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帝影忆 > 第三百零一章 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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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比里面冷了许多,看不见形状的风无声无息地刮过脸庞,虽然是没有实体,却屡次扯开衣襟,唯有此时,才借由衣服的窸窣声听到风的呼吸,顾臣的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他不理会死皮赖脸地想要钻进衣服里的寒风,目光笔直有神地望着前方缥缈的云气,像棉花糖般的云气丝丝缕缕飘荡在触手可及的眼前,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不留下任何痕迹。

    顾臣踩在扶栏上,目光凝视前方,眉头微微皱着,思索着什么,围着扶栏的外廊上,洁穿着褐色的大衣,脸庞藏在高高耸起的衣领内,了无表情,眼睛平视前方,透过层层的迷雾云气,望着极远处,她的眼神像是被什么吸引了,走不开。二人,以各自的沉思方式站在隳都之都隐蔽入云雾中的某层外廊上,久久的,沉默联络着彼此。

    这座自建成之日到今有几百年历史的孤塔式巨型建筑,钢筋铁骨的身体已经没有出世时的闪闪发亮,岁月带来的风霜雨雪将它的身体打磨得更加完美,微微泛黑的钢铁身体表面显得更加有内蕴的质感。它高耸在隳都中央,占据着近十分之一的土地面积,整个隳都都像是在膜拜神灵般地匍匐在隳都之都脚下,这座由缔造这个城市的人们花了近三代人时间建造而成的孤塔,坚定地屹立于申国北部,它成为第一代隳都之子抛开为世人憎恶流放的罪犯身份继续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见证。隳都之都存在于那里,长久地,意图告诉后继的隳都之子:不必忘却曾经种种,成与败,对与错,都没有资格抹除个体的存在,相反,经历沧桑,更要让存活于这个世界的信念变得像如此的坚实。它已经成为整座城市的象征,更是指引历代隳都之子的精神灯塔。

    隳都之都的顶端永远都簇拥着漫无边际的云气,实际上,从它的胸膛处就已经开始堆积飘乎起云气,渐至向上,它的头颅一直像个迷一样横亘在人们心头,但这不妨碍它成为申国最出色的建筑,虽然从远处看整座隳都之都有些消瘦,像是一座被削去双肩的雪山,显得病恹恹的,不过走近后,立即又不免被其绰约的体态之美倾倒,隳都自建立后就一直沉沦在创建者造成的往日的阴影中,但隳都之都能够吸引不尽的目光投向这片申国北部最神奇的土地,令世人对于这座城市的认识也发生着极大的改变。

    以为世所抛弃的戴罪之身,成就举世独一的名声。

    二十几年前申国内乱的十年时间里,混乱与不安波及整个国家,最后的谈判告吹后决战在隳都上空爆发,当时有传言说激烈的空中战斗定会吹散凝聚在隳都之都巅峰的云雾,但事后的情况是,即使以身挟黄金与至尊两大至强轻身匕的元帅季昊这样的磅礴战斗力拥有者都无法撼动淹没隳都之都的浓云迷雾,可见其业果深重。

    十年内乱以元帅季昊身死殉国结束,其魂长眠于隳都上空,遗体运回百苍市。

    如今顾臣与洁面对的,就是这整片挥不去的愁云浓雾。

    这里的事已经结束,应该走了,回到属于我的正常的生活轨迹中去,顾臣想,但怎么,有些放不下呢?他松下的眉头又不由自主地紧皱起来,我喜欢,我追求的就是这样不同寻常的生活么?顾臣问着自己,不过心底却没有回应,也许,也仅仅是因为它刺激而已。穹,幻,闲月他们应该不用我担心,那与这,说到底是他们自己的路,我连我接下来的路都还迷糊着,又怎能顾左右而言它呢?顾臣假想着自己摇摇头以甩去多余的想法,他凝聚心神,定下决心:那么,既然要离开,就干干脆脆地走,嗯对了,还要带上她。

    还不知道风儿那丫头是怎么了呢,连电话都不接。顾臣想着,心里忍不住苦恼,想要快些回去的冲动猛地高涨起来,瞬间充盈整个心脏,刺激得它呯呯地大声作响。内心情绪的剧烈变化把顾臣从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他抬头再度看向前方望不穿的稠密云气,却见眼前的自然之景依旧平静如常,毫无波澜,它将自身的奥秘隐藏得如此之好,根本不让人得由而入。

    “风儿,”顾臣低声喃喃,游走于衣领间的寒风将高高耸起的衣领吹弯,顾臣深吸了一口飘荡在鼻息处的寒气,顿时冰冷的刺痛感从两肺传遍全身,精神陡然间又是一震。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么?”顾臣跳下扶栏,脚尖还未沾上外廊的面就是对着空气问道,但语调却是实实在在地转向身后的洁,声音凝固在寒冷的空气中,很不自由。

    但她应该是听到了的,顾臣心里想,他望着前方,一念想至身后无悄无息像柄匕首般清冷的洁,眉头又是皱了皱,叹了口气,顾臣等着洁的回复。可是许久,都没有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应答的声音,或是“是”,或是“不”,都没有,空气虽然冷,但不至于把她的声音都冻结在嘴巴里,而且,这空气的寒意到这个少女跟前,是不是也会觉得相形见绌呢?

