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伊笨拙地拿着菜刀，“咯咯哒，咯咯哒……”地叫着，将一只雄壮的公鸡追得满村子乱跑。
她脱了裘皮大衣，大体是明白杀鸡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衣着朴素紧身，头上还绑了头巾，如同村姑一般。
口中的叫声显然是伪装成母鸡，不过那只公鸡并不领情，迈着轻盈的步伐左躲右闪。年关将近，鸡有辟邪的用途，故而这只公鸡也被喂到最肥美的时候，跑起步来昂首挺胸，大步阔阔。
身后小婵拿着根木棍“小姐小姐”地喊着，左右围堵，偶尔一声凄惨尖叫，避让开公鸡啄过来的嘴，一棍子又把公鸡扫到远处，鸡毛满地。
一旁不少村民饶有兴致地看着，偶尔热心的提出要不要帮忙，杜伊红着脸笑着回绝，脸上蕴着灰溜溜的颓败感。
苏文任红昌几人正坐在院门口的路上看着这出好戏。几个人长凳一放，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吃着聂辽自黄嫂地方讨要过来的蜜饯，苏文招招手：“女侠，要不然算了？这鸡还是奎叔家养的。奎叔不心疼，我看着都心疼。”
“你懂什么？杀鸡前多跑跑，肉质更加鲜美。”杜伊瞪眼过来，一副极为内行的样子。拿着刀又冲了上去，手脚倒也轻快，没过多久逮到机会，一把抓住了公鸡的脖子，公鸡“咯咯咯”地蹬脚展翅挣扎几下，她慌乱闭上眼，拼命摇动着公鸡的脖子，手中菜刀胡乱劈砍。
鲜血直冒，鸡毛满地，公鸡一使劲，挣脱之后，又溜了出去，不过口中的啼叫却微弱了几分。
血滴了一路，小婵欲哭无泪，拿着木棍都不敢捅上去，抱着木棍哭啼啼地喊道：“小姐，算了，算了吧……”
苏文哭笑不得，任红昌掩嘴莞尔，一旁聂辽搂着孙资的肩膀，两人早已笑得前俯后仰。
两姐妹早年便分隔两地，平日里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印象中，姐姐也是斯文恬静的大家闺秀，这般手忙脚乱的模样从未见过。
小姑娘笑过之后，心底里不免有些无所适从。
“博宁，算了吧。看这情景，杜娘子恐怕从未杀过鸡。都不知道你们在作甚，莫不是打赌输了？令得杜娘子如此自毁形象。”抱着张庆元坐在一旁的张奎笑道。
“她要亲自动手给你饯行。好事。”苏文将手中的一包蜜饯递给聂泛，拍拍手，赶了过去：“我去帮忙。这两人，再这么下去，自己都成了鸡毛掸子。”
“你别过来。我才不要你帮忙。小婵，打晕它，打晕它啊！真笨，我来。”
公鸡翅膀受损，腿也被砍了一刀，走起路来蹒跚而行，杜伊一把夺过小婵手中的长棍，双手持棍追了上去。
一击劈砍，公鸡软在地上，倒地不起。
“小婵，过来啊，拿去……放血，炖汤喝。”
小婵脸色苍白，咬着牙没敢接近：“小姐，不要了吧。肠子都流出来了……”
“放血，怕是都流干了……”苏文面颊抽了抽，拎起鸡脖子，看着软趴趴血肉模糊的公鸡，低声道：“你真会武功？”
公鸡一下就被击毙，力道、准度，哪里可能是普通女子所拥有的。
“这回你信了？”
苏文定睛凝视死鸡，沉默片刻，斜视杜伊：“最毒妇人心……鸡哪里惹到你了？打成这样。”
“你！”
“走了。”
“哎，既然信了，你是不是不用走了？”
苏文怔了怔，“你是想说明这个？”
杜伊缩了缩脖子，头发上还粘着几条鸡毛，可爱地皱了皱鼻子，色厉内荏地道：“自然、自然不是。便是觉得红昌跟着你会有危险。我在身边，起码能护你们安全。”
“不行。”苏文正色道：“你都说了，你不能暴露武艺。何况杀只鸡而已，别说练过武，寻常人哪个杀不了？”
