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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在中原人的记忆中,那是一片无垠广袤、死寂沉沉的炼狱。游魂似的罪人流贼在其中来往穿梭。只有赤条条的仇敌械斗,刀剑是那里唯一的阎王。主宰一切生灵的生死。只有握紧手中的兵刃,你才可能继续活下去,继续在刀光剑影里活着,直至死去。没有人能够幸得善终。因为即便是强者也无法避免凄凉地老去,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沙漠。因为霸者享受着手中生死的乐趣,弱者则在被支配的游戏中屈辱地死去。在这里没有供养江湖道义的肥沃土壤,这本就是一片野蛮贫瘠的土地,它的精神也注定是贫瘠而野蛮的。这便是李江遥脑中关于“大漠”的所有想象。说到底,只是一幅在人间的炼狱图。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玉涛不愿回忆此前的点点滴滴。痛苦的记忆了人们总试图将它忘却,将它抛至尘封不动的冰湖底,幽暗无光般沉睡千年,不引一瞬的回顾。但他们又是可怜的,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能容得下记忆沉睡的冰湖。他们永远只会在回忆中痛苦,然后又在痛苦中回忆。李江遥又觉得奇怪,不自觉锁紧了眉骨。眼前的这个风流俊朗的人,既去过令人谈虎色变的大漠,又能从无垠的天地里活着走了出来,站在李江遥的面前,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江遥。”李玉涛轻唤道,“现在你跪下扣三个头,我代师傅收你为徒,从今以后你我便都是鬼才一门。”说罢,在床沿坐定。李江遥闻言马上跪下,心想我拜的是师傅倒也不吃亏,便在地上重重的扣下三个头。扣罢起身说道:“李大哥,如今我们既是兄弟,又是师兄弟。我本也该叫你一声师兄。但一时改不过来,不如依旧唤你大哥吧。”李玉涛点头应道:“这也只是名称,原本无异,随你叫吧。”李江遥随即恭敬下身道:“大哥。”李玉涛受足了他的礼,起身扶住道:“如此我对师傅也有所交代了,更是无事挂怀了。”“你知道我们此行江州的目的吗?”李玉涛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李江遥摇了摇头,他一直都未问过。他显然也懂得一个人总要保持适度的沉默,因为每个人都有不愿示人的一面。“树高千丈,落叶归根。”李玉涛缓缓道,“我的童年便落在这座干净的江州城中。”李江遥听说,并不觉得惊讶,似乎早已经料到。“此番回来,便是游子归乡。纵是鹏程万里,总还是有一条长线将你牵绊。”李玉涛动情道,“这里落了太多我的过往。”他突然盯着李江遥道:“你若是喜欢,这里也是你的家。”李江遥欣然道:“真的吗?我——我也可以有家吗?”“当然,”李玉涛扶住李江遥的肩头道,“今晚你就与我一同回家。”李江遥终于知道此前为何要打扮一番。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本再自然不过了。但为何要在夜间呢。难道怕被人认出,招惹是非吗?“对了,我还有一事要问你。”李玉涛突然说道,“那日俞觉航说洪成满门被屠的事,是真的么?”“确有其事,”李江遥略有些吃惊道,“难道不是大哥所为么?”“当日我只杀洪成一人,难道还有人——”李玉涛沉吟道。“难道是他?”李玉涛眼光一动道。“是谁?”李玉涛并未急得回答,只是望了望自己空荡荡的右臂,道:“就是卸去我右臂的那个黑衣人。”他说到自己的右臂时却显得如此随意,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样。“当日我一剑报了仇,并不曾想附近还有人,一时大意在数招间被卸了右臂。