    一成不变的冷漠表情啊,顾臣想起洁的脸庞,心里又是叹了一口气,他不再等洁的回复,转过头看向身后,少女安静地站立在扶拦边,身上套着褐色的大衣,但没有裹得严实,她好像不是特别担心寒冷的侵袭,或是根本不知道何为寒冷也说不准。洁的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没有一丝表情地平视着前方,深深凝视着。

    顾臣转头看向她,歪了歪头,“嗯,还有什么忘下的么?”他重复说道。

    一语清吟,惊醒了沉思中的少女。

    洁回过神来,却是没有一丝脸色上的变化,她偏头移动目光平静地看向顾臣,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织在一起,顾臣顿时感到一股别扭的感觉在心头游走,他忍下别开头的冲动,继续望进洁的眼睛里,她的眼神中,只有空洞与异乎寻常的平静,顾臣难以在她的目光里找到自己。她的确是在看我么?顾臣忍不住心想,怎么像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的感觉,她现在在意的,心里想的,会是什么?沉默的时光在二人的对视中缓缓流逝,顾臣终于是忍不住,又重复说了句:“这就走了,可忘了什么?”他问得有些小声,似乎是在担心招致洁真把目光实实在在地放在自己身上的后果。

    洁注视着顾臣,目光里的焦点渐渐拉近到他的脸庞上,她沉默着,不作声,寒风吹来,抚过她的脸庞,吹得她漂亮整齐的睫毛微微颤抖,两鬓上的发丝弯过下巴,和丝丝缕缕从衣领里冒出头的青丝一道随风飘荡,在风中,洁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似乎是被寒意侵袭的结果,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感到疲倦般微微垂下头,错开与顾臣对视的目光。在风中,她对着顾臣,轻轻地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顾臣看着洁留给自己的光洁的额头,她扎着的马尾似乎是匆匆而就,还有些许几缕秀发垂下来遮着一双精致小巧的耳朵,若是不用手拔开,可能眼睛前面也会有几缕青丝飘着。

    “那好,走了。”顾臣末了再看了洁一眼,无奈地撇嘴一笑,转过头去,他正要御起轻身匕时,右手掌上突然传来一小片柔软冰凉的触感,这冰凉酥软的感觉一经抚上手掌,立即传入一股莫名的力量,游走尽顾臣的全身,直至深深攻入潜藏在身体里的灵魂,以不可抗拒的势头令它生出巨大的颤栗,仿佛有什么东西,躲藏在顾臣灵魂深处的某样东西,被触到了。

    顾臣整个人莫名地一颤,连带着右手也是止不住地抖动了一下,那片冰凉柔软的触感像是细嫩的柳叶轻抚上来一样,好像随时都会掉落,顾臣心里忽地生出一丝害怕,要是一不小心没有把握住,会不会把它丢了?他下意识地压下身体的颤抖,所幸,那片柔软冰凉的感觉还在,虽然贴得不是很紧,但其中似乎自有一股坚实的力量存在着,维系着和顾臣的联系。

    是洁的手,顾臣反应过来,他垂着右手,却是不知是否要握住她的手,犹豫不解了片刻,顾臣回过头看向洁,少女抬着头看过来,目光再度碰撞在一起时顾臣已经没有异样的感觉,虽然对于洁身上散发出的清冷还没有找到恰当的把握点,但初见时的不适感,已然退去。

    “嗯?”顾臣的目光里问出疑惑,他看着在寒风中的洁,零零散散的发丝飘扬在风中,即使披着宽大的风衣,却依旧掩不了身体的娇小,只是在寒意四处窥伺的天地间,她的肩头却一直没有一丁点颤抖的迹象,洁整个人,似乎能完美地与周围的寒冷融合在一起,她不是在抵抗寒气,而是在驾驭它们,她将层层的寒意收拢在自己身边,遮掩了身上如匕首般锋利清冷的锐气。

    洁与顾臣对视着,她望进他的眼睛里,表情平静没有变化,她的左手握住顾臣的右手,不紧不松保持着刚刚好的力度。洁依旧只是一味地沉默,她似乎意图以眼神表明自己的意思,眼神也的确一直直勾勾地看着顾臣没有移去,但沉默了片刻,顾臣却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地依旧愣愣地看着洁,就连洁的手已经被自己的温度捂热,那抹冰凉感业已不存在了也没有意识到。

    洁看着顾臣,眨了眨眼睛,她移开目光低垂下头,终于不再坚持——她收回握住顾臣的手,想要退回口袋。

    顾臣伸出右手,牵住了洁缩回去的左手,紧紧握住。

    “以后,要习惯说点话,你总不能一直点头摇头的。”顾臣微笑着说,他看着洁抬起的脸庞上,依旧是平静的脸色,刚才的事情,似乎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慢了一拍的反应而令她感到为难或是不好意思。顾臣有些失意的是,这会牵住洁的手,已经失去了刚才的那种奇妙感觉,有什么难以握得住而又变幻非常的东西已经流逝而去,他抓着她的手,现在只能感受到柔软和淡淡的温度,那种潜藏在其中能够触动顾臣内心深处某一角落的东西已经彻底消失,顾臣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在意的,不是与我关的东西,不是与人有关的东西,她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些她已经渴求了许久,只关系到她自己的东西,顾臣低头望进洁的眼睛,心里忽地冒出这样的一个解释。

    那她追寻的,会是什么呢?

