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清山下一个茶棚，雪霁天晴，棚顶的茅草上还有残雪未消，周围山上的雪却无消融的痕迹，依然白茫茫一片。两个带剑男子在茶棚喝茶。一个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张俊朗深刻的脸，沉静的目光透着正气。另一个约摸不到二十，清秀的脸上稚气未脱，目光中多是好奇之意。
“师兄，大雪封山，山上的储物都快吃完了，咱俩好不容易下山，就买了这么点粮食，过几天，岂不又要下山来？”年龄稍轻的剑客问。
“剑云，山路难行，东西买多了，我们也带不上去。再说，过几日天放晴了，你又可借买东西之名，下山来好好玩玩，岂不更好。”年长的剑客回道，“天色不早了，上山还要些功夫，我们这便走吧。”
二人离去，另一桌默默品茶之人回过头来，是“天外客”。不过，他此次锦衣华服，显得一身贵气。他对周围几桌的青衣人一使眼色，那几个青衣人立即掀翻了桌子，弄得茶壶茶碗碎了一地。他们拿刀对着天外客，大声吼道：“你！乖乖将财物都交出来，否则要你的命！”
天外客瞥眼看向离去的两名剑客，见他们止步不前，就知他们定是听到了这边的响动。他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向那些青衣人求饶：“好汉饶命！我实在没甚钱财。”
“你骗三岁小孩呢！”一青衣人大喝，挥拳朝他打去，可就在将要打到他面门的时候，稍一迟疑，但见天外客对他怒目而视，他只得闭上眼，狠狠地打了下去。
天外客立即鼻青脸肿，气愤道：“你！你怎么打人呢？”
“我就是打你了，谁叫你不老实。”青衣人很是嚣张，“看你，穿得如此光鲜，还敢说没钱！兄弟们，给我搜！”两个青衣人遂上前搜身，搜出了两张银票，和一袋银子。
“好汉，您把钱还给我吧！”天外客跪地乞求。弄得这几个青衣人立即吓得面色铁青，不知所措。天外客跪着抱着为首青衣人的脚，“好汉，您就把银子还给我吧。家父客死异乡，我才变卖了家中资产，带着这些银子将其灵柩带着回老家安葬的。好汉，你拿走了我的银子，家父——”他说着，掐了那人一下，朝他使眼色。
青衣人一脚踹开他，拔出手中的大刀，喝道：“再啰嗦，我叫你去阴曹地府陪你老子！”
“如今，家产全无，妻儿衣食无着落，家父还要埋骨他乡，我这等无用之人，还留在世间何用！你们要杀就杀吧！”天外客悲愤地说着，大有求死之意。
“好，你想死，我便送你归西！”青衣人举起刀，就要朝天外客砍去。
“住手！”年长剑客飞身而起，剑未出鞘，便挑飞了青衣人的大刀，剑便驾到了青衣人的脖子上。
众青衣人立即吓得脸色铁青，瑟瑟发抖，结巴着道：“大，大侠，饶命！”
“把钱财还给人家！”剑客一声大喝。
青衣人便乖乖交出抢来的财物。另几名青衣人本来蠢蠢欲动，剑客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便乖乖放下武器，跪地求饶。他们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这出戏快唱完了。要他们看“主子”在他们面前低声下气，跪地求饶，他们都觉得心下忐忑。
天外客喘着粗气，帮他们求情：“大侠，你就饶了他们吧。不是生活所迫，谁又会出来当盗匪呢？”
剑客怒气未消，天外客却在此刻华丽地晕倒了。剑客怎么唤也唤不醒，知其不过是外伤太重，需要疗养，他对那些青衣人喝道：“滚！”那些人迅速开溜。
剑云跑回来，问：“师兄，这人怎么办呢？”
“剑云，你拿东西，我将他背上山去。”剑客吩咐，“天色不早了，总不能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伤者丢在这荒郊野外吧。”
剑云点头：“哦。”
