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见得少年郎一脸决绝之色,大步阔阔下了楼,紧挨窗口的一桌子旁,一名熊腰虎背的魁梧大汉沉默不语地端着茶杯目送。随后他侧目瞥了眼楼下街口,见一群来人霸道蛮横,惊得路人慌不择路,眉宇之间微微掠过一丝愠意。
“听见了吗?聂壹王恢……”
耳畔听得远处一桌有人交头接耳,大汉给自己续了茶水,端碗在下颌处,另一手按住放在桌旁的包袱上。
“莫不是那个聂壹?……聂家还有人活在并州?”
“传闻不可信啊!极险之地,方是安全之所……那逃脱之人比作谁不好?偏偏比作聂壹王恢,肯定便是了。”
“嘿,我倒是听得先祖说过,那聂壹身为雁门豪族,却一心想要光耀门楣,最后落得自身难保。少时先父……哎,偏生遇到王恢那等昏官,延误战机,牵连了聂家。可惜那等气魄之人受此灾祸。”
“然也。我亦觉得孤注一掷名垂青史为吾辈中人无上荣耀,只是他选错了时机,选错了人……要是我,就……”
“呵,莫要胡言乱语了。我等……还是好生过日子才好……走,去看看。聂家后人,既已闻名,自当不能错过。”
“也对。走走走,同去见见聂家儿的威风。”
魁梧大汉放下碗来,扫了眼周边,见不少人都纷纷下楼,思忖片刻,拎起包袱尾随而上。
酒楼门口。
此刻的行人还未反应过来有大队人马直闯这条街。摊贩叫卖着和路人商谈价钱,孩童奔跑嬉戏在行人摊位之间,偶尔几声吆喝声响起,小二哥脸上噙着笑,热情地送着客人出门。
随后,便在这片祥和之下,二楼客人陆陆续续的下楼首先引起了酒楼的注意。
有人指指点点,那些还未反应过来的人顿时恍然大悟,齐齐将目光投射在早已候在门口的少年身上。
张泛便那么笔挺挺地站着。
目不斜视,双拳紧握。
可是,他刚刚还豪气顿生,脑门里一股冲劲使得他将事情担当下来,但到得此时,却忍不住在众人目光之下拘谨脸红起来。
他回想着苏文的话,尽量让自己冷静,想起过往的决定与此刻的举动,顿时又有些茫然失措。
谁也不会想到,当年聂壹联络王恢欲助汉军灭除匈奴,除却光耀门楣,暗地里也做了一些交换。
王恢鼠目寸光,可身份毕竟不凡,手中掌握的资源自然也比聂家这种地方豪强来的多。聂壹能够依照商贾的身份引得汉武帝派出五位将军连同车骑步共三十万在马邑设伏,本身就智谋超群,魄力十足。何况他是商贾出身,狡兔三窟,能够考虑到的结果肯定都考虑过了。
于是,他早已暗中先和王恢要了好处。这好处不是其他,正是足以传家的各类书籍竹简。
古人云: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不过三代。
聂壹有这种未雨绸缪的高瞻远瞩,若是马邑之谋成功,足够他加官进爵,聂家到得如今,或许也还在,并且跻身并州豪门。可惜,王恢等人的表现应正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甚至还闹出史上第一个汉-奸这种丑闻,聂家也因此功败垂成,隐名埋姓起来。
可是,传至今日,那些书籍竹简大多被虫蛀鼠啃,唯有《六韬》还留在家中。
张泛当时听得父亲临死之前的话语也是震惊不已,可也就此埋下了光宗耀祖的念头。
这种想法本来很淡,待得他慢慢成长,又体会了独立照顾张辽的艰难之后,那些父亲临死之前的遗言才逐渐强烈起来。
他年纪已经不小,能够体会到如今世道炎凉,身旁也有不少乡间传闻何人丢了孩子,不是走失,而是被人吃进肚子。这些流言蜚语致使他整日惶恐不安,生怕有一日自己或者弟弟突然就消失不见,再也见不得对方了。所以他看到弟弟张辽无忧无虑的笑容,就下定决心,想让他一直这么天真下去。
张泛为张辽挡风遮雨付出了很多,甚至不想张辽识字,就是为了自己独立承担这世间苦难,让弟弟能够简简单单地成长。
但是他的一厢情愿终于付出了代价。
某一日,弟弟辽消失不见,他寻遍千山万水,才终于循着他人的指引寻到木芝村找到张辽。
原本他患得患失还为失而复得庆幸,待得知道张辽跟了苏文识字学礼,那一刻他的心便乱了。
一面是光耀门楣,为先祖正名,甚至改回姓氏,一面是弟弟满脑子想识字的迫切心情,他不敢设想,如果让张辽识字明智,张辽的未来会遭遇怎么样的困难。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待得张辽的智慧令他都感到震惊,他终于妥协了。
我不如辽,那便为辽撑起后方!
张泛因此再也不看《六韬》,只待张辽成年之时,将身世告知于他,并将《六韬》传于张辽,随后便全心全意为家中事务操劳。
可是,事与愿违……
眼见着此刻远处大队人马打破街道的宁静,风风火火如同水源灌溉农田一般,冲刷着街道一片狼藉,张泛目视前方,心头有些惊慌。
我能行吗?
他想着,咽了口吐沫,前方领头的衙役年廓却领着人指着酒楼大步奔来:“就是这里了!”
