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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荫。
一片葱绿,半掩长亭。
她倚坐亭中,徐徐展开一把扇子,看着眼前一座小楼出神。
斑驳的迹印,风霜雪雨的痕迹,有激昂的往事,也有伤心的故事。
她在这里出生,长大,也见证了这座小楼主人的全盛,失败,衰落,也和这座小楼一样等待着重生,崛起,复仇。
人已变,小楼不变。
仍是遍地风流。
她又踱到那株老树旁。
树身上有用小刀刻下的刀痕,高低不一,那里有她的记忆。
花幽香,似浅还深。
她深深吸了一口沁人的香,然后撷下一朵待放未放的花,轻轻插在树下微湿的泥地上。
她希望离开了老树的花,仍能在别处好好的生长,快乐的生活。
可以吗?
她的容貌,晶莹似玉,剔透如冰。
她是丝丝。
也是元凝儿。
她曾经是相思楼人人思慕入骨的梦中人。
她常常在玉波湖上抚琴,佳人妙音,美不胜收,只是眼中流露出的寂寞郁色,就和她的琴声一样。
无情。
情不在此,当然无情。
而今呢?
——谁知道,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
月如无恨月长圆。
是有情无怨,还是无情无尤呢?
就在这方兴未艾的思绪之间,她轻叹了一口气。
她的叹气就被他听见。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来面对,所以在小树边踌躇了半晌。
或许,勉强算得上是一个故人吧。
故人分很多种,有相识,相知,或是深交,旧友,哪怕是记忆中的某人,也好。
可是叶百修总觉得这些似乎都算不上。
算不上也罢,感情还是有的。
有时就连一个陌生的路人,为了某件事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也能算做真感情。
反而背叛,陷害,暗算却总总发生在相交多年的朋友之中。
而生活了十数年的夫妻,也会有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时候。
交情,感情,并不是以时间来计算的。
就像叶百修与元凝儿的相遇也不过短短数月,可是他的心理已经只有她的声音。
——能让这骄傲自负,桀骜不驯的人,抛却名利,背弃亲友,甘愿做正道的叛徒,这大概就算得上是最深的感情吧。
他在她的心中呢?
是否只是一个过路的朋友,或者,只是个故人?
叶百修不知道,他也无暇知道,这一阵子,他的确是有些心神恍惚,心不在焉,对于凝儿,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把持住过,他只想离凝儿近一点,越近越好。
他听见了凝儿的叹息,那感觉就像是他被人打了一掌。
他立即想走上前去,却又有些犹豫,不知凝儿是因何失意,因何而叹。
他记起在那个冰冷潮湿的阴暗之处,凝儿也曾在他身边轻叹过,他仍记得凝儿的发梢垂在他的脸颊,她的幽香盖过了腐臭糜烂的味道,他想起这些,心中就有些温暖。
——不是“多才”,至少算是朋友吧。
想到这里,叶百修立即便走上前去,仿佛,我来了,就可以给他温暖了。
“你来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慵懒的。
“你的毒伤都好了吧?”
叶百修一肚子的千言万语,此时也只好回答:
“是的,我的伤都好了,所以我就来看看。。。。。。。”
元凝儿回过身,脸上已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你没事就好,我还没谢谢你呢。”
方才的满腹愁肠,已经隐去不见,也不知是不是她不愿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
叶百修惶然道:“元姑娘,该是我谢谢你救了我才对,怎么成了你谢我?”
