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达官显贵, 家中无论男女皆不愁嫁娶,因而除非非常满意, 不愿错过, 大多数人家都儿女成婚都较晚,毕竟嫁娶若是出现问题,可是整个家族的事, 尤其女子嫁人更慎, 毕竟并非每个女子都能如朝阳公主那般,不喜驸马, 还能明目张胆养面首的。
但男子便是暂时不娶妻, 家中也会安排几个伺候的人, 留下血脉子嗣。
如六殿下这般, 年过二十, 既未娶妻, 也没有身边人的实在少有。
“主院已定,那皇子妃的院子,殿下想定在哪里?”无论心里如何胡思乱想开皇子玩笑, 官员面上都始终维持着作为他的政治素养。
越青君偏头莫名看了他一眼:“既是皇子妃, 自然是与我同住一起, 何需别的院子?”
官员低头记录。
这都还没成婚, 就想着要和皇子妃一起住主院了,还没给您和不知道在哪儿的皇子妃定亲办婚礼,一定让您着急了吧, 皇帝和礼部简直太没眼力劲儿了。
二人一个诉说自己的要求, 一个认真记录并在心中暗暗吐槽, 看上去倒也十分和谐。
崔家的请帖, 便是这时候送来的。
官员十分体贴地道:“督造皇子府一事才刚开始, 尚且不急,明日下官再来便是。”
干脆地告辞离开了。
越青君这才拿起那张请帖,打开看了看。
挑眉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许久没听见此人的消息,仅有一些耳熟能详的诗词传出,差点以为这人已经被崔行俭给弄死了。
现在看来,过得还不错嘛,竟然还要为他举办诗会。
想来那日定会热闹非凡。
思及此,越青君便在下午去找了宁悬明,并邀请对方和自己一同去这赏诗会。
宁悬明却婉言相拒:“先前因祭天一事,陛下对礼部也看不顺眼,近日我还是低调些好,就不去凑热闹了。”
“崔家请了京城众多达官显贵,便是去了,别人也未必会注意到悬明,悬明大可以放心,只是去看看诗,喝喝茶而已。”越青君继续道。
宁悬明仍然婉拒:“我固然不起眼,但殿下光辉却难以遮掩。”
越青君轻叹一声:“你总劝我多出门走走看看,自己却百般推脱,如何为我树立榜样?”
宁悬明失笑,“殿下龙章凤姿,金辉玉质,何需他人为榜样。”
见似乎劝不动他,越青君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强求,“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人所难,只是那日工部的人要来确定皇子府的修建细节和要求,悬明既然不去诗会,那便留在我府上,与工部官员接洽此事。”
他说着还笑了一下,认真看他:“我相信悬明的眼光,你喜欢的,我也会喜欢。”
宁悬明头皮一麻,默默合上书,唇边扯出一抹微笑,“承蒙殿下看重,不过我忽然想起来,去年便想见识一下这位惊才艳艳的‘诗仙’,如今有此机会,实在不该错过才是。”
方才宁悬明拒绝和他一起去诗会,越青君失望,如今宁悬明答应了诗会,越青君仍是失望,轻轻一叹道:“我上回所言皆出自真心,你不喜之事,我绝不会做,悬明不必将我当成洪水猛兽。”
宁悬明静静望着他,忽而一笑:“并非将你当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只是觉得近日事有匆匆,合该多休息几日,理理思绪。”
他若当真想躲,早就离开京城了。
说到底,这在他心中不过是件小事,若要加个形容词,便是特殊的小事。
他尚且不曾为此改变对越青君的态度,又何谈将其当成洪水猛兽。
越青君似乎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其实我原本是想邀你去郊外游玩,只是担心你拒绝,这才寻了诗会的机会,想和你一起赏玩。”
说着,语气中又似带了些许感叹,“毕竟,我虽在京中长大,可这二十年来,也只有你一位好友。”
他只是心中寂寞,想和自己的好朋友玩,他有什么错。
宁悬明明知该让越青君冷静一段时间,然而听着对方说只有他一个朋友,又不禁心软。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说笑道:“还好你没有邀我去郊外,否则我定会拒绝。”
越青君侧头询问:“这是为何?”
宁悬明瞥他一眼:“如今虽有回暖,但还是冷的,你刚病好,是又想躺在床上起不了身吗?”
