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声脸色灰白，嘴唇嗫嚅着，这一次不像刚才那般有底气了。
“朕……那就是最合适的办法！兵不血刃，屈人之兵，其他无辜的臣民都不会被连累！朕若是直接下令除掉谢家的话，万一谢家揭竿而起，岂不就是一场血流漂杵的大战！……”
墨重瑰嗤笑一声，已经懒得再跟霍霆声说下去。
浪费他的口舌罢了。
“父皇既然觉得是好办法，那儿臣果然也没有用错。父皇如今这个状态，都是因为我给你下了慢性毒药。儿臣也不想为了夺权，就在西齐掀起动乱，眼下这就是最合适的。”
他走到龙床前，把床边小几上仅剩的半杯冷透的茶水，慢悠悠地倒在了地上。
“父皇在这里好好养病吧，儿臣以后要忙于政务，恐怕就不能经常来看父皇了。”
他吹灭了床头最后的一支蜡烛，就转身往外走去。
霍霆声在后面，脸色剧烈地变幻着，有极度的愤怒，有强烈的不甘，也有隐隐的恐惧。
寝宫里的其他灯烛，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熄灭了。墨重瑰离去时，带走了他来时提的那盏宫灯，那唯一影影绰绰摇曳的光亮，就随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只留下后面一片深重诡谲的黑暗，像是无数幽幽流动过来的黑色鬼怪一般，要将人吞噬进那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霍霆声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他挣扎着试图从龙床上下来，但全身没有半分力气，挣不起身，最后只摔到了床下。
但他一辈子至高无上，尊贵无比的身份，还是不允许他这时候露怯低头。他只是以愤怒来掩饰恐惧，对着墨重瑰的背影破口大骂。
“孽子！畜生！以子弑父，你来日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墨重瑰没理他，头也不回地出去了，脚步都没停顿一下。
寝宫的门被关上，隔绝了那唯一的一点光亮，里面就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
霍霆声颤抖着，看向周围，他仿佛在这黑暗之中，看见了一双双眼睛。
渗透着鲜血，浸泡着仇恨，死不瞑目的眼睛，
那是被他所诛杀的谢家人们的眼睛，正在从虚无的冥间，幽幽地望着他。
霍霆声心胆俱裂，拼命挥舞着手臂，像是要把这些无形的眼睛给打散，狂乱地高声狂呼起来。
“滚！都给朕滚开！……”
……
墨重瑰走到寝宫外，沈灵隽也提着一盏宫灯，正在门口等着他。
她手里的灯，比他的那一盏明亮许多，映照得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暖黄的柔光之中。
墨重瑰从里面走出来，就像是从幽冥地府里，来到了现世人间。
沈灵隽知道墨重瑰这是进去干什么了，也不问，只小心翼翼地揽上了墨重瑰的手臂，轻声道：“没事吧？”
墨重瑰摇头：“没事。”
他抬起目光，看向了天边那一轮血红模糊的圆月。
夜空中笼罩着薄云，月亮周围有一圈朦朦胧胧的月晕，显得这满月越发大得离奇妖异，鬼气冲天。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受尽屈辱的谢青墨，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北映宫中。
此刻，犹如时光倒转，天道轮回。
墨重瑰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
这一夜的皇宫，跟前日一样的平静，平静到甚至有些诡异。
西齐的皇权，就以这种难得的平静，从上一代更迭到了下一代。
皇帝霍霆声，因为身体抱恙，精神不济，已经无力再处理国事，深居宫中养病。
太子“霍经淮”暂摄朝政，监理一切国事，等同于西齐真正的最高统治者。
朝中并不是没有人提出质疑。但霍霆声近期以来，倒行逆施，冤枉忠良，实在是太过昏聩，已经大失人心。真正忠于他的臣子，寥寥无几，便是有一些异样的声音冒出来，很快也就被压了下去。
“霍经淮”身为储君，如今代理政务，名正言顺，而且他本就深得人心，这摄政之权，接得十分顺利。
霍霆声在深宫里，虽然静养之中不见外人，但宫里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说他病得太重，已经有些疯癫，整天念叨当年的谢家和谢青墨。
听上去，当年的谢家谋逆重案，里面大有蹊跷。
这些传言，渐渐引起了外面的议论纷纷。有臣子上朝时提起，“霍经淮”便顺势表示，彻查当年的谢家之案。
结果很快就查出来，谢家并没有谋逆，这罪名全是皇帝霍霆声因为忌惮谢家势大，扣在谢家头上，只为了诛杀整个谢家。
谢青墨当年的性情大变，也不是因为居功自傲，而是被霍霆声和蒋云婉下了慢性毒药，所以变得脾气暴躁，理智全失。
霍霆声害怕谢青墨和谢家功高震主，不但除掉了他们，还一盆脏水泼上去，让他们背着这个天大的冤屈，背了二十年。
结果一出，调查此案的所有人，都震惊无比，被震碎了三观。
按理来说，为了西齐皇室颜面，本该第一时间就下令封锁这个真相。
但“霍经淮”并没有这么做。一夜之间，好像全安城的人都知道了，议论得沸沸扬扬。
“霍经淮”还不罢休，干脆在这时下令，向天下公开真相，给谢青墨和谢家平反，洗清冤屈。
这简直就是把霍霆声的脸面撕下来，放在地上狠狠地踩，连带着整个西齐皇室都要脸上无光。
自然也有皇室宗亲前来反对，但“霍经淮”这时候已经大权在握，而且他是先斩后奏，没经过任何人同意，直接就把一切公开出去了。想收回来也不可能收得回来。
木已成舟，众人不可能为了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去跟“霍经淮”怎么闹，无可奈何，只得罢了。
“霍经淮”是方葵所出，方葵当年是谢青墨的忠实下属，那“霍经淮”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
这桩时隔二十年的旧案，成了西齐皇室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污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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