我负痛耍了个虚招,拾起断臂便掠了出去,却连那人的脸都未曾看清。”李玉涛继续道,“那人虽然是趁我不备,但武功绝对不弱。”“难道他与大哥有仇,想嫁祸于人。”李江遥推测道。“不可能。”李玉涛肯定道,“数月前我方返回中原,若说有仇人也只是洪成一家,并不曾与他人结怨。”“那就是洪成的仇人了。”“看来洪成老贼的仇人倒是不少”。李玉涛展颜笑道。“大哥方回中原又怎会与洪成结仇呢。”李江遥想不通道。“我家与洪成原是旧识,我少年时也认得他。”李玉涛回答道,“后来我费尽辛苦找到一位原先的仆人,但他不愿得罪洪成,毕竟洪成也是一派门主,势力雄大。只是告诉我仇家曾经常到我家做客,且手中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习惯性动作?”“对!”李玉涛说着,径直走到书桌前,抬手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叩出一阵微微的音律。若是在平时断不会有人注意,但此刻房间内一片寂静,那些声音不仅明显甚至每一声都像敲在李江遥的心上。三短一长,“滴答—滴答—滴答——滴答”“凭着音律我便已知道对头是谁了。”李玉涛忽又长笑道,“也罢,也罢。无论洪氏一门的真正凶手是谁,也是洪成老贼他罪有应得,不足为惜。”两人说着话,不觉窗外夜幕已自远方悄然袭来,将白窗棂染成了乌黑。吃过了晚饭,李玉涛携着李江遥出了客栈。一路由大道向北,又转过两条小巷折向西门,曲折前进中,突然眼前隐隐勾勒出一幢黑影来。硕大的影迹压得人窒息,想非一般重楼叠院的高门大户。近前,发现竟是一颓败的府门。大门上的横匾斜立在黑幕中,借着月光依稀透出尘落的四个金漆大字。赫然是“江州李府”。大门是虚掩的,并没有关紧。李玉涛轻手一推,“嘎吱”一声松动的重灰倒落了一身素白的衣裳上。李玉涛也不理会,跨步朝里走。庭院深深,此刻早已是杂草丛生。苍凉的月光泄地只平添了几分萧索和落寞。一阵风起,像是拥挤的大街上人头攒动。不时由草丛间传来虫子的吟哦声。显然这里早已是荒废多年,竟成了虫子们的游乐园了。游乐园的中间竟是一个可怖的停尸场。里面杂乱地躺着多具骷髅。阴风阵阵似鬼屋一般。李玉涛在前走着,时而抚触大柱被白蚁蛀空的木屑,时而蹲下身来,抚弄台阶上的没膝的杂草。幽森森的月光将荒凉的园子浸染在冰凉凉的回忆里。李玉涛就在这回忆里沉默,李江遥紧紧跟在李玉涛的身后,即便心中有千万般的疑惑,但他也知道此时并不是发问的时候,沉默是最佳的陪伴。可这恐怖黑暗的院落总会令人联想起听说过的鬼故事里的故事发生地。李江遥也不免内心忐忑,脚下微微作颤。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曲折在不修边幅的花丛中。前方竟有一条潺潺而过的溪流横跨花径。溪上是一条精致的石桥,石栏杆上的雕饰实在美极了,有一股女子的秀气天然。两人在桥上歇了歇,吹了一阵夏夜的凉风。耳朵里灌满了溪水轻灵的脚步声。远处有几竿绿竹,月色下倒隐隐显出一座幽居。月光落在窗棂上,素白素白的。在暗夜中似是曲折中的指明灯一般。透着轻柔的光辉那里便是花径的尽头。两人又向前走了一阵,屋内竟有烛光而非是月华的眷顾。屋子是在二楼,有一排木梯架起在土壤上。李江遥有些吃惊,屋内是否有人。但他仍是未问,只是安静地跟在李玉涛的身后。两人踏上木梯,清脆的声响在寂寥的夜空中格外灵动轻妙,竟似落在了纷纷嚷嚷的心灵上。二楼的屋外木栏杆精雕细作着花鸟人物,深褐色的外观兀自站在那里落着尘埃。谁在浪漫的清华的夜晚,独倚栏杆呢?二楼的视觉极好,将花径的曲折蜿蜒尽收眼底。如果有人行来,必脱不掉它的眼界。石桥娇娇地独与溪流说着喁喁情话。至于说的什么,落在二中,留在心里,一阵风过,花香袭人又都两忘了。“我回来了。”李玉涛轻声细语道。说罢推门而入。李江遥一惊,真的有人!屋内并无人答语,也无人息。奇怪的是屋内竟是干净异常,不像前院般落尘重重。布置再素简不过了。