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罗绮听到这里,便知道事情是成了,心中暗喜却面子上丝毫不表现出来,一边顺着姜阮涟递过来的手帕擦眼泪,一边又半推半就的与对方打太极。
“我原本过来也只不过是想碰碰运气,无非是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帮上这个忙的,总是需要他人配合。你能答应我,实在是大喜过望,我我素来也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只不过想着这趟浑水,你未必肯趟,如今你既然答应了,那么我便自然是代替那位温三小姐谢谢你的。”
纪罗绮说着就要站起身来行礼,安云棠连忙让自己身边的丫头紫缨儿过去把人扶住。
紫缨儿领了命立马过去把人扶住,姜阮涟与紫缨儿一左一右的扶着纪罗绮坐回位置上,安云棠却是已经片刻等不及了。
“四姐姐,快些直说,我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帮这个忙。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父母的这件事情,若是我能帮上忙,我往后自然是高兴的很,又哪来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至于四姐姐说的什么谢不谢,可就是见了外了,咱们说到底都是一家人,虽然说中间隔着一层可是说到底,你跟我丈夫也都是一个姓。况且即便咱们没有这层关系,面对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纪罗绮眼角的泪水已经基本擦干,用手帕子轻轻的擦拭掉最后几滴,却尚且还没有开口说话。姜阮涟明白了里头的意思,率先的开了口:“到底是九少,奶奶是个心善的我家小姐来之前还担心呢,担心九少奶奶或许会不会一口回绝了。那个时候我家小姐还跟我说呢,若是九少奶奶一口回绝了也就罢了,这事情帮了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的。既然九少奶奶如此说了,那么我就把这事情跟九少奶奶说一说。”
安云棠连连点头,聚精会神的听着对方说话。
“这事情说起来也就是一笔烂账。那位温三小姐曾经得过我家小姐的许诺,有三次机会,无论什么样的事情,我家小姐都帮忙。如今,这是第二次了。那位温三小姐的意思,过两日你们安家的赏花宴自然会邀了他们温家一起,那位温三小姐想借机逃跑。跑到外头跑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任凭家里头怎么找,总归天高皇帝远的,出了北平城家里就再找不到。”
安云棠此刻倒是不算愚笨,听到这里立马明白了许多,试探性的开口问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需要我帮忙,让这位温三小姐从我们家的园子里头跑出去,对吗?想要趁着我们家的赏花宴,让这位温三小姐就此失踪,我们家跟温家是有些交情,在的温家不好和我们撕破脸,可是又找不到女儿,到时候两家一起找一找,实在找不到人就只好作罢,从此这位温三小姐就逃了出去,天高皇帝远总归管不到。”
纪罗绮知道又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眼角的那几滴泪水已经全然擦干。“就是这个道理了,你倒是聪明。只不过这样子的事情做了之后,难免温家会怨恨你们,安家觉得女儿是在你们安家的宴会上丢了的,这倒是让你们安家有些难办。我知道这样子对于你们安家或许是有些不公平,可是我也是实在没了其他的主意,不然也不至于求到你这儿来了。你是不知道昨天夜里那温家小姐那副样子,当真是我见犹怜。”
安云棠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把纪罗绮还没完全说出口的话堵了个严实。“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姐姐这话我听着倒真不是意思。哪里有什么见外不见外的,从小我的姐姐就教给我说,对于这些事情我是一定要帮忙的,女子原本就不如男子,男子尚且有千百种选择,可是女子似乎除了婚嫁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选择。我从来是不信这些的,曾经我读过书,出嫁之前也是母亲千劝万劝才劝上的花轿,如今我嫁过来,倒是知道这婚姻大事,素来是不能全靠父母做主的,况且我听着这挑的也并不是什么好人,无论如何我都是定然要帮这个忙的。”
纪罗绮听到这里,彻底放下心来。温淑华的事情好歹是有了一个决断,只要这边肯帮忙,里应外合,定然能帮温淑华逃出去。如此看来,自己倒是当真找对了人,安云棠看着实在是个能成事的,只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今日的对话说出去,只要对方保持了保密,那么这件事情就已经成功了百分之八十。再剩下的无非就是找纪柏珣帮忙,若是要找人,一定是要出动宪兵队和警卫队的,若是警卫队这边有了阻碍,那么找人自然就更加困难了。只要在一天之内不能找到人,只怕第二天人早就上了轮船,或是上了火车,不知去向了。
自己原本想着让温淑华安定之后给自己写一封信来,如今看来倒是算了,若是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温淑华的去向,对于温淑华来说倒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姐姐且说我究竟要如何做到?”
