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身上的味道好香，是少女特有的气息，是还未被尘俗所染的纯净味道——又好像是她身上穿着的衣服的香气，但的的确确是人身上才有，是女性幼稚时期特有的气味。这种不张扬的气味来自某种被深深包裹着的东西，是它边缘的、外层的、溢出的味道。馥郁肯定是不能说的，但它淡雅么？好像也不准确。奇怪了，为什么从前在陈菲或是晓莹的身上闻到相似——是相似么，好像不是——的气味时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它是新鲜的**和灵魂所特有的气味，隐隐间还有自然的泥土味，青草的生涩气味，辨别不出的花香——这些都应该是她长久地待在某个特定的地方才带上的，不是她自己的东西——但是我为什么对她身上的气味那么入神入迷？心里有个紧张的声音在叫我好好地品尝欣赏，是什么？
在其它女孩子身上没有找到的感觉。
“洁，天野洁。”少女微笑地凝视着楚影，吐字清楚。
没有吐气如兰那么夸张，只是单纯的洗发露的香味和那股特别的气味——怎么都分辨不清，怎样都无法给出一个特定的定义，但又怎么闻都不会腻烦——只是淡淡的，又有些浓，但这却与刺鼻不是一个层次上的说法。这既淡且浓的香味到底怎样形容好呢？不论怎么定义它，这气味都是让我可以彻底放松下来的东西，这个少女一坐到身边，似乎心里再难掀起什么波澜。
但这种潜藏的紧张感与极度强烈的表现欲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说的话不足够表达我心里的想法，非要用动作表现出来？
“影，楚影。”楚影难以抑制地弯出一抹弧度，笑着回应。
怎么说出来后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难道我漏说了什么么？可是互相介绍自己，不就应该这样么？难道还需要用另一套表达方式？
“我知道。”洁微笑着看着楚影，嘴角的弧度仿佛在召示着什么。她的双手搭在膝头，松松跨跨地握成拳头，蓝与黑色相配的牛仔裤包裹着她的腿，曲线圆润，不瘦也不粗，可以想来她一定是在乎着身材才努力保持着这样苗条的程度，尽管从外表上都显得那么随意。楚影移开目光，看向前面座位的靠椅后背，开始怔怔地盯住不动。他刚才表情，就像是神经质的食草动物，看到眼前的肉却还是一定要保持住概念里的镇静与随意，否则就有失食草类的身份似的。
“我漂亮么？”洁的声音幽幽地在一边传入耳中，轻柔却充满执著。
她很在乎我的意见么？楚影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垂下头，目光却难以看过去。
“嗯，”他低声应道，头却还是转不过去，似乎是洁的目光，太沉重以至于不能承受。
“转过来说，好好地说。”洁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只是楚影的眼角还瞥得到她嘴角的弧度。他迟疑了一会，循着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偏过目光，对上她认真的眼神。
“很漂亮，你很——”
“噢唔！噢唔——”楚影正惴惴地轻声说着，身后的小若却是发疯似地突然吼出一声悠扬的犬吠。
所有人沉浸在突然而来的惊讶中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座下的机身却是剧烈地摇晃起来——它在颤栗，它庞大的身体沉浸在浓郁得挥散不去的恐惧之中，这恐惧来得如此之快，顿时令所有旅客陷入不安与恐慌之中，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身体剧烈的摇晃让楚影猛地从座位里飞了出去，他早已经解下安全带，此刻已经来不及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周遭都是一个个摇晃的脑袋，五颜六色，样式诸多，整个视野都在剧烈地颠簸，上下左右，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景物冲击着心脏，楚影感到一股恶心已经冲到喉咙眼。他强忍下身体的不适，左手飞快地伸出，支在前座的靠背后，右手下意识地向后抓向安全带时，一只温热柔软的小手拉住了自己的手。
楚影转过头，见到的是洁强忍着难受的表情伸出手拉住自己的右手，纤细白皙的手臂，却是很有力。
那么一刹那，眼前就只剩下这个少女的形象，混乱的背景与颠簸的地面都再难侵犯内心的平静。整个世界，只剩下洁一个人的形象还在楚影的眼前。
她皱着眉头，露出微微扭曲的表情，强忍着难受的感觉，神色苦恼，左边眼角的那枚小黑痣仿佛也一同承受着身体里涌出来的不适，显得娇柔软弱。
你很漂亮。楚影恍惚地低声说道。
下一秒，机身像是辗转难眠的老人一样，终于下定决心，猛地坐立起来，整个机身猛地抬起，尖叫声顿时响彻整个机舱。
