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凡没能从地上站起来, 他刚刚也不知踩到什么,脚腕扭伤, 一动就痛, 只好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
越青君看了看他:“你这样行动不便,稍后我找个人来帮你。”
眼见自己似乎是真受伤了,李少凡还不想今晚爬去公主府, 只好接受了眼前人的建议, 点头称道:“那就多谢这位郎君了。”
心中其实还别有想法。
他刚上了朝阳公主的名单,如今想跑是不能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给自己找靠山, 找下家。
眼前人既然能来参加崔家的宴会, 又有通身贵气, 身份自然不寻常, 看上去善良无害, 乐于助人,是个好大腿。
无论如何,也不会比崔行俭那群人更差了, 他想。
思及此, 李少凡脸上也终于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甚至不自觉带上几分讨好。
“我浑身都是灰尘, 刚才没有弄脏你吧?”
不让你搭把手是因为不想弄脏你,不是不想你碰。
越青君和善一笑:“怎会,阁下太客气了。”
“幸好有你, 否则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人发现帮忙。”李少凡满脸感激, “不知道郎君姓甚名谁, 家住何处?改日我伤好了, 定亲自上门道谢。”
发现这个世界变态满地走后, 李少凡终于肯放下一点点骄傲,低下头颅,会说好话,虽然有些假模假样,但好歹整个人看上去没有先前那么讨厌了。
越青君笑了。
果然苦难使人成长啊。
不枉他一番苦心。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看,他多良善,做好事都不留名的。
李少凡笑容微僵,但他的那点彬彬有礼到底只是装出来的样子货,在被越青君拒绝后,也实在不愿意拉下脸,追着对方非要感谢,只好也就僵在原地,按下不提。
越青君心中却在可惜。
怎么就是个贱人呢。
怎么就这么不堪呢。
这让他还怎么光明正大将人收为己用呢。
卫无瑕那样纯白,那样仁善,那样如高山雪莲般无垢的人,是绝不可能明知对方是个心思龌龊,手段下流的烂人,却还愿意用对方的。
但没关系,卫无瑕不能沾染污泥,但是别人可以嘛。
虽然这是个贱人,但目前为止,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呢。
还得多亏自己慧眼识珠,将人送到了崔行俭面前,看看崔行俭做的多好,既打碎了李少凡的傲骨,令他甘愿折腰,又给他留了一层皮,能糊弄一下人,比如最纯洁无瑕的他。
虽然折腰只是表面,虽然糊弄也较敷衍,但管他呢,够用就行了。
此人是真心折服,还是虚与委蛇,很重要吗?
“你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叫人来帮你。”说罢,越青君便丢下走不了的李少凡,心情愉悦地回了宴会中心。
“殿下,方才五皇子殿下见到奴婢,还问起您来。”刚回来,吕言就走了上来。
越青君似是有些诧异,“听闻这位李郎曾经拒绝过五哥,没想到五哥还愿意现身,五哥果真礼贤下士,传闻所言非虚。”
吕言:“……”我提这么一句,是想听你夸他吗?
年幼时,曾有一名老瞎子因喝了一碗水而给吕言算命,说他命不好,幼年颠沛流离,少年多遭磨难,老年孤苦无依,纵然曾有浮华遮眼,到头来也不过一场空。
大约是天生反骨,吕言不信这命,便是经历了天灾人祸,为一口吃的进了宫,他也只怨老天爷不长眼,怨皇帝无道,怨朝臣废物,怨他能怨的一切,却从不怨自己命不好。
如今,这条信念却快要在越青君这儿打破了。
他大约是真的命不好,否则不会在决定跟随越青君时发现对方是个与世无争的圣父。
也不会在想勾上太子时,发现太子是个谁都能左右的蠢货,比越青君还靠不住。
眼见越青君终于有意相争,吕言心思浮动,想试探一下对方对敌人的态度,得到的却是真心实意的欣赏与赞美。
有那么一刻,吕言想跪下来喊亲爹。
明明越青君已经走上争权之路,但吕言始终有种自己脖子上架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的忐忑不安。
人可以走弯路,但不能走绝路。
未免脚下路哪天变成绝路,他还是得多走备着几条路。
“后院石子路那边,有位郎君摔倒了,受了伤,我这里暂时不需要人,你先去帮帮他。”越青君又道。
吕言第一反应觉得不对,既是在这别院,应当就是今日来的客人,既是客人,若是出了事,自然应该找这家主人,怎么还要他们做客人的越俎代庖?
