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谋魏 > 四十九 余波

?    到得正午,木芝村上下依旧弥漫着古怪、沉默的气氛。

    村民们循着往常的习惯,吃过饭,或是坐在别家院子里,或是蹲在门前的石墩子上,但互相对视一眼,都发现各自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就连刚刚发生的大事,似乎也成不了谈资。随后,下意识的,便有人叹息,随后皆是抬头默契地都看向那家关了院门,主人显然是在休息的宅院。

    苏文的话很直白,直白到这些村民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仔细思考,有些话,却未必是真正懂了的。

    或许,以任清为首的几位老人懂了一些,那个来了不久的杜娘子懂了一些,但心里的这些疑惑,这些村民开不了口,即便是开了口,也会觉得别人说的自己未必听得懂。

    随后,就有人里里外外打量着村子,却突然发现,连正处在懵懂时期,往日里在村子里闹腾的顽皮孩童们,此时也失去了踪影。

    他们终于意识到,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这件事除了出了门的,所有人都参与了,也所有人都知道,可是真正回过头想要解析整件事的含义,能想到的,也就是那个书生,手里拿着剑,站在面前对着自己,对着其他人,义正言辞地说着什么。

    如果说早在几天前,他们还以为苏文是个傻子,那么到得此刻,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真正傻了的是自己。

    望着这片宁静的村子,又望着远处那家老旧的宅院,他们会想,那个此时正在休息的年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到底怎么在王司徒的手里折腾到如今还活着……有些具有前瞻目光的村民,还会担心今夜的夜袭到底会如果度过,想着自己一家又该何去何从,想着如果村里的其他年轻人都没有出去讨生活,或许此时情况还会不同——但多半以上,心底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早已弄得脑子里浑浑噩噩。

    这些零零总总想法的产生,对于这些平日里单调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日子的村民们来说,未必是对的,但至少,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改变了……

    诡秘而静谧的氛围,自事情结束开始持续,一直持续到有人冲出了一户人家,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不好了!张奎上吊自杀了!”

    所有人抬起头,看了看周围,有人起身,有人诡异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直到从一户人家里快步走出任清张琦几人老人,张琦大吼:“还愣着干什么!乡里乡亲的,你们都在想些什么?还不快过去救人!”所有人这才都起身,向着那户人家跑去。

    中间响起悉悉索索的讨论声,时不时夹杂语气复杂的叹息声,待得走得近了,妇女的哭骂声和孩子的抽泣声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事情发生不久,苏文自睡梦中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大力敲着院门嚷嚷。

    随后隐约听见昨晚休息够了此时还清醒着的李合开了门与人交谈的声音。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李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博宁,醒醒,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苏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张角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口喊道:“博宁大哥,奎叔、奎叔他上吊了!”

    苏文心中一惊,急忙爬起来穿衣,心里头,倒是有了初步的设想。

    这张奎面相老实,在苏文看来,未必心眼里就一定坏到了一定程度。他是个庄稼人,做出出卖自己的事情,或许是迫于家中压力,又或许是有了野心,但这种野心发展的基础上还是有着庄稼人的纯朴与实在。

    苏文能够看出,张奎上午只求他放过孩子,说明他也是个有担当的人。但他忽略了,能做出出卖自己为求富贵的人,其本质上就是为了生活好一些,而生活好一些的本质,无非就是争那几分脸面。

    想到这里,苏文就有些头疼,他一边穿衣,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可以忽略了这个……”

    他心中愧疚,穿起衣服来手掌也一直哆嗦着,索性就拿着棉衣直直冲了出去,边穿边向身旁紧追过来的张角问道:“人怎么样了?救下来没有?”

    “不知道。爷爷他们在里面照应,叫我过来通知你……不过,婶婶和张庆元哭得好厉害,奎叔好像,好像是不行了……”年轻人说着话,身子还打着颤,饶是至今村子里还有瘟疫,还在死人,张角稚嫩的脸上也尚未透出麻木,充满了紧张与惶恐。

    苏文早上就已经知道张奎的儿子叫张庆元,此时倒也没有意外,而后知道从这个年轻人口中了解不了多少情况,急急忙忙地就往人堆里跑。

    待得苏文进了院子,村民们瞧见他,皆是脸色复杂,自觉地让路,苏文鱼贯进去,就听见张奎虚弱地说着“让我死吧。张伯,你别拦我,让我死吧,我没脸见博宁,没脸见各位……”,顿时长吁了一口气。

    他停在门口,此时才有心思整理衣服,身后李合赶了上来,叫了一声,将脑袋探了进去。

    屋里人不多,只有任清张明苏廷这几个主事的坐在一起神色担忧,自内室里还有几声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博宁……”苏廷走了上来,搂住刚跑进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张角,小声道:“你进去看看吧,你张伯正在里面劝,不过看起来张奎心意已决。好在他刚被救下,现在没有多少力气。”

    苏文没有说话,点点头,走了进去。

    内室里,张琦正老泪纵横,坐在床边搂着虚弱的张奎说话,张奎妻儿在一旁哭。

    “博宁……”张奎的妻子看见苏文进来,赶忙迎了上去,突然就跪倒在地:“博宁,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逼我家相公,都是我的错……你快劝劝他,劝劝他……”

    张琦流着眼泪,朝门口的苏文招手,声音嘶哑地道:“博宁,过来,你过来说……我就这么一个侄子在身边,其他的走的走,死的死,你快帮我劝劝……我们老张家欠你的,以后我给你当牛做马……”

    “不用劝了。谁都一样。我没脸见各位。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婶婶,你先起来。”苏文看着张奎脖子上的红印,上面绳子的痕迹浓重,说明对方是死意已决。

    他扶起张奎的妻子,看了眼痛哭流涕的张庆元,随后走到床边,推开张琦,让张奎躺在床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张奎,眉头慢慢皱起。

    张奎兀自说着:“博宁,你不用劝了。你说的对,我害了你,还是让我死了算了,让我……”

    “让你死?”

