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要如实道来,博宁此番回乡,见识与脾气都与往日大相庭径……”
篱笆上的雪融化,条条水流顺着枝条流淌到地上,冰雪融化的冬日里,张淼按捺不住,问了几位老人对苏文的感观,几位老人沉默片刻,任清左右望望,看着远处的群山峻峦,眸光微微失神。(全文字小说更新最快)
雪白长须随着下颌的翕张浮动,任清右手缓缓放在冰冷的石桌上,身躯微微缩起,左手裹了裹身上披着的棉衣,佝偻的身躯张了张:“那一日他回来,仗势、举止、言谈……锋芒内敛,未必有多少出奇。他往日里那般,你我都是知晓的。那天父老乡亲颇为微词,好一些还在责怪他不懂人情,竟是连招呼都不打上一个。何曾想到……”目光扫过来,内里蕴着复杂难明的意味,张淼微微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任清苦笑:“竟是失忆了。”
语气缓慢,但颇为沉稳,这位往日里便对村里一众年轻辈进行教育、指导因而颇具威望的老人,此时颇为唏嘘地叹气:“随后我们便也去说了。村里人这样那样,看到任家那杜娘子过去了,便找过去打听情况。知道博宁失忆,再到后来大家一起商量,想了想,他有后路,总没必要让这些乡里乡亲撕破脸皮,怕那些恶霸报复……这也是我叫你私下里自己找几个可靠但又不是村里的人去打听他们两个人下落的缘故。”
“人啊……就是想得多。做出来的事难免荒唐。”任清摇摇头,“再到第二天,张奎就被绑起来了。那天这后生火气好大,但威势却真的寒了众人胆。他拿剑捅张奎,叫我们别说话,说一句捅一次……没人敢说话,因为他真的在捅……手段、气势,完全是脱胎换骨,若不是发生在眼前,我全然不敢相信。”
“他说了不少话,轮番说教。但最多的就是叫我们自己扪心自问,懂得自省。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任清饶有兴致地摇头,扫了眼众人,“说来可笑,那日我竟觉得博宁等同我等师长,在为我们明智。”
“村里人都这样……诸般想法,往往狭隘。顾小家失大家……但无论如何,没人再敢风言风语,招惹他。那往后张奎与庆元陪了他一个晚上……我等也聊了一夜。拉壮丁,把村里的壮丁都拉过来,讨论、协商,斟酌如何对待博宁。偶尔也提及若是他死了我们要不要葬下。这些说不上大事,但博宁言语如同醍醐灌顶,乡里乡亲,多半是怕了……”
任清顿了顿:“也有敬畏。他能在王司徒手中死里逃生,到得此时还活着,寻常人自然怕他。不过事情还是要等张奎回来后。当时我等去问他。他闭口不谈战果如何,只说了一句:谁要敢害博宁性命,他拼死也要砍了那人,如若不然,只怕我们全村都会被那人拖累至死。”
“全村啊……百来个人,哪怕老弱妇孺,对付博宁这样一个没有武功的书生,只怕再简单不过。可是张奎却说了那番话。很严肃……多半算是警告吧。”
张淼眉头紧皱,心底里想起那日回来时山道上的一片废墟。焦黑成炭的树木横在两旁,周围一片草叶枯黄……
他心中设想着那场战斗,苏廷点头道:“往后便也是如此了。他没死,我心中宽慰。到得第二天早晨他们几人安然无恙回来,我等也讳忌莫深——其实多半也是因为我们去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何况,他已经回来,又出去了一夜,想来也是战果累累了。”
张琦叹气道:“这些我也不懂,他没事,我也就叫乡亲们安分点。再后来,你们回来,博宁也就那样安分而已。但村里的变故其实已经有了。很多人私下里聊天,都会说起博宁这样博宁那样,家长里短,有一些有困难的,也想通过我们几个去询问一下,他也懂,但没有再说。反而没事就说上几句的,内里偶尔话语精辟,连你任伯都佩服。”
