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谋魏 > 七十 扁舟行 二

?    阳光和煦的寒风中,大院正对的大槐树沙沙作响,一行人浩浩汤汤地走到苏家宅院前,却见得雪花融化水渍残留的木门紧闭,几道裂缝隐隐约约能见到内里一片安静。

    “张伯……这……”薛亮心头一喜,脸上却颇为忧虑:“莫非博宁真的走了?这一下可委实不该啊,即便此事与他无关,不是害各位乡亲误会,坐实了这件事情?”

    任清双目失神,怔怔望着木门,对张琦望过来的目光视而不见,佝偻的身躯徒然塌陷下来,失望地闭上了眼。他对如今的苏文一直另眼相看,年轻人有魄力,敢做事,分寸拿捏地也颇为独到,苏文所提出的主张,他每每思索,自一番叛经离道之中,总能悟出几分不同凡响。

    即便是飞天遁地之说,旁人不信,任清却将信将疑,心下认为苏文必有其深意。

    眼下突然大门紧闭,这无疑算是临阵脱逃,他倒也了解年轻人审几度势的本领,或许早已看出这些人的来意,宽慰之余,听得此时墙倒众人推的话语,心中便生起悲凉之意。

    “张伯,博宁不是真的逃了吧?”

    “我便说此人妖言惑众,如今居然还能猜出我们的来意,事先逃脱……”

    “必是被道长揭穿,仓皇而逃了!”

    “万一还在院内呢?怕是不敢出门!我等要不要进去看看?”

    “对,砸门!苏博宁!速速出来!大伙儿冲进去!”

    “诸位,诸位……”

    “张伯你别管!冲进去!”

    “尔等作甚?”苏廷大吼一声,将冲上去的几人拦了下来,“这乃我苏家祖宅,谁敢动手!”

    “苏伯,你莫拦着!那苏文若真是妖孽,恐怕你也难辞其咎,此时置身事外,诸位乡亲还能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饶你过错。”一个年轻人霍地站出来。

    “范增,你莫冲动。这是苏家宅院,虽说如今萧条,可苏家毕竟曾是村中元老,此事不能操之过急。”熊腰虎背、身材魁梧的任汼站了出来。这一月,他一直陪同张淼上下打点着山寨的事情,昨日张淼说起关于苏文所说的买卖,他从中也看出几分前景,再结合往日里乡里乡亲的人云亦云,大体上对苏文算是带着几分好奇与敬意。

    “范增!你休得叫嚣!当日被博宁好友揍了一顿,恐怕你早已怀恨在心!今日就属你们几个闹的最欢,怕是与这帮妖人相互勾结良久!”苏廷头上戴着毡帽,此时被他一把拉下,恨恨摔在地上,“我苏廷今日就在此处!谁要敢破这大门,就从老朽身上踩过去!”

    他浑浊的眼眸怒视薛亮与颜琪等人,指着薛亮狠声道:“小杂碎,你别以为老朽不知!你爹贪慕村长之位长久,今日怕是听到风声,才来此一遭,与这些妖人相互勾结,妄图村民信赖!”

    老人此时撕破脸皮,颇有背水一战的悲壮气势,薛亮脸色一变,“苏爷爷从何听得这等谣言?村里人大多为薛家种田,我……”

    他还未辩解完,苏廷手指一转,指着颜琪断然道:“博宁当日便就说过,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妖人,若没有与商贾勾结,哪里来的钱粮赠予罹患瘟疫之人?这一遭老朽已经看明白了,你们便是觉得博宁如今深得我们这些老人的心意,妄图迫害于他!届时薛家得势,尔等也好从中牟利!哼,金家那金小牛本便是薛家佃户,怕是早些时候就做了准备,如今尔等狼狈为奸,妄图蒙骗乡亲们,实在是好计量!”

    任清徒然睁开眼眸,精芒内敛。站在外围默不作声的孙奎嘬着壶嘴,心不在焉地听着孙查啊来啊去的询问,随口答上一句,目光格外深邃。

    “老丈,你与我怕是有些误解,此话从何说起?”颜琪眼中一抹戾色一闪而逝,叫屈道。

    “住口!我家公子宅心仁厚。老匹夫,你休得猖狂!公子让你,我等可不让你!”一小厮持棍上来,口中叫嚣道。

    苏廷冷笑一声:“狗仗人势!你幼年之时,老朽尚且抱过你。而今你吃了好的,穿了好的,便忘了你到底是从哪里出去的!”

    那小厮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恼羞成怒,持棍就冲了上去。

    “你要作甚!”任汼大步上去,一把抓住那小厮的木棍。

    小厮抽了几下,木棍纹丝不动,当即恼怒道:“任汼,我敬你是条好汉!但你也不要忘了,做了山贼,就一辈子是山贼!此事你若再管,我便报官,叫人抓你!”