“你！虚伪至极！”杜伊懊恼地瞪眼。
苏文掸了掸衣裳：“别胡闹。还嫌不够乱？你自己不都说了，百人敌终究敌不过万。”
“可王司徒哪里有万人之多？”
“以后会有的。”苏文摇头苦笑，拎着鸡走了几步。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时对往后兵荒马乱的先见之词，竟在后一刻便有一只厄难的大手不留情面地盖在他的身上。
就在这时，村口突然多出三辆马车，二十余护卫随从跟随一旁。
车上跳下一年轻人来，衣衫华丽，目光扫视一圈，看见苏文与杜伊并排站在一起，脸色闪过一抹阴鸷，随后笑了起来，伸手拉开马车帷幔。
“薛亮……”
苏文皱了皱眉。这些日子，未曾看见薛仁过来，他还以为薛仁将事情全盘拖出，震慑到了薛亮，如今看来，薛仁似乎并未言明。
“几位道长，小心脚下。”薛亮谄媚地笑着，将四名背着药箱的方士扶下马车，随手挥了挥手，“还不快去通知！”
尾随的两辆马车上，也跳下近十名服装各异皆背着药箱的方士、医师下来。
随着薛亮挥手，身边分出四名随从，打扮皆是小厮模样。四人趾高气昂地走上来，有一人操着一嗓公鸭嗓大喊：“诸位乡亲，今日我家公子特地将几位道长迎了过来，给诸位看病。若是无病的，道长们的符水也可强身健体。哪家得了瘟疫，速速过来。机会可是不等人的。”
薛亮满意地点点头，苏文无声地环顾四周，见得张琦任清几人自院子里出来，看到他后朝他走来，他也走了过去：“张伯，此事……”
“我等也不知。”张琦疑惑地望着渐渐走来的薛亮一行人。
“看样子是薛亮叫来的？”苏廷额头皱纹布满，望了过来，“你说了之后，你张伯与任爷爷几人都没想出个结果来，本来还想再拖一天看看，这时候过来，想必是薛亮有心帮一把？”
“再看看吧。阵仗如此之大，有些过了吧……”任清性格稳重，此时便提出质疑。
张琦任清等人昨日提过之后便也做了设想，也以为苏文言之有理，本来还想再讨论一番，随后倒是被苏文提出来的开办私塾给耽搁了。此时这些方士不请自来，即便到来与薛亮有些瓜葛，这些老人心中未免觉得事有蹊跷。怎可能昨日才放话下去，今天这些方士就被薛亮请过来了？
苏文沉默片刻，提了提手中的死鸡：“我先去放鸡。诸位先招待一下吧……那些得了瘟疫的村民，还望张伯召集一下，让他们出来看病。”
“博宁？”张琦疑惑道。
“压不住的，先把人叫出来。他们要什么都先提供，妥善点。”苏文望了眼薛亮，对杜伊使了个眼色。
杜伊持棍拉住小婵，默不作声地跟着苏文离开，迎面任红昌聂泛聂辽几人过来，徒然间，那边一群方士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随后薛亮难以置信地扭过了头，指着苏文道：“是他？”
苏文脚步一顿，许多村民的目光都纷纷定格在他身上。
“先生。”陈平李黑脸色一变。
苏文抬手示意稍安勿躁，心中凛然，将鸡递给一旁的杜芳，“和小婵拿回去炖汤。”
那边围在一起的薛亮和一群方士医师议论纷纷，对着他指指点点，苏文扭头望望周围，耳畔听到诸如“什么是他？莫非是瘟疫？”之类的云云，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二十余名随从护卫之下的薛亮方士一群人依旧悉悉索索地议论着，声音不重，但此时众人都将心思放在这件事上，安静的风中，这阵声音异常清晰。
薛亮脸色古怪地质疑道：“不太可能吧？道长，你会否弄错了？”
“此事不宜过多张扬。先看病，结果到时便知。”一名身宽体胖、红光满面的方士双手捧着薛亮的手轻拍了几下，叹了口气。
