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狄秋忽然落泪,柳倩两人忙停下吵闹围了上来。张痞子道:“你哭什么?却才刚吃饱,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呆货,快别说话。”柳倩拉了拉张痞子的袖子,猜狄秋定是听了张痞子一番憧憬,这才忍不住感慨落泪。
毕竟,在如今这人食人的时节。男耕女织这样简单的田园生活,早就成为一片奢望。似他这般流离失所的灾民,指不定经历过多少惨痛故事,哪里能听得了这些话。
复道:“你且放心,既然教我们遇上,定不会放任不管的。”
狄秋一怔,久久说不上话来。望着柳倩的眼睛,看不透她究竟说的是真是假。
就连张痞子也惊道:“柳妹,依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想带他上山吧?”
柳倩不满地瞥了张痞子一眼,怪他多次一问,道:“怎的?难不成就自顾走了?横竖我们那里还有一老头,且让他们二人为伴,也不碍什么事。”
张痞子瘪了瘪嘴,显得有些不情愿。但他向来以柳倩为主,自不敢违抗。便扶起狄秋道:“兄弟,既然柳妹开口了,你便与我二人一起回去吧。毕竟,外头这兵荒马乱地,你一个人在外头,却也……”
张痞子说到此处,不禁顿了顿,一时间难以妥善遣词。想着:若对他说一人在外头无法活命,实在有些不近人情。可换别的话讲,又该如何说法好呢?
狄秋见他踌躇,虽听半句,却已经明白过来,不禁心中暗生感激之情。但他心系吕杏儿的安危,却是不能承情。
便道:“多谢二位大哥大姐的好意,只这世道艰难,我万万不敢分去你们的口粮。毕竟,我生活在外,饿死也不过一个。若是连累二位,岂不是……”
“这是什么胡话,似你这般模样,却能吃得了我们多少粮食了?”张痞子当即不满道,“你只管与我们上山,别的就休要再提了。”
面对张痞子的强硬态度,狄秋不禁有些疑惑。暗想:如今外头,若诗中所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之景象。何以听其所言,家中却似还储粮不少,当真是怪事一桩。
但念此间自己无处可投,若是与他二人一道去了,倒是可以暂避仇敌,图个温饱安身。待到他日伤愈,再辞别去向别云山寻吕杏儿下落,自也更有把握。遂点头道:“那我就先谢过大哥了。”
张痞子见他答应,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其肩膀上一拍道:“莫要说这客套话,你我虽然萍水相逢,但我们江湖中人,向来是……哎哟!”
“又要瞎扯!”柳倩猛地敲了一下张痞子的脑袋,“说好不提以前,你又满嘴胡言乱语。”
张痞子吃痛,忙捂住头顶。但自知理亏,却也不敢狡辩。
就这样,三人一并离了官道,踏上了归途。一路上,互相说说笑笑倒也不算寂寞。狄秋这时也才知道,张痞子原名张立。只是因为昔日落草,怕这名头不响,震不住人,这才取了张痞子这个诨名。而柳倩,却是一直都叫做柳倩。
三人行了约莫一个时辰,途中转过方向,渡河向北,复绕了些路,又往西去。在又饮食过一顿后,总算到了一处云雾缭绕的山脚。稍一估计,此地距狄秋取得衣物的那处市镇,已有三十多里。
但见渐离了城镇,往郊野之地行进。狄秋心中暗暗打鼓,直觉得有些不对,但却又想不出究竟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遂问张痞子道:“张大哥,敢问此处是什么山界?可有什么名号么?”
“别担心,日后灾荒过去,自然由你返乡寻亲,何必问起这劳什子地名来?”张痞子兀自不答,只是认真在前领路。
狄秋见此,心中更是疑窦丛生,欲要再问,但又怕惹恼了张痞子,遂只好默声不语。但随着距离山坳越来越近,他心中怪异之感却是有增无减,愈发教其暗暗发毛。
只见得,面前山雾浓密,几若一碗稠粥自天上倾覆下来。直将这所有树木野草都遮得模模糊糊,全看不清楚真容。就连身旁两人,虽离得不过半尺之遥,竟也都面容难辨。
而更教人诧异的是,此山中似还有生灵存活。偶尔,耳边还能听到山雀鸣叫,与松鼠、野兔之类从草丛间穿梭的声响。
狄秋已然许久没见荤腥,听到这般动静,不禁食指大动。忍不住道:“张大哥,想不到这山里竟还有这么多活物,不如我们打几只回去,饱餐一顿吧。”
“嘿嘿,我知兄弟你是因为饿得久了,才会口出此言,只可惜这山里的动物皆有剧毒,可是吃不得的。”张痞子笑道。
“这话从何说起?”