    砰!苏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张奎,喝道;“我放过你,你居然想死?”

    他说着,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张庆元推倒在床,狠狠地打了一个巴掌。

    苏文的动作突如其来,待得张琦等人反应过来,张庆元的脸上已经红肿一片,大声哭了起来。

    随后,苏文又是抬手,清脆的巴掌声与张庆元的痛哭声让张奎和他的妻子猛然反应过来,口中大叫大喊,起身去拦苏文,张琦也快步上来:“博宁,你干什么!放手,放开庆元!他是无辜的啊!”

    房间里乱作一团,声音嘈杂激烈,门帘被拉起,任清几人也闯了进来,见得苏文一言不发,凭着力气又是给了张庆元几个巴掌,一时之间都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门口。

    “孩子无辜?!”苏文脸色冰冷,指着痛哭流涕的张庆元,瞪着张琦,语气冰冷快速:“他无辜!他爹自杀,他起码十四岁了,还没力气拦下来?作为一个儿子,没拦住,起码也能喊吧!你说他无辜,他哪里无辜?!”

    张琦愣了愣,双手犹自抱着苏文的手臂,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苏文看向张奎,脸色鄙夷:“你去死吧!我不拦你。你死了,我一个一个弄死你娘子你孩子!”

    他说着,哼笑几声,放开手,从几人的束缚之中挣脱出来:“去吧。我在这里,没人敢拦。你去死,撞墙还是咬舌自己选。不过你想清楚,你家孩子才这么大,他没有爹,等着被人家弄死吧!到时候,没了你养家,你的娘子也要被人欺负!你家的田,你家的东西,一件一件被人拿走!”

    张奎怔住,眼神空洞,看着脸色红肿的张庆元,嘴唇剧烈发颤。

    苏文继续说着,声音反倒越发缓慢:“你别多想。早一点去死。这样你就看不到你娘子你儿子的死状了。天气开始冷了,村子里的收成又不怎么样,到时候没了你,他们挨饿,挨饿了就想偷东西吃,偷东西被抓要被打的……当然,村子里的人对你们还是客气的,就像我一样,顶多被赶出去。然后他们连最起码的家都没有了。在外面挨饿,披头散发,当了乞丐。没事,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整个中原都是这样的,到处都是乞丐,大家下场都是一样的。”

    他摊开手,无所谓地道:“不就是死嘛。他们也迟早都会死的。病死饿死老死……不过我想他们撑不到那个时候,顶多就是饿死。饿死了,没人下葬,到时候,被人扔到荒郊野外,身上的衣服被人扒了拿去御寒,尸体被野兽啃食……哦,我一路过来,还听说现在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吃人肉了,尤其是孩子的肉。你家孩子到时候皮包骨,不过起码也是有肉的啊,到时候,啧……我都觉得恶心。”

    苏文说到这里,望了眼身子打颤的张庆元,走过去,坐到床边。

    张奎沉默着望过去,就看到眼前的年轻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坐在面前叹了口气,轻声道:“都是过来人。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要死,没人拦得住你。可你也多考虑考虑身边的人,照顾一下身边人的情绪。他们需要你的。你要是死了,他们会怎么办?眼下正值瘟疫,可能又会出什么意外。你死,是怕面对我们这些乡里乡亲。但是事情要是说开了,其实没什么的……都是自己找的麻烦,那就亲手把麻烦处理掉。你以为能一死了之,但这只是你一厢情愿。”

    苏文站起身,又拍了拍张奎的肩膀:“言尽于此,你多多考虑一下家里人的感受。不要胡思乱想。死只不过是一种逃避,你看我,被你害得晚上还要准备杀敌,他们准备一天,到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也没想过要死吧?”

    他想了想,笑道:“红昌至今也没有回来,我烦,还要被一大堆以此为目的的事情纠缠,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你们来烦我,我就骂了。不过都是互相有错的。人嘛,多考虑考虑别人,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大不了搬出去,外面很大的,有你在,一家三口什么地方活不了?所以……恩,该说的我都说了,自己好好想想。要死,我给你烧纸,要走,我给你送行,要留的,别人骂你,你来告诉我,我也给你骂回去……”

    说到这里,苏文对众人拱手:“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睡了。晚上还有事情,望各位包涵。”

    众人望着年轻人的背影,一时缄默不语。

    任清走出门,目送苏文出门,又看着所有人都扭头望着那个步伐沉稳的年轻人,目光微微失神,待得扭过头来,却突然看到有人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博宁!博宁!”

    苏文扭头,见得张奎拉着张庆元跑了过来。

    他停下脚步,张奎跑到他身边,却突然拉着张庆元跪倒在地,哽咽道:“我懂了。我懂了……”

    苏文没有拦,而是问道:“真的懂了?”

    “恩!”张奎面庞坚毅地点头,抹掉眼泪:“我们明日就走!今晚与你共度难关!我种下的因,就由我来结束!”

    苏文苦笑一声:“要死人的啊,我不敢保证晚上连我自己都能活命的。”

    “值当的!值当的!你莫再说了,我们决定了!”

    苏文点点头:“那好,起来吧。回去收拾收拾,晚点过来。”

    “哎,庆元,我们走!回去收拾收拾,给你博宁哥打下手!”

    两人起身,转身就走,张庆元睁着眼睛扭头看来,苏文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形势所逼。”

    张庆元眨了眨眼睛,奔跑之中没有听清,但像是感觉到苏文笑中的善意,抽了抽鼻子,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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