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黄昏,雨后初霁的上海滩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芬芳,夕阳余晖洒在十里洋场的街头,染得红砖白瓦流光溢彩。沈洛步履匆匆,身披一件略显单薄的风衣,深邃的目光落在远处,仿佛穿透了繁华的街景,直达一片险峻的深渊。
片场的动荡仍未平息。前一日,顾俊派来的混混大闹拍摄地,将刚刚搭建好的布景砸得七零八落。剧组成员中有人因此受伤,几个重要角色的演员也收到匿名信,威胁他们若继续参演电影,后果不堪设想。沈洛心知,这是顾俊又一次的挑衅,但他不怒反笑,冷峻的唇角勾起一抹不动声色的弧度。
“张经理,损失统计清楚了吗?”沈洛回到片场后,沉声问道。
“沈先生,清单已经列出。这些人砸毁的设备,价值至少两千银元,此外还有布景重建的费用。”张铭吉推了推鼻梁上的圆形眼镜,低声回道,“不过,更棘手的是剧组士气受挫,许多人都产生了退意。”
沈洛点点头,目光扫过狼藉的片场。断裂的支架倒在一旁,破损的布景板上依稀还能看到被脚踹出的鞋印。他沉思片刻,道:“不必急于追究,先安抚人心。告诉大家,所有损失由公司承担,必要时追加补偿。”
“是。”张铭吉应声而去。
沈洛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将风衣的衣领立起,转身离开。他的目标,是吴兆卿的洋房——这位商界巨头已成为沈洛当下最重要的盟友。
入夜时分,法租界的街巷已然宁静,灯影摇曳间,唯有偶尔驶过的黄包车打破片刻的安宁。吴兆卿的洋房位于一片幽静的街区,外观素雅而低调,但在铁门之内,却另有乾坤。沈洛按响门铃,片刻后,一位仆人恭敬地将他迎入内厅。
厅内光线柔和,红木家具沉稳厚重,墙上的字画是名家之作,既显风雅,又不失主人地位的尊崇。吴兆卿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盏茶。见沈洛进门,他放下茶盏,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沈少爷深夜来访,莫非是有要事相商?”
沈洛微微一笑,行礼道:“兆卿先生,确实有一桩紧要之事,想请您援手。”
吴兆卿摆了摆手:“沈少爷是聪明人,既然有备而来,那便直言无妨。”
沈洛在吴兆卿对面坐下,双手交叠,缓缓开口:“如今我的电影项目屡遭干扰,片场破坏、剧组成员恐吓,甚至连设备供应商也被迫终止合作。这些问题表面看来是顾俊在作梗,实则背后还有日方势力暗中施压。他们妄图通过经济手段让我屈服,而我现在需要一笔资金,来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同时扩大抗风险的资本储备。”
吴兆卿眯起眼睛,端详着沈洛,沉默片刻后,语带试探:“沈少爷一向以聪明著称,可否告诉我,您为何执意与日方势力对抗?这可是条险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沈洛神色不改,语气却透着坚决:“兆卿先生,若连我们的产业都要受制于外人,又谈何强国之梦?我沈洛并非鲁莽之辈,但若有人妄图以此逼迫,我宁愿舍弃一切,也绝不会妥协。”
吴兆卿哈哈一笑,手掌轻拍椅扶手,道:“好一个‘强国之梦’!沈少爷,不愧是沈家后人,气魄令人钦佩。这样吧,我个人可以出资五万银元,帮助贵公司度过难关。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沈洛点头示意:“请讲。”
吴兆卿收起笑容,语气骤然变得低沉:“我希望在电影完成后,能有我的一份股份。不是为了分红,而是为了参与分配。毕竟,我也想看看,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电影,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
沈洛闻言,毫不犹豫地应道:“成交!”