张痞子沉吟一声,也不回答,反问道:“兄弟你应该早已发现,这山中无论哪里都是迷迷蒙蒙的一片了吧?那依你所见,此为何物呢?”
“自是雾气呀。”狄秋答道。但话刚出口,便觉后悔。想到:此时不是清晨,又无什么雨水,眼前这片迷蒙,就算再与雾气相似,也当非属一类。
果不其然,张痞子听这答案,顿时连连摇头,道:“这不是雾气,而是叫瘴气。”
“这是瘴气?”狄秋闻言,吓得连忙捂住口鼻,猛地想起《皓首经》上所载:凡天下瘴气,皆是大害。其中蚊虫肆虐,五毒具存。凡有生灵者,既身怀无解之奇毒,亦天赋拒毒之奇禀,实难得近。今红丸国中,属南疆之地最多,云云……
暗忖:若这张痞子所言非虚,那此林中的动物自然是万不能吃的。但既不是为了狩猎而来,又为何非要涉险入这满是瘴气的林子不可?莫非他二人的居所,竟会在这林中么?
念及如此,狄秋顿时大感古怪,跑到张痞子面前拦道:“别再走了,若再这么走下去,我们三人可都要中了这瘴气之毒不可!”
“咦?想不到兄弟你涉猎倒广,竟还知道这瘴气有毒。”张痞子颇感意外道,“不过你放心吧,咱们这不是到了么。”
“什么到了……”
不等狄秋问完,张痞子已经自顾自朝前走了几步。旋即,停在一面山壁之前,将上头藤蔓扒开,往一处深色岩石推去。
而后,只听得山体之中传出一阵隆隆的响声,面前山壁往内部倾斜,露出一个只容一人进入的小口。
面对频出的异事,狄秋早就见怪不怪。但瞧到这山中竟有如此隐秘机关,仍旧心中骇然,更是疑起先前张痞子不愿透露此山名称的缘由。
遂追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真是啰嗦,到地方你便知道了。”张痞子见他称呼不再亲热地称呼自己为“大哥”,心中有些不快起来。说罢,便率先钻入了门中。
一旁柳倩知常人见到这多番异样,定会止步不前。就连自己当初来时,也是一般想法。遂上前开解狄秋道:“你不用怕,与我们到了山上便好,那处便没有瘴气了。”
“你骗我,这山中既然处处皆是瘴气,山上怎会没有?你若不说这山叫什么,我绝不与你去。”狄秋故作惊惧,试图骗柳倩说出地名。
“我还当什么,这又有什么害怕的?”柳倩心想:这人想不到竟如此胆小,只是见了这有毒的瘴气便浮想联翩。若真告诉他这山里其他故事,指不定要被吓破胆呢。
但见狄秋这般模样,只有解释道:“这瘴气只在山中有,我们沿密道走,就再碰不到了,你又何必惊慌呢?”
“不行!不行!你不说名字,定是心中有鬼,说不准要你也是妖怪。”狄秋兀自坚持道。
柳倩见他真的害怕得紧,忙一把抓住狄秋的手安抚道:“莫再胡思乱想了,若我和你张大哥是有怪,早把你吃了,哪里还等到现在?你就放心与我们去,我和你张大哥都是好人,绝不会骗你的。”
狄秋但见问不出来,更是怀疑起他二人是否已经瞧出自己的身份。先前一番好心施救,不过是矫饰欺骗,实则是为了图谋自己身上的雷火石。
便转言道,“若你真的好心,那便再多给我几张面饼让我回去,那总成吧?”
柳倩这时耐心也被磨去了大半,听到这话,心中不禁有气。遂取出怀中的面饼,尽数塞入狄秋的手中。
道:“你不来,那便罢了。这些面饼够你吃上一阵,赶紧拿着往东边去吧。却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山上哪里就会缺你面饼吃了?”说罢,便撒开了手,已是不想再管。
狄秋一愕,他只是想着试探一番。暗想这二人若是另有所图,决计不会放他答应。却不料,一番试探之下对方竟会如此痛快放行。
面对柳倩的诚善,狄秋不禁生出悔意。自觉这般无端揣测,多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模样。不禁忍不住想要揭下假脸,将实话全部托出。
可还未等他动作,林中忽然毫无缘由地卷起一阵大风。旋即,铺天的瘴气顿时变得无比浓重,直教人透不过气。而于此同时,本来隐隐约约的动物声响,更是猛地陷入一片死寂。
“遭了,快走!”面对林中突起的异象,柳倩直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抓住狄秋的手腕吼道,“瘴气马上要冲来,要不想死,就赶紧跟我上山!”
