

    “等等,宁,宁叔叔,”顾臣偏头,视线追着宁权的背影而去,正迈开脚步的宁权与副部两人俱是顿下了脚步,宁权侧过脸,眼角的余光斜睨着顾臣。

    “只是为了试试我的胆量而已么?”顾臣认真地问道,他凝视宁权的背影,用自信的口气继续说,“不过,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凭这些可是绝对不够的啊。”

    宁权回首,沉默地看向顾臣,在两人之间不过十来步距离的空间里,空气中已经弥漫未知的微妙气氛,似乎有片阴霾,在慢慢汇聚。

    “那就证明给我看好了,你到底有怎样的能耐。”宁权说着,已经回过头继续向前行去。从一边飞速地驰近一名暝队队员,领着宁权二人慢慢飞向那片大雾。

    证明,要证明什么,顾臣凝望着宁权的背影,目光里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芒。

    穿出大雾后,副部又是吸了一口烟,只是一入嘴,立即感觉味道变了许多,他取下烟看了看,烟身的外表已经布满像是尸斑一样的水渍,“哼”他无奈地从鼻腔里吐出一口气,从怀里取出小铁盒将烟头丢了进去。

    “就这样好了?那小子再努力一把,说不准真得就成你女婿了。”副部拔开垂荡在眼前的枝条,踩过堆积着层层落叶的小径,三人走过时,发出窸窸窣窣的枯叶碎裂声。

    “初次见面,不好把话说得太过,不然要是被风儿知道了,我可要被她痛恨咒骂一辈子了,我那宝贝女儿啊,好像真得挺喜欢那小子的。不过嘛,你这样三十岁还单身的处男又怎么会知道作为一个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到这么大的父亲有多少难,那可不输给管理一个国家的军队喔。”

    “哼!”副部露出不屑的表情,又是抽出一支烟悠然点上,饱饱地吸了一口后将肺里的雾气一吐而出,“不过,那小子身上,的确有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是么,你这么看?”

    副部沉默了片刻,又是问道:“仁集呢?”

    “见老朋友去了,很快会来的。”

    “宁部长,走这边。”领路的暝队队员在前边停下,伸手指着前面左边一条通向未知黑暗的林间小径,“穹暝二队将会在周边彻夜坚守,请部长放心。”

    “辛苦了。”宁权说着已经踩上堆积在小径上的枯叶,副部紧随着他,也是走进未知的黑暗之中,后边的暝队队员微一鞠躬,片刻后身形就隐没于无。

    “先不说那些头疼的事,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可不是我那个乖顺的小女儿,而是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我们不放的,”

    “情人。”副部接住宁权的话,掸了掸指间夹着的烟,抖下一抹随着夜风而去的灰来,他说话的口气,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完全不同的风格——像是统御草原的野狼,此刻已经从睡梦中苏醒。

    清冷的风过后,唯有副部指间夹着那一点红光愈发明亮,二人踏过不知积蓄有多少时光的枯叶,一路沉默地彻底融入黑暗之中,再不复见踪影。

    绝谷,大雾沼泽中。

    石台上已经空荡荡地没剩下其它的人,一个个都早已经在暝队队员的陪同下离开了这被浓雾包裹住的阴冷大泽。头顶上那一轮残缺的明月投射下来的光芒经过周遭这片浓郁大雾折射汇聚到这片大泽里,将整个入眼的世界都照得透亮,似乎只顾着潇洒游走这世间的风也遁形不得而害羞得安静了下来。顾臣转了个身,好好地环顾四周,的确,是再无人影,只有轻微的风声,隐约的,还有飘进鼻息的女孩发香,他低头,巨大的石台表面很是白皙,融化在寒风中的月光敷在台面上,有不失柔和的朦胧感。少年偏头看向前方的阴暗,沼泽之中诸多星辰般散乱的枚枚石块中,十枚歪歪斜斜插在石块中的轻身匕七零八落地各自静守一方,散发着明暗不一的黑色光芒,像是在守护着什么,永世寂寞的身影虽然歪歪斜斜完全没有一丝生前大奖之风,连带着这整一片阴沉寒冷的沼泽像是一片乱葬岗一般,但匕身的歪斜之中,却又充盈着倔强的坚守之意,月光下,更是随意至如此。

    “我们,也走吧,”顾臣回头对着洁说道,这里,已经是人去月凉,只剩下孤魂而已了,他心里有些黯然地想着,转过身走向石台边沿,不过暝队还真是放心啊,就不怕剩下的人捣乱么?