“店家,还不迎客!”张泛心中一横,扭头对站在门口张望的酒楼老板大吼一声。他心如擂鼓,太阳穴突突直跳,却冷静地掸了掸衣袍,迎到门口。
酒楼老板心中骇然,看着门外阵仗,竟是觉得小腿打颤。他活在阳曲数十年,还未见过如此场面,往日里虽然也有人到酒楼滋事,但人数超过眼前近百人的还未见过。
“年大人这是……”见年廓领人跑到门口,酒楼老板面庞麻木,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谄笑。
“滚开!”年廓身边一魁梧大汉面色不耐,一脚踢飞了肥头大耳的酒楼老板,瞬间冲进了酒楼。
“贼子何在!给老子出来送死!”
“何管事,他不在这里。”年廓紧跟着大汉进入,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张泛,面色一变,几步跨到张泛面前。
“张泛,你那两位同伴呢?”见得张泛候在门口,年廓也猜到了大概,恐怕张泛只是一拖延时间之人,口气顿时不善。不过他自知身份,若是张辽上任,区区衙役,怎入得了郡吏法眼,行为倒也端正。
“同伴?你是那贼子的同伙?”不过那魁梧大汉何润便没这么好说话了。何润几乎只是瞬间就拎起了张泛的领口,虎目圆瞪,一只蒲扇大手捏住了张泛的下颌,“小子,快快道来!要不然吃你爷爷几剑!”
“我……我不知道。”张泛被捏住了下颌,目视着脸色阴鸷的何润,顿时红了脸喘气不已。“你放开、开我。我可是、可是郡吏的兄长。”
“郡吏?”何润微微一愣,身旁年廓顿时在他耳边解释了几句。
何润立刻嗤笑几声,“区区一毛孩,居然当了郡吏?真是天大的笑话!”他说着,冷哼一声,一把将张泛推了出去,“莫说你是尚未到任的郡吏家属,便是郡吏,也要给我乖乖听话!”
“快说!那贼人去往何处?”何润刷地抽出腰间佩剑,直指张泛:“要不然便叫你命丧当场!”
剑光阴森森寒气逼人,张泛心脏跳得快要到嗓子眼。不过,他并未妥协,本着拖延一时就是一时的想法,咬牙否认道:“什么同伴,我不认识他们!”
“胡说八道!”年廓表情不悦,走上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泛,“张泛,你可要老实回答。此人可是王司徒家中何管事,身份地位何等尊贵!你若是执迷不悟,小心你弟弟的仕途就此断了!”
年廓说着,突然眯眼笑了起来:“你那弟弟呢?他在哪里?还不叫他出来,何管事大人大量,稍后便将你们两送到晋阳去。”
“弟弟年幼贪玩,还未……”
“嗷……我的耳朵,我的耳朵……”一声惨叫,一名小二突然倒地不起,满脸鲜血,捂着左耳在地上翻腾不已。
那耳朵横空飞起,正好落在张泛身前,惊得张泛脸色惨白。
“小子,嘴巴再硬,他就是你的下场!”何润将剑横在张泛眼前,那白冷冷的剑刃上一抹鲜血殷红无比,张泛观之立刻呼吸一滞,胃里翻腾恶心欲呕。
“店家,可曾见过他的几位同伙?说出来,赏金十两!”见张泛吓得魂不附体,何润失去耐心,转身问向酒楼老板。
酒楼老板早已捂着肚子爬起,一张胖脸痛苦不堪,听得何润询问,苦着脸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得张泛开口:“店家,让你难做了。一边是王司徒手下大人,一边是郡吏,你便是……”
“混账东西!”何润脸色阴沉,转身给了张泛一巴掌。“你敢威胁店家,好大的官威!年廓,谁给他弟弟做郡吏的?此等人物,勾结贼子,欺压百姓,其弟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何管事,此事我知之不详……你看,是不是叫兄弟们分散开去,在城中寻找,再叫人在城门看管?他们若是混出城外,就派人追捕,若是还在城中,也可以瓮中捉鳖!”年廓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心头却也欢喜。一孩童加上一女子,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只要立了大功,便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此话不错!留十人守在这里,其余人跟随年廓四处寻找。”何润点头赞同。“年廓,这城中你最熟悉,带兄弟们到四处城门把关。等你立了大功,我定当禀报司徒给你谋个好差事。”
“多谢何管事。”年廓大喜,欣然拱手,随后退出酒楼,领着八十余人四下而去。
见何润虎目瞪来,杀气腾腾,张泛脸色一白,颤巍巍从怀里掏出公文,“我,我是……”
可是,这公文刚刚出手,已经被何润夺过。
何润一脸不屑,一条条将公文撕成粉碎,“伙同贼子企图谋害司徒大人,还想当什么郡吏?痴心妄想!小子,你要是快快道出贼子去向,别说郡吏,司徒大人定然会允你大好处。”
“我……”张泛毕竟年轻,尤其是奉为光耀门楣之关键的公文被当场撕碎,一张脸顿时死灰,眼眶发红。
不过他脑子里突然闪过刚刚张辽拍桌子发怒的场景,目光微微一动,顿时瞪向何润,咬牙说道:“欺人太甚!强抢民女,又断人仕途!我弟弟既然受了任命,便是朝廷命官!你公然毁了朝廷命官的公文,将天子威名放于何处?难道说,王司徒已经一手遮天到如此程度了!”
“大胆!”何润脸色顿时一变。何曾想到,一偏远之地的小子,居然懂得说这些话。
观之周旁人群指指点点,何润握剑之手顿时青筋蠕动。他原本是想断了张泛的希望,再予以好处威逼利诱,却不想这小子先声夺人,忍不住一双虎目瞪向张泛,愤怒地慢慢提起剑。
何润是起了杀心了!
“你,你想……”
“喂!欺负一个孩子你也这么认真,真服了你了。”门口处,突然有人鱼贯而入,“我们又见面了。我说过,我如果还活着,一定要你拿命来尝还我所受到的屈辱。你既然来了,那么就在今天了结了这件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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