狄秋心中惊惧,但不待他分辨许多,柳倩已经死死抓住其手腕,往那密道入口拖去。
“哎哟!”一进入密道,柳倩就忙将洞口掩紧。但内部一片昏暗,却是什么也瞧不清。慌乱间,两人竟撞在了一起。
狄秋捂着脑袋,揉了几下,随口侃道:“这瘴气如此邪门,你确定这扇门能挡得住么?”
“你这人,也不知说你什么才好。却该给你弄些熊心豹子胆好好补一补,便不会这般胆小了。”柳倩笑骂了一声,旋即便自顾自向通道深处走去。显然是料定了狄秋怕外头瘴气,定会主动跟去。
狄秋无奈,如今退路已断,自己也只能跟着柳倩继续往前走。想着:若柳倩没有骗自己,那山顶应当是一个没有瘴气的好去处,说不定他还能借着这地方,好好调养一下伤势。
可才心思作定,没走几步,狄秋却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却见在这密道的四面墙壁之上,嵌着无数散发着绿光的夜明砂。而当越往深处走,墙上便就越是光滑,竟若当初其在机关城底下迷宫里所见的一模一样。
但惊讶过后,狄秋很快便反应过来,忍不住自骂愚蠢:是了!能在如此坚硬的山壁上开凿处如此秘门,这世上除了机关师之外,又有谁能做到呢?
而后,狄秋又走了一刻钟,只见密里道开始出现台阶,渐渐往上,越来越陡,直到整条密道都垂直起来。
狄秋虽知机关师技艺超绝,但面对密道如此构造,依旧叹为观止。同时也为这一步步台阶而苦,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息,委实劳累得厉害。
待到终于见到一丝光亮,狄秋总算是到了出口。而与此同时,整个人也是疲累到了极处,前衫后襟尽数都湿透了去。
“柳妹,那小子跟来了么?”随着一声呼喊,狄秋从通道口钻出身来,跌倒在了地上。
柳倩回头一看狄秋的苦相,忍不住“咯咯咯”地发笑:“倒也难为他了,只吃了咱们两个面饼,却要走这般陡的路。”
张痞子闻言,忙拿了水凑到狄秋身旁,边喝边道:“兄弟,你端的也算好本事。当年我初走这条路,却还没你这般能挺。”
“我们这算到了么?可没别的路了吧?”狄秋懒得听张痞子东拉西扯,忙抢过张痞子手中的水囊,大口大口地灌入腹中。
张痞子也不在意,朝远处一指道:“屋子就在前头不远,一眼就能瞧见。我与柳妹先行一步,你等歇好了就跟过来吧。”
狄秋起身望向张痞子所指的方向,确实见到有一座木屋立在那里。遂又放心地躺了回去,任张痞子二人先行离开。
待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这才猛地发觉,周围景致竟与山下大不一样。身之所在是一块平滑的岩石,从近至远可见挺拔松木逐渐密立。尽眼处,视线缓缓下坠,则是微斜向下的悬崖。
狄秋站起身往崖边走去,随着视野渐广,只见崖下一片迷蒙,是茫茫无际的云海。烈日照下,其中翻腾的烟气,显出瑰丽的红色。
一阵凉风袭过,在朱色汪洋上推出一片浪来。混沌中,云被微微朝上带起,若被抽丝一般,集作一股股姿态曼妙的稠结飞絮。转眼,便没入空中,飘散得无影无踪。
面对如此绝景,狄秋心神不禁为之所迷,竟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已经登临仙界。
这才明白,既有这般风光相伴,虽山下有剧毒瘴气,又何谈会得异思迁?张痞子二人之所以会愿意长居于此,自当是由此道理。
狄秋游赏了一圈,尤是心有不足,直耽了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往木屋的方向而去。
张痞子这时已经等候良久,见到狄秋进来,忍不住冲柳倩笑道:“我说吧,他自要看得够了,才愿进来。算来,可远过半个时辰,你是输了我了。”
“就你好本事,不过让我去洗碗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柳倩哼声道。
狄秋见二人为自己赌约,心中不禁暗笑。正当要说话问这山中情形,却忽然发现,屋中竟还坐着一位敝衣敝履的老者,兀自喝着酒。
他略一打量背影,只觉十分熟悉,问道:“这位老先生是?”
“咦?”狄秋话音刚落,那老人已回过头来。但见彼此容貌,两人具是一惊。
“宋……宋老前辈!”狄秋忙上去拉住宋吞酒的手道,“怎会在此?”