    顾臣胡思乱想着走到石台边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却是依旧未感觉到洁走近,顾臣回过头疑惑地看去,却见洁笔直地站在石台另一边,一动不动地望着在她面前同样是沉默的沼泽,她似乎还看着那些轻身匕不放,就这样,静静地观望着,像是有什么放不下似的,容留下一个略显得落寞的俏丽背影给顾臣,少年看着她的扎在颈后的修长马尾,不禁无奈地一笑,顾臣回过头,看向前头沉默在沼泽中央的巨树树身。

    嗯,为什么就是有些不爽的感觉啊,顾臣心底默念着。

    别问,什么也别问,你现在还有没有问的资格。

    好像随便什么人都知道我的事情,好像我的命运可以被他们随意地玩弄于股掌之中一样。

    说来说去,就是有些不爽啊,顾臣皱起眉头,他抬起头对着头顶的月光长吐出一口气,尔后,转身,慢慢地走到洁的身边。

    “怎么了,迷失在黑暗里的女孩?”顾臣偏头看向洁的侧脸——和月光一样的洁白,微笑着问道。他说着这般的话,心里却是乱在他处,完全是在纠结自己的事情,脑海纷纭之中,恍惚间记起出征天宫之前闲月曾对自己说过的话:以前是不是一直就有人在质疑你是否有能力拥有黄金轻身匕,小子,可不要因此就变得暴躁,那些都是世界给你的历练。

    切,何止是以前,现在,将来,都有啊,这样的人,累不累,顾臣不由得再度深陷入思维的泥沼,他缓缓低下头,嘴唇紧抿着,目光中闪动着火焰般极不稳定的情绪。

    他安静下来,不去理会身边的洁,大概是料想这丫头不会有什么反应,只是片刻后,顾臣忽地意识到自己的肩头上多出了一份柔软温暖的触感,悚然一惊的他猛地抬起头看身边看去,只一偏头,立即对上洁清澄纯净的目光,那里面有些疑惑,淡淡的,似乎还有些关切。

    她以目光询问,温柔地。

    我最不想一个人的时候,竟会是她在身边,顾臣心里自哂着,明面上的表情露出一丝微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刚才你怎么?看着那片沼泽愣愣出神,想什么呢?”顾臣注视着洁的面庞,两道弯弯的秀眉,甚是好看的眼睫毛,小巧精致的鼻子,抿成一线的唇瓣,少女温和平静的面容,天然有种安抚心灵的力量,浮游于顾臣灵魂表面的躁动在其影响下,竟是慢慢隐没。

    洁望进顾臣的眼睛,似乎等着什么的出现,她沉默了一会,转头看了眼前边的沼泽,那十枚轻身匕,散发着幽幽的黑色光芒。

    “奇怪的感觉。”她说。

    “怎样的?”

    洁愣愣地注视着前边,一时无言,片刻后转头又是环顾起四周,似乎没听到顾臣的话,她的目光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东西,一刻不息地闪动着光芒。顾臣看着洁,心头疑惑,他也举目四顾周围一番,看到的却只是月光下的显得有些阴气森然的景象。

    “怎么——嗯?”顾臣回头看向洁,正说着,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向着沼泽中冲去。“洁,怎么了?”顾臣回过神,感觉手中出现熟悉的感觉,他看向拉着自己飞向沼泽不知有何目的的洁,疑惑地问道。

    洁拉着顾臣飞到刚被种下的轻身匕前,两人站在虚空之中,俱是看向眼前的散发着黑色光芒有如旗帜的轻身匕。离得近了,泽面上方的空气愈是阴冷,飘乎着森然的死气,彻骨的寒意不断侵蚀进身体,顾臣不禁浑身一颤,回过神来。

    “洁,这,有什么问题么?”顾臣看向她。

    洁黯然地摇了摇头。

    顾臣无奈地撇撇嘴,回头认真地看向面前这支歪斜地插在石块之中的轻身匕。

    就是它了?和那个大叔一起战斗一生的同伴,原来近看,就是这样平淡无奇的一枚轻身匕,顾臣心想着,目光在匕身上游移不定,他心底忽地生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双膝止不住就要弯下,顾臣怔怔地失神了片刻,身体终是听从于心的意思,双腿一曲,松开牵着洁的手,跪在了轻身匕之前。

    抱歉,顾臣凝视着面前的轻身匕,谢谢,他心里又补上一句。

    “为什么?”身边的洁忽地发问。

    “嗯?”