看着几人上山，青衣人围在一起，如释重负，却又忐忑不安。几人在那絮絮叨叨：“这国师是什么人啦。能让主人给我们磕头求饶。”“美的你，主人是何等人，今日他给你下跪。我看，回头，我们都要人头落地了！”“呜呜呜！我不想死啊，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瞧你们这德性！”为首之人冷喝，“打主人的是我，要杀头，我第一个逃不了。依我看，若主人能见到国师，主人高兴了，我们或可保住小命！”
“大哥，这国师到底是什么人啦，主人为了见他，竟如此煞费苦心？”其中一人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总之，是位高人！”此言一出，冷眼无数。
因山路难行，三人天黑半个时辰之后才上山。玉清观中，已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那儿等着他们了。“剑天，剑云，你二人怎么此刻才回山？”
剑天肃然垂首听命，剑云道：“师父，这人受伤昏迷。这点伤我们还能处理，就不劳烦师父了。我们先带他去休息，再来聆听师父教诲！”说着，拉着剑天一齐走向一旁的厢房。
片刻之后，二人便到大殿给师父请安。
“剑天，你们救回来的人，是怎么回事？”老者问道。
剑天恭敬回道：“弟子知道，师父不喜见外人。只是，他遭遇山贼，又受伤昏迷，弟子实在不忍将之丢在荒郊野岭？”
“大雪天的，又怎会有人带着大量钱财孤身一人上路？”老者道出心中所疑。
“不错，弟子开始也有怀疑。他说其父客死他乡，不得已而为之。”剑天道，“师父放心，他只是皮外伤，待明日他伤势好转，弟子自会送他下山。”
“你二人侠义为怀，为师实在不该责怪于你。”老者露出一个温和慈祥的笑容，“你们下去吧。”
“是，弟子告退！”剑云和剑天退出大殿。
残雪未消，山中寒气更重，尤其是在深夜。几簇红梅探过白雪的覆盖，向着月光开得正艳，似乎以这分妖娆对抗山中的凄寒。春寒料峭，深山密林，老者只是一身单衣，他的心底，莫名地不平静。忽闻身后宿鸟惊起，脸上原本惬意的神情骤然收起，沉声问道：“深山夜半，不知何人来访？”
“在下天外客，特来拜会未明仙长。”天外客从容立于距老者不到一丈之地，言辞中显出对老者无上的敬意。
听得来人道出自己隐居前的道号，老者大惊，转身见一鼻青脸肿的男子立在那里，细细看了一眼，先是愣神，后又将目光转向一旁。“天外客？三年前，就是你来报的信？”
“不错。三年前，西门长恨为祸江湖，我就猜想仙长绝不会坐视不理。怎料，仙长高徒勇战魔头，却误入魔道，方剑虹女侠求我代为传信，我自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天外客道。
“恐怕，你是想利用剑虹找出我的栖身之所吧？今日之事，你不惜用苦肉计，弄得这副模样，也不过是利用小徒，带你上山来？”未明仙长叹息。
“三年前之事，也没能让仙长出山。既然仙长决意不问世事，我自当亲自上山来拜访。我这副模样，就当是给仙长赔罪。”天外客眼底满是真诚之意，深深下拜，可未明仙长却似无动于衷。他继续道：“上月，大漠兴兵进犯我北疆。据悉，西南的江湖势力也欲趁机叛乱。若南北夹击，我朝危矣。”天外客对当下局势甚为了解，三言两语就切中要害。
“贫道不过一山野道人，岂敢妄论国事？此次恐怕会叫阁下无功而返啦。”未明手执拂尘虚晃地望着前方，语气中带着沉重的叹息。像是很那尘封的记忆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我知道，我百死难恕其罪，只望仙长能为天下苍生的福祉，帮我一次！”天外客恳求道。
“天下苍生？你若是顾及天下苍生，当初又为何一意孤行？”未明仙长的心再也无法平静，质问道。
剑天听到这边有声音，便过来瞧瞧。却听到师父怒声质问，心中大疑，平日里闲淡悠然的师父，怎会发怒？