“反正村子里已经乱了。”任清苦笑道:“主事的就因为张奎那件事情颜面扫地,偶尔思索,可能是用意所在,但而后博宁没了动作,我也未再直白地说起。他或许在思量什么,可能觉得时机不足吧……后来接连一段时间的大雪,我等也惦记着瘟疫。于此事在他地方提了提,他便建议趁着大雪,宣扬一下危机意识……词是不太明白,但意思也就那样。后来就委婉地让那些得了瘟疫的,躲在家里,大家也以为我们关心,有一些最近也走了……这事我等也愧疚,但各地都处理不了,偶尔想想,便真如博宁所说,凡事做起来,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想的时候,总归也要面面俱到。他此番如此信誓旦旦,你未必信,但我等知他说一不二。此事若按照这个依据推测,只真不假。”
任清说完,肯定地点头,张淼站起来,走到院门口,苏文正呆愣愣地站在家门口看着槐树下的一群孩子们玩闹。
“张叔,你说他……如今真这么厉害?”往日里在村子里颇有威望的几位老人都对苏文推崇备至,张淼忍不住有些半信半疑。但想起那持戟之人,他心头多少有些火热:“张叔,你说我……”
话语还未说完,张琦立刻肃然打断道:“你莫要再对杜娘子横生其他念想。我早知你心意,村子里多半也有不少人对杜娘子有这想法。你已岁数不小,何况成了山贼,人家贵为商贾小姐,比你这般出身便强出百倍。我与你任伯几人也商量过了,皆以为杜娘子如今不走,只怕除了与任娘子相依为命,也有几分期许。我等皆是过来人,比你看得清楚。你若因此对博宁做点什么,只怕他身旁几位壮士会要了你的性命。我话便放在这里,你若不听,我……”
语气坚定而快速,张淼愣了愣,手足无措地望过来,一张秀气与凶悍并存的脸上难得的红了脸:“张叔……何、何出此言?我……呃,人家是大家闺秀,又有些学识……我已经这样了,哪里配得上?”
“配不配得上另说。归正你不要给我肆意妄为。若是恼了博宁,我可不会给你收尸。他虽平日里在村里没做什么事情,但我等私下里皆是在找他出主意。如今还发生了这档子事情,你便给我打下手,安安分分照顾好那些村民……哎,你干什么去?”
张淼朝着苏宅落荒而逃,张琦愣了愣,张淼笑了笑,边跑边喊道:“胡言乱语!我家婆娘如今可是一方寨主,手下二三十人,你懂甚?孩子都快出来了。一直没说这事,便是觉得身份如此,若是有朝一日平白受了牵连,也想到时候再给张家三房留个香火,以图你的宽慰。”
“你……”张琦愣了愣,正要破口大骂,突然霍地站起:“你说甚?”
“什么都没说。去谋条出路。我怎知你为老不尊?”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而立之年,做事如此不懂分寸!这等大事,竟然到得此时……”张淼跑远,张琦停住说话,面色喜不自禁,双手拍在一起,口中念念有词,颇有些老来得子的笑着。
……
槐树婆娑而动,风卷落叶,周围一群孩子嬉戏玩闹,两个身影彼此对立,各领着一帮孩子持雪互攻,左边骂道:“兀那贼儿,你莫嚣张。竟用苦肉计!好生狡诈!来来来,我等大战三百回合,待你官爷爷手起刀落,要你好看!”右边就回:“陈腔滥调!贼喊捉贼!我等正义之师,岂容尔等宵小作乱。乌桓贼子……呃,文远!礼义廉耻何在?”
左边顿时士气大降:“兄长,我、我就……随口一……啊,说啊……耳朵啊,我又不是故意的。顺口嘛,人家不都官爷官爷的叫……嘶,兄长,轻点,轻点啊……我错了,错了嘛。”
旁边一虎头虎脑的孩童擦着额头汗水,有模有样地骑着根树枝奔跑了出来:“聂将军莫怕,待末将宰了……啊哟……呜,呜,啊,好痛啊,嫂嫂,好痛啊……”
那孩子被树枝绊在地上,当即大声痛哭起来,聂辽脸色一变,望向远处。
“聂家小子!”