    “跪,”洁说着偏头看向顾臣,少年的背脊不算是宽厚,却挺得笔直,凌乱的头发显得也有些多时未经修理的冗长。

    顾臣沉默着,未有应答,他注视着面前的轻身匕,恭敬地俯身行了一礼,他起身,伸直腰背,抬头深深地呼吸。

    “大概是,”顾臣偏头看向身边的洁,微微笑着,“世间唯鬼最尊,死后必多跪拜的念头在心里作祟吧。”

    洁疑惑地看着顾臣,似乎不明其意。

    “你刚才,不一样。”

    “不一样的什么?”顾臣微笑着看着洁,他心里到是越来越觉得洁的话有意思,简短却甚是精炼。

    “悲伤。”洁说着,回头看向静驻在身前的轻身匕,黑色的光芒映在她的脸庞上,驱散了头顶的月光。

    悲伤?顾臣皱起眉头,视线在洁的侧脸上停滞了片刻后茫然地移开,游荡于这片大泽之中,最终落在了种在身前石块里的轻身匕上。悲伤,不一样么?我的,与他们的,不一样么?

    夜色沉郁,月光寂静。

    巨树屹立于这片沼泽已经有百年的光阴,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它早已经将自己的根深深地延伸入大地之中,不致于被沼泽里的腐水泡烂,在这片泽域之中,它是统御此地的王,享有底下所有生物仰视的尊崇。

    月光只笼统地游走于巨树枝叶外围,未有一丝一毫的光线允许进入繁密的树叶内部,此刻,在交错纵横的粗壮树枝茎杆之中,也正有一场对峙。

    他是能提前感知我的行动么?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下,却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的迟疑与盲目来。仁集深深吐出一口气,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他曲着双腿,单膝跪在一根粗壮的枝杆上,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周遭环境的细微变化上,只是在他的感知里,这整片树叶包裹住的世界里,真得像是只有自己一人而已,仁集无奈地叹了口气,忽地一笑。

    “您还是那么厉害。”

    “不是都说了,要让你老子来。”另一边的声音里,沉稳的口气中隐约有些急促,果然不过一会,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闲月大叔,看样子你身体是出了些问题啊。”

    “不碍事,”

    “真得不愿露个面?叔,我们可是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喝酒?你没记错吧,我可是沾不了酒,每次不都是你喝得畅快,把我凉在一边。”

    “呵,闲叔,话也不是这么说嘛。”仁集对着包裹着自身的黑暗吐出讪讪的笑意。

    “好了好了,不留了,看你的动作没生稍我也有些欣慰,”闲月的话飘荡在枝叶之中,顿了片刻后又说,“接下来的计划里,小心些,你爸可就你一个儿子。”

    “哼,知道知道了,叔你自己小心些就是了。”仁集起身挺直腰背,对着这弥漫周遭的黑暗微微一笑,点点头,轻轻一点脚下粗壮的树杆,身形倏然消失无影。他身后的阴暗里,传出一缕无声的笑意。

    倏地一声穿出浓密的树叶,仁集微微回首看向身后的巨树。保重啊,他心里喃喃地低吟。耳边的风呼呼而过,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钻进衣领之中,带来刺骨的凉意。仁集的脑海中像是流星一般划过一个模糊的人影,是了,自那件事情叔进入情人后,好像就再也没见到他本人了,想必也不容易吧,不过对这个男人来说,世上困难的事到也不多,仁集想着,身体已经落在石台之上,他回头又是瞥了眼巨树树杪,微微一笑,回首望入前边的沼泽之中,两个人影蹿入视线,仁集走到石台边沿,仔细看去,是顾臣和他带来的那个少女。