元凝儿俨然一笑道:“我谢你,是为了你曾在逍遥海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又连累了你,坏了你的名声前途,我确实过意不去。。。。。。。”
叶百修忙道:“其实能够帮到元姑娘的忙,我绝对在所不辞,可惜叶某也是能力有限,未竟全功。。。。。。。”
“百修,你这么说倒是让我觉得惭愧呢。”元凝儿这一声“百修”,竟让叶百修的脸都有些涨红了。
平日在相思楼,两人对这个称呼已经习以为常,可自从经历了逍遥海那一次逃命的经历,叶百修忽然竟有些生疏的感觉。
这就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小伙伴在某一天突然就有了一种隔阂,让人有些难为情,不知所措起来。
打破这层隔膜,那关系就会突然变得比从前更加亲密。
叶百修显然还未适应,人居然就变得不会说话了,他嘴唇动了动,又不知说什么好。
“我在相思楼时,多亏了你照顾我,若不是你经常来陪我,我早就被那些自命风流的潇洒大侠闷死了,人前笑的日子,还真不是那么好过的。”元凝儿说到此处,话头一顿,站起身来走进叶百修跟前,用那艳美得令人七分心动三分痛心的俏脸,迎着叶百修的眼睛,幽幽地道:
“他们都只想欺负我,占我便宜,只有你是真心希望我好,那里本来有你的亲人朋友,可是现在你却站在这里陪着我,帮我爹完成他的大计,你说我是不是该好好谢你?”
“你怎知我和你爹。。。。。。”
“如果不是雷叔叔让你来找我,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来了,我就知道你已经答应帮爹的忙了,为了我们,让你受了委屈,我很过意不去。”
叶百修听得大为感动,嚅嗫道:“元姑娘,我。。。。。”
“别叫得那么生疏,我们不是朋友吗,”元凝儿抿嘴一笑:“你还是叫我凝儿吧,别老是元姑娘,元姑娘的,好难听呢”
叶百修也笑了:“是,那我以后就叫你凝儿了。”
元凝儿也是笑眯眯的:“这样就好啦,过几天在竹林的时候,你可要多照顾照顾我哦,千万不要让坏人把我掳去了。”
叶百修听得一惊,道:“怎么你也要去竹林?”
“我当然要去,那是爹最重要的一战,我是他的女儿,怎么能不尽一份心力,只要能赢了这一回,爹就能重振声威,重出江湖了。这个关键时刻,我只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帮爹完成,绝不会退缩的。”
“可是那里有多少高手,你知道的,太危险了。”
元凝儿呵呵一笑:“不是还有你吗,你不会让别人伤到我的,我相信你。”
叶百修心头一热,仍是放心不下,犹豫道:“谁敢伤你,我一定杀了他,可是就怕到时候人多手杂,万一有顾及不到的地方,那。。。。。。。”
元凝儿向叶百修倩然一笑,满眼都是感激的神色,她的声音虽然柔弱,但听起来又是无比的坚决:“我只知道,我爹等了这个机会等了好多年,这次的行动绝对不能失败,他已经那么大的年纪了,不可以再失败,再也失败不起了。”
她顿了顿,语气中略带了些苍凉:“一个人到了这个年岁,是不可以走回头路的。”
叶百修不由问道:“那么你爹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花风月这个人?”
元凝儿突然问道。
“啊?”叶百修有些意外:“花风月?那是三十年前武林中最有名的铸刀师,不仅武功了得,手底下所出之刀剑无一不是江湖上人人求不不得的稀世珍品,但他为人神秘,行踪飘忽不定,听说找他铸刀的人不计其数,但能找到他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还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他才肯为人铸刀,而江湖上有名的‘七彩斑斓刀’,‘骷髅魔刀’,‘百刑刀’等等,皆出自此人之手,后来正邪大战之后,这些刀的主人或死或隐,这些名刀也就随着绝迹江湖了,最近的似乎只有万开山手中的‘赤鬼刀’了。”
元凝儿有些哀哀的道:“你可知道,就是这个人,让我爹和整个修罗武狱,都几乎毁在他手里。”
“什么?”叶百修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凝儿缓缓道:“当年我爹创立‘修罗武狱’,座下高手众多,爹志在天下,并与千尸洞主结交,有一日两人切磋武艺,无意间撞开一处隐秘的山洞,里面有一本武功秘籍,叫做‘阴阳双绝’,此册分为上下两册,内中记载的武功奇术惊世骇俗,通天彻地,我爹和洞主便一人拿了一册,回去慢慢钻研,而这,就是杀劫的开始。”
叶百修点头道:“江湖上,为了一本绝学而大打出手,甚至亲友相残的事不胜枚举,实属常事了。”
