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雾笼罩之下,霜雪在凉风中逐渐融化。
一个个脚印迅速地踩碎雪地,沙沙沙的一个坑又一个坑地踩的遍地都是。
雪水闪着暖黄金灿灿的光晕,倒映着忙碌的人们的身影。
脸蛋通红穿着棉袄的孩童们肆无忌惮地大声吵闹,哇哇叫着,在人群中穿梭玩闹。老人们各自双手插在袖口,左右望望,围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年轻人与中年人则有些云里雾里地按照几位老人的吩咐,将桌椅板凳拿到槐树周边的空地上一一摆好,偶尔目光所及,就会看到村里面几位德隆望重的老人与那个令人看不透的年轻人一行人站在一起,看着年轻人说着话。
“魏大哥,你与鲁帆兄弟即刻启程,把马带上。届时鲁帆兄弟去留自行考虑,但魏大哥先回来木芝村,若是这里有事,就先照顾一二,若无事,我也会寄信过来,每半月一封信,届时你也可前往常山寻我们。”
“某家知道。先生保重。陈平李黑,多多跟随先生左右,若是先生伤了一根毫毛,唯你们是问!”
“喏。”
“先生保重。”
“恩。鲁帆兄弟保重。”
两人背着行李牵着马匆匆走了。苏文这才有空打量了一番身前人头攒动声音繁杂的平地,皱眉和任清几人说上一句:“张伯,维持一下秩序。”
随后扭过头,继续交托事宜:“张大哥,今天开始你就去忻县陪着小棉。已经近两个月,你表兄他们如今还未过来……稍后叫淼叔派人过去,你自行小心,最好不要出门。如今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只能先等,还望你不要操之过急……文远没空,你们先去玩。”一群孩子闹哄哄地跑过来,苏文摆手将他们驱开。
“知道。此事我自会留意,先生不必挂念。”
“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若说的直白一点,而今也是用人之际,王原大哥他们过来,等若雪中送炭……万事多加小心吧。后会有期。”
“先生保重。”
“博宁,我先陪着张让过去了,到时候等安顿下来,再安排你说的事情。”
苏文点头,想了想,笑道:“淼叔,此事不用太急。先准备起来。你先过去,到时候让陈平兄弟给你帮忙,先把人手细分的各个位置给锻炼起来。去吧。到时候通信联系。哦,对了,信鸽这方面你一定先要培养起来。最好多养一点,以防有人误射。”
“放心,那我们先走了。”
“恩。”
张淼笑着拱手道别,带着几个人与张让匆匆离去。
苏文想了想,看向聂辽聂泛道:“过几日我就走,到时候你们就呆在这里安心读书。晨练不要忘了,下午就给我把所有的书籍都背出来,不用你们懂,先死记硬背,往后日子久了,自然而然就会领悟。”
聂辽撇撇嘴,兴趣索然道:“虽然知道你有重要的事情,不过想起来心中就不服气。凭什么任娘子就能跟着,我与兄长就得留下来?”
“文远。”聂泛拍了拍聂辽的脑袋。
“就是不服气嘛!”
苏文哭笑不得,“你跟着有什么用?包袱一个……小资,回去找你嫂嫂,现在文远没空。”虎头虎脑的孙资兴冲冲地跑过来,“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又回去了。
“叫他们不要来烦我啊。稍后我去找你嫂子要蜜饯,你在旁边给我说好话,就多分你一些,听见没?”聂辽仰着头喊了一声,回头没好气地抗议道:“你才是包袱!再过几年,徒手撕老虎!”