    宁权部长要传达特赦令直接跟警界的那些高层说一声不就行了,像这样面对面得和那小子说有什么用?这样和嗟来之食一般的特教,怕是顾臣那小子还不想领情啊。

    除此之外,那个女孩,仁集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背影上,眉头微皱,心想着,有些不同寻常啊。

    此刻,在沼泽之上。

    洁微俯下身,目光怔怔地凝视面前这枚刚种下的轻身匕,幽然的黑色光芒映照在她的面容上,以白晳为底的脸庞罩上了一层阴郁的修罗之色,依旧平静如水的表情,让人看不透少女的心思在何处。她伸出左手,白嫩纤巧的手指探入那团缠绕在轻身匕周身的黑色光芒之中,轻轻地,洁的手温柔地抚上匕身,纤手在漆黑的匕身反衬下显得有些不健康的惨白——甚是诡异。

    蓦地,她像是失忆的人重获记忆般,浑身剧烈地一颤,唇畔,露出一抹不自然的弧度,笑意之中,有些黯然的味道。

    顾臣一直注视着洁,对她从刚才至今的一举一动都心存疑惑,他看到此刻洁极不平静的反应,有些担心地问道:“洁,怎么了?”

    “夕鸣。”洁低声自语道。

    “是夕鸣,”仁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顾臣回头看去,一个人影慢慢飞过来,到了近处,仁集的面孔才从阴暗中逃出,出现在月光之下。

    “暝队历任队长,使用的轻身匕都是夕鸣,上一任逝去,夕鸣之名就传与下一任,”仁集飞近,脚步未有停顿,来到洁的身边,“你,好像感兴趣的样子。”

    洁沉默着直起身,不发一言,末了又是看了一眼静驻在石块里的轻身匕,转身拉起顾臣就是自顾自地离开,仁集看着她俩的身影飞上石台后停下,他注视着洁的身影,眉头微皱,片刻后却是无奈地一笑,他回头看了眼夕鸣,转身也是跟了上去。

    重新回到石台后,洁身上奇怪的表现就被她收束得一干二净,少女似乎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即使再怎么沉默也不能撄其潜藏锋芒、平静无波难以觅其心思的姿态,脚步稳稳地踏在石台上,转身,洁抬头看向高悬头顶的残月,映在石台表面少女的影子,也跟着主人的动作一并悠然动作,她整个人,散发着如同匕首般清冷的气息,月光下,愈是明显,似乎死神正透过她的影子在窥探人间。

    仁集回到石台,从洁身上收回视线,他看向顾臣,说:“葬仪既然已经结束,也是时候走了,我另外有事,就不送你们出去,你们两人,应该也能出得去。”仁集看了眼洁一动不动的的背影,又是笑着说:“那么,阿洁啊,就再见了。”仁集看向顾臣,点点头,顾臣对着他微微一笑。下一刻,仁集的身影消失于原地,空气中只传荡开一抹细微的涟漪,清风一送,再无踪迹可寻。

    “洁,走吧?”顾臣回头看向洁,他的手正要伸出,却是蓦然意识到从刚才起自己的手就没有挣脱过洁的束缚,她握得很紧,起初还觉得有些厉害的痛楚竟然早已经尽数融化在了寒风之中。

    当再度意识到时,手心已经充满紧握多时的温暖。

    “洁——”

    “愤怒,”洁忽地低头说道,她转过来看向顾臣,目光似乎有着直接望进他内心的莫名力量,少年一对上她的目光,顿时感觉有种要被吸入那一对深渊之中的恍惚欲坠感。

    “什么?”顾臣回过神来,不自然地笑了笑。

    “悲伤里,有愤怒。”洁的目光定在顾臣脸上,像是以目代手直指着他,不过其中,没有一丝斥责、嘲讽、疑惑、赞同的意思,存在其中的,一如既往是那一望无际的沉郁恐怖的平静。

    像是被人看破心事的小孩子,顾臣愣在原地,目光震惊迷茫,不知所措,只是怔怔失神地盯着洁。

    “像是吧,”顾臣反应过来,讪讪地自嘲,笑了笑,“刚才,也许我只是在为我自己悲伤。”

    “走吧,”顾臣说着,别过头去看向头顶的月光,声音像是哀求。

    洁沉默着,片刻后,拉起顾臣一飞冲天而起,向着浓雾环绕的头顶月夜,飞驰而去。

    扑面而来的凉意,捉摸不透的风,把握不住的雾气,从绝谷那片大雾出来,就感觉脸上湿津津的很是难受。

    “去我们来此之前那个地方,”顾臣说着,忽地想起还不知道洁为何会出现在风儿家附近,紧接着他就问,“就是你接住我的那个地方,那之前,你怎么会到那里的?”