    “你!”任汼义愤填膺,咬牙怒视小厮。

    正在此时,木门却突然开了。

    众人皆是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

    众目睽睽,苏文领着任红昌杜伊李黑走了出来。

    苏文背着一个包袱,手中横矛而立,若不看他长袍棉衣着身,这身打扮,好似出门在外的侠客一般。脸色苍白的任红昌双手紧紧抓住绑在胸前的包袱结扣,十指发白,抿嘴坚定地立在苏文身边,想来是有些紧张,此时小姑娘咬得嘴唇破裂,显得柔弱无助。杜伊扎紧了头巾,手中持刀,目光英气逼人,英姿飒爽地立于任红昌身侧。

    苏文扫视一圈,与皱眉打量他的薛亮颜琪目光一触,淡然地走到苏廷身边,拱手道:“二爷爷。”

    苏廷愕然地扭身:“博宁,你……”

    “博宁。”任清与张琦亦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文看向他们,点点头笑了笑。

    “博宁,你这是作甚?”薛亮眼眸转了转,问道。

    长矛一顿,苏文笑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准备出门了。早就料到你们会说三道四,关上门,安安静静准备行李而已。”

    “你这妖孽,准备去往何处?”一方士义正言辞道:“今日我等替天行道!为这一村百姓讨回公道!”

    “苏博宁!”范增也咬牙切齿,狠声道:“你莫不是心虚了?今日想走,只要我范增还有一口气在,你别想踏出村口半步!”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

    气氛一时之间僵化,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苏文却笑了笑,自怀里抽出一张竹片扔了出去,“这是当初我在家里找到的。今天刚好翻出来。给诸位看看。”

    “哼!妖言惑众!你这般妖孽,本道不会袖手旁观,看你为祸人间!”一名方士冷哼道。

    苏文大笑,眸光突然一冷,长矛指向颜琪:“你也这么觉得?”

    颜琪错愕地张了张嘴。眼前年轻人行事多少令他觉得诡异。若是寻常人,只怕遇到这种场面,不是闭门不出,便是逃之夭夭,何曾料到,他却是在准备行李,而且如今这般有恃无恐,似乎是有些依仗。

    想过之后,颜琪心下却随即释然。如今读书人大多腐朽,奉行“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的修身之道,这年轻人多半也是如此。

    也好,如此愣头青,解决掉倒也容易。

    他暗自点头,正要回答,但苏文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闭上嘴,额头徒然冷汗冒起。

    “‘太平道人’张角的弟子是吧?张角张梁张宝……嘶,张梁张宝哪个大来着?”苏文大为吃力地揉了揉太阳穴,探头朝着颜琪问着,随后摇摇头,语气颇为平淡:“这个也无所谓。也就这么点破事,想了也白想,迟早都要砍头的!”

    他说着,突然双手持矛一举,指着颜琪动了动手腕,“啪!”

    苏文收回长矛,吹了吹矛尖,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一本破书!一本《太平清道领》!却叫张角那个白痴走火入魔!南华老仙,他懂个屁!眼光也差,居然看中张角那个傻子。一个钜鹿不第茂才,懂些什么?觉得时机到了,一切可以行动了?那派人来并州做什么?”

    苏文顿了顿,声音平淡无奇,但便是这些话,令得颜琪险些控制不住,想要将他当即击毙:“并州到处都是灾荒啊。兵祸也多。是不是觉得人数再多一点更加好?我记得你们的势力范围在青州、徐州、幽州……哦,冀州是发家的地方,肯定也是的。好像还有一些,八州之多……人数之广,啧,要是我,也肯定忍不住的。拿着几张破纸当宝贝,宣传一些仁义道德,然后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啊?”

    “大家都是混口饭吃。你弄你的,我活我的,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的事情么?”苏文叹了口气,脸色却在刹那之间变得冰冷,阳光之下眸光闪烁,气势也在一时之间达到顶峰。

    他语调一字一顿,声音高亢,将所有人的眸光吸引过来:“非要逼我!逼我破了你们那点破事!甲子年要到了,然后时机也成熟了!那为什么还要来并州,来这里逼我!太平道人是吧?大贤良师是吧?你们要是吃不饱穿不暖,自己搞去啊!关我屁事!可是你要过来,还要跟这种人联合在一起逼迫我?”

    被苏文长矛一指,薛亮微微变色,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他突然想起早些时候,堂弟薛仁曾跟他说过一些话,那些话带着几分敬畏,他原本不信,并且不服,还把薛仁打得半死,至今在家养伤,可现在却是后悔了。

    苏文目光一转,俯视人群:“一群彻头彻尾的傻子!当初就叫你们自我反思,今天还要来烦我!我对你们很失望!失望透顶!真想虐死你们这群猪一样的对手!还一辈子山贼!人家起码知错能改,你他娘算个什么狗东西!”