越青君面容微赧:“倒是我考虑不周。”
见他难得这般模样,宁悬明莞尔一笑,忽而道:“等开春吧,春日踏青再合适不过,届时我邀殿下,只希望殿下那时还记得我,而非有了新朋友,便将我这个旧友抛诸脑后。”
越青君满目真诚,看着宁悬明的目光再认真不过:“世上之人千千万,却再无人是宁悬明。”
由他所写,倾注万分喜爱的宁悬明。
此时的宁悬明拒绝了唯一一次对皇子府的决策机会,当很久之后意识到自己到底错过什么时,很难说有没有后悔。
赏诗会在崔家一处别院举办,当日越青君到时,场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众人见到越青君,难免上前行礼招呼。
越青君却不见半点架子,态度十分和善:“往日在家中养病,难得见外人,今日能与诸位才学渊博之人相识,实乃无瑕荣幸。”
众人从前没见过越青君,只听说对方身体不好,久病缠身,原以为是阴郁沉闷之人,今日一见,才知自己浅薄。
“早听闻六殿下仁善宽和,却原来还如此谦和有礼。”他们之中也有家世不显之人,却不见越青君对他们有半点不同。
一人是否真心,对方能感觉出来,便是向来有礼贤下士之名的五皇子,在面对于自己无益之人时,也不会耗费心力去应付对方。
可越青君不同,他并不拉拢谁,更未刻意讨好,仅仅是如寻常人一般自然相交,他便收获了众人的好感。
那是一种特别的感觉,好似在这位殿下眼中,他们并非是从前并不相识的陌生人,反而像是亲戚子侄,待在这位殿下身边,能感受到的除了对方为人亲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慈爱。
对,就是慈爱。
对人体贴又周到,照顾所有人情绪,关怀的话信手拈来。
真是怪异又奇妙。
但谁又不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呢。
宁悬明本是在一旁看着,但见越青君轻而易举便与那些郎君才子相谈甚欢,便也知道,自己是瞎操心了。
虽然越青君从前并不与人交往,却不代表他不会与人交往,否则又怎会短短几次通信,便与他相识相知,相交莫逆。
他并未打扰越青君与他人相处,而是默默寻去他处,路过饮食区时,他在摆满了几桌的茶点中看见了一道眼熟的身影。
仔细看了看,宁悬明方才试探开口:“顾主事?”
顾从微从点心里抬起头,见到宁悬明,笑容十分和善地打起了招呼:“宁郎中,原来是你。”
见宁悬明一直看着他眼前摆放的点心,顾从微也不见尴尬,只热情道:“崔家传承数百年,底蕴深厚,连府上的厨子也是伺候过前朝皇室的,集众家之长,味道很不错哦。”
宁悬明看了一眼越青君的方向,见那边仍是相谈甚欢,气氛极好,便也坐了下来,“顾主事来这儿许久,可有什么推荐的?”
说到这个,顾从微就不困了。
大约连宁悬明都没想到,自己一句话能让顾从微兴致勃勃说上大半个时辰都不嫌累,在场所有点心都在他嘴里夸成了花,各有千秋,只有口味不合的,绝无不好吃的,全程宁悬明只明白了一件事,顾从微今儿就是来蹭吃蹭喝的。
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越青君其实早就以身体不适为借口,脱离了人群。
近日为了皇子府的修建,他也看了许多建筑园林的图纸,知道时下的宅院应当如何布局,当知道这是崔家专门用来举办宴会,宴请宾客的园子后,想找到后院花园也不难。
一棵桃树下,华服女子正一脸好奇地看着眼前男子,只觉得对方虽是一身锦衣,却也难掩身上那股属于下层贱民的气味,这让一直对传闻中的诗仙好奇的朝阳公主难免有些意兴阑珊。
“你就是‘不凡’?”
“你说写了诗送本宫,诗呢?”
李少凡昨日才被放出来,被人抓去梳洗换衣,经过一整日的修理,才终于捯饬成如今还算能见人的模样。
刚被放出来时,李少凡是高兴的,这意味着他不必死了,然而没用多久,在被崔家下人当成猪牛牲畜一般梳洗时,李少凡心里那点庆幸和高兴就消失了。
虽然被放出来了,但他并不自由,不过是被握在崔行俭手中的工具。
诗人要办宴会,为自己的诗集扬名,诗人本人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虽然李少凡被拆穿了真面目,无法再以诗人自居,但也知道自己虽然是抄诗的贱人,那姓崔的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要在这种人手下保命,必须给自己找个靠山。
朝阳公主就不错。
然而当真见到了人,李少凡心头一凉,对方眼中的嫌弃甚至毫不掩饰。
但事已至此,总要试过才肯死心。
眼见朝阳公主神色十分不耐,李少凡再没犹豫,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含情脉脉的笑容,“原是准备了的,只是在见到公主这一刻,只觉得先前所作尽是凡间俗语,比不上殿下分毫。”
朝阳公主听过的吹捧不计其数,虽不至于对李少凡另眼相待,但至少没刚才那么不耐了,左右她此时无趣,有个玩具逗乐也不错。
见状有戏,李少凡抓紧机会继续道:“见到公主的第一眼,草民脑中只出现了一句话,灵光一现,浑然天成。”
“哦?说来听听。”朝阳公主终于来了兴致。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
朝阳公主拍手叫好:“不错!不错!表哥说的不错,虽是蠢人,倒也真有几分才华,值得本宫给个面首之位。”
她身边的婢女也跟着附和道:“还是崔郎君最懂公主,先前便让公主来后院,说是备了份大礼,如今看来并未糊弄公主。”
主仆谈笑间,并未注意到“大礼”本人在听到她们的话后脸色骤然巨变。
什、什么大礼?
是他想的那样吗?
原以为是自己小心翼翼千方百计才搭上的靠山,竟和那魔鬼是一家人?