    “跟你来,”

    “这样,想想也是啦。”顾臣看了眼洁,心底无奈地笑笑,“无聊的话就寻些事做好了,看看书看看电视,坐不住就飞上天卖力地跑几圈出出汗——不过这种天气小心感冒就是了,跟着我,有意思?”顾臣说着,嘴角挂着一丝温和的微笑,馆着扑面而来的夜风,他尽力挺起胸膛接入怀中,似乎想以别样的温柔感化这浩浩荡荡永不为人驯服的寒风。顾臣说完,偏头看向洁,而且,我连我自己的前方都没有把握一定有什么意义存在,让人跟着,只会延误你而已。

    少女的侧脸在暗夜残月的光芒下呈现光洁圆滑的视感,她的脸色依旧平静,波澜不兴,但她眼神里的光颤了颤,让顾臣心里微安——她到底听是听进去了。

    唉,被缠着也不行啊,顾臣回过头看向前方呼啸而来的夜风,他闭上眼睛,刹那间,脑海中却是闪过一个人影。

    后天中午,不,傍晚,十二复道上见,报酬从优。

    杜宾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顾臣猛地睁开眼睛,像是从恶梦中苏醒过来的人一般目光恍惚失神。

    唉呀,还有这事情!

    “怎么,”似乎是感觉得顾臣身上骤然紧绷起的气息,洁偏头看向他,目光堪和头顶的月光争辉。

    顾臣沉默着,紧抿着嘴唇,眼前全是那天杜宾脸上认真热情满含期待的表情,他反复想着,想甩也甩不去,然而愈是这样想心里的烦躁就愈是炽盛,无言许久,顾臣把心一横,定下决意。

    “去百苍大,还记得我说起过的那个以自立校起来就以自杀事故之多出名的复道嘛?我们去那里,十二复道,还记得么?”顾臣把自己的话说完,脸上满是犹豫迟疑之色,紧接着他又说道:“等等,”这么晚了他应该也不会在了的,去了,能说明什么,就能让你心里的愧疚减轻一些么?“还是算了,算了,还是直接去我们的出发地,去我们的出发地好了。”

    迎面扑来的风,一直未有变化,一直沉浸在自言自语的世界里,这时候顾臣才感觉到什么似地转头看向洁,对上她的目光时顾臣才意识到从刚才起她的视线就未从自己的脸上移去,就如未曾改变的风向,未有西沉之象的平静月光,她带着自己,一个恍惚就已经飞过层层浓云愁雾。

    是我的表情,怎样了么?

    顾臣对着洁讪讪一笑,说了声“拜托了,洁”,他转头,不再去理会身边的少女,只是依旧能感觉到洁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脸上——过了许久才转了回去,解除了带着不知名的压抑的目光束缚后,顾臣长吐出一口气,他看了眼就在身边的天上之月,心里生起期待。

    风儿,这么晚了,你总该回来了吧。

    两人的身影在夜空中划过,一路清风追随。从西来出发,一路向东,飞越千丽江后就是繁华的大都市千丽,目光看下去,整座城市还淋浴在璀璨的人造灯光之中,空中一条条车龙通体晶莹冒着明亮的白光,看得久了,车龙像是停止移动,像是彩虹一般横跨在城市上方,地面上,夜市似乎还未有停息下来的意思,人们嘈杂缤纷的声音飘荡而出,和着这刺眼的灯光,一起在拒斥嘲哂高悬夜空的残月。

    洁怔怔地看着下方不可思议的明亮光芒,眼睛里倒映着美丽的灯光,表情与目光在此刻终于有了些细微的变化——温和了许多。顾臣在一边心存疑惑地看了一眼她,不知道为何这女孩怎么如此迷恋于光亮。