“那就再过几年再说,现在你安心留在这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给我多管闲事。”苏文五指大张盖在还欲说话的聂辽脸上,“别多嘴。安安分分呆着。而且这里的事情很重要,我往日里也跟你们说过一些,你们便给我好好在这里,多听多看,多学一些。还有,家中余粮尚有一些,不过这一去也不知道何事才能回来。(本章节由网友上传&nb)等过些时日,我会……”
“博宁,此事不必麻烦旁人了。我会帮忙打点。”张琦在旁说道。
“也好。那就劳烦张伯了。”苏文心虚地笑了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至今都没赚过一分钱,平时的开销大多花的也是魏旭三人的盘缠以及温宇遗留下来的一些金锭,虽说温宇等人财大气粗,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些都是情分,有朝一日迟早要全部都还上的。
阳光逐渐升高,人的影子逐渐变短,到得巳时(九点),张琦与任清便叫村民们安静下来,又交托给苏文。
苏文走到人前,一一扫过围在桌边坐在凳上的一张张或是迷茫或是疑惑的面孔,孩子被抱在父母怀里,坐在父母腿上。有一些村民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大多衣着朴素,模样憨直。稍远的位置,一家三口有些畏缩地躲在后面,任红昌与杜伊等人陪在一旁。那是张奎一家,不日就打算和苏文道别,到时候带着苏文的信去颍川寻找戏志才。
此事暂时是如此计划的,苏文也不知道三人过去戏志才到底会不会收留,他做出过一些设想,如果这条路走不通,那便在颍川附近安身立命,或者再往下,前往荆州襄阳一带,记忆中,那里似乎有庞德公在,虽然只是有可能,并且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收留,但有一定几率,苏文也希望能够为张庆元寻上一条出路——他毕竟有些愧疚,一家三口要到如今地步,皆是因他而起,何况三人如今知错并且改了。
他想到这里,搓了搓手,声音不快,尽量让所有人都能听清楚:“诸位,我今天麻烦张伯把大家叫过来,其实心里不知从何说起。”
他顿了顿,让交头接耳的声音持续片刻,“两个月前,我失却记忆,在王司徒手中抱头鼠窜……一个月前,我来到这里,真正意义上找到一种回家的感觉……也在那时,我举起剑,对奎叔下手,警告你们安分守己,多切实地自省。这一个月来,我不曾再说什么,大家也给我留了薄面……”
“自然,我说这些,不是要逞威风,也并非要以王司徒威慑你们。如今各地多灾多难,我曾经路过一小村,那里死了好多人,都死于瘟疫。至今我耿耿于怀,但能力不足,何况自身难保,连最起码的承诺都未曾遵守,那个老人就因我死了……”
“后来住在这里,我看了一个月,看着大家安逸地活着,看着大家无忧无虑,即便偶尔缺粮断水,但这般生活都早已习惯,本便是如同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样。你们一直以为我读过书,很厉害……”苏文摊开手,颇为无奈地道:“事实上我如今根本什么都不懂。偶尔看着家中存余的几张残迹,也会想想那几个可恶的蟊贼,怎地就不都带走?那一字半句,如同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人群有人笑了起来,张琦与任清对视一眼,无言地笑了笑。
语气开始变得坚定,声音也高了起来:“但住在家中看了一个月的书籍,如今却是有些底气说话。我不跟你们扯什么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孔圣人的儒家之道,有其厉害之处,但而今手中无书,我也无法旁征博引,再给大家做出诠释。大家若是觉得家中子女有必要学,有必要看,欢迎,家中那些书籍都是文德文远的东西,往后他们也会教一些孩子断文识字,当然,前提是不要在出现破坏书籍的情况。两个孩子打打闹闹,扯了半卷下来,文德文远不说,我会叫人让惹事的孩子罚抄。抄几遍不知道,听说如今书法最厉害的当属账房先生,那便让那些孩子天天抄,一直抄到与那些账房先生足以媲美为止……自然,这个也并非我此次的重点。”
