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人一路北上，照顾到任红昌与小棉为女儿身，行程速度一直颇为稳当。
待得过了两天，苏文等人路过狼孟，到得盂县旁一小村的时候，天色却是阴沉下来。
张让为人勤快，早已去了前方打探，是以当天空下雨的时候，苏文一行人已经就近找了一户人家躲避大雨。
此时正是傍晚，秋雨磅礴，气势汹汹，豆大雨点敲击在生土混合木板砖瓦建造的房子上，自屋檐旁便能看到水流卷起黄土，如同泼墨一般自墙角蔓延开来。
屋内尚有雨点滴答滴答滴落在破木桶之中，溅得地面水滴肆意流淌。
破屋老旧，又无菜肴招待，观之苏文等人驾马前来，使得衣着破旧的户主老丈颇为惭愧，闷声不吭地坐在屋内生起火堆给众人取暖。
苏文本便是农村出身，虽然没有住过此等窘迫的住所，但这样的环境倒也在接受范围之内，而其他人皆是庶民出身，即便是桥虎有桥玄庇护，在王氏门下风里来雨里去也看过人生百态，于是，一行人皆是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围在火堆旁取暖驱寒。
“老丈，这个村落似乎人口不多，我方才打探了一圈，怎地多半都是一些老人？”
苏文正对比着纸张上的图案，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圈圈画画，听得张让问起，停下动作，和周围好奇地围观着苏文画图的任红昌张氏兄弟还有小棉齐齐抬头看向老人。
老丈微微一愣，环顾了一圈四周，埋头往火堆里添了根柴薪，摇头叹道：“能有如此境况，已经是村里的幸事了。诸位不知，半月前，村里有一年轻人突然得了伤寒……哪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伤寒逐渐严重，后来更是成了瘟疫。如今村里死的死搬迁的搬迁，有些力气的，都躲到山里或者迁出外面去了。十之去六，自然便是这般景象。”
苏文心中一紧，放下树枝，脸色肃然地问道：“敢问老丈，那些死去的人而今都埋在何处？”
“埋？”老人浑浊的眼眸露出复杂神色，略带惊恐地颤声道：“有人饿了，也有人疯了，也有人又饿又疯。没有吃的，又吃不惯树根草皮，那些个丧尽天良的……都遭到恶报了。剩下的，都是吃着树皮草根过活的……往日里还有老鼠虫子，可天气一冷，这些东西都躲起来了。而且有人吃了这些东西也被传染，大家就更加不去碰了。能在地里挖条蚯蚓……”
察觉到任红昌与小棉脸色煞白，其余人也微微变色，老人回过神来，苦笑道：“小老儿惊到诸位了。”
“莫非这里的里正村长便不管了？”听得老人所言，桥虎脸上浮现一抹厉色。他出身名门，在桥玄身边也曾听闻不少安邦治国的主张，即便是辅佐王允至今，心中也自有一把尺子衡量。
“恐怕是临阵退缩，带着金帛细软逃了个干净。”鲁帆寒声道。身为丁卯客僮，他也经历过不少里正村长尸位素餐的事情，此刻便不由作出猜测。
老人苦笑着摇头：“哪里有什么金帛细软。这些人都死了个干净，剩下的也多半带领大家逃到山里避难去了。”
“食物不够吗？”苏文皱眉问道。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张望着雨帘，目光穿透雨帘凝视着远处翻新过的农田，问道：“这些农田刚刚翻新，难道……”
“那是村里几个老人一起在找吃的。往年里大家种了一些东西，于是便找找还有没有遗漏的。”枯槁的双手颤巍巍地折了柴薪添进火堆，老人苦笑道：“先生莫不是以为我等想要栽种？如今可是秋天，本是丰收的时候，没被县里那帮衙役逼着交粮税就不错了，又如何能有多余的种子去播种？何况秋天播种，怕是来年颗粒无收。这些农事，想必各位也都知晓。”
苏文沉默不语，心头压抑。
这就是现实！
楚室江山已经摇摇欲坠，又有不知道多少人死在瘟疫饥荒之下。只是这些景象在而今都是无法被统治者们看到的。他们依旧在繁华都市之中锦衣玉食，争权夺位，却丝毫不顾忌底下百姓的想法。
张角等人揭竿而起，完全是一种被逼无奈的举措！
苏文心头忍不住升起一股怨气。
他沉默良久，抬眼看向手里的纸张，说道：“王原兄弟，那头驴已经没什么用了。今日便杀了吧。”他折起纸张收进怀里，看了看天色，“老丈。待得大雨将息，你和我身边几位兄弟便召集村里的其他人，大家一起吃顿驴肉。至于往后……”
苏文心头冰凉，暗自哀叹。解得了一时解不了一世。若是没有粮食，恐怕这些人都要惨死。不管是死在饥荒还是同个族群手里，残忍而血腥的现实都让苏文感到后背发凉。
“先生，你是说……”老人浑身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苏文。见得苏文点头，他竟是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有肉吃了！大伙儿有肉吃了！”老人在雨地里奔跑，却又摔了一跤，随后又在王冽飞奔过去地搀扶之下，痛哭流涕地继续大吼：“有肉了，驴肉。大伙儿出来吃肉了！”
听着老人渐行渐远的哽咽声，苏文呼吸微微一滞，摸着心口，沉声道：“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雨水滴溅到他的脸庞，他的眼眶顿时红润起来。
“博宁……”任红昌走了过来，环住苏文的胳膊紧紧依偎在他身边。