    飞越千丽进入十水后,下方明亮的光线才渐渐虚弱下去,不同还在飞速成长中的千丽,十水已经拥有同百苍市可相比的经济实力,抱着已经被创造出来的丰盛果实,整座城市像是冬眠的熊安静休憩于月光下,整座城市之中只有零星几处的灯光,虽然势单力蔳,却很是明亮,这几处灯光联结遥相响应,隐隐有股燎原之意。

    尔后,终于进入百苍境内。

    这座城市,早已经放下一切白日的约束与辛劳美美地投入梦乡之中,安静温和,气定神闪,只是巨龙即使沉睡,轻轻的呼吸声依旧散发着磅礴的气势。城市中央的百苍大校区内倒是还有微弱的灯光传出,其余也还有几条主要街道上也有光芒浮现,其余尽皆隐没于夜色月光下。

    洁拉着顾臣,二人快速地飞向百苍南区。顾臣看着前边沉浸的浓郁夜色里的人造森林,月光下,他抱着期待急切追寻,视线在一幢幢阴暗模糊的建筑物轮廓中穿梭。

    远远地,顾臣把握住了风儿的住所,一团漆黑,不光是二楼,那整幢大楼都是一片漆黑。

    没有回来嘛?不,是太晚了睡了吧,顾臣眯着眼,看了眼也是熄了灯的三楼,王妙她们不也睡了,其它住户也一样,一定是这样了,他看着愈来愈近的目的地,那幢奇特的回旋式四层建筑,处在每一层上的房子都像是一无所依凌空一般飘浮着,刚才锁定目标后乍一看依旧漆黑的失落感又被心底的自我安慰压下,他心里只想着,只消耳边风声再一曲唱罢,自己冲进风儿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吓她一跳时的期待。

    洁拉着顾臣的手,顺着他的指向飞速驰去,虽然只余下片刻后时间,顾臣心里却是越来越着急,不过几个呼吸,二人落在了风儿家的阳台之上。脚尖甫一触地,顾臣就放开拉着洁的手,冒冒失失地打开阳台玻璃门冲了进去。

    “风儿,在不在?”他有些急切地喊着,早已经将刚才的计划抛之脑后,他现在,只是非常地想要见到心里想着的她而已,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都毫无概念。

    洁看着顾臣的背影一下子被漆黑的房间吞噬,她驻足在阳台上,视线追着顾臣的背影停留了片刻,直至房间里再度陷入沉寂,她抬起头,看向面前这套房子的顶端,尖尖的三角构造,平凡普通,与这片住宅区其它的房子有着相似的外观,大概是谁模仿了谁的缘故。她随意环顾了这套房子的表面一会儿,抬脚正要走进房间时,顾臣的身影,却是从漆黑的房间内部走了出来,再度融入月光之中。

    他低垂着头,肩上扛着消沉,走到洁的身边时,顾臣抬起头对着她微微一笑,笑意里含着苦涩,目光也全没有落在洁身上的意思,尽数被困扰自己的疑惑占据着。他有些失落地走到阳台扶栏边,失神地看向前边近乎于一马平川的屋顶大陆,一言未发。

    “没人,”洁在顾臣身后静静地说道,只是语调里没有一丝疑问的意思。

    “嗯,看样”顾臣说着,小声自语,“那会去哪里了呢,”

    洁转身,看着顾臣的背影,未有回应,她走到顾臣身边,双手抚上扶栏,偏头看向天边的残月,陪着顾臣一道沉默。风轻轻地吹着,顾臣皱着的眉头却怎么也舒展不开,他时而抬头看看夜色,时而低垂下来,目光空洞无神地漫游眼前大片静悄悄地蜷缩在月光下的人造森林,只是过了许久,也没见他有定下心意的反应,只是无言与沉默而已,只是默默忍受着寒风而已。

    像是灵魂,已经被黑夜吞噬,空余苍白无力的身体,做着点头摇头的尴尬动作。

    “洁,”看得出,顾臣终于勉强平静下来,打算有所行动,他神色有些不好意思,似乎觉得对不住让洁也在身边陪自己干愣着,“那么,走吧,我们,走吧,明天吧,我再来看看,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去了,我们走吧。”

