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倏尔,惊雷,阵雨。
白苍大,昊辰塔上。
天宇的一角突然裂开的一线电光,映出了孤独地倚在顶层围栏边上的身影。
幻披着纷纷扬扬雨丝,独酌黎明前的恬静。
忽地,他睁开眼,眼睛里有难抑的不平与颤动,神色充满异样。
“这个味道……”
幻蹙着眉,又是闭上眼沉思,片刻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矍然惊醒地睁眼瞪向广阔无涯的夜色。
“是它的味道,是他的……”
幻的神色充斥了自欺的癫狂之态,可是其中的惊慌却不容作假轻视。
“是错觉吧,一定是……怎么会呢……”幻敛了敛可怕的表情,忽地想起陈菲临走前的情形。
“楚影还年轻,希望你多多关照他。”
“若是他们来了,我又有什么法子呢?”幻苦笑着摇头,“大不了就是以命护他了!”他的目光里透出极度的疲倦与沉重,身体在冰雨中如磐石而驻,不动如山,任肩头的雨丝湿入内衬中,飘扬的鬓发凝成一缕一缕,睫毛与眉毛上已阻拦了足够泄洪数量的雨水。
可是还不愿归。总觉得这雨,如果没有心理准备,又如何会毅然而然地落下,自己遇上这雨了,先不说缘不缘分的,这不可触摸的境况里,就已是存在走不出的悲伤。
幻抚上扶栏,木质的表面有着温润的触感——湿润、凝实。
“雨趣虽有,淋漓之苦呢?”
幻负手转身,走进内屋,别了余夜里的雨。
雨夜喧哗,有谁会不知道你存在这个世上过?人生寂寞,百年后只剩一人。
川都,峨眉山麓。
古海在无由寺附近下了车,这里去正统的入山口还有近百米左右的距离。他抬头望向巍峨的高山,不知不觉间,师父的容貌就与眼前巨大的黑影融合在了一起。周围已是林立着郁郁葱葱的古树,古朴的地砖透着悠长岁月的痕迹。不远处的无由寺里有零星的烛光,在黑夜中就像溢出似的。
影忆禅师初证道时,因其行径过于癫狂,实难令同是笃信佛理的一干大师小辈苟同,故即使他已有先名,前来问道之人也是寥寥无已,只有十三名耽于佛理的晚辈始终追随在其身后。后来在扶桑归来的途中巧遇云游在外的峨眉万佛阁阁主羽仪禅师,二人相互切磋,数度佛辩之后,羽仪禅师终是深深为影忆大师之言折服,再三恳求他入主峨眉万佛阁。
但即使是有羽仪禅师亲笔书信在手,影忆禅师还是遭拒山门,十三弟子纷纷恳求师父取出书信作为信物,但影忆禅师却是未有理会。虽然话碰南墙,但是见到峨眉山巅变幻万千的云海,顿时福至心灵,料知自己的佛缘在此又会有所证道,遂领弟子十三人自寻幽径,于峨眉诸山之中的外峰云海一岸边觅得一片广阔石坪,影忆禅师见之顿觉缘已现于此处,不可再多作奢想,遂朝夕宿于此地。弟子十三人面面相觑,无语之下,也是随着师父一同留下,听经解疑之余,收集零碎的木料,几月之后,就在石坪之上建立起了几座简陋的小木屋。
从此,影忆禅师所解至理之滥觞,发轫于此。
虽然大师一辈的人对于影忆禅师多有不屑,新辈晚生在师长面前,也不好多作什么评语,可是私下却心存好奇。于是万佛阁阁中的一些晚生故意上门寻衅滋事,以佛理相诘,影忆禅师无不邀于内屋,纵夜长谈,然而长谈之后出来的万佛阁弟子,脸色无不喟叹拜服,自此对于禅师恭敬甚重。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万佛阁阁中弟子一日之中前往外峰谛听影忆禅师说法竟达半数之多。此事终于引起阁中长老注意,由于阁主羽仪大师云游未返,一干高僧大德商议之下,决定联合无由寺、圣慈院、灵音阁等峨眉十大院庙之主一齐拜谒这位影忆禅师。