洁一用力，猛地向后一拉，牵着楚影向后跌回座位。楚影猛地撞上靠背，顿时惊醒。“嗯——”洁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楚影偏头向右边看去，见她的右手正使劲地抵着绷得紧紧的安全带，似乎妄图想要扯开这条令人难受束缚。楚影正要伸出手，机身又是剧烈地一颤，仿佛末世来临时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深深颤栗。楚影忙一手抓住安全带，一手抵住前座的靠背，他稳下身形，忍受着整个世界剧烈颠簸带来不适与恶心感，楚影看向洁，正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少女的眼神里，只有难受与尴尬，却不曾有恐惧的影子。
她轻轻地、轻轻地对着楚影弯起一抹微笑的弧度，虽然勉强，却坚定得难以改变。
楚影忽地失了神，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松开一切防备，扑到洁的身边，单膝跪在座椅旁，一手紧紧抓上束缚着洁身体的安全带，一手摸到安全带的末端扣环处飞快地解开枷锁。
下一刻，逃离牢笼的少女抱上楚影的双肩，紧紧地搂住不放，她枕着楚影的额头，紧紧闭着眼睛，神色安详。乌黑的长发垂下，落入楚影的后颈衣领之中。
楚影贴着洁柔软的胸脯，表情凝固在刚才的瞬间，睁着眼，目光呆滞陷入恍惚之中。他听得到，这具身体里的心跳声，快速有力，一波一波律动的生命力冲进他的意识深处，那里漆黑的一片之中，似乎有什么将要苏醒般传来一股莫名的震颤。
那是天堂的传唤么？他忽地变得迟顿，无论是感知还是行动，整个世界的流动，似乎都停滞在低速之中。
即使整个世界都在颠簸，都在疯狂，都陷入盲目与无知之中，只要抱着你，我就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楚影闭上眼睛，惊讶、困惑、慌张——所有的情绪通通都消失不见，他伸手抱紧洁的身体，触手都是柔软无骨的奇妙感觉。
我能抱得更紧些，楚影心里暗暗想道，两只手臂真的用上力，仿佛是要将全身的热情都融化在洁的怀里。
“谢谢你。”洁的声音很轻，她悄声细语地在楚影耳边低诉道，惊醒了少年的幻梦。
“什么？”楚影睁开眼睛，世界再度回到身边，他搂着洁，抬头对上少女看下来的目光，注视着彼此，却浑然没有意识到刚才地震般的颠簸已经平息下为，空姐充满歉意的声音通过扬声器正在安抚着所有惊慌失措的旅客。
洁没再重复一次，只是微笑地、沉默地看着楚影，时光就在对视中静静流逝而去，直到小若的爪子搭上楚影的肩头，一条滑腻湿润的舌头舔上他的脸颊时，楚影才骤然清醒。
“这位先生，小姐，你们怎么样了？”空姐抱歉地轻声在耳边说道，楚影茫然地收回目光，偏头看去，视线在小若的尖长鼻子停了片刻后又是向上移去，最终聚焦在空姐漂亮的脸蛋上。
“没，”楚影迷糊地说了句，手臂上突然感到一条酥痒感觉在不满地刨着自己，他低头看去，见是小若龇牙咧嘴地正瞪着自己，人立起来将两只前蹄搭在自己的左臂之上，左右回来刨着。
“啊！”他终于反应过来，在众多的视线下，他还紧紧抱着洁不放。楚影措手不及地松开手臂，坐回到座位上，心脏呯呯地跳得不息，好像是一千米之前的腿软感附体。
“没事。”楚影听到洁对着空姐说了几句，支走了这位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工作人员，他呼出一口气，身体又向着座椅里缩了缩。小若伸出爪子，在他的大腿膝头拍了拍，好像是在为他打气般，两只耳朵耷拉着，三条火红的尾巴却是高高扬起，左右摆动，它绕着原地转了几圈后终于蹲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安详地趴在楚影的脚边，眼皮一闭，却是惬意至极，一点都没有经历过震荡慌乱的样子。
洁看着空姐的背影离开，抿抿嘴，她转过头看向楚影，见他龟缩在座椅里一动不动，十足的瘪样，她低头，看向惬意地休息在脚边的小若，尖尖的犬鼻上潮湿的鼻头规律性地翕合，时不时又伸出蹄子苦恼愤怒地刨刨脑门，三条火红色的尾巴得意似地左右摆动，好像做着什么值得摇尾的美梦。洁轻声一笑，嘴角荡漾开微笑，伸出手温柔地抚上小若的脑袋，小若闭着眼睛转过头，伸出舌头热情地舔了口洁的小手，随即又是枕上双蹄，独自做梦去，只是三条火红的尾巴却是伴着洁的抚摸摆得更欢，蓬松如一面巨扇。
“刚才是不是害怕了？”
“唔唔——唔——”小若低声从胸腔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随即打了个响鼻，爪子双是不满地刨了刨了尖长的鼻子。
“呵呵。”洁拍了拍小若的脑门，坐直身，伸了伸懒腰，忍不住也打了个哈欠。
“各位旅客，刚才实在是抱歉，没有提前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所幸没有发生旅客受伤的事情，现在飞机一切正常，请大家放心，对于因此给各位旅客带来的不快，敬请谅解，下面，将播报旅途的情况——”