    顾臣看着洁,握紧她的手,嘴角弯着未减分毫的弧度,又是说:“另外,你的手也的确够冷的,”顾臣的右手抬了抬,看了眼两人牵在一起的维系所在,“不过现在好多了,走吧。”顾臣对着洁点点头,他御起轻身匕,拉着洁升至空中,一层淡金色的防护网拉起,包裹住两人的身体。顾臣抓紧洁的手,看了眼脚下周遭的缥缈云气,深吸一口气,他看向身边的洁,她依旧是一幅什么都无动于衷的表情,顾臣的眉头不由得皱起,嘴角却依旧撇了一抹浅笑。他注视着洁,片刻后洁似乎才感到疑惑般地偏过头来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再度对上,顾臣抓住时机,笑着说:“你,能不能笑一笑,我带你去的百苍市可不是个愁容满目的城市,赛月不也说了,你的人生,不该一直如此的,笑一笑,会有改变。”

    洁注视着顾臣,依旧沉默着,顾臣耐心地等着洁的反应,似乎不着急赶路回去,他们看着彼此,像是较着劲一样。顾臣心里到不期待她真能如自己所说的展露笑颜,他等着她眨眼后移开目光以结束这段沉默但却不尴尬的对视,这个少女结束交流的方式,好像就是眨眼之类的细小动作,顾臣捉摸不透洁心里想着的是什么,她也不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这样处于近乎隔绝状态下渡过接下来三四个小时的旅途,顾臣想了想觉得不免有些无聊,但要和洁说上几句又是如此困难,而且到了百苍后又有一大堆的事情,心里不免无奈,此刻看着洁美丽的容颜,心底忽地生起想看她笑一笑的冲动,但话一出口,又觉得多半这个愿望是要落空的,虽然话本身也有些贸然,但对于这个不同寻常的少女,多半不会让她心生不适。

    忽地,洁松开了顾臣的手,她移开目光,偏过头,留给顾臣一个侧脸,顾臣一怔,他看向洁,只见她的侧脸嘴角上,分明弯起了一抹美丽的弧度。

    她笑了,顾臣意识到,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嘴角的微笑已经动弹不得分毫。

    下一刻,好像是不愿让顾臣过多地注视自己般,洁冲出了淡金色的防护网,御起自己的轻身匕向着南边的方向飞掠而去,顾臣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立即全速追去。

    她真得笑了,顾臣抬着头微笑地望着前方的一个小黑点,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忆起就在方才洁的脸庞上露出美丽微笑,浅浅的,淡淡的,好像还有些生疏,但那一瞬间的美丽,却是毋庸置疑。

    你递给我你的手,是对我的信任么?那我就尽力而为好了,顾臣心里喃喃道,他望着前方洁的身影,眼前还浮现起刚才她别过头仅露出侧脸时出现在她嘴角的微笑,心情舒畅了许多。

    “喂喂,你别走得那么快!我追不上了!”顾臣对着她的背影呼喊着,他看着洁好像因为还没有完全消除一笑后的不好意思而要躲着自己的样子,嘴角的微笑不免又是扩大了些。

    洁飞在前头,她听到后边顾臣的声音,只偏了偏头瞥去一眼又是继续飞行,不理采顾臣。

    笑一笑,会有改变,顾臣的话在耳边回响,洁望着前方扑面而来的如烟云气,目光里透出陷入某处的沉思,她的嘴角,慢慢地浮现一抹与容颜可相媲美的微笑,久久地,挂在唇畔,迎着隔着层层云气望不透面目的前方而去。

    真得么?但愿。

    顾臣的喊声还在身后不息地传荡,耳边的风声似乎是簇拥着他的声音而来,洁微笑着向以瞥去一眼,顾臣的身影就在后头不过百米处,看他的样子,一直都是在卖力地追赶着,这次不止是唇畔上存了笑,洁的眼神里,隐约也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她收回目光回过头,望向前方的云气,脚尖轻点虚空,瞬间又是提速飞驰而去。顾臣在后头,不住地哇哇大叫。

    进入十二月,申国全境笼罩在初冬的寒冷里,从北部的夏洲内陆开始一路南下的冷空气横贯穿过整个申国国境,隳都正好是这股寒流进入申国境内攻占下来的第一个城市,此后小部分寒流为秦岭太山两大山脉阻隔,再不能前进,但大部分从两大山脉缺口处涌出继续南下肆虐。