“我昨天傍晚与张伯讨论了一些。今日召集大家,实则是想效仿孔圣人,在村内开办私塾。自然,我等皆非圣贤,倘若有什么值得出手的,也只有手上那么点本事。”
人群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开始议论纷纷,或是疑惑或是兴奋,众相百态。
苏文蹙眉,张琦出言阻止了几句。
“这里再用一句孔圣人的话: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诸位可能无法认同。我早已与张伯、任爷爷他们商量过了。张伯对农事心得颇多,往日里便有不少人在议论,如今张伯同意,将心得体会说出来,甚至可以手把手地教。任爷爷也一样,他读书识字,往后便也会教孩子们断文识字,还有……”
一位位老人说下来,随后又说到张淼任汼等人的武艺,苏文搓着手道:“再譬如金嫂的女红……都将授予有兴趣学的。自然,诸位疑惑,这些学着有何用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各种技艺得到提高,到时候,大家的技艺提高,谋生手段多了,生活便上来了。多余的粮食可以交稅,多余的东西可以卖掉,日子也慢慢变好。随后,便是真正开始值得关注的。”
苏文提了提棉衣:“这衣裳如何做出来的,大家都知道。布匹、棉絮、针、线……诸位婶婶嫂嫂尤其擅长。那么,布匹如何制造,棉絮如何生长,针如何打磨,线如何而来,诸位可知?再进一步,布匹的染色,用什么调和,棉花怎样种植,针如何防锈?还有如何让衣物更加快速的成型?除了棉絮、蚕丝,能否还用其他事物代替……我们可以从中引出很多东西来。医学、农业、锻造……即便是耕作的犁,如何改进,如何变化,又是如何生成,都是一项值得研究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提高产量,足以让诸位过活。甚至不需要太过费力,发现什么,大家一起讨论琢磨,总会有些成果。即便是没有成果,也无妨,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找到头绪。但有了兴趣,不妨一试。试不出来,至少记录下来,让其他人明白这种方式现如今不可用。”
人群出现片刻的沉寂,很多人思索起来,随后饶有兴致地交谈开去,逐渐向四周蔓延开来。苏文清了清嗓子,指着白云如絮的天空:“即便是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譬如人如何飞天遁地,如何依靠自身奔行千里,都是值得琢磨的事情。自然,这其中会有不少危险性,我不建议大家尝试,若有兴致,便先要解决如何在飞天的时候不让自己丧命。凡事先要面面俱到,虽然实际情况做不到,但至少要先想到。这并非瞻前顾后,如今深思熟虑,到了往后才能雷厉风行。言尽于此,余下的便交给张伯来说,我先回去喝口水……”
苏文说完,便带着聂泛几人离开,身后是村民们此起彼伏夹杂疑惑、兴致的话语,以及张伯等人阻止吵闹的吼声。
“陈平兄弟,你这几日暂时和淼叔呆在一起,军营的情况你熟,一些训练方式,只要不涉及辛秘,能教的都希望你教一点。此事不用再透露给任何人。若是有可能,将那些山贼的家境、出身都记录下来,越详细越好,可能会遭遇反抗,这方面你叫淼叔配合,最好都把人打听清楚,再安排这方面的事宜。”
路上,苏文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偶尔聂泛聂辽插嘴问上一句,苏文便也回上几句。
待得到了院门口,眼角余光撇到远处跟上来的任红昌杜伊一行人,苏文脚步一顿。
目光之中,任红昌瓜子脸粉嫩微红,眼眸微光流转,头上对称结鬟,自然垂下,含蓄地笑着,一边招手,一边小碎步飞快,那双鬟便随之俏皮地浮动。
杜伊步伐轻缓,款款而行,明媚的光线照得朴素结鬟的头发金黄夺目,嘴唇轻抿,偶尔一旁梳着如同包包头的双丫髻的小婵嬉笑着说上几句,便眉目含嗔,瞪上一眼。
“博宁。”离得近了,任红昌嘘着气走过来。
“跑这么急干什么?”苏文笑了笑。
“山野村姑,行事不成体统。”
聂辽做了个鬼脸啐道,任红昌便鼓脸瞪眼:“要你管!”
“山野村姑!”