于是,一场长达两日三夜的佛辩大会在这片只有几座简陋小木屋的石坪上展开。云海澎湃,却远不及此动人心魄,大师们的弟子都静默端坐在一旁,面对着空前的精彩驳辩,竟无一人离席而去。影忆禅师一人对战数位万佛阁的大师,其对答与提问汔几无言,引用的佛喻与证例也是极少,但是每每其所言之语,无不切中肯綮,于纷乱的外相和诸多言语之中抓住核心,平淡质朴中随处都是蕴含着远超一般见识的深刻见地。
最终万佛阁、无由寺,圣慈院等数十位高僧大德,无不俯首钦佩,自认浅陋。此役之后,影忆禅师之名方真正冠绝世间,而其癫狂行径,也被人理解为破惑证真之后的道之所现。涌来问道求理之人络绎不绝,求师之人也是骤然大增,影忆之魅力,如是广闻于世。末了终因影忆禅师体内顽疾之故,改成每三月一次的布道大会,开檀之所定于万佛阁之内。
不过任万佛阁之人如何自责相劝,影忆禅师终未弃这片石坪而去,无奈之下,众弟子于此处重修禅院,落成之后,影忆禅师题之曰:云海禅院。有志于道者,于此得其亲炙。
而古海,正是在那时以万佛阁贵宾的身份一同亲闻了那次盛会,有缘得见并且最终倾慕影忆禅师。现在恍惚回忆起来,虽然每年都会来拜谒禅师,但是当日影忆禅师即使面对数位高僧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兀自保持着闲庭信步、信手拈花的坦然风采,却是一直久伫在古海记忆深处,也是在那里,他恳求大师收自己为徒,不过智者接下来说出的在他过后的人生中一直应验的一番话,才更加让他震惊:
你这一生,注定要在尘世里繁华并且渐悟,不必拘泥于此。
古海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迈去步子。因为云海禅院之所在,走正统的路线到不了——反倒只会陷入旧路的桎梏,而且影忆之众弟子因为师父身体的缘故,尽量不让师父应付尘世之事,虽说如此,但每三月一次的例行布道,禅师终究是坚持了下来。不理世事不是影忆禅师的意思,不过弟子们考虑到师父的顽疾,遂于是幽径之旁广植密林,日久路迹渐隐,非有不渝矢志或缘定之人难寻其所在——出入之路,竟是湮没无闻,而云海禅院之中,饮食衣物之类也无需有何大在意之处,所以即使是万佛阁之人,因敬重钦佩影忆为人,也不想因锁事打扰,故路由此荒弃,不复可辨,不过布道大会在即,影忆禅师领着弟子却总能准时出现,时人无不喟叹,久之更是添了一份神秘。
云海禅院,遂深隐于峨眉云海之内,为外人道者,愈渐神秘深邃,不可捉摸。
古海脚下的这一段路像是人工简化过了——是很干脆的简化。弥漫的夜色里,过往的行人寥寥无几。古海望向众山之影,心里有些发怵,暗骂自己托大,如果寻得幽径尚好——两个小时之内勉强可以到达,现在竟连入口所在都是没有线索。山上是没有赘余之物的——连紧急状态下可以向外联系的工具都是没有。
古海徘徊在林间,月光还未隐去,倾泄下来,枝头似有霰雪依随。
他停下了脚步,满眼是空寂的夜色和阒静的山麓之景,孤身一人,彷徨无助,一直压抑在心头的烦恼顿时涌出:于德源的咄咄相逼之言,对于影臣的承诺,渴望成就身后名的期盼,紧迫而来的威胁……
“吱吱!”
俶尔,一声熟悉却又陌生的怪异叫声在耳边响起。古海猛地睁开眼,一团黑影突然跃上肩头,安然不动,却是将古海惊得不敢妄动。
古海偏过头,向那团黑影摸去,入手是毛茸茸的感觉,黑影的身上,还有温暖的热量。
“吱吱!”
古海终于对上一双眼睛,是一对明亮清澄的眼睛,眼圈周围长着乌黑发亮的毛发。
“阿宝!”古海一把搂下肩头还在兀自挠痒的小猴子,抱在胸前,脸上现出如遇故人的释然。
“吱吱!”阿宝往古海怀里蹭了蹭,两只小爪子倏然搭上他的肩头,身子直立起来,一时间竟像是长辈语重心长在向晚辈训话。
“哈哈。”古海不会认错,长得一双丹凤眼的猴子,敢独身一人出山的猴子只有它了——还有就是身上这味儿,怎么闻怎么与其它猴子不同。
“你既然在这了,那止师兄——”
“我不就在这么?”