    “闷,”洁转头,目光认真地看向顾臣,出乎顾臣意料地说了句话。

    “嗯?”顾臣疑惑地愣了愣,闷?空气不好么?他无意再细细问下去,讪讪地笑了笑应付过去,当先跃上扶栏,翩翩然跳了下去。

    坠落,享受坠落,是怎么回事?顾臣看着下边,大地笼罩着一层妖气腾腾的黑气,看得不是特别分明,影影幢幢地就是当面压来,什么坠落?我还不知道坠落么?顾臣恍惚地想着,心底呼唤着轻身匕启动时熟悉面亲切的低鸣声,耳边的风像是在哂笑他的痴心妄想一般嚣张地狂呼着,顾臣睁大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感受着在风中失去主导权越来越濒临迷失自我的身体,自嘲似地一笑,闭上了眼睛,他心里希冀于轻身匕的事情,到底没有实现。

    就快要撞上地面时,顾臣的身体忽然被一股柔和的力量轻松托住,飘浮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后,耳边的风声再度响起,额前以及两边的头发,也尽数被吹倒向后伏去。

    知道是洁又一次救了自己,顾臣依旧闭着眼睛,长呼出一口气,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有这么多东西束缚着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一点自由!

    他再度睁开眼睛时,是感觉到坚实的地面已经被踏在脚下。顾臣偏头看去,洁的脸色依旧是平平静静的,毫无表情,显得有些呆滞刻板,她似乎,已经完全舍弃了女孩灵秀的气质,只将自己融入清净如水的表现之中。

    “抱歉,刚才只是在想些心事——”

    “坠落,不对,”洁轻声说着,听在顾臣耳里,却又是不啻于惊雷,他惊疑不定地凝视着洁的表情,妄图看出一些少女的心思,洁沉默了片刻,却已是再无言,径自转身向前走去。

    顾臣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满是自嘲,他低头苦笑一声,紧追洁而上。

    “洁,我们,就这样慢慢走回去好了,我送你去月上,好不好?”

    “不好,”

    “嗯?”顾臣疑惑地看向她,“那——”

    “去你那,”

    “嗯?”顾臣怔了怔,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他想了想,说:“随便你吧。”顾臣笑了笑,迎面吹来一阵刺骨的寒风,游走进衣领的缝隙之中抚上皮肤,顾臣感到寒意。

    “冷不冷?”

    洁偏头看向顾臣,微微一笑,摇摇头。

    她嘴角的笑,真是奇妙啊,顾臣回视一笑,不自觉心里的沉重竟是去了大半,他抬头看了眼顶上的残缺明月,微微一笑,闲庭信步地游走于月光之下。

    顾臣与洁两人,一路不急不暖地行走在业已了无人影为夜色笼罩的街道上,寒风相伴在两边,听它吟唱数曲后,才走到百苍大南门,这一路沉默中,即使未有言语的交流,顾臣也觉得有缕别样的默契联系着自己与身边的洁,他走马观花地欣赏着月光下的高楼大厦,路边高大的榆树,攒成一团一团的龟甲冬青,还有说不出名字个头与一般低矮灌木差不多的植物,感觉平日里见怪不怪的景物于此刻显得十分不同,似乎这时它们才显露出真正的自己——对自己展露真正的它们本身,视野里满是柔和宁静的景致,舒畅的感觉游走全身,在不知不觉中,顾臣心里的烦躁与失落已经在意识里驾崩,不知去向。

    他们走进校区,远远地就可以看到高大雄伟的旋转之眼,天空中的那一枚残月,就挂在它头顶。顾臣领着洁,向着旋转之眼走去,在那边向左走,就是西区宿舍的方向,不过百苍大校区广大,若是像他们这样慢不经心的脚步,还得走上很长一段时间,但看看两人的意思,却是没有关键的意思。

    依旧这般悠闲。

    走近旋转之眼的时候,顾臣心里迟疑起来,考虑着要不要继续笔直地走去十二复道那边看看,晚间的寒风却似乎在劝阻着他。他自知是失约于人,不去看看到底有些过意不去,但是这么晚这么冷的天气,对方未必会有这样坚硬的决心一直等下去,既然说好是傍晚,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应该也不会在了吧。