“聂文远!别跑……”
没说几句,任红昌气急败坏,追着聂辽进了院子。
“文远还真是……”张奎笑着走过来,“博宁,今日这番言论,着实是令人敬佩。你瞧庆元便是,怎么拉都拉不住,一定要来跟你说上几句。”
张庆元腆着脸笑道:“博宁哥真厉害呢。”
“当然厉害。”苏文哈哈大笑,揉了揉张庆元的脑袋:“你以后会比我厉害。”
“博宁过谦了。早知如此,当日我若不叫相公做那蝇营狗苟之事,若不然,也无需……”胖妇金氏忍不住便懊悔地抽泣起来。
苏文摆摆手:“婶婶,你莫再哭,你们这般处境,皆是因我而起,我心中难安。”
“博宁不必如此……你少作姿态。做了事情,那便要承担后果。妇道人家,只知道在一边哭哭哭,都不知道旁人会怎么看待博宁?”经历过一场杀伐,如今张奎便也多了几分煞气,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于我倒是无妨。背井离乡,任何人都会生出悲情来。不过若是成功,这也算得上是一场机缘。待得不久之后,我也可能带着红昌前往颍川。往后便通信联系。将信寄给淼叔就好。”
“哎。”张奎点头,“张淼这家伙小时候便性格秉直,做事太冲,博宁在旁看着,我会叫他多多听你的。”
“我若是错了呢?”苏文笑了笑。“不用谁听谁,我认为对的事情,并不一定就是对的。就拿奎叔你们而言。若是觉得辛苦,届时回来便是,我虽然教不了庆元什么,但道理总归懂一些。”
“不回来了。没有学成,庆元说什么都不回来。”张庆元一脸坚定:“博宁哥可不能忘记我们的约定,到时候,庆元回来帮你。”
苏文点头揉了揉张庆元的脑袋,张奎拱手道:“我们便先回去准备一番。”
“慢走。”
目送三人离去,聂泛突然搓了搓手,拉着陈平李黑-道:“二位大哥,关于矛的击法,我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二位不妨……”
声音渐行渐远,没多久,这边小婵眨了眨眼睛,突然“啊”了一声:“杜芳,家里还烧着水呢。你快跟我回去看看。柴火都不够了。小姐,你不是有事要对苏公子说,你先在这里呆着,我们去去就来。”小丫鬟推了一把杜伊,咬牙拖拉着反应不过来的杜芳。
“水?何时烧的水?柴火早上不是……”
“就刚才啊!就刚才!你没看见?就是说你笨,你还不信……”
小丫鬟教训着杜芳远去,杜伊眉宇微蹙,如同小动物般惊惶地望望周围,与苏文目光一触,当即缩了缩颀长白嫩的脖子,十指绞在一起默不作声。
苏文哭笑不得地望进去,院内聂辽拉着任红昌问东问西,聂泛也有模有样地持着木棍前捅横扫,两边陈平李黑指导,忍不住便摇头叹了口气,摸了摸早已褪痂还有些发痒的手臂。
“一群人在胡闹。”
“是、是啊……”沉默了片刻,杜伊开口道。但想来这种感觉令她觉得尴尬,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挣扎了片刻,说道:“博宁,方才你说了这么多,我自幼在家学习,女红、诗经……多少都懂一些……”
自从那日赠予苏文棉衣,杜伊便开始变得患得患失,任红昌如今回来,她多次想保持距离,但她知道,这样欲盖弥彰,反而令得任红昌发现了一些异常。可事情都做了,人家没有表态,分明就是拒绝,她也不知道往后应该如何相处下去。
原本还可以说为红昌帮忙,如今家中一切都打点完了……
她平日里在家中耳闻目染,性子也颇为实际主动,有些事情能做,她便想去做,可儿女情长毕竟不是单方面的事情,她有时候便会想,抛开这些,回去算了。
但而今有了这样的事情,想法、建议独树一帜,令她对苏文愈发多了几分赞赏与仰慕。那些隐藏在心底里的想法,如同野火燎原般,不可遏止地开始滋生起来。
但她的想法没有得到认可。耳畔一声长叹,“你该回家了……”
她愕然抬头,一时间,泪如涌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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