    顾臣和洁两人踏着一路南下的寒流飞驰不息——但途中急切的只有顾臣一人,催促着要加快行程的也是他,倒不是完全从离开隳都越远越安全的角度考虑——不过洁很配合,她终于肯停下来等一等顾臣。

    “前面就是秦岭太白山脉,东边的,西边的,只要是看得到的白色雪山,都属于秦岭太白之地。”顾臣伸出双手,指点江山,他对着大好的河山,不禁露出笑颜,云气随风飘荡在身边,和着下方腾腾冒上来的寒气,两相交融在一起,像是冻结了千年的寒冰自头顶冒出的惨白烟雾,防护网没有完全关闭,开了一丝丝隐约不可见的细缝,寒风徐徐进来,像是酒店的熟客微笑着径直推门而入后又随手轻带上门把,动作流利自然,潇洒不失优雅,顾臣任灌满寒气的风抚过脸庞,梳理怎么努力都依旧显得凌乱的头发。

    的确有些冷,顾臣心里想着,皮肤上立即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自言自语地对着空气说话,说完偏头看向洁,果不其然,洁的神情还是保持着同刚才一样的专注模样,她俯首向着下方隔了一层稀薄云气,绵延千里,满目纯白中夹杂些斑驳的绿色影子,崎岖起伏如躺在大地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的巨龙身躯般的群峰山峦,雪的诱惑在脚下蔓延,吸引人心生坠落之意。洁睁着眼睛,目光怔怔地盯着下方如箭矢般飞快向后退去的雪白光景,神情专注,有什么东西存在于这片雪白的大地上,吸引住了洁的视线,她慢慢地来回摆动着头,目光仔细地俯瞰着脚下掠去后就不在的雪峰山峦,像是要把每一寸土地,每一抔雪泥都摄入眼帘。

    像是从未都没有见过雪似的,顾臣看着洁的侧脸,心里默默地想。

    她还可以改变,除了杀戮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能就此一生都被这座死亡的天空之城束缚住。

    赛月的话语回响在耳边,顾臣的眉头难抑地紧皱起来,他最后又是看了一眼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洁,转回头望向前方,目光透出苦思,只是再如何计较,眉毛终究还是无奈地松了开,他还想不好,想不好要以怎么样的态度来帮助或是接纳洁。

    我那时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呢?沉沦在自己心灵的迷失中差点步入死亡,那时和影两个人,相互扶持着也能继续走下去,但她,她似乎一直是孤独一个人的样子,一个人,要面对整个世界,可是很困难的啊。

    顾臣胡思乱想着,片刻回过神,他看了眼前方的漫漫长途,心算要到百苍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就忍不住想再催促洁飞得快些,但转念又想起她专注的神情,她脸上表现出的想要抓住这漫无边际的雪不放,甚至都有股冲下去好好看看的冲动,她如此迷恋于此地的执著,那套冷酷僵硬重复了多姿的说辞就彻底凝固在顾臣的喉咙里再也出不来。嗫嚅良久,顾臣干咳一声,他继续盯着前方,目不斜视,嘴巴里话却已经蹦了出来:“嗯,那个,洁?”

    没有回应,正常,顾臣心想,他抿了抿嘴唇,继续说,“刚才你笑的时候,其实蛮好看的,真的,不骗你,”顾臣嘿嘿地笑了几声,转头飞快地瞥了眼身边的人。

    空空如也,他却一时没有意识到。

    “真得挺好——”刹那间,顾臣的眼神大变,表情也如搅浑的泥水般扭曲起来,他忘了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和目的,只顾得上一个急转身脚尖猛地跺上虚空,强行止下飞行中的身势。顾臣转头环顾四周,却怎么也看不到洁的身影,他微张着嘴巴,表情震惊,像是一坨被冻住了狗屎般僵硬。

    “人呢!”顾臣反应过来,失声叫道。

    缥缈的云气之中,像是蓬莱仙境般的梦幻之处,只有顾臣一人。

    少年的目光透出急切与疑惑,他左右环顾,大声呼喊着洁的名字,但寂静的天地却连回音都不给一个,顾臣顿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惶惑不知道如何是好。

    “难道真得是冲下去了?”顾臣自言自语地问着自己,只是疑问未确定下来,他就已经抬起脚往回飞驰而去。

    你要走,也总要吱一声吧,顾臣眯着眼,心里迷糊地抱怨,扑面而来的风寒意刺骨,云气倒是温柔,一触即化,像是幻梦一样。顾臣望着下方,飞行的轨迹在渐渐降下,一座座刀削斧劈,长势都算得上健壮的雪山迎面都跳入眼帘,脚下整片大地找不到一处平坦的地方,随处都是高山险陖,崖壑深渊,山峦连成片,一坨一坨的像极了人工雕刻出来的冰激凌。大地被一层银装裹住,阳光斜射下来,有些倾度大的陡坡上雪面反射过光线,眩人视线。离得近了,才看得到纯白积雪覆盖下丛丛树林的裙袂影子,只是绿色的叶子被雪压着头,灰黑色的树身倒成了雪境中高唱反调的主角,纯白为衬底,更加显得树身别有一股傲立的气势。