但转念一想,或许是那人身份低微,在崔家并不受待见,而这位六殿下又是见不得人受难的性子,发发善心再寻常不过。
因为对越青君的既定印象,吕言暂时忽略了心中那点违和感,听话地离去。
待到人消失,越青君才往吕言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纯白的卫无瑕不能与奸佞小人有干系,但他手下的爪牙和那等小人有所牵扯却是无甚妨碍,毕竟,总不能要求世上所有人都和完美无缺的他一样品行高洁。
便是之后李少凡的假皮被戳破,那也只能说他卫无瑕用人不疑,太过信任手下人,以至于受到欺瞒蒙骗,纵然别人满身污泥,他也会干干净净。
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越青君回头,便见宁悬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越青君神色自然,“方才在后院不小心听到大姐与那位诗仙在说话,看样子,大姐似乎对他有些兴趣,就是不知诗仙是何想法。”
朝阳公主看上了李郎君?这似乎并不值得惊讶。
宁悬明沉思片刻后道:“无论是那位诗仙,还是朝阳公主,都并非你我能插手的,你在此纠结,也不过是自寻烦恼。”
他们与诗仙甚至不曾相识,朝阳公主也绝非是能给人面子听人劝的人。
越青君想了想,也失笑一声:“悬明说的有理。”
“是我庸人自扰了。”
将自己方才消失的事稍作找补,越青君便随宁悬明同行。
此时,朝阳也正领着女客们一同走来。
“公主可是见过那诗仙了?可与传闻有所不同?”
公主神色淡淡,看不出有多少兴致,“诗倒是不错,这人嘛……还不如我家霖郎。”
众人一听,便兴致缺缺。
朝阳口中的霖郎是从小跟随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侍卫,二人青梅竹马,年少时便情窦初开,初尝禁果,因而即便对方样貌远不如朝阳后来找的男宠,也一直在朝阳身边占有一席之地,不曾被抛弃。
李少凡样貌其实不比那位霖郎差,但一人是自小习武,身姿挺拔有力的侍卫,一个是自现代而来,从未学过什么礼仪仪态,两相比较,自然便差了许多。
“还以为传闻中的诗仙,当真有仙人之姿。”一名贵女遗憾道。
“我倒是真瞧见一位有仙人之姿的年轻郎君,只是当时太过匆匆,未能探听到对方身份。”另一名身穿黄衣的贵女插话道。
“你就别说了,和你家兄长比起来,谁不是仙人之姿?”走在他身旁的女子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掩唇轻笑起来。
黄衣女子面色微微愠怒,正想说些什么,无意中瞥见一道身影自男宾中若隐若现。
“他就在那儿,你们亲眼看便是,届时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夸大其词。”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也不必特意寻找,那人一身雪白,站在人群中格外明显。
纵然场内也不缺身穿素色白衣之人,但便是将所有穿白衣的聚在那人身边同框,他也绝对是最耀眼的。
贵女们齐齐安静,说话声在此刻彻底停住。
唯有朝阳,在见到越青君时,十分遗憾地翻了个白眼,随后看也没看越青君一眼。
从前她向来当这位弟弟是透明,连脸都未记住,如今她依然不将对方放在眼中,更遑论打招呼。
后院石子路,吕言便远远瞧见有一人坐在地上,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衣服,凭他的眼力,不难看出这衣服是崔家的风格,所以此人并非宾客,而是本就是崔家人?
但他既不认识,又见此人身边竟没有下人跟随,想来便是崔家人,应当也不受重视。
好像明白为何六殿下要他来了。
“郎君安好,我家殿下派奴婢来帮您。”吕言让李少凡坐好,他握着李少凡的脚看了看。
“殿下?”李少凡心中一惊,万万没想到自己竟那么好运,随便遇到的人竟然是皇室中人。
吕言不着痕迹将李少凡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立即对眼前人做出评估,低劣,虚伪,浅薄,势利,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很快将其划分到不值得结交的范围。
之后他脸上的微笑都淡了许多,能继续维持,还是多亏他的职业素养。
将扭到的脚掰正,又用跌打损伤药将李少凡的脚腕抹上一圈,把药留给李少凡:“郎君试着走走看,若是无事,奴婢要回殿下身边复命了。”
李少凡站起来走了两步,虽然没有痊愈,但却没有先前那般痛了。
赶在吕言走之前,李少凡飞快拱手谢道:“多谢阁下相助,若非有你与那位殿下,我只怕今日就要错过赏诗会,辜负崔郎的一番心意了。”
吕言迅速从这话中找到重点,原本转身欲走的脚步顿住。
“六殿下素来心善,京城皆知,郎君不必挂怀。”
李少凡:“李某虽只是个会写诗的穷酸书生,却也知道有恩必报的道理,改日登门时,阁下……”
“不敢当,奴婢姓吕。”吕言心中顿时推测出来李少凡的身份,心中也升起一抹困惑,既是崔家客人,今日诗会的主角,又怎会被人怠慢至此?