当沈洛从吴兆卿的洋房走出时,夜色已深。冷风掠过,他却觉得周身一阵清明。资金问题暂时得到缓解,但心中仍有一根弦紧绷未解——日方势力的动作远不止于此。
翌日,沈洛回到公司,召集核心成员开会。
“目前资金问题已有解决方案,但我们必须提高警惕,防止外部势力进一步渗透。”沈洛扫视众人,语气沉稳,“从今日起,公司所有合同、来往信件,都必须经过我或张经理亲自过目。剧组成员的安保,也要升级。”
张铭吉在一旁点头:“沈先生放心,我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沈洛颔首,又补充道:“另外,关于舆论封锁的问题,江小姐已经联系了几家报社,准备通过一些软文来扭转舆论。接下来的一周,将是关键时期,大家务必万分谨慎。”
战火如炽,风声鹤唳。电影棚内,气氛却比外界更加凝重。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各司其职,然而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都是同一重阴霾——物资短缺、设备受损、敌机轰鸣,似乎每一刻都在撕扯着这群电影人的信念。然而,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刻,沈洛一身墨色长衫,笔挺站立在片场中央,神色冷峻,目光如炬。
“灯光再低一些!”沈洛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镜头要切换得更快,特写时记得强调情绪的张力。战争,是将生死压在每一张脸上的刻痕。”
苏珈婉站在摄影机前,身着一袭布满补丁的旗袍,衣袂轻扬间透着坚韧不屈。她抬眸看向沈洛,眼中闪动着隐忍而深沉的光芒,那是历经苦难的平民女性所特有的神情。一旁的化妆师低声提醒:“婉姐,再补点粉吧,脸上汗渍太多了。”
“不必,”沈洛却率先开口,“汗水和污垢是这个角色的灵魂。战争中的人,哪里来得及顾及仪容?”
苏珈婉微微一笑,未语,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感激与敬佩。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拍摄理念上产生共鸣,而是一次又一次,这种默契让她觉得,这位年轻的电影人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诠释这个乱世的痛楚与光芒。
拍摄进入了最关键的一幕。场景设置在一座摇摇欲坠的破庙,外面是敌军的轰炸与枪声,庙内则是无助的平民躲避战火的挣扎。苏珈婉的角色,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年轻母亲,她要护住怀中的孩子,同时要在绝望中激发出人性的光辉。
沈洛举起扩音喇叭,对剧组吩咐道:“记住,外面的爆炸声要压住台词,但不能完全盖住情感的传递。我们要让观众感到压迫,也要听见挣扎。”
“好,准备开始!三、二、一,开拍!”
镜头切入,光影在庙中摇曳,苏珈婉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襁褓,泪水不住地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却用力地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背景中,躲避的平民有的神情麻木,有的神色惊恐,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战火中的人性缩影。
“啪——”炸弹的特效声响起,整座庙堂的布景都摇晃起来,灯光随之剧烈晃动,营造出一种真实的紧张感。苏珈婉抱着襁褓猛然扑倒在地,她的脸贴近镜头,眼神中满是绝望的呐喊。
“为什么!”她低声呜咽,声音却如利刃一般刺入人心,“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沈洛站在镜头后,屏住呼吸,眼神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知道,这一刻,她的表演将是整部电影的灵魂所在。他缓缓举起右手,对摄影师示意:“特写,放大,再近些。”
镜头拉近,聚焦在苏珈婉的脸上。那是一个乱世中最普通的女性,却又是所有受难者的象征。她的泪水、汗水与灰尘混在一起,目光却倔强而带着仇恨,似一把弯刀划开战火的沉寂。
这一幕拍摄结束后,全场安静了数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苏珈婉从地上爬起,双膝因长时间跪地而微微颤抖,但她却一脸平静。沈洛走上前,伸手扶住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关切:“辛苦了。”
“能在这乱世中留下这样的影像,何谈辛苦。”苏珈婉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却坚定。
剧组其他人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自己的惊叹与敬佩。然而,沈洛并未沉浸其中,他转身对众人说道:“这是最难的一场戏之一,但也是我们必须完成的场景之一。记住,我们拍的不是一部普通的电影,而是时代的挽歌。”
他的话掷地有声,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尽管他们的物资愈发短缺,尽管每一次的拍摄都要冒着生命危险,但他们知道,这部电影所承载的意义早已超越了普通的艺术创作,它是一种呐喊,是乱世中的一份见证。
夜深了,片场终于安静下来。沈洛独自坐在一盏昏暗的灯下,翻看着当天的拍摄胶片。他的眼神专注,每一帧画面都像是他的孩子。他轻声喃喃:“只有这样,才能让未来的人知道,这个年代的人们经历了什么。”
片场另一角,苏珈婉倚在椅子上,默默注视着他。昏黄的灯光洒在沈洛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一个孤独的骑士,在无垠的旷野上执着前行。
“沈先生,”她终于开口,“你有时候让我觉得,像是从未来来的。”
沈洛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或许吧,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做的这些,是否能真正留下什么。”
苏珈婉点点头,没有再问,只是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剧本。
战火纷飞,风雨如晦,然而在这些年轻的电影人心中,却始终燃烧着一团火,那是他们对信念的坚持,对未来的渴望。丹心孤影,逆风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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