自以为无人发现的小动作,实际上对方始终看得清楚明白,甚至还背后推波助澜?
如此恶劣,又怎会不在现场等着看这一刻的笑话。
李少凡骤然回头,果然见到那仅见过两面,却已然被他恨入骨子里的身影。
“表哥,后院好无聊,还是前面热闹些,没准能多结识几位青年才俊。”朝阳公主对崔行俭非要自己先来后院这事十分嫌弃。
崔行俭被抱怨,非但没有嫌弃,反而道歉:“是我招待不周,前院如今已经备好,朝阳可以随时去玩。”
朝阳公主这才满意,“你的礼物我收下了,今日结束后表哥派人将他送到公主府即可。”
“放心,不会忘的。”二人说话间,便定下一人的归属,丝毫没有征询本人意见的意思。
二人相携离去,竟是就将李少凡丢在原地,仿佛刚刚玩过了没兴趣的玩具,随意丢弃,自有下人收捡。
只是临走前,崔行俭多看了李少凡一眼,神色未变,但眼中却尽是自带嘲讽的笑意。
不能怕,不能急,不能放弃,一定有人能和这群魔鬼抗衡,一定!
李少凡脑中浮现出五皇子三个字,然而不等他下定决心,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殿下,那姓李的之前拒绝了您,您今日怎么还亲自来这赏诗会,不是给他脸了吗?”
“这你就不懂了。”那声音中充满了骄矜与优越感。
“我若不来,他如何知道我不计前嫌,他若不知道我不计前嫌,又怎敢放心与我相交,那我又如何能在他全然相信我时,狠狠羞辱他呢。”
在幕僚的劝解下,五皇子如今已然不把李少凡放在心上,但总要一报从前之仇。
为防打扰宾客,别院下人都十分隐身,周围没有其他人,五皇子才与自己心腹说起了真心话。
然而刚说完,那心腹便见到树后好似有道身影。
“殿下,那边有人。”
那道身影飞快跑开,心腹没追上。
五皇子皱眉:“算了,不过是个穷书生,便是被那人知道又如何。”有了防备又如何,他难道就没有别的报复办法了吗。
只是要重新想了,啧,麻烦。
贱人!
畜牲!
王八蛋!
就算是皇子又怎么样?!皇子就能随意欺负人?!这个辣鸡封建社会迟早完蛋!!!
李少凡在心里把五皇子骂了个体无完肤,连带着把该死的封建社会也批斗一番,此时的他选择性忘了,三个月前,他还对这个世界满意的不行。
能名正言顺娶妻纳妾,只要给钱就能奴役羞辱他人,秦楼楚馆随便逛,随意一句诗词就能引来他人追捧,走在街上随时随地都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与众不同。
当自己站在顶层巅峰,张口便是尔等贱民,当自己成为被欺凌的一方,又成了人人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大约也算黑色幽默了。
李少凡跑得太快,没注意脚下的路,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整个人都趴在又冷又硬的地上。
他嘶了一声,咬牙准备站起来,却感到脚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此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带着关切的声音,落在李少凡耳中便是温柔无比。
“你没事吧?”
李少凡抬头,只见一名俊美青年就站在眼前,他身披雪色大氅,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头上的白玉簪莹润光泽,腰间玉佩也绝非凡品,近在咫尺的衣摆上绣着的仙鹤云纹,更是泛着金光,绣工也是一绝。
只看一眼,便知对方非富即贵。
而此时,这位贵人正在俯身低头,对他显露出极为真诚的关心。
整个人仿佛都泛着圣光。
成年人的崩溃就在瞬间。
被放出来后他没哭,发现被玩弄时没哭,听到别人算计他没哭,此时被人关心了一句,李少凡却瞬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他从眼前人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狼狈至极,可怜至极。
“怎么哭了?”
那人还在关切询问,多么善良,多么温柔。
……多么虚伪啊。
李少凡低着头:“没、我没事……”说话还带着哭音,真像个小可怜呢。
“咳咳……需要我叫人吗?”那人似是身体不好,轻咳了两声又问,便是凝眉,面带病容,也别有风情。
这么高高在上,居高临下,一定很有优越感吧。
李少凡连连摇头:“不用,我歇会儿就好。”
“我扶你起来吧。”那人伸出手,那只手是那样干净白皙,不染尘埃,纯白无瑕。
这么大方平易近人,一定觉得自己多么善良,在心里想着能亲自扶我是你的恩赐吧。
是不是还在可惜此时周围没有其他人,没能让人看见你这番言行,宣扬你的美名?
心中流着源源不断的毒汁,李少凡却没有当真让人扶他起来。
并非不想,而是不敢,方才见到眼前人的第一眼,一道自惭形秽便自心中油然而生,想法越是恶毒,自惭形秽的感觉便越是浓烈,自惭形秽的感觉越浓烈,控制不住的想法就越恶毒。
彼此纠缠,生生不息。
正要站起,手臂却忽然被人抓住。
“我帮你。”那人微微一笑,好似并不介意他的疏离与拒绝。
如此纯白,如此善美,不似此间人。
仿佛是真正的天上仙,垂怜他这个地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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