    顾臣心里想着,走到旋转之眼脚下的十字路口时终是下了决定,可就在他要向左折去时,吹来的清风之中,窸窸窣窣地带着远处人的话语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顾臣顿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转头,视线擦过旋转之眼身侧射去,远处那高高横跨空中的十二复道上,有几个小小的黑点在月光下动来动去,看不分明。

    在十二复道上,现在还有人。

    顾臣望着远处的十二复道,眯了眯眼睛,月光下,那几个小黑点确是几个聚在一起的人影无疑。

    他皱起眉头,顿在原地,犹豫起来。

    不会真得是他吧?

    “洁,我们去看看,”顾臣说着,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少女,转身向着十二复道跑去。

    离得近了,那边复道上的说话声也终于被确下来——如果不是隔得这么远,应该是在高声说笑什么。

    气喘吁吁地奔至十二复道下边,顶上的谈笑声已经隐约可以听得清楚,若不是风声的影响,在这样寂静的夜里,绝对清楚无疑。

    顾臣抬头看向高悬于头顶的复道,耳边飘荡着上面传下来的声音,忽地,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一缕熟悉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但却让顾臣整个人精神一振。

    是风儿的声音。

    “洁,”顾臣转身,对着身后的洁说道,“带我上去,她在上面!”

    洁抬头看了眼复道,拉起顾臣飞了上去。

    离得越近,复道上传来的声音愈是清楚,顾臣渴盼着希冀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再让他确认一次。少年的心底,扬起烈火般的兴奋劲。

    洁拉着顾臣,一下子跃上复道,二人踏上扶栏。

    “风儿!”顾臣的视线粗粗向着复道上扫去,就在五六个人影站在一起的人堆捕捉到期待的身影。他甫一看到,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只是再度细看去时,整个人,仿佛是受了惊雷一般剧烈地一颤。

    风儿的身边,紧紧贴着一个高大的男生,及肩的头发显得修长飘逸,很有神的眼睛,容貌英俊,嘴角挂着轻松自在的微笑,他一手环抱着风儿,手掌搭在她的肩头,目光正有意无意地凑近风儿的俏脸,嘴唇不停地动着,轻声细语地说着令宁风儿咯咯发笑的话。

    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拖得长长地,一直延伸到顾臣脚下。

    顾臣这一声突然的喊叫很快引来那边所有人的目光,纷纷向这边投来。

    “啊,臣!”风儿高兴地在那里喊道。

    不知是为何,风儿说出这话后,顾臣感觉到那边站在风儿身边的那些人投来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眼神里带着拒斥与嘲笑,不知是深夜寒风的缘故还是心境的因素。

    而此刻,顾臣的视线,只顾着盯在还把手歪搭在风儿肩头的男生脸上,丝毫未听进风儿的声音,他的瞳孔,慢慢放大,浓郁的疯狂光汹涌而出,顾臣想要控制住内心剧烈的情感波动,可是一对上对面那个男生看过来的带着嘲讽不屑,满是冷意的眼神,一下子又失去了压制心中那头野兽的念头。

    “哟哟哟哟哟,那边那个头发长得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什么东西,你的手,你的眼睛,”顾臣喊着,已经跃下扶栏,像是一头猎豹般冲了出去,他的嘴角,挂着疯狂的笑容,目光怒意涌动,射出仿佛要择人而食的精光,“有没有他妈地给我放对地方啊!”

    顾臣邪笑着,眼神已经不像是平常的他,疯狂地冲向那名倚身在风儿身边依旧还是一动未动的男生。

    月光下,黑影一闪而过。

    “就是,你这只野狗,”一个很是平静,充满自信的男生声音,骤然在顾臣耳边响起,顾臣陡然睁大了眼睛,瞳孔一阵收缩,看着风儿身边那刚才还有人站着现在却已经空荡荡的位置,目光里充满震惊,清风轻轻抚过,那声音还在耳边继续,“一直缠着风儿不放,是吧?”

    月光下,顾臣和一个身影,错身而过。

(https://www.tbxsvv.cc/html/30/30218/8614629.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