    顾臣回忆着最后一次偏头看到洁还在身边的地方,计算它对应在地面上再前行一段距离的大概方位,勉强定下个落脚点。顾臣迫近地面,皑皑白雪已经占据整个视野,地势的高低起伏将远处诸多不一样的景色恰好遮蔽下,脚尖点上表面光滑整洁的雪面,轻身匕轻轻的低鸣声与顾臣的呼吸声音交融在一起,成了这一片死寂区域唯一的组乐。

    顾臣举目四顾,入眼的周遭,尽皆是白茫茫一片,积雪随地势蜿蜒而去,虽不平坦却像是某时定格下的波浪一样光滑,没有一点杂质异物留下的痕迹,四周也不见飞鸟的影子,这里,确实不像存在拥有相当活动量的生命的样子。

    他看着四周,目光所及只有积雪,耳边时不时杂进些风声,此外再没有声响,整一片天地,似乎都于此处休憩,阒寂无声,大自然的沉默持久坚实得有些令人心生恐惧,专注于这空洞的环境久了,竟渐渐失去自身的存在感。

    “洁!”顾臣张了张嘴,终是忍不住喊出声来,他的声音空荡荡地传出去,清灵得很,倒是不像是一个男生平常该有的低沉雄浑音调。喊了一声后许久,也没有听到回音的传来。

    没有反应,很正常,顾臣无奈地一笑,他心想,若是洁真得在附近,她会不会照旧只是凭空地点点头权当回答我了?

    那到真是干脆简洁。

    不至于吧,顾臣心里乱想着,思绪纷纭,理不出个好出路,他茫然地望着满个眼界都是积雪的绝美奇妙景致,一时竟然弄不好该要如何。风像是只顾得上自身的过客般草草抚过他的脸庞了事,顾臣的心思它解读不了,它知道心思要像风一样随意地走才能步出迷宫。

    “洁,”顾臣试着又喊了一声,对着空荡荡的天地。

    没有反应,顾臣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给点反应么,他心里有些惴惴。风从前边的山坡后绕了个圈悠然走来,呼呼地时断时续地轻吟着,整个世界,很是恬静。

    顾臣看看四周,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踏出一步,忽地,一股清风从西边徐徐吹来,挟着一缕极淡极雅的香味送进顾臣的呼吸之中。少年抬起的脚步顿时停滞在空中,他闻到了这丝缕若有若无的香味,循着风的来向,顾臣仔细分辨着香味的源头方向,呼吸抓住风不放,鼻尖像是猎狗追寻猎物时那样顶在空气里,他缓慢转动着头,感觉这股气息的律动,视线转向西边时,迎面扑上来冰凉的清风,挟着他追寻着的香味。

    顾臣看着西边的小山坡,雪面蜿蜒爬起,光滑得如同少女的肌肤,坡的另一面,吹来那阵风,那阵风里,挟着香味。

    “是——”顾臣想了想,“梅花?”他抬头凝视着小山坡,那边的景致被遮蔽住了,看不到。他抬起脚,脚尖一点虚空,轻身匕低鸣一声后脚尖抵着雪面一路飞向山坡。

    果然是一片梅花林。

    顾臣站在山坡顶向下望去,一片分不清边界在何处的梅花林,静悄悄地在这一隅之地默默生长着,梅树个个看起来都挺高大,树枝上都压着厚厚的一层洁白的雪,居高临下地看,却是分辨不清花瓣与雪。

    一个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安静地站在梅林之中,颈后的马尾跳出衣领垂落着,背影对于顾臣而言,依旧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是洁,她在这,顾臣的目光顿在她的背影上,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意,他长呼出一口气,一触冰凉的空气立即化作一串白色的雾气,他看着洁的背影,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是黑褐色的,白雪覆盖下露出的树身也是黑褐色的,两者都是那么消瘦的样子,若是不仔细看,只怕还真得要忽略过去了,但目光锁定住洁的身影后,她脚下的纯白积雪又是将她衬得如此不同。少女好像正专注地面对着身前一株枝条繁多的梅花树在发呆,身体一动不动,背影一动不动,和一动不动的整个世界一起沉浸在纯白的洗礼之中,顾臣眼前所见,像极了一副即景创作而又笔调细腻的水墨画。

    画中的一切,都定格在这一瞬间,恬静安详。

    顾臣竟有些不忍去打破这难得的平静,他慢慢地关闭轻身匕,脚尖踩上松软的积雪,力图不发出一丁点儿打破这一幅娴静画面的声音,积雪很深,脚掌全部陷了进去还没有接触到坚实的地面,顾臣抬头望了眼远处,梅树下的人,依旧木然地背对着自己这边,她面前的那株梅树似乎在嘱咐洁什么话,以至于少女有这般专心样子。