“仙长还在为十年前之事耿耿于怀吧。当年我着实处事不妥，才致今日四面楚歌之境。就算昔日之约已不复存在，我一己之生死亦不足挂怀，素闻天剑门以‘兼济天下’为宗，置生民于水火仙长又于心何忍？”他渴求而希冀地直视着未明仙长，但他的眼神不得不转而失望甚至是绝望。因为对他这一番声情并茂的游说，未明仙长竟然无动于衷。
未明虚晃地望着前方，无神而悲戚，本应在心底尘封的记忆又不合时宜地浮在眼前，那是一片刀山火海，那是撕心裂肺的哀嚎，那是一张张凄惶悲催的脸孔。只因想得太过入神，他的灵魂又回到那个人间地狱，握着拂尘的手，青筋渐渐凸起。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眼见大好江山危如累卵，亿万黎民将遭涂炭。我自知罪孽深重，是以几年来沉疴缠身，药石无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可社稷黎民是无辜的啊！隆景请仙长三思，施以援手！”
“隆景？！”十丈开外有个惊讶的声音脱口而出，未明耳廓微动，分明还听出了那窃听之人急忙掩口的心虚之举。手里的拂尘夹着刚猛的内径瞬间斩断了一棵老槐，像是积郁了许久的怒气终于找到了一个泄口。
“师父。”剑天从那老槐树背后走出，深邃的双眸中，隐现出灼烧的正义之火。他心知窃听被察，垂首待罚。未明却并不言语，只是怒哼一声，甩袖离去。
“仙长请留步！”天外客唤住未明，看着他坚挺决然的背影，知道希望已经彻底幻灭。凄惶哀乞的神色之中显出无能为力的憾然，他从袖中拿出一块素绢包裹的玄铁令剑，道：“我已是十恶不赦之罪，也无怪仙长厌弃。但求仙长不要放弃了中原大好江山。这‘天剑令’还望国师重新接纳。辅佑新人，救苍生于水火。”见未明仍是不为所动，他无限悲哀地将‘天剑令’抛给未明，随即从靴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那一闪的寒光，是希望之光还是地狱之火？
“不要！”身旁的剑天眼疾手快，及时打落天外客手中的匕首，却也将他击倒在地。
未明仙长转过身来，大骇之下如梦初醒，语带责备道：“阁下一人干系万民，如今危机四伏，若是一死了之，又叫贫道如何自处？”
瞬间历经生死，天外客此时的目光中竟是一片空寂释然。淡笑道：“我想，只有我死了，仇恨才会逝去。以我之残躯，换天下大安，大有可为。”
未明轻声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过去之事，今日之怨，怕是非阁下一人之死便可了结的。”沉郁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又像是在说自己。
双方沉默了许久，剑天知道，这是天外客在等待师父的运筹抉择。他很是崇敬地看着面前的两位长者，他们一个是高居庙堂睥睨天下的枭雄，一个是退隐江湖为民立命的仁侠。就在这样一个深寒寂静的夜晚，在这两个好似站在云端之上的高人面前，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甚至是望尘莫及。不过，年轻的血液中，似乎有某种激情在升腾翻涌，他的内心，突然生出很强烈的希冀。他充满期待地看着师父，不想却与师父精睿的目光不期而遇。他连忙低下头去，担心所有的心思都没师父看得通透。
“也罢。执利器者，当以兼济天下为己任。剑天，明日你和剑云送客人下山去吧。”未明看着眼前这个聪慧敢为的爱徒，神色中有期望，也有疼惜。他郑重地将天剑令交付到剑天手中。“此物，你要妥为保管。江湖凶险，是福是祸，就看你的造化了。”
“徒儿领命！”剑天恭敬半跪，欣然接受这个在他看来无比神圣的使命。涉世未深的他，根本不知道在这深不见底的江湖之水，是何等的云谲波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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