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安家赏花宴先到来的是周家的离婚。那天闹的也算是声势浩大,若是单独周家一家,自然是没什么的,偏偏又去了周玉仪。原本那王府门口是十分冷清的,自然是人人都不想跟一个晚清的落魄贵族沾上了什么关系,但是又因为门口聚集的人实在是多,于是你一眼我一眼的大家大都在府门口看起来。
原本事情或许是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的,只不过男方家左等又等等不到自家媳妇回来,固然就着了急,又听着这边的人传电报回去,说是这边死活是不放人的,那头自然生了气,居然闹到了姑爷亲自回来的地步上头。
前脚回来,后脚周家就收到了信,周舅爷是个没主意的,原本能够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离婚的事情,就全靠那边给的底气。如今一听着姑爷要回来,一边是哭的整日整夜不合眼的女儿,一边又是不好对付的姑爷,怎么想来想去的都觉得心中有些坐不住。于是索性让人去告了姐姐那边,只催姐姐急匆匆的赶快回来。
周玉仪或许原本对这事情也是不想管的。自己弟弟做下的烂账,原本跟自己是没有多大关系的,只是又想起父母临终之前说的话,姐弟两个一定要互相扶持才是,况且曾经弟弟与自己又是年少最好的朋友和家人,自己当然没有道理不管。于是随意嘱咐了一下,家里说自己可能要出去一段日子最多不过三两天就变回来了,让纪安沁帮忙照顾着家里。纪安沁一口答应下来,只说大嫂嫂放心的去,这边家里自然有自己看着。
纪罗绮听到消息的时候,也从学校请了假,无论好说歹说都一定要跟着去。周玉仪见状,想了想孩子关心那边的事情,也是一件好事,若是哪天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好歹孩子也能照顾着表妹。老年人一走,底下的小辈们又不常来往,这可不算是一件好事。于是便答应下来。后来又一想,当时在厅内的还有姜阮涟一个,便让人去传了个消息,叫着一起。
三人所坐的车辆停在周家门口的时候,周家门口已经是乌央乌央的一堆人。分不清究竟哪些人是来看热闹的,那些人是男方家过来的,那些人又是无辜路过的。纪家家仆帮忙分开了一条道路,拦着左右两边的人群,护送着三人到了里头。等到三人到了里头,家仆们立刻关上了大门,又将看热闹的人群拦在外头。看热闹的人群,一个两个的恨不得把脑袋都挤进去,可是却打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好在门外干等着,听着里头的动静。
周玉仪一路被带进正厅,正厅里面上座上面正坐着周舅爷,旁边的一个位置是空出来的,周玉仪自然是坐在那头。底下的右边是周云娆,周云娆眼睛上面还有些红肿,大概是前两日又哭过的。不过这几日自从回了娘家,日日哭,夜夜哭,总也没个好的时候,前些日子丫头还担心,莫不是自家小姐要把眼睛哭坏了。
对面坐着的自然就是周家的姑爷,纪罗绮暗戳戳的打量了那姑爷两眼,心中便有了一个定论。不过是一个仗着家里的人罢了。虽说自己也是仗着家里自己家里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大多也仗着家里,可是这姑爷看上去倒是比不上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半分。
且不说别的,光看这长相便可看出来,当初只怕自己的舅舅挑这门婚事的时候,是只看着经营去的,对于姑爷的长相是没有半点要求的。
这位姑爷的身高目测不过七尺多,皮肤偏黑,一张脸是标准的国字脸,眼睛中间的间距隔得较远,而眼睛又较小,单眼皮的三角眼,底下一个鼻子倒是有些大,鼻翼两头颇为肥硕。上下嘴唇厚厚的两瓣,看着足足有三个眼睛大。
纪罗绮仅仅是看了几眼就偏过头去,一个正眼也不再分过去。这姑爷坐在那里,全然没有自己平日里接触的那些人的仪表与气度,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不如说是瘫在椅子里头,伸出来的两只手指头泛着黄,连手指甲都被烟熏的是黄的。大概这个姑爷是时常抽烟的。
可是走近的时候又闻出来不对劲是,家中也不是没有抽烟的人,可是身上却总归带着一些烟味,这位姑爷身上倒是全然没有烟味。纪罗绮想了片刻便反应过来,这姑爷哪里是抽烟,分明是抽那玩意儿的。
思虑到此处,对于这家人前面的种种,也就都有了一个定论。当初花了大价钱娶媳妇,家里还是有钱的,可是抽那玩意儿就是个无底洞,多么富贵的人家也抵不住那玩意儿的几次折腾,迟早是要败光家产的。如今,大概家产已经大不如前,眼看着媳妇又要离婚,当初花了一大笔钱娶回来的媳妇就这样不翼而飞,他们自然不愿意。如今惹不起纪家权势,又不想那笔钱白花,于是总要让这边把彩礼钱都赔回去,好歹妻子跟钱财总要获得一个的。
纪罗绮想到这里就明白了不少,挨着周云娆坐下,安慰的拍了拍对方的手。只要对方是屠人或是图钱的,其中一个就好说了,家里总归是不缺这些钱的,破财免灾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姜阮涟没想明白这些,却在进来看到姑爷的那一瞬间,也有一些不舒服,思来想去,天底下怎样有如此的父母,连看都不看,就把女儿许配给了这种人家。好歹如今是迷途知返,要不然只怕这周家金尊玉贵的小姐要在那头被活活的搓磨死。
她紧挨着纪罗绮坐下,眼看着各种人都到齐,姑爷便开了口。
“岳父大人,您这迟迟不让我的妻子回去,也不是个事儿。有道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人已经嫁到我们家,她就是我们家的人,能让回来一趟已然是万幸,哪有把人扣着不留的道理呢?”