古海震惊地转身,面前站着的,是一位褐衣粗布的光头和尚,身材颀长瘦削,目光矍然有神,隐隐有异样的光芒透出,一股淡然洒脱气质的飘荡在身边——他这随意一笑,脸上的稚气就都是从两个小酒窝里满溢而出了。
“止师兄!你——”
“自然是师父首肯的意思。”
“首肯?”古海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仙风道骨的止师兄,不解地问道。
“是另一位前日刚好暂宿下的施主恳请师父准你上山,师父答应,这才由我来接引你啊。本来师父是打算让你在这山中饿个一两天,清清尘俗的肠胃才肯放你上山,渊师弟。”
“嗯,呃——”古海本来心里还尴尬着,心道师父虽然业已高龄,但是古怪的脾性却依旧未改,这会忽然听到自己修行时的法名,过往的记忆一**涌上心间,忽地整顿仪容,严肃地说:“止师兄,我虽然明知自己已是客尘中人,不能妄作滋扰师父清静的奢想,但是心中烦恼,苦思不得的疑惑却是迫在眉梢,亟求一解,望止师兄相助。”
说着,他俯身向止师兄行了一个大礼,肩头的猴子趁势跃上了和尚的肩头。
止师兄笑受他这一拜,合掌胸前,回了一礼。
“走吧。”止师兄说着上前一步,与古海一齐走向黑影幢幢的山头,猴子阿宝率先一步跃下和尚的肩头,在前开路,吱吱傻笑。
影忆禅师十三弟子之前十二弟子的法名,由佛言六则:布施、持戒、忍辱、智慧、精进、禅定各取一字成其法号。止师兄是第十三名,于是影忆禅师亲自为其定法性曰:止。由此得名。
古海法名单字:渊。是布师兄所取。他追随影忆禅师修行之时,仅次这十三名亲传弟子。故他与诸位师兄感情甚好,日久也深知师父的脾性。
“对了,止师兄,那位施主又怎么会知道我今日今时会来访?”古海将刚才出现在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这——”止师兄继续走着,口气顿了顿,“这倒是不清楚。”
“嗯。”古海点点头,“我路上来时听说万佛阁的攸往大师在向师父询问阁主羽仪禅师的舍利子,是这样么?”
“啊,是前几日的事了,后来师父对攸往大师说我弟子的身后事难道这个做师父的还不能作主,硬是要埋于萝峰妙场,也不嫌地皮太紧后,他也就作罢了,大概是那时他才知道羽仪禅师已经拜师父为师的事,后来师父将羽仪大师的舍利葬在了他生前遗愿中所讲的一线天里的某处,此事才了。”
古海点了点头,却是忽地意识到身旁的止师兄没有跟上来,他回头看了看,发现止师兄顿在原地,正好将视线从来路上收回,回头笑着看过来。
“怎么了?止师兄。”
“哦,没事没事,只是有些奇怪最近山上的猴子怎么都变得大胆了,竟然敢三三两两地跑下山来。”止师兄笑着说,语气平淡,话毕当先跟着阿宝循路而去。
古海疑惑地转头看了看,倾听尘音,却是万籁俱寂,满目是将近的夜色,他回头看向止师兄,却见他在前面已经走得些远了,连忙跟上去。
二人的身影再度交错在一起,寻迹而去。
身后百米处的几棵树荫下,月光进不来的阴暗之中,忽然纷纷冒出数个身影,盯着远去的两个黑影,一动不动。
“味魂公子,那小和尚口口声声骂我们是猴子呢。”
“嗯。”黑暗中有人随意地应了一声,月光下现出那人的身影,左胸上别着的一枚纹章在月华下闪着银光——艳丽的裸女图案,整块副纹上的唇、鼻、双耳、右眼都已经嵌着钻石,只余一只左眼。副纹是五星。
味魂,也就是花花公子一级的称呼,此人已经五星声魂,怕是这个任务完成,就能成功被授予下一级——花美男——香魇的主纹。
公子味魂,就是他此时这级的尊称,再详细些,应该是味魂七公子。同级之人相遇时,才以代号相称。
“先上报风度大人,我们再跟着。”公子味魂盯着那两个就快消失的身影,心中有声音在疯狂地疾呼:此事过后,我就再不是风度大人手下的味魂第七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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