元凝儿道:“源头就在千尸洞主那儿,原来他曾有一个旧识,便是这花风月,他得知了此事,先使了一些手段,从洞主那儿骗得下册,又找上我爹,希望用一把名叫‘风月’的绝世宝刀交换,我爹不允,他就放出消息,引得江湖中各大派门前来争夺秘籍,我爹为了不牵连无辜,遣散了武狱众人,带着我独自逃亡,其中辛酸血泪,你也想象得出了。”
叶百修叹道:“原来还有这些周折,当年我年纪尚小,只听得长辈说起‘修罗武狱’神秘消失于江湖,原来是这群伪君子为了一本秘籍,群起而攻,果然是道貌岸然之辈,哼。”
元凝儿道:“后来我爹暗中联络上千尸洞主,两人合力设局,由我爹做饵,引出花风月,两人同时出手,终于将这个恶徒斩杀,可是下半册的秘籍却已经找不到了。我爹退隐江湖之后,潜心研究‘阴阳双绝’上半册,根据里面所记载的秘法,终于研制出了‘离功散’这种完美的毒药,加上此事已过去多年,又经过了魔教乱世的局面,这件事早已被天下人遗忘,我爹才打算暗中复出,一报当年之仇。”
叶百修奇道:“听你说来,这秘籍当不止‘离功散’这一点能为吧?你爹就是为了这‘离功散’而让你去找极阴之体的人心?这代价似乎也太大了点。”
元凝儿道:“其实这个时候本不该再对你隐瞒什么,只是连我都不知道我爹到底要这些人心干什么,知道这件事的,似乎只有我爹和雷叔叔两人,我想那应该是我爹真正的底牌吧。”
叶百修叹道:“可是这么多年,你跟着你爹,怕是受了不少苦吧。”
元凝儿一笑:“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帮他,还有谁帮他呢?情,总是最难割舍的,就像你,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给过你,你依然肯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真是该谢谢你。”
叶百修干咳了一声,沉声道:“我明白,你是一个好女儿。”
元凝儿沉默了一下。
她一沉默下来,仿佛周围的喳喳雀叫,风在花丛中吹过发出的呢喃之声也都跟着沉寂下来。
“可惜我爹注定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我做了好女儿,就做不了好女人,好妻子,也做不了一个好人,我杀过人,害过人,骗过人,就算那些不是我的本意,但终究是做了,以后,还可能做得更多,我也回不了头了。”
她面上浮起一丝郁色,却仍然保持着幽幽的笑容:“这世间,一向是做了好事没有人知道,做了坏事没有人忘记,你成为了什么角色,这一生都很难更改,既然如此,何不拣大是大非,大成大败的事来做,到最后,人们反而搞不清谁对谁错了,赢了,就能指鹿为马,黑白颠倒,输了,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连命都保不住,何况名声呢,所以我早就有了豁出去的决心,当初去相思楼,我就已经赌上了一切,幸好遇到了你,替我挡下了那些登徒浪子的骚扰,还帮我做了很多事,我很感激你,本不想把你拖进这个泥潭,可是我又不想我爹失去你这样的强助。。。。。。。。”
“你说哪里话,你和我简直就是天生有缘呢,还记得当初你来相思楼的途中吗,就是我第一个遇上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遇上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能真正帮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元凝儿眼中也浮起迷醉的神色,仿佛置身于一个如梦如幻的情境中。
“我当然记得,那天的雪好美,湖水好清,我好想多待一会,可惜我的船不能停,我有我必须要走的路,当我看见你,我心里在想,这个人就是我来逍遥海遇到的第一个人呢,不知道会不会给我带来好运呢?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的命还不错,能有你这样为我,我已经比很多人幸运得多了。”
叶百修看着元凝儿,带着不忍和怜惜道:“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维护你,你需要我,我一定在,至死。。。。。。”
叶百修话尚未说完,元凝儿忽然上前,纤纤玉指已经掩住他的唇,柔声说:“你可别说下去了,以后也不要说这种话,我除了我爹,没有别的亲人,这些年随爹东奔西走,更遇不上知心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你这个朋友,你可千万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要是你我为了我而。。。。。。。。我心里又会好过吗?”