“届时还望吕公公不会将在下拒之门外。”
二人视线相对,一个礼貌一个感激,瞧着十分和谐,暗地里心思却各异。
吕言:诗仙?应该多少有点用吧?
李少凡:这个六皇子,应该、大概、至少不至于像那三个一样魔鬼吧?
李少凡到场时,崔行俭都已经让人将印好的诗集分发给大家,人手一本,众人正看得津津有味,夸赞声不绝于耳。
“世间竟有如此绝妙的诗句,且竟是一人所写?!以我瞧着,便是孟九思,也不比这位诗仙。”
崔行俭听见这话,眸色微微一沉。
既气这些人有眼无珠,蠢笨不堪,也气那人竟然当真没来赴宴。
正想着,一名下人小跑过来,凑到崔行俭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崔行俭眼中神色缓和,看了正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人群一眼,不着痕迹悄然离去。
越青君本就无心在诗集上,见状往崔行俭的背影看上一眼。
能让对方人前失礼,中途离去,似乎除了孟九思,不作他想。
越青君眸光微动,似乎在考虑什么。
余光瞧见宁悬明也在看诗集,却并未像其他人那般激动欣喜,反而似有忧虑。
“怎么了?诗集不好吗?”
宁悬明转头看他,轻叹口气:“好啊,可就是太好了。”
“这诗集中的诗词不下数十首,便是那位‘诗仙’即兴写作,每日一首,也要写一个多月。”
不仅如此,这些诗的风格迥异,内容也相差甚远,用词习惯也是风格多变。
若非这是集众家之长,将别人的诗收为己用,那位‘诗仙’便当真是惊世鬼才了。
问题是,即便是用的别人的诗,那既有这般才华的诗人,为何不为己扬名,而要为他人做嫁衣?
一个两个如此也罢,这么多诗,总不能人人如此。
宁悬明:“我如今当真要相信他是惊世之才了。”
越青君笑了,“这便是不信了。”
宁悬明笑而不语。
越青君眸色敛了敛,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自当初绿珠事件他就该知道,从前挖的坑,总是要么摔,要么填的。
也对,原著中都能因为指出李少凡诗中漏洞,窥见对方本质,也让那李少凡多次出手试图暗害的宁悬明,又怎会因他到来而迷了眼睛。
机敏睿智,本就是他赋予宁悬明的能力。
意识到越青君又在用欣慰欣赏的目光看着自己,宁悬明已经从一开始的无措无奈无语,到如今已经习以为常。
但他仍是不禁提醒一句,“今日宴上贵女众多,方才便有人频频看向你。”
越青君歪头:“我也时时在看你。”
你都不曾为我动摇,我又为何会为此前从不相识的女子移情?
宁悬明无话可说。
时至今日,他们虽走过了倾心——示意——婉拒的所有流程,但实际却未有半句言明。
虽是心照不宣,但总归有些不便。
比如此刻,宁悬明忽然很想问问,自己到底有哪里好,比得上旁边那群如鲜花般灿烂明艳的女子。
又或是对方只爱蓝颜,可在场众多连朝阳公主都感兴趣的青年才俊,越青君也未曾上心。
莫非是从前从未交过朋友的越青君,第一次有了相交莫逆的知己,想要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误把这种感情当成了情爱?
见宁悬明显然陷入自己的思考中,越青君看了看四周。
赏诗会宾客如云,男女皆聚在一起,相互穿插,走来走去,交谈的声音时高时低,时而纷杂吵闹,时而异口同声赞扬喝彩,热闹至极。
越青君忽然想逗一逗宁悬明。
为这份感情戏的初始阶段,补上最开始就该进行的步骤,也是为这段时间的戏份画上一个结局。
他走近宁悬明,凑到他耳边,用只有宁悬明能听到的声音,轻声低语:
“在你之前,我从未有过这般经历,也曾想过是否是错觉,是否是移情,是否是将一时的意乱情迷错当成了动心。”
宁悬明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忽然想让对方不要再说下去。
但越青君又哪里是他能阻止的。
“但今日来了这里,貌美娘子如过江之鲫,能与之相谈甚欢的郎君也不在少数,但我仍移不开落在你身上的心神。”
宁悬明:“你……”
“并非一时情迷,也并非错将知己当动心。”
宁悬明:“等等……”
“就是简单纯粹的,我心悦你。”
越青君笑意盈盈,说出了那句宁悬明最不愿听的话。
至此,从前种种言行,都不再只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而拥有了准确的,明晰的定义。
任由周遭人声嘈杂,也未能阻止那四个字清晰传入宁悬明耳中。
此时自四周而来的微风,仿佛都成了越青君的使者,将那份微弱未闻的话语准确传递。
红尘喧嚣在耳,千古诗篇入眼,皆比不上那轻轻浅浅的一句震动人心。
我心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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