苏文摸了摸脸，拍了拍任红昌的背，长吁一口气道：“没事。只是有些感触而已。”
若是说起来，或许很多人都憧憬能够穿越到三国之中称王称霸。与曹操对峙，与吕布单挑，与刘备共饮，与关羽诸葛共事，又与赵云一起上战场，甚至让周瑜说出既生瑜何生某某之类的话来。
可是，英雄辈出却同样昭示着鲜血与战火始终蔓延。何况，百姓除了战火需要面对，还有瘟疫、粮食、疾病，甚至还有因为地位带来的威胁！
君不见程昱以人肉干作为士兵粮食，孔融又为吃人寻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而这些作为粮食的人，绝大多数便是没有身份地位，无奈成为鱼肉的庶民！
苏文的的确确是被震撼到了。
他身为策划部巨头，管中窥豹的功夫还是有的。在狼孟，因为靠近阳曲，并且瘟疫没有蔓延到，人民的生活虽然简朴，过得也还算不错。可是，仅仅是盂县周边村庄，就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若是扩展到整个中原，想必还有无数人都在这样没有食物果腹的处境之中。
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只有加快时间的脚步，或者提前战火的时间，才能真正破而后立……
苏文苦笑一声，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谬。他自知自己不是贾诩，无法依照一个念头而改变天下大局。
……
当日夜晚，村外的一个空地之上。
雨停了，空气却依旧潮湿无比。空地之上水坑坑坑洼洼，道路泥泞，颇为脏乱。
不过这些在所有人眼里都并不值得在意。即便是席地而坐，能够填饱肚子，脏了衣服或是皮肤，村民们也不会计较这些细节。
那头跟了苏文两日，被苏文研究了脚蹄子许久的毛驴终究是成了锅中肉。
待得任红昌和小棉将驴肉炖烂，又有张泛与张辽在王原鲁帆六人的维护秩序之下将驴肉汤分了下去，苏文蹲在一旁，用树枝摆弄着身前被割下来的四个驴蹄子，目光望着眼前的村民们发呆。
十之去六，却依旧有近百人。这些人大多数是老人，还有一些妇人或是残疾，他们唯一共同的特征是都瘦到皮包骨头的程度。
“老人就代表着经验丰富。这个时候的老人肯定都是做过农事的……就算不能劳作，能有一些经验传给年轻人，也是一笔宝贵财富。妇女可以学一些女红做衣服来卖钱，或者做轻工辅助商业农业。残疾人只要不是脑子先天不足，几个明智的也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树枝摆弄下的四个蹄子在石板上骨碌碌滚来滚去，苏文喃喃自语，却又不由蹙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苏文此时最为头疼的就是缺乏能够利用到这些人力资源的条件。若是能有一些种子，利用大棚技术也未尝不能培养出一些食物，可惜，偏偏手头上什么资源都没有。
“博宁大哥，在想什么呢？”一旁休息够了的张泛跑到苏文身边好奇地问道。
“物尽其用。”
张泛微微一愣，循着苏文的目光看向这些村民，目光忍不住转了起来。
“先生……”傍晚时分摔得有些内伤的老丈端着空碗蹒跚着走了过来，连忙跪倒在地，拜了下来，感激道：“多谢先生恩赐。大恩大德，我等无以回报，我给先生……”
苏文连忙躲开，急急忙忙将老人拉了起来，“老丈，使不得，使不得啊。只是一顿驴肉，百余人分下来还不够饱腹的。”
老人泪眼婆娑道：“一顿饭？怎地会是一顿饭！若是没有这一顿，或许我们就要早死几日。今日有了先生，我们才能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啊。”
苏文眼眶微红，身后的张泛也是忍不住哽咽起来。
“老丈，你且安心在这里呆着。待我回到忻县，便叫人过来安顿你们。你们一定要活着……”
“小老儿多谢先生……”
苏文轻拍了拍老人的手臂，思量着看向其他村民，还欲说上几句话，身旁忽然传来急烈的马蹄声。
“先生，快快上车。有数十人骑马往这个方向奔来！”张让吃饱了饭，便主动在周边巡逻，此刻归还，在火把映照之下脸色极为慎重。
苏文连忙挺直身躯，肃然道：“可看清是什么人吗？”
“太黑。待我举起火把作出警示，那些人一下子都把火把灭了。”张让说着，身后任红昌张辽以及鲁帆王原等人也都围了上来。
听得张让说话，鲁帆嘟囔道：“灭火把？”
随后，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先生，这些人既然夜里赶路，举着火把提醒旁人，恐怕不是山贼。看行事作风，倒像是刺史大人麾下部曲。恐怕是张兄弟做出警示，反倒令他们觉得此村已然落入山贼手里，于是才有这样的行径。”
“刺史大人？”苏文怔了怔，“王原兄弟，王司徒的部曲可曾有此等行迹？”
“不曾有。”
“不过也不能排除有人冒充刺史部曲。”张泛一脸凛然地说道。
苏文点点头，当即说道：“红昌、小棉，你们和文远还有阿泛先去马车，孟尝兄弟和王冽兄弟身手不凡，还请护卫左右，去驾马车带马过来。老丈，我们先把这些村民疏散开来，叫他们到时候都不要跑出来。”
(https://www.tbxsvv.cc/html/27/27539/8223364.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