她的指尖冰凉而柔软,叶百修不由得有一股激动,禁不住握着元凝儿的手,低声道:“好,我答应你,以后不说了。”
元凝儿没料到叶百修居然会突然抓住她的手,那大手中传过来的火热直令她脸颊绯红。
那只手上传来的不只是热,还有强烈的心跳。
她低下头,就任由叶百修这么握着她。
此刻,她离他是如此的近,吐气如兰,伸手可及,她羞涩惊慌的样子,因为紧张而起伏的胸脯,让叶百修的心脏撞击得胸腔发痛。
两人就这样站着,不知过了多久。
只到叶百修猛的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松开元凝儿的手,两人都有些神情恍惚。
叶百修涩着声道:“对不起,我刚才一时。。。。。。。。。。”
元凝儿这时才抬起头,眼中闪动着如梦幻般的光采,纯纯的一笑。
“笑得真好。”
叶百修心里如是想。
“刚才。。。。。。你为什么不答应?”
元凝儿忽然问道。
“什么?”
“就是我爹给你开出的条件呀,你明明是愿意帮他的忙的,为什么又要拒绝他的条件呢?”元凝儿的头垂向地下:“你答应了,不就能。。。。。。。”
叶百修正色道:“那种条件,我怎么可能接受,怎么可以把你当做一件东西送来送去的?我叶百修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也不会把自己最重要的人当做交易的筹码,那岂不是把你当做青楼女子做买卖了?幸亏你爹是来试探我的,不是真的想这么做,否则我也看不起他。”
元凝儿扁着嘴,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我知道,他也舍不得的。”
叶百修用手按着她的柔肩,笑道:“我更舍不得。”
元凝儿美目中闪过一片光亮,轻轻地呼道:“百修。。。。。。。。。”
叶百修听得心中一漾,只应道:“怎么?”
“假如。。。。。”元凝儿似下了决心,用着很大的勇气道:“假如我现在说,你能全心全力帮我爹,那个条件依然算数呢?”
“你。。。。。。。。。。。”
“与任何都无关,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约定,”元凝儿忽然拿起叶百修放在她肩头的手,贴在自己软玉温香的脸颊上:“我和你继续这个约定,只要你接受,我会履行这个约定,”元凝儿紧咬着嘴唇:
“今晚就可以。。。。。。。。。。”
叶百修闭上眼,用手轻轻摩挲着元凝儿的粉脸,似乎在全心感受着她的娇艳可人,他睁开眼时,满眼都是温柔之色:
“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帮你到底,可你无须这样委屈自己,那样既伤了你也伤了我。”
他抚摸她如瀑的青丝,
“相信我,我们之间,只缺一点时间而已。”
元凝儿定定的看着他,一双大眼睛中,满满的珍珠打滚,声音已带着哭腔:“百修。。。。。。。。。。”
叶百修怜惜不已:“唉,别哭,别哭。”
可是元凝儿已经哭出来了。
她索性伏在叶百修的胸前痛哭,眼泪鼻涕都揩在他的衣襟上,沁出一片水渍。
微凉而柔若无骨的躯体,几令他感到窒息。
叶百修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好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嘛。。。。。。我认识你的时候。。。。。。。。人人都说你是那个什么。。。。。。。。。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吗?”
“快说!”
“我。。。。。。。只是一个爱上你的人。。。。。。。”
“呜。。。。。。。”
风停。
雀藏。
小楼沧桑,掩不住葱葱的绿意。
这片温暖之处,两个人偎在一起,好像已经很久,很久很久了。
四周都安静下来,就连树丛的簌簌声都不见,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温馨。
只有一蓬茂密枝叶的阴影中,叶百修和元凝儿都不曾发觉的隐密里,
一只紧握剑柄的手,因为过分用力而变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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