宋吞酒疑惑地看着狄秋,手中酒也不喝了。虽对声音熟悉,可认认真真地辨了半天,却始终认不出眼前的是何人。
狄秋猛地想到自己脸上还带着王盘山的假脸,忙道:“宋前辈,是我呀!你曾赠丹药于我,去救一位好朋友,怎么不记得了?”
“啊!你是……”
“对!我是阿和!我说过的。”狄秋生怕宋吞酒将自己身份泄露,忙提前用假名自称道。
宋吞酒愣了愣,微微点头道:“瞧我这记性,原来是小兄弟你啊。”
一旁的柳倩见两人竟然彼此认得,不禁面露喜色。道:“真天缘凑巧,我本还怕你们相处不来。既是旧相识,那就再好不过。”
说罢,忙推了推张痞子道:“你快去拾柴回来,准备生火做饭,今儿个定又要大醉一场。”
“我也猜到了。”张痞子笑道,“那你记得去点数存粮,如今咱们是四个人分吃,可是要重新算的。”
柳倩笑骂一声道:“要你提醒,我自心中早就有数。”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各自出了木屋,忙活去了。
狄秋目送二人走远,忙在宋吞酒面前坐下,道:“宋老前辈,你怎么会这山上?是为躲那王盘山么?”
“王盘山?这厮追我做甚?是要与我拼酒么?”宋吞酒不明所以,只是将斟好的一碗酒推到了狄秋面前,道,“来来来,先陪老酒鬼我饮一碗再说。”
狄秋心中急切,无意饮酒,只是接也不接。续道:“那王盘山为了那凝香丸将我擒住,可是好一番折辱。难道你没遇上他么?”
“唔……”宋吞酒见狄秋提到凝香丸,不禁愁眉作思。以此为切口,总算忆起一些事来,道,“难怪那日我起夜尿归来,屋里四处都是被翻动过的痕迹,原是为了凝香丸,这倒是说得通了。不过可惜了我那酒囊,白白失了……”
但见宋吞酒不过是遭了王盘山的扒手,并没有受伤,狄秋不禁长松了一口气。道:“幸得如此,否则我真是白死难恕己过……”
“胡说八道,就算我真遭了不测,却又与你何干?”宋吞酒不屑道,“你这样往自己身上揽责,可是蠢病又犯了?”
狄秋愕然,却也不置可否,只心中喟叹:多半王盘山并不知宋老前辈武功尽失,否则结果就不是这般容易了。
道:“我听王盘山那厮说,这凝香丸共有两颗。那另外一颗,宋老前辈你可曾服下疗伤么?”
“两颗?此物如此珍贵,原来竟有一对么?”宋吞酒怪道,“不过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那丫头身上的傀儡噬心大法,却是一颗凝香丸都不足以解么?”
听罢所言,狄秋不禁大失所望。之前仅存的侥幸,也瞬间幻灭。只让他忍不住叹道:“可惜,可惜……”
狄秋越想越烦,忍不住端起酒碗,想要一饮而尽,以解此间愁恼。谁知,宋吞酒却一把将那酒碗扣下。
声色俱厉道:“小子!你赶紧把话说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时至今日,你却还没寻那丫头回来么!”
“我……”狄秋闻言震动,本就遭乱的心情,被宋吞酒这般误会,更平添了一番委屈。
苦着脸道:“我自早已坚定心意,怎奈何人事无常,那凝香丸却不等我找到杏儿,反而……”
“反而什么!”宋吞酒一拍桌子,怒道。
狄秋抬眼一看,见宋吞酒怒气勃发,显然已经着恼。自己只有老实交代道:“反而,意外为我自己所服。”
“你你你……”宋吞酒听罢,忍不住直摆手指,既恨又悔,骂道,“想不到你这小子,竟如斯贪婪!我宋吞酒自问识人无数,想不到年近七旬,却为尔之伪善装饰所骗!我……”说着,宋吞酒气急攻心,忍不住咳嗽起来。
狄秋见越描越黑,不禁着急起来,忙将手往前伸去,道:“宋老前辈你且自己来看,若非如此,我又如何会服那凝香丸呢?”
“你……”宋吞酒正待再骂,忽见狄秋伸手过来,知他要让自己去查脉象。遂憋住心中火气,骈出二指搭在其脉搏之上。
而随着狄秋体中情况渐明,宋吞酒面色总算从惊恼,慢慢转为和缓。直过了许久,这才松手回来道:“想不到凝香丸竟有如此妙用,竟连经脉尽断,也能疗之有效。罢了,罢了,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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