周舅爷听到这话气的一拍桌子,两边的胡子都跟着有些震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倒是也想,可是你看看在我家中的时候,好端端的女儿让你们家给折打了什么样子?如今你还好意思到我这里来要人,今天正好你来了,无论如何咱们今天这桩婚事,就算是不成,曾经你给我的那些钱财,我全都原封原的给你们家退回去,好让我女儿回家里头来。”
“岳父大人,这是干什么?当初是岳父大人亲自上门与我们家说成的这桩婚事,咱们也是三没六聘定的正经人家,如今只不过是我们夫妻之间起了些小摩擦,你就要闹离婚这样大的事情。我妻子尚且还没有说什么,岳父大人又如何先替我妻子做了定论呢?”周家姑爷说着就把目光投向周云娆。
周云娆在感受到丈夫投来的目光的一瞬间,便偏过头去,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恐,随即又不说话。纪罗绮一直紧紧的盯着周云娆,自然察觉到了那一抹惊恐。她心中自是无比愤恨,却也知道这句话是没有人能够代替的。必须要让周云娆自己敢说话,自己敢于去面对,自己敢于去与丈夫划清界限,这件事情才能完。否则往后每个午夜梦回,只怕是都要被这样的噩梦缠身,以后的日子再也过不平稳。
于是纪罗绮轻轻地伸出一只手去搭在周云娆背上,周云娆眼见着又垂下眼泪来,却隔着春冬季节厚厚的衣裳,感受到了表姐传递过来的一丝温情。她偏过头去,眼角尚且还挂着泪滴,眼睛里面却满满的都是感激之情。
纪罗绮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双眸子柔柔地注视着周云娆。她想起来在曾经的无数次,在自己感到犹豫的时候,姜阮涟也是这样子的。仅仅是抱着自己,却什么话都不说,有时甚至连拥抱也没有,仅仅是把手搭在自己身上的某个地方,争着那一双含着盈盈水波的眼睛,望着自己。仅仅是这样的一眼,仅仅是这样一眼,自己便觉得有千般力量从对方的眼睛中传了过来,于是百转千回化作绕指柔,这个人的眼睛便是自己力量的来源。
如今同样的方法被用在周云娆身上,有些事情总归是要自己去面对。
周云娆看着堂姐的一双眼睛,从前总听说下三白的眼睛显凶相,如今看着堂姐却全然不这样觉得。这样美的一双眼睛与这样美艳的一张脸,自己此生是没有这个福气的。她目光并没有停留多久,转过头来,望着自己的丈夫。
与其说是自己的丈夫,这不如说是自己的东家。嫁过去的日子里面没有一天是平顺的,当天晚上就被丈夫粗暴对待,自己似乎不是妻子,只是丈夫花钱买来的一个工具。后来没几天丈夫又纳了姨娘,姨娘是个会玩闹的,不是自己这样,于是丈夫的心就转到了姨娘那里,对自己动辄打骂。因为怕父亲担心,于是自己从来未曾写信回来。如今一朝见了父亲,原本只想按下不发,可说话间,却又忍不住一滴一滴的眼泪。
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人人都在等着自己的一句话,人人都在帮助自己,自己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克服内心的恐惧。就像刚刚自己所明白的道理,有些话必须要自己说出来。或许这句话别人也是能替自己说的,可是如果自己不克服内心的恐惧,那么自己一辈子都活在这个阴影里面,就算真的离了婚,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她用自己布满伤痕的手臂,轻轻地抓住自己的衣衫,握紧了,而后松开,抬起头看丈夫的时候,眼中仍然带着一丝恐惧。丈夫就那样子,紧紧的盯着自己,如同曾经无数次抄起手边任何顺手的东西打自己一样。她几乎恐惧的要落下泪来,可是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落下泪来,不说出这句话,那么自己往后就再也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了。
强撑着克服自己心中的恐惧,哪怕是额头上都已经出了细汗,哪怕觉得心脏从未如此剧烈的跳动。
“你胡说。”周云娆这句话只觉得用了实打实的力气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十分的嘶哑难听,好像都不再是自己的声音,“曾经我在你家的时候,你究竟是如何对我的,与其说我是你明媒正娶娶回去的妻子,不如说我是你买回去的一个玩意儿。我从来没有听说哪里有小妾能明目张胆的闹到正妻房里的道理,我从来也没有听说丈夫帮着小妾打正妻的道理。小妾说我在她怀孕的时候推了她一把,那就是推了她一把,你倒是半句不听我分辨,动辄就将我关到柴房。你倒是说说,我究竟是你的妻子,还是你们家买来的什么猫狗?”