还有几名方士便按捺不住，心急道：“师兄，此事宜早不宜迟。若再拖下去，只怕整个村子都要被他克死。”
“对啊。如此妖孽，多留一刻，便多一份危险。我等若是纵容此人，如何对得起这一村百姓？”
“师兄，勿要拖延啊。”
那胖方士便踌躇了片刻，大义凛然地哼道：“尔等懂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先看病。若是真的再犯，那便替天行道。”
“还不知道长所言何事？”张琦觉得事有蹊跷，与几位老人上去打探道。
薛亮不由多看了几眼苏文，随后走上前，与张琦等人碰头：“张伯，我带几位道长来看病了。”
语气谦恭，彬彬有礼，张琦倒也知道这薛亮平日里为人和善，虽然任清说他表里不一，但他却是认为薛亮为人不错，“薛亮，博宁犯了什么事？方才几位道长说了什么？”
薛亮眸光之中露出几分迟疑，干笑几声：“张伯，先看病吧，诸位乡亲怕要等急了。往日里几位乡亲得了瘟疫，亮于心不忍。平日里几位道长都很忙，近几日我一直恳求，时至今日才得以过来。先看病，看病要紧。若是怠慢了病人，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也好。张角，去通知一下几位叔伯，让家里的病人……”
“老丈怎地如此？病人岂能到外面来？若是病情加重，可就无力回天了。”张琦望过来，那胖方士自张角身上收回目光，温和一笑：“我乃‘太平道人’弟子颜琪，今日多有打扰。小子，你叫张角？”
张角年幼，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点点头。
“倒是与我师尊同名。”颜琪笑容和煦，“甚好甚好。你我投缘，今日这村里瘟疫，我定帮尔等看好。走走走，不必多礼，我等皆是医者，病人要紧。”
颜琪举止得体，说话也有凭有据，张琦不免望了几眼苏文，随后领了人过去。
望着数十人背影渐行渐远，苏文脸色冰寒一片。
“奎叔。那些医师都是县里的？”
“多数见过。平日里倒也与薛家有些联系。村里人过去，多半有些折扣。博宁，他们似乎对你有意？”
“来者不善。”聂辽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他毕竟杀过人，也经历过厮杀逃亡，薛仁几人只言片语之中的言辞并没有显露敌意，但他思维敏捷，心中也猜出了几分。
聂泛笑容平和地揉了揉聂辽的脑袋：“你又懂了？”
“哼！微末道行。手起刀落……嘶，傻大个，你作甚？”
聂辽侧着脸使劲护着耳朵，苏文放手，郑重其事道：“年纪轻轻不学好，让你学武是自保。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你去试试，衙门里各种大刑等着伺候你。”
“童言无忌啊。”
“你还知道你是孩童？多学学孙资。喊打喊杀的。”任红昌在旁教训道。
聂辽不满地抬起手：“孙将军，持吾刀斧来。”
孙资立刻昂首挺胸，虎头虎脑地左右望望：“末将领命。不过……聂将军，刀斧在哪里？”
“说说而已。”聂辽拍了拍孙资肩膀，朝着任红昌仰了仰头：“看到没？”
苏文只能扶额，暗叹这小家伙未来到底会怎样……令人堪忧。
不过眼下终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此事既然跟他挂钩，他也不好送上门去让人挑剔。对方的目的，他倒也猜出几分，只是前脚才刚拒绝佳人倾心，后脚就遭到情敌报复，这种事，怎么说都是冤枉。
领着一行人回家，张奎与张庆元提出去探探口风便先过去了，将几人安排在客房，苏文回到卧房，便拿出了藏在家中的那把刀。