一张较为精致的檀香木床、一张供桌和桌子上奇怪的器皿以及器皿中流动的液体。屋内并无灯烛,这些光都来自这些奇怪的液体。墙上挂着两幅人物身像,一男一女。李江遥眼光一扫,便不自觉落在哪女子的画像上。只见画中人杏眼桃唇,淡眉若西湖晓雨,肌肤胜似山巅白雪。面露慈色,双手叠置宛如神府仙女临凡一般,令人不敢亵渎。李玉涛点了一只香,朝画像拜了拜轻声道:“爹娘孩儿又回来了。”说罢眼已红润,将手中的香烛插在香炉中。“原来她是大哥的娘亲。”李江遥心想。李玉涛挥手示意李江遥过来,指着他道:“这是孩儿新认的兄弟——李江遥。”他说着话,李江遥已朝画像拜了数拜。“大哥,这便是我们的家?”李江遥问道,“怎会——”李玉涛截口道:“便是洪成老贼的作为了。”一字一句自他咬紧的嘴中蹦了出来。“我回来时原本以为可以再看见父母亲慈祥的面容。”李玉涛继续道,“没想到家中惊变,不过是失落的庭院里有几个拾柴的农夫,将这座曾经不可一世的金碧大宅的最后残值耗尽。哪里还有父母,哪里还有家人,尽是风尘灰土了。”说着心中一酸,眼珠便落了下来。“只有这间屋子里还保留这原先的旧貌。”李玉涛接着道。“这却奇怪。”李江遥插嘴道。“一点都不奇怪。只因为屋前的这片花径是母亲依据九宫八卦的阵法布置的,若非熟识此阵的人是很容易困死其中的。”李玉涛解释道。“但那些人的尸体又怎会落在了前院?”李江遥不解道。“那些并不是困死在花径中的人。”李玉涛说道,“只是些无聊的江湖人士。我原本装鬼吓唬那些农夫,以使他们不再来此拾薪。没想到反倒招来不知死活的江湖客来。于是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除去。从此‘李府’便沉了这座城中的鬼宅,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李玉涛坐在床沿,左手抚弄床边镂刻的装饰。“这里是母亲的房间。”李玉涛缓缓道,“她素来喜欢清静,而父亲在前厅院里又多有应酬,便在我小的时候建了这居所,号为‘花居然’。也是母亲喜爱花的缘故。”李玉涛说着,李江遥不自觉地又将目光落在画中人的身上。白衣飘飘,超然物外。他想该从没人敢在这女子面前高声作语吧。那粗鄙的行径简直是对佳人的一种侮辱。“难怪屋前的花丛即便多年无人修剪,也还不至于杂乱到无法的地步。”李江遥指着屋外说道,“想必花了母亲不少的心力吧。”“这里的花全由母亲一人照料,连父亲和我都不让插手,更别说丫头仆人了。”李玉涛说道。“她必似乎花仙下凡无疑的了。”李江遥心想,“可难道洪成竟忍心向这样一位人间的绝代佳人下毒手吗。”他不觉心中有些愤愤不平。“我回来后便在此间落脚,经过多番曲折弄到这流动的水银以充作长明灯之用。”李玉涛指了指桌上的奇怪器皿中的液体道,“母亲最怕黑夜了,她曾经说过希望永远待在光明能够触及的地方。”李玉涛说罢站起身来,走到供桌前,然后将墙上的两幅画像都取了下来。竟逐一投入火炉中焚烧。李江遥想要拦时已来不及了。心中大叫可惜,如此美丽不可方物的画像顷刻间化为一堆灰烬,火光中还像人物飘逸潇洒,正露着微笑。李江遥甚至觉得她正在对着自己在笑,也迎着笑了起来。“大哥,你又何必要将画像焚毁呢。”李江遥终是不解问道。“画像本是睹物思人的意思,如今是不再需要了。”李玉涛边回答道,边回过头来看着他。火光烘热了他的脸颊,像是生起两朵桃花来。他眉眼转动间,倒有母亲的七八分像。李江遥并不理解李玉涛话中的意思,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呆在那里等着火苗将最后一角画像燃尽。李玉涛也瞧着火苗窜动在出神,他心中难道没有丝毫的不舍?只是父母的肖像竟像非人世之物,已无有存世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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