“你们安家的赏花宴,我听说素来是邀请许多人的,往年我们家倒是不常去,只不过是你公公,也就是我的四爸,向来喜欢这些风雅之事,于是总是会去去一去说来,这也算是你跟我九弟的缘分。”纪罗绮说到这里,笑了一声,“不过这些话也只不过就是我瞎胡说的,说到底你跟我九弟的婚姻还是两家家长做的主与你们两个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安云棠听到这里有些微微红了脸,低垂下头去,偏过头不大好意思说话。“姐姐说话就说话,扯这些做什么的?当初我进门之后,公公还跟我说呢,从前在安家见到我只觉得喜欢,不曾想,后来就成了他的儿媳妇了。这事情母亲跟我说的时候也说是缘分巧合,如今姐姐也这样说,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说,我倒真当是缘分巧合。”
姜阮涟听到这话就跟着笑,一屋子的丫头也都跟着打趣,一时半会儿倒是没了刚刚的严肃之色,一个两个的都面上挂着笑。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事情。”纪罗绮又把话题扯回了正轨上头,“你们安家的园子,我是听说过的曲径通幽的好地方,里面七拐八绕的,若是想要走丢个人,我想是再简单不过的。温家到时候是一定会让温淑华去的,也不为着别的温家,现在忙着搭上各路线,若是温淑华在这场赏花宴上面结识了比那位高官更要可靠的人物,温家自然也是不介意的。到时候咱们就只需要帮着温淑华躲开跟着的那些人,让温淑华从侧门出去,我自然找人找好接应,到时候把人往轿子上面一塞,只顾着去了码头也好,去了火车站也好,再不然是飞机场也好,只要天黑之前离开了北平,往后就再找不到的。”
安云棠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表示认同。“四姐姐,这话说的有道理,我们安家那个园子的确是个极好的,我记得小时候我在里头总要有两三个佣人陪着,有时甚至多些的时候是三四个,不然的话确实是有些找不到门路。外头的宾客来了,也总是要有主人家领着,免得在里面丢了,可就不算是一件好事。如此大的园子里头丢一个温家的小姐也是没什么的。”
安云棠说到这里,又捂着嘴笑出来。“况且就算人真的丢在了我们安家又能怎么样?如今,温家忙着跟各方势力牵线搭桥,自然不敢来,真的得罪我们安家,说来说去也只好把责任都归在那位温三小姐身上。我们家中或许只有我那个老古董父亲会上些心来找找这位温三小姐的下落,至于我母亲和姐姐,我们自然都是串通一气的。所以四姐姐也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只顾着告诉我那天如何配合,我无论如何都配合着四姐姐将那温三小姐放了出去。”
纪罗绮听到这里,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就彻底的落了地。原本自己心中也是没底儿的,只不过是凭借着猜测过来碰碰运气,不曾想自己的运气如此之好,当真是让自己碰对了。于是百转千回的话,最后都卡在嗓子眼里,一句未曾说出来。
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一屋子的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半天,安云棠对于纪罗绮可谓是一见如故,自然免不了与对方说说这个说说那个总也是停不下来。纪罗绮擅长这样子的人际社交,每一句话都说在了安云棠心坎上,只把安云棠说的心花怒放,只恨自己曾经没有早早的去拜访这位四姐姐,若不然在这家中可谓是多了一个知音。
这话一直说到了半中午,安云棠意犹未尽派身边的侍女去送人的时候,还连连挽留着说留下一道吃中午饭。纪罗绮与姜阮涟一起拒绝了这热情的邀请,又说着等到有空了一定过来,一同就算不吃个中午饭,好歹大家一起去水阁那边吃个宵夜也是使得的。安云棠得了这个许诺,才算是高兴,一边让人小心着些走,一边又说那可一定要记得。
一路出了外头,姜阮涟坐在轿子里的时候没了刚刚拘谨的样子,手帕子捂着嘴,轻轻地笑了出来。纪罗绮瞧着对面人笑出来,于是坐的近了一些,问道人在笑什么?
“我能笑什么的,只不过是笑四小姐好本事罢了。”姜阮涟眯起一双眼睛,细长的手指头伸出来,轻轻的画了一个圈,“你呀,就像是布了一个圈,把九少奶奶哄得团团转,临走了,人家还要跟你这样子笑着道别的。”
纪罗绮也不谦虚,甚至是有些骄傲地眯起自己的眼睛,一双眼睛里闪着细细的亮光,直勾勾的盯着姜阮涟,活生生的像是在讨奖赏。姜阮涟看着纪罗绮这样,内心突然想到了旺财。
说起旺财,前两年倒是已经被送走了。确实也不是为着别的,只不过是因为孙若梅有了身孕,想着有身孕的人娇贵,这狗又是外头夜市,上面买的值不了几个钱,难免也不大安全,生怕冲突了,孕妇和肚子里的孩子,于是就把这狗送到了乡下庄子上面去养。
姜阮涟当时倒是好一顿的依依不舍,只不过这是周玉仪的命令,纪罗绮又不在自己自然没有反抗的道理,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人们把旺财带走,送到乡下庄子上。之前倒是也有消息传来,只说旺财在乡下庄子上倒是活的快活。姜阮涟听到这消息,也就放了些心,心中只认为这消息是真的。左右人们是没必要在这样一只狗的事情上面骗人的。
“那可不是,小娘也不看看我是谁?”