这刀是当初击退王允客僮时留下来的，他也一直当成纪念品一般珍藏。
他原本其实相对喜欢剑，剑如君子，演义小说里侠客多半也仗剑走天下，但自从跌倒被剑摆了乌龙，如今他倒是喜欢上这种厚重大开大合的兵器。
屋外陈平进来：“先生。”
“红昌他们还在聊天？”苏文仔仔细细地用手帕擦拭着刀柄，头也不回地问道。
“先生，此事当真有如此严重？二十余人，皆是一合之将耳。”陈平正色道，但未必没有托大的成分。薛亮身边的那二十余名手下各个装备精良，即便陈平上马，如果对方有心，也绝对会被他们困住并且击杀。
“你往后会明白的……”苏文叹气，颇为懊恼地啧了一声，“狗屎……到处都是麻烦，大麻烦小麻烦，一天安稳日子都不让过。”
声音很轻，陈平并未听清楚，但语气之中的愤怒却让他猜出了一些，“先生。你如今身体未好，何须动手，我……”
“你出去。出去外面，到忻县和张大哥汇合。淼叔的事情还需要你，不要乱来。”苏文扭过头来，将手帕放在桌上，缓缓地横刀，望着刀尖，抬手小心地滑过刀刃，刀刃冰凉锋锐，“陈平兄弟，我看得出来。你想过安稳日子。这些日子以来，你的一举一动，我其实也有留意。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你为我卖命，我感激你。吕将军既然将你们留在我身边，我自然会感恩戴德。你留在这里，到时候再给吕将军寄封信过去，往后木芝村便交给吕将军了。”
“先生何出此……”
“你不懂的。以后会懂，但现在不明白。”苏文摇头，持刀前伸，指了指外面，“那些人，就是那些人……如果他们逼我，我就得乱来。乱来了，影响就会很不好。他们是一群什么人你不清楚。往后会明白的。但我必须做点什么。被他们盯住，很麻烦……超级麻烦啊！”
苏文苦笑：“我智商不够……这时候考虑不到这么多了，文德文远他们也还太年轻。你等一下把他们两个给我绑起来。我要和红昌去常山郡，那里不一定安全，但比起这里肯定要好。到时候让李黑兄弟和淼叔的几个手下护着，不一定会出事情……”
“先生，我与李黑互换……”
“你住口！”苏文提声道。他脸色冰寒，此时说话，不容置疑的气势便令得陈平愣住。
苏文长吁了一口气，闭上眼，舒缓情绪：“你想过好日子，我明白的。陈平兄弟，这种事你最好别参与。我把你当自己人，把这里全盘托付给你。这很重要！镖局、私塾，哪一项都很重要！凭着我的口信，吕将军不会为难你的。这不算逃兵。不过往后这里可能会很乱。你一定要照顾到这边。你不行的话，便和吕将军说一说，把我昨天交给淼叔的东西都送过去。他一定能甄别好坏。”
“话不多说，稍后记住照顾好聂泛聂辽，先把他们藏起来……李黑兄弟，你来的正好。”
刚走过来的李黑愣了愣，见得苏文持刀，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陈平，疑惑道：“先生，何故如此？”
“有麻烦。这是个大麻烦。我本来以为不捅破，麻烦就不会找上来了，现在看来，麻烦自动送上门了。”苏文绕口令一般地说着，“你去拿矛……到时候再细说。陈平兄弟，把聂泛聂辽给我打晕，动作快，现在就去做！”
陈平脸色挣扎，拱手施礼：“望先生保重。”毅然地走了出去。
“你也去吧。”
李黑迟疑地望望苏文，点头走了出去。
随后，一声闷哼，伴随着聂辽的几声惊呼大叫声，门外终于平息下来。
“操蛋！”砰！一刀劈在桌上，苏文眼中化不开的阴郁冰寒：“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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