    忽地,顾臣正在考虑说怎样的话好把洁拉回现实来,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向下坠去,不过所幸积雪最高不过膝盖,脚掌很快踩到坚定的地面上,“嚓嚓嚓”一连串的踩破松软积雪的声音响起,顾臣未及明了发生了什么事,脚刚触上地面,身体又是一个剧烈的踉跄,身不由己地向前倾倒而去,立即摔了个狗吃屎。

    “扑通”一声,顾臣整个人趴上雪地陷了进去,紧接着又是从坡顶一路滑到了坡尾,此间他放开嗓子把能表达出的惊惧都表达了出来,展现得淋漓尽致,梅林之中立即传遍了顾臣的呼喊声。

    尖叫声传来,惊动好似昏睡般僵在原地的洁,她转身,看向积雪纷纷滑落下来的山坡,那里,和刚才一样空无一人,只是不知为何雪面却在溃裂顺着坡面下滑,坡不长,一块一块大个的积雪已经在坡尾处端成一个坟墓状的小土包,雪块还在滑落,发出“嚓嚓”的摩挲声音,洁望着那边,耳边除了还有些时隐时现故作忙碌的风声外,就再也没有其它声音,那声尖叫,来去匆匆。

    洁看向那个长高趋势在慢慢减弱的小土包,不动声色,只是过了许久都不见那边再有什么动静传来,倒是那场小雪崩,在洁的视线下不好意思似地默默停了下来。

    于时,成籁俱静。

    如此,洁沉默地看着那个停止了生长的小土包,整个世界似乎都顺着她的目光一并看着——屏住呼吸,好像有什么好戏,正要上演。

    “咔嚓嚓……”

    “哗……”

    忽地,坟包表面裂开一条缝,裂缝继而扩大蔓延,终于在某时,像是里面存在着某种已经到达饱和的巨大力量,硬生生要破土而出。洁看着裂口处一点点隆起的雪包,目光里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哗”地一声,雪包大开,雪花飞溅向四周,一个白色的人影从雪包里站了起来。

    “唉哟,腰,腰,我的腰,”顾臣忍不住呻吟出声,只是他一牵动嘴巴,那挂在嘴唇上像是胡须般的白雪就掉进了口中,舌头一触如此冰冷之物,立即打颤,结巴得再说不得话,顾臣忙低下头,一边用手清理沾在脸庞上的雪渍,一边“呸呸”个不止,只是雪一入口,竟是触热即化,全变成一缕缕冰冷的甘露流进了顾臣的肚子里,呸出来的,也就是自己的唾沫星子而已。顾臣甩了甩头,也不管头发上的雪有没有去尽,他睁开眼睛,像是初生的婴儿般怯怯地左右看了半圈,视野模糊,顾臣又是用力眨了眨,再看去时才将焦点恢复正常。

    顾臣看向前方,洁站在梅花树下,也正平静地看过来,顾臣讪讪地笑了笑,低下头又是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打落依旧黏着不肯离去的白雪,他艰难地走出雪堆,一手不住地揉着腰,脚步开始还有些踉跄,但片刻后终于调整好平衡,坚定稳固地走近洁。

    像是轻身匕没有能量了,啊,也是,上次补充是将近一年前的事情了,但应该也还有三分之一的剩下,闲月那一招用的,可是有些厉害了。顾臣心里想着落丑的原因,依旧低头走近洁,不过这,她倒好,这么悠闲自得看着戏,唉呀唉呀,想不到一失足,形象就这么坏了,我的一世英名哟。

    走近洁,顾臣抬头看去,却是瞬间怔在原地,表情凝固在脸上——洁微笑着,目光也带着笑意地看过来。

    这是顾臣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清晰无误地看到洁的微笑。少女精致的脸蛋上是倾城绝世的容颜,那抹看起来就像是天生存在般的弧度挂在嘴角,竟与容颜的美丽平分秋色。

    顾臣看着洁,恍惚失神,惊异心动。

    在秦岭太白山脉某处可见的低谷雪境里,梅林的梅树下,两人默默对视了许久。

    顾臣回过神,目光里的专注涣然一散,他看着洁,却是哑然一笑。

    “我这样,很有趣?”顾臣低头打量了全身上下,未抖落的雪依旧未抖落,黑白映衬,斑斑点点得像条黑白斑点狗,他这一低头,头发上沾着的雪又是掉下一块,就在顾臣的注视下趾高气扬地坠去,他咂了咂嘴,似乎是在回味刚才雪的滋味。

    “嗯?说说话么,以后可不要再这样一声不吭地走开,起码也让我看到,好不好?”顾臣抬起头看向洁,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嘴角的微笑显得漫不经心,自然淡雅,看过来的目光里锐利之气比以前也减了不少。