“是乱流吧。”
“应该是了，每年冬季这申梳之间的海域上的气流就很不稳定。”
“听说航空公司已经大幅减少这条航线上的载客量了。”
“是这样么？这班不会是今年的最后一班机吧？”
“也许吧。”
“……”
耳边是小声嘈杂的议论声，洁的笑容渐渐消失，脸色平静地靠上椅背，闭上眼睛。
“你是梳求人。”楚影轻声问道，他虽然有意减少突兀的问题里的突兀感，但反而有些弄巧成拙，把气氛弄得更加突兀了。
洁闭着眼，可放松下的表情一滞，如果睁开眼睛，想必会露出迟疑的眼神，可是她闭着，似乎是在拒绝向世界表露自己哪怕是一丁点的迟顿。
“嗯，扶桑区，我就住在大学旁边。”
“噢，”楚影似是理解下来似的应了一声，好像记住她的这一丁点儿信息需要动员整个大脑才能确保成功。
难道初次相遇就以这样无聊的话题，这样平淡无奇的应答结束？
那我还能问什么呢？楚影疲倦地靠上背椅，闭起眼睛，呼出一口气，似乎也没有问的必要了吧，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个少女而已，世界为我这一生准备了多少次这样的邂逅呢？楚影睁开眼睛，眼角的余光瞥向一边，洁低垂着头，看得到的那一边侧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但眉头没有皱起，大概是在考虑什么可做可不做的事情，楚影收回视线，盯着前座的靠椅后背，沉默着注视起椅背后面的花纹，一团团祥云样的图案，好像在提醒飞机上陷入思考的人：你不在地面，因此，收收那些不着实际的想法吧。
“各位旅客，请注意，扶桑机场到了，请系好安全带，飞机马上就要降落，各位旅客，请注意……”
没觉得时间流逝得有多快啊，可当耳边传来空姐透过扩音器而变得有些抽象模糊的声音时，楚影仍然感到莫名的惊讶。
除非遇上事先没有料到的乱流之外，飞机无论是起飞，途中还是降落，都已经将令人不适的震荡尽数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伴着机舱里响起的一声到达终点的呼气声，人们纷纷起身离开座位，一个接着一个，依序走出机舱走下飞机。
一个小女孩俏生生地走近站起来伸了个大大懒腰的小若面前，她的身高和站起来的小若刚好视线齐平。小若睁开眼，眨了眨眼睛，头一偏，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女孩扎着马尾，修长及颈，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腼腆地盯着眼前的巨犬，她慢慢地伸出手，摊开手心，小手掌上，是一颗被握得都有些变了形的黑色巧克力。
好像是有一个小女孩，其它小孩都大胆地抓住小若的毛发时，还一直在迟疑着要不要给这死狗吃东西，原来是她。楚影低头看着小女孩的马尾，嘴角微笑。
小若眨了眨眼睛，头歪着抖了抖，忽地犬牙一咧，露出一丝微妙的微笑，它伸出舌头舔上小女孩的手心，大大方方地将那枚精致的黑色巧克力吃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三条火红的尾巴左右摇得欢快，狗头不住地对着小女孩点着。她脸上的害羞渐渐消退，大着胆摸上小若的脑袋，温柔地捋了几下。
“纹纹，我们走了。”后边的一个妇女微笑地看着小女孩，轻声呼唤道。
女孩从母亲身上转回视线，笑着又是拍了拍小若有脑门。
“我走了。”她小声说着，好像是在说着什么悄悄话，小若抬起头，两只耳边上下摆了摆。
“唔唔。”它垂下脑袋，点了点头。
楚影看着小女孩离去的背影，忽地意识到脸上有道目光已经停留了许久，他偏头看去，正对上洁的眼睛。
“它很受欢迎呢。”她笑着说，转过头向着机舱走去，小若摇着尾巴，兴奋地跟上洁的脚步。
“嗯，似乎是比我更受欢迎呢。”楚影望着洁的背影，心里无奈地一笑，快步跟上。
今天是个大好的晴天。
扶桑的冬天果然和印象中的一样，和煦得让人有种回家的感觉。但一旦意识到现实时，那种自我欺骗感也强烈地令人窒息。
“那么，走了。”洁转过头，对着楚影轻笑一声说，不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迈开步子向着阳光明媚的前方走去，留给楚影一个渐渐缩小的毅然决然的背影。
周围的人流仿佛是骤然从某个别的时空穿越出现，一下子涌入楚影的视线里，淹没了洁远去的背影。他收回目光低下头，看了眼蹲在身边的小若，它显然对新的环境很感兴趣，不住地东张西望，却很安静地蹲着，虽然表情上很兴奋却没有行动的意思。
“我们也走吧。”楚影俯下身拍了拍小若的脑门，却引来它不满地一声低吠，楚影笑了一声，一左一右两个肩膀同时背起两个背包，小若站起身，摇晃着三条火红蓬松的尾巴。
这一人一犬，并肩在异国的阳光底下，漫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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