有一妇人咆哮着自家中大跑过来,聂辽当即拉着聂泛狂跑:“风紧,扯呼!”一帮孩子也作鸟兽散去。
两人跑到苏宅门口,那妇人哭笑不得地扶起倒地痛哭的孩子,伸手掸着孩童身上的雪泥,朝着这边边走边瞪眼,对呆立好久的苏文道:“博宁。这小子若是管教不严,迟早出事。你瞧瞧,这都几天了,每每嘱托他照顾,他倒好,口中应着,做起事却如此不可靠。”
她说着,溺爱地戳了戳孩子的额头:“你也是。叫你安静一点,跟着文德学东西,没点见识,居然随着文远胡闹。傻里傻气。”
“嫂嫂,末将……啊……耳朵啊……”
聂辽按捺不住,垂下头吃吃笑着,聂泛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苏文自发呆中清醒过来,颇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聂辽的脑袋。
妇人是孙查的儿子孙堪的娘子黄氏,素来彪悍。而今实际也才三十左右,自家倒是有个孩子,不过得了瘟疫,没熬住——实际上也熬不住,随后就去了。这孩子如今十二岁,与张辽相差无几,名叫孙资,是去年随着孙奎过来的,实际上却是孙奎这一脉最小一房的子嗣,与孙堪同辈。往日里,孙查也会提及家中一些事宜,苏文便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黄氏这样说着,倒也没有气恼的意思,聂辽机灵,又颇懂运营,平素便凭着口舌讨好各处,如今能成了孩子王,缘由也是因为这些大人的认可。
“婶婶,若是不嫌弃,那便我来教吧。”聂泛与聂辽错愕地抬起头,苏文低头笑了笑:“这几日我一直在熟悉文字,也已有了一些准备。平日里让文德文远锻炼身体,其实也是因为记忆缺失,有些东西都忘记了。好在文德也有些基础。我平时也无事,如今提出,也算是自觉稳妥了。教好教坏难说,但断文识字应是没有大碍。”
黄氏愣了愣,大喜道:“如此甚好!博宁若是有心,我便麻烦了。”
“不麻烦。”苏文摇头:“过几日,我做些东西,随后便正式开始教学。届时也会和张伯商量一番。若是有可能,让那些闲来无事的孩童都可以听听书。”
“甚好甚好。那我便先回去,到时候若是教书了,叫文远来通知一声便好。”
“我才不去……”
黄氏一瞪眼,张辽立刻讨好道:“怎可能,婶婶家中尚有一些蜜饯,我早已眼馋得紧。嘿嘿。”
“此乃家中秘方,凭这过活呢!你小子若是好好照应小资,便是给你一些也无妨。”
“多谢。我肯定照顾好孙叔。”
“聂将军,你我忘年之交,末将……啊……”
“臭小子,忘年之交个屁!你懂什么?学坏不学好!当兵顶个屁用,回家叫你哥教训你!”
“嫂嫂……”
待得两人走远,聂泛惊喜地看着苏文道:“博宁大哥,你可是准备妥当了?”
几月里,苏文一直没有教学,早上让两兄弟锻炼,下午其实也是聂泛带着聂辽断文识字,随后苏文在一旁看着。聂泛的基础并不好,多半也是官府贴了榜文,他多看多听,才认识一些字,但不全,并且很多字都是连蒙带猜。
隶书苏文不擅长,但好在任清还是有些学识,苏文偶尔请教一下,再加上自己的理解与体会,渐渐倒也会看了。
而今其实需要巩固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此时,苏文确是有心做出一些准备。
他在那些老人面前说了那些话,有一些是继续引导几位老人的思想能够不被固定思维模式所束缚,让他们得以从更大的局面考虑,有一些也是因为主观想法的带动。
乱世将近,他必须提前准备。其实张伯等人的意见并不重要,他需要的是整个方向上的带动村里人。当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会想,然后会想着解决,这其中或许没有多少人想到苏文,但只要有那么几个,就都是一种资源。
“文德,明年是甲子年了?”苏文不答,反问道。
“对啊。年关一过就是甲子年了。”
“哦。那就准备妥当了。”
他说到这里,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轻叹一声:“搞错时间了啊……一八二和一八三,一字之差……”
可毕竟,是时候准备起来了。
(https://www.tbxsvv.cc/html/27/27539/8915315.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