    洁不说话,沉默着似乎是想了想后点点头。

    顾臣看着她无言的老样子,心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抬眼,视线越过洁的肩头看向她身后的高大梅树,这梅树长得的确算是高大了,对寻常梅树来说可真只能望泮兴叹,现在走得近了,顾臣才看得清洁白的花与洁白的雪到底谁是谁。雪压在梅树的枝头,拥抱着同样洁白的片片梅花,树上覆盖的积雪有一指来厚,虚弱的风吹来却是吹不大动它。

    顾臣收回视线,看向洁,她已经敛去了微笑,但嘴角还有一丝隐约的影存在,洁的目光正愣愣地注视着顾臣的下巴,不知道在看什么。顾臣低头对上她的视线,看了洁一会,嘴角却是不由他控制地咧开了一个大大的弧度,只是他脸上这抹笑意里,任谁都看得出有股狡黠的坏笑味道。

    “洁,我们该走了。”顾臣敛了敛脸上的笑,像是怕被她发现什么似的有些神秘,只是这弧度却不听他的心思,依旧故我地存在于嘴角。

    洁平静地点点头,对他的笑没有一丝疑惑。

    顾臣看了她一眼,温和地笑着说:“不过呢,走之前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来,”顾臣说着一手自然而然地搭上洁的肩头,洁偏头看了眼他搭在肩头的手,抬眼又是看了看顾臣,却是没有排斥的意思,她顺着他转过身,顾臣把手移到洁的另一个肩头,胳膊就此环住少女的后背。两人向着那株大梅树走近,顾臣一边继续说,一边用空着的手指着面前的大梅树。

    “洁,你看,这树是沉默的,但它不是死的,它的花,就是它的语言,而你,也不是死的,虽然与它差不多沉默,但是,匕首,却不是你一生应该使用的语言,是不是?”顾臣笑着,温柔地说道,他环抱着洁的手也相应和地轻拍了下她瘦削的肩头。

    洁看着近在眼前的梅树树身,黑褐色的粗糙树皮,其貌不扬,的确沉默,她点点头,却是依旧无言。

    顾臣偏头笑看着她,也是点了点头,“那好,现在,闭上眼,当我的手离开的时候,说句话,说话的时候闭着眼睛,一直闭着。”顾臣轻言在洁的耳边诉说着,他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鼓励似地点点头。洁疑惑地望进顾臣的眼睛里,盯视了一会,一会儿后,她回过头,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两片漂亮的眼睫毛缓缓合上,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顾臣看着她闭上眼,安静清美的侧脸满是自然的神情。

    “等我放手喔。”他提醒说,洁点点头。顾臣看着她的侧脸,嘴角牵动出一抹暗暗的坏笑,他回过头,目光认真地看向近在眼前的梅树,他抬头,确认什么似地看了眼树顶。

    顾臣忽地跃起,一脚飞出,踢中梅树树身,借着这反弹的大力倒飞而去,手掌离开洁的肩头前还不忘轻轻拍了一下。

    洁的嘴唇依旧抿着,顾臣在后退中一直注视着她的嘴唇,却是依旧不见她有张嘴的意思,他无奈地一笑,不再理会,转而看向梅树。

    树身受顾臣一踢,立即整个儿的剧烈一颤,那积压在枝干上的积雪“哗”地一声尽数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一团团松散的雪飞散开来像是浓雾一般沉郁。一团团,一朵朵,一片片,一粒粒,咂到洁的头,撞上她的双肩,粘上她的发丝,贼溜溜地滑进衣领之中顺着白嫩的脖颈一路紧贴着她的肌肤抚摸下去。

    “啊!”

    洁不禁失声惊叫出来,声音急促,却是清脆好听得很。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顾臣的笑声在周围回荡,声音之大,有些夸张。

    洁插在口袋里的双手终于拿了出来,她搭手成蓬,护在头顶,只是积雪纷纷,飞来散去,不可能尽数拦下。顾臣在一边不住地笑着,认真地看去,白色的飞雪快要把洁的身体整个儿地吞噬,却依旧不见她跑出来的身影。片刻后,飞雪落完,哗哗的声音也停息下来,整个世界,再度迎来惯常的安静。

    顾臣的笑也跟着停止,他看向从飞雪里露出身体的洁,少女低垂着头,身体微微蜷缩着,她的双手还护在头顶,只是白色的雪花,已经落满她的头顶肩头,连带着两条手臂上,也是堆起一层雪尘。洁试着动了动身体,哗哗地声音跟着一并响起,身上的积雪顿时滑落下来,她小心地放下手,慢慢抬起头,束着马尾的发结上掉下的冰凉雪尘落进衣领里,脖颈顿时感到又是冰凉的一片传来,洁的身体不禁微微一颤。

    “哗,”洁的头顶树梢上又是响过一声梦魇般的声音,她正要抬起头,却是一坨纯白的雪泥打中了额头。

    “啊!”