周云娆说完这话的时候,几乎往后倒。这些话只是在家中受到的委屈的万分之一,可是思来想去也不过是这些话。从前听人说哪家的媳妇又与夫家起了什么矛盾,听他们说这些东西的时候,所以觉得恐怖,可是看他们那样轻描淡写的样子,又觉得这或许是正常的,可是直到自己出了门子,才发现这些哪里是正常的,这些分明就是极其的不正常。这些是那样的,难以忍受这些是那样的痛苦,一个个难以入睡的夜晚,构成了在夫家的所有生活。
可是这些话说出来,若是运气不好的,便只得到对方一句女子都这样,有了孩子就好了之类的话。于是一个个的女子被推入火葬场,在众人的一声声无事之中被压垮了脊梁,又压碎了骨头。到最后只不过是红盖头进去,白布出来,若是有些命不好的,这前前后后只不过是几年。
纪罗绮在周云娆说完话的时候,便将手伸到了对方背后支撑着。周云娆感觉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把这话说完的时候,几乎是克制不住的喘息。自己这些年的忍耐终于到了头。光是这样想着就已经足够让人煽然泪下,一滴又一滴的眼泪落在自己身上的料子上,其实这样好的料子只不过是回娘家充场面才穿的,在家中的时候自己从来碰不到。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当初是你父亲收了高价的彩礼,把你嫁过去的,既然收了高价的彩礼,那么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你就是我们家的东西,我们不让你跟你家断绝往来,已然是万幸,你如今倒是想赖在你家不走了!”周家姑爷听到这话,便立马指着周云娆的鼻子大骂,也顾不得此刻妻子是怎样的颤抖流泪。
周云娆听到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刚刚那一番话,似乎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又似乎是开辟了一个新的局面。总之,在听到这话之后,任何人都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事情。
周云娆快速的站起身来,从小学习的那些礼仪教养,在此刻全都被抛诸脑后,也顾不得曾经嬷嬷所说的那些走路的仪态,只知道两三步走到了自己丈夫的面前,抬起手便是响亮的一个耳光。
厅内哗然。
“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什么叫我是卖去你们家的?若是我当初只收了你们的彩礼,没有陪嫁嫁妆,那么我就是卖去你们家的,可是你们自己看看我陪嫁过去的嫁妆,你们自己看看你们如今又是不是在拿着我的嫁妆?你的纳妾用的是我的嫁妆,你抽那见不得人的东西又何尝用的不是我的嫁妆。婆婆与公公都不让你抽,说那是极其毁害身子的,可是你偏偏不听,家里不给钱,你就勾结了我身边的婢女去拿我的嫁妆。你以为一桩桩一件件,我是不知道吗?”
周云娆一边说话,一边扶着一旁的椅子把手喘息,周玉仪坐在台上看着这一场闹剧,连带着朝那边使了一个眼色。
姜阮涟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搀扶住周云娆,周云娆就在喘顺气之后,轻轻地松开了手。
“姐姐,你不必拦着我,今天这番话我必须得说完,我若是不说完,只怕永远跟他们家断不了关系。左右刚刚已经把难听的话都说了个遍,此刻再如何也不会再比以前一样。反正这里不是他家,他也没有办法把我关到柴房,家里这样多的人,他也没有办法抄起棍子对我一顿打。”
屋子里的人听的这话,均是胆战心惊。这些年究竟是怎样过来的,没有人能够细想。曾经养在家中金尊玉贵的小姐去了婆家,被婆婆罚站规矩,又得不到丈夫的爱护,小妾随意的骑在头上欺负丈夫,更是与小妾一条心,动辄就是一趟打骂。这哪里是一个侯门贵女能够忍受的了的东西?
于是这些话还没说完,周舅爷的眼泪就先喷涌而出。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是这样的。当初只听对方千保证万保证,只说将女儿娶过去之后,必然是堂堂正正的正妻,可是女儿除了有一个正妻的名分,其他的就什么都没了。说到底是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将自己的女儿亲手推到了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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