“哦,你是谁呀?”姜阮涟也来了兴趣,凑的近了一些,仔仔细细的打量了纪罗绮的脸。纪罗绮也不往一边去躲,直勾勾的盯着姜阮涟,看着对方一双眼波流转的眸子在自己脸上转来转去。过了半晌,那双眸子眯起来,笑着又在纪罗绮脸上摸了一把。
“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纪罗绮瞧着对方的人,眯着眼睛,轻轻地眨了眨眼,如同一只狐狸,“你应该是我的女儿。”
纪罗绮那点子期待被这一句话给浇灭,气的不愿意再去说话,转过头去就开始独自一个人生闷气。姜阮涟也知道这是把人惹急了,一边笑着说好好好,一边搬着人的肩膀,又把人转回来。纪罗绮原本也只不过是做个样子,哪里舍得真的生气,于是前脚姜阮涟手碰到她的肩膀,后脚就又把身子转了回来只不过仍然是冷着一张脸。
姜阮涟知道对方竟然是没有生气的,于是又开始逗对方。“我这话又没说错,我是你父亲的姨娘,虽说是你父亲的妾,可是也算是你父亲一辈的,你又是你父亲的女儿,算起来我算是你半个母亲,那你可不就是我的女儿。”
纪罗绮撇了撇嘴,不满意的说道:“你还没我大呢,只算我半个母亲,你倒是好意思说我是你女儿。”
姜阮涟被逗笑了,眼睛眨巴眨巴的,反客为主的问道:“那不然你说说,你说说我是你的什么?”
这问题一下子让轿子里的气氛有些冷下来。算什么呢?似乎对方说的真的是对的。从伦理上面讲,自己当然是对方的女儿。甚至从家谱上面讲,自己也是对方的女儿。对方是自己的庶母,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自己想来想去,究竟在想一些什么呢?自己究竟在盘算一些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呢?自己究竟在惦记什么?自己又究竟在希望什么?
纪罗绮不知道该回答一句什么。想说朋友,想说爱人,想说知己,想说灵魂搭配,可是到头来却觉得对方说的话是无比的合适。母女关系,不正经,不正当,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母女关系,这就是这段畸形关系的起源,也是这段畸形关系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自己还在不甘心什么呢?
原本就已经在无数个夜晚告诉过自己,已然有了真心,便不要名分,若是想要一个名分,那么这颗真心或许还在,可是往后的安稳日子却是再没有了。为着安稳日子,为着如今的世道,只有真心,注定没有名分。
姜阮涟看着对方脸上的笑意突然就淡了下去,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却不知道该去如何找补。此刻说什么话都显得太像是假话了。
两个人对于彼此的关系是心知肚明的,是爱人,是朋友,是知己,是挚友,可是若是非要说出来,也就是母女,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母女。可是非要说只能是母女。
于是千句万句话被压在了肚子里,两人只顾着看对方的眼眸,从对方的眼眸中读出了如同自己一样的东西。
纪罗绮的呼吸打在了姜阮涟的耳畔。胳膊环住腰身,手臂搭在脖颈后头,所幸这周围有帘子,并没有人知道两个主子在这轿子里面究竟都做些什么。
没有人说话,四周寂静的只剩下轿夫的脚步声,以及对方的呼吸。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太过于苍白无力。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太过于欲盖弥彰。
当初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如今就已然没有回头的可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段畸形的关系生根发芽,蚕食自己的血肉,困住自己的灵魂,用名字为爱的荆棘藤蔓做出一个枷锁,将两人都锁在这中间。
话虽如此说,可是两人对于这段畸形的的关系却都没有抱怨。正是这段畸形的,不伦不类的关系,支撑她们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宅院里面走到了现在,支撑她们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长夜,等来一个又一个的黎明。曾经也想,若不然就断了这段关系,左右还无人发觉,可是早晨第一缕阳光透进来的时候,却总会觉得自己荒唐。
若是自己率先抽身离开,又怎么对得起对方的万般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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