    她又是低呼一声,声音清灵。

    “哈哈哈哈……”顾臣忍不住又是笑出声来。

    洁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顾臣,目光转盼流逝,顾臣尚未看清她眼神里的意思时,洁就已经收回视线。她抬手捂上额头,轻轻揉搓着被砸到的地方,她抬着头看向头顶的树杪,零零碎碎的还有一些积雪没掉下来,正尴尬地向下张望着在考虑是否要跟随先前下去的弟兄们,洁的目光一上来,就都变得安静无声了。少女仰着头静立在梅树下,对于身上的积雪却是无甚驱逐的心思,她的一门心思现在又对上了那株梅树。

    顾臣看着这么快又安静下来的洁,嘴角的笑渐渐稀疏下来,他敛回最后一丝笑意,走上前走近洁。

    “洁,”顾臣走到洁的跟前,轻声叫了一声,洁应声回过头看向顾臣。

    少年仔细端详她一头沾满了碎雪的发丝,堆着雪尘的双肩,还趴在衣领里默不作声的几片不规则的小雪花,他奇怪这样瘦削的身体倒也能承载如此多的雪,相比之下倒不能说是瘦削了事了。

    洁的发丝被落雪冲得有些凌乱,黑色的丝缕牵绊着点点白色的小雪片,垂落在她的两边脸颊旁,平添了一份楚楚柔弱之美。

    顾臣的嘴角,不自觉地又是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现在我们都一样了,你可以看着自己偷偷发笑了。”顾臣说着又是笑了几声,他想起刚才洁的呆样就有种压抑不住的笑意。洁看着顾臣笑,脸色平静得没有一丝变化,她安静地看着顾臣一个人的笑态。

    当顾臣意识到这整片梅林只有自己一个人肆无忌惮的笑声时,他已经笑得有些腹酸。顾臣抬头看向洁,她也同这整个世界一样安静地注视着自己——注视着自己如何笑她自己,他立马觉得自己的笑有股说不出的怪味,顾臣看着洁,对上她的目光,又是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终于是不好意思地完全停息下来。

    “嘿嘿,嘿嘿,”顾臣挠了挠下巴,偏头环顾起四周,只是眼神躲闪间一直在观察着洁的表情。

    他看到,少女的嘴角,慢慢地浮现出一丝明媚的微笑。

    顾臣停止了摇头晃脑,视线定在洁的眼睛里,他看着她全无设防地对自己展露笑颜,一点一点慢慢地将其中的过程呈现,宛如昙花的绽放。顾臣撇撇嘴,笑了笑,他转头看了眼梅树,对着洁说:“刚才那两声‘啊’就喊得不错么,樟寿也说了,即使是天才,他降临时的第一声啼哭也未必动听,以后不要老是点头摇头什么的,至少你应该告诉我像要什么吧,嗯?”

    他微笑地看着洁,表情无奈。

    “名字。”洁轻声,细语地说了句。她说得简洁飞快,紧接着顾臣的话,像是已经准备了许久。

    顾臣愣了愣,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想要的是什么。

    洁望进顾臣的眼睛里,嘴角微笑依旧,她似是不急着顾臣回复,仿佛,他一定会给出回应一样。

    “顾臣,回顾的顾,君臣的臣。”顾臣明白过来,回答道。

    “洁。”洁说。

    “纯洁的洁,这知道,”顾臣看着她,顿了顿继续,“就一个字么?没姓之类的。”

    洁低下头,不再言语,似乎是陷入了沉思。顾臣看下去,但视线追到她光洁的额头处就断了,看不到洁的表情如何。

    “我们走吧,到百苍好好说。”顾臣跟着沉默了会,终是说道,他牵起洁的手,“这次呢,要这样了,你带着我飞。”

    洁忽地转身,手由着顾臣牵着,却是不理会他似地只一个劲地向前走去。

    “唉,等等,”顾臣拉住突然变得急切的洁,他走到少女跟前,伸出手轻柔地掸落她两边肩头与头发上的碎雪,他指了指衣领的位置,洁低下头看去,大衣的领子内侧上还沾着几片小雪花,她不理会,又是抬起头,顾臣撇撇嘴,却也没替她拭去。

    “刚才,好像有些过分,抱歉了,生气的话就表示出来好了,不要用刀就行。”顾臣讪讪地笑了笑,脸上似是真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洁恍然若失地看着顾臣,凝视着他的目光,片刻后,她转身,手却是主动抓紧了顾臣的手掌,她脚尖一点地面,两人的身体倏然冲上天际。

    “喂喂,洁,下次记得提醒一下,我也不是很喜欢被人整的。”顾臣吐出强灌入口中的冷空气,刚还在疑惑她的眼神,现在却已经身入云霄,狂风吹乱思绪后又是倏然消失,顾臣已经记不得刚才在想的是什么东西了。

    洁驾驭轻身匕的能力再次令顾臣汗颜。她在空中飞翔时,就彻底展现出一名出色的情人杀手的凛冽气势——但洁有的,也仅是气势而已。

    她只知道杀戮,但不应该只知道杀戮。

    顾臣心里默念着,心思一边悠游向百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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