    周围鸦雀无声,那小厮被苏文的狰狞、锋芒毕露震慑,左右望望,咬牙说道:“你又是什么狗东西!你……”

    苏文翻着白眼,冷笑一声,鄙夷道:“好说,在下木芝村茂才苏文苏博宁。你若觉得我是狗东西,莫非是在诋毁那些赏识我的大人的眼光差劲?哦,对了,今天之后,我还会有个匪号,‘混世魔王’,你要叫我‘及时雨’也不是不可以。”

    苏文侧过脸,仰了仰头:“拉风吧?你既然是练武的,知道‘北地枪王’?有没有觉得‘混世魔王’、‘及时雨’很厉害,他弱爆了?”

    杜伊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苏文的新鲜词汇,始料未及的,她蹙起好看的眉头,天真无邪地将苏文的话消化完,随后思索了片刻,点头道:“百鸟朝凤枪确是名不虚传。事实上张绣老师童渊与老师是结拜兄弟,亦是同门师兄弟,都娶了河北颜家的两位大小姐。我曾有幸与童师叔对过八百多招,最后体力不支败下阵来。虽说他手下留情,但百鸟朝凤枪与断水刀都是师承一脉,殊途同归,比起枪法灵巧,实际上刀法更为刚猛,也幸亏童师叔一手枪法舞得密不通风,若不然,我十招之内,可伤其命门。”

    “八百来招?十招之内……这么刚猛?断水刀,我能练吗?”苏文目瞪口呆,俨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杜伊惊喜不断,苏文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人品爆棚撞了大运。

    “老师说不可外传。”

    “别啊。你收我为徒不就行了?”

    “博宁……”杜伊尴尬地望望眼前的人群,心下觉得苏文有些轻浮,“正经点。”

    苏文不屑地扫视一圈,“这个哪里不正经了?练武是终身大事。比这事情重要多了。”

    “可是老师说过啊……”

    “求你了……”

    两人悉悉索索悉悉索索地说着,全然没有把眼前的数十位村民放在眼里,任清脸色早已舒缓,此时看看站在人前一脸哭笑不得的苏廷,不由笑颜逐开。

    “那小子说什么呢?”站在后方张望的孙查觉得有趣,笑着问道。

    “无关紧要的事情。”孙奎忍俊不禁,瞥了眼死皮赖脸的苏文,呷了口茶水,摇头呢喃道:“攻心之计……后生可畏啊。”

    “啊?”

    “没事。”

    “啊?”

    “走走走,回家拿棋。”

    这一回孙查听清楚了,摇摇头:“不去。博宁都要走了,没心情。”

    “走不走还另说呢。”

    “啊?”

    “……”

    站在一旁的张明望了过来,看了眼孙奎的背影,想了想,挤进人群走到任清身边说着什么。

    颜琪一时之间呆在原地,心乱如麻地看着与杜伊交头接耳的苏文,眼眸之中杀机泛起,凶相毕露。

    薛亮更是怒火中烧,好端端的一个开局,如今却成了这般境况,他咬牙切齿,暗自朝后打了个手势。

    一方士会意,大义凛然道:“我等一心治病,何曾招惹你了?你这妖人,莫要信口雌黄!而今我等治病,诸位乡亲可都是看见的!你若不信,大可去看看那病妇。在这里叫冤喊屈,莫非真以为我等心情淡泊便好欺负?哼,只怕你连病患家中都不敢过去!”

    苏文没从杜伊口中讨到便宜,此时扭过头,寒声道:“我是不敢去!我记得村里还有几个刚刚因为瘟疫死了的病人,你去看看,他们可能没死呢!”

    那方士一时语塞,苏文拍了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你不是会看病吗?把脉了没有?你们其他这些医师把脉了没有?要是只是普通的风寒,这一次就被你们蒙混过去了!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诋毁我,我就站在这里,你要敢去,望闻问切,告诉我缘由,我任凭你们处置!”

    苏文掷地有声,朝着张琦喊道:“张伯,找人把秦叔给我抬过来。这些道长不是会看病吗?秦叔病得最重,让这些人把脉开符水!不是说重病需猛药么?你们倒是给我开个方子,试试到底有多少符水才能治好秦叔的瘟疫!”

    张琦望向颜琪,颜琪早已脸色铁青,口中喃喃道:“好好好……”

    他一连几个好,张琦便以为他已经认可,正扭身叫人去把秦叔叫过来,突然听见苏文一声大笑:“哈哈,恼羞成怒了!”

    张琦扭过头,眼前人头耸动。

    八名方士,外加二十余名随从,如同被鱼饵诱惑的大鱼,纷纷跃向前方。

    “博宁哥小心!”

    耳边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此时已经听不清晰,三十几人大步向前,几乎瞬间就将眼前搅成杂乱、嘈杂的一片。

    喊声骂声惊呼声此起彼伏,张琦在慌乱的村民人潮之中后退,睁大眼睛,便见得年轻人持矛退进院门,口中喊着:“来啊!”背着行囊的李黑且战且退,持矛与砸来的刀剑铁棍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苏廷被拉了进去,而后视线被遮挡,三十余人挤在一起,完全堵住了苏家宅院的大门……

(https://www.tbxsvv.cc/html/27/27539/9110749.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