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宴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既盼望阿祝能够想起过往,在葬礼上送父亲一程的时候,父亲在天之灵有所感能安心离开,他又害怕阿祝想起过往。
她得多难过啊。
她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祝云泽和祝云野也都沉默了,他们想劝阿祝别难过,一时半会儿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因为阿祝不记得父亲了。
他们脑海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见阿祝似哭似笑的自嘲,眼眶里还泛起了水光:“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老天爷一定在跟我开玩笑,我刚想起一切,父亲就没了,为什么?为什么让我遇到这样的事情?!”
!!!
祝云宴几人高兴欢喜的情绪刚冒出萌芽,随即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所措的对视一眼。
“阿祝,你想起来?”这是祝云宴不可置信的声音。
阿祝点头:“对。”
怎么会是现在?这是众人心里一致的想法,阿祝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了,为什么还要让她经历这些?
祝云野紧张:“阿祝,你也想起我了吗?”
“当然。”阿祝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悲伤笑容,“你是我的四哥嘛,常替我背锅的那个好四哥。”
阿祝面对几个哥哥,和祝老将军他们的目光,说起以前的事:“三哥刚去军营的时候特别嚣张,不服上头副将管教,犯了军规,被父亲处罚,还是大哥替他说好话,才只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阿祝为什么会知道三哥在军营发生的糗事?
那就要从一次年关说起。祝明慎身为大将军,常年镇守边关,有时候几年都不着家,回来也待不了几天。
这不。
好不容易回家圆圆,年关热闹的气息还没消散,祝明慎又要准备赶赴边关了。
阿祝雪白削瘦的小脸一下子垮了,转过身拿后脑勺对着她爹,手抱着膝盖闷闷不乐,一只红彤彤的糖葫芦在她面前晃了晃。
“哼!”糖葫芦往哪边递,她就往另一边扭头。
“糖葫芦串上怎么少了一颗,让我看看掉哪里了?”祝明慎和天底下所有的慈父一样,面对生气的女儿想尽办法逗她开心。
父亲骗她!
她偷偷瞧了一眼糖葫芦,红艳艳的糖球一个没少!
“原来落在这儿。”祝明慎大手一伸,轻松抱起女儿,“哎呀,这不是我的宝贝倾城么,我老眼昏花,还以为是掉的一颗糖葫芦。”
顾氏噗呲一声笑了。
前不久才下了雪,体弱多病的阿祝穿得比以往还多,外面罩着大红色的锦袄,远远看上去可不就像一个漂亮的球嘛。
阿祝明亮剔透的眼睛睁大,抓住的父亲鹤氅急于自证清白,一脚踩进父亲圈套:“我才不胖!我只是穿得厚了点。”
祝明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胖点好啊,为父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望你胖些。”
胖了。
说明阿祝身体在好转。只是这么多年,不管他们怎么精心呵护,阿祝的身体还是在一点点虚弱下来。
父亲在故意逗她!
阿祝慢半拍反应过来,埋在父亲怀里不肯理他。
父亲最终还是走了,边关容不得他沉溺在亲情之中。阿祝失魂落魄了好长一段时间,巴掌大的脸颊小脸越发消瘦。
大哥祝云宴心焦,就拿三哥当现成的乐子说给她听。
顾氏也搂着她,温声细语:“你爹是大英雄,守护不止是我们,更是守护千千万万的普通人,让他们也能过上幸福的日子。”
“当天下不再大乱,你爹才能放下肩膀上的重担。”
阿祝安安静静的听着,心头的委屈慢慢消散。
记忆里。
父亲会耐心听她说每一句话,她总是待在父亲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从街头走到街尾,踏过春,拜过佛,烧过香……
她至今记得坐在父亲的臂弯上时候都欢声笑语。
还有父亲答应过的话:“阿祝乖,等明年边关战事不那么紧张了,爹回来带你去逛花灯,放纸鸢,你想做什么,爹都陪你,我家阿祝最让人喜欢了。”
后来。
一场大火毁了她所有,还好将臣救了她,可是这一次,她真的跟父亲永远天人永隔了!明明她才刚想起作为人类时的记忆呜呜呜……
阿祝心脏处的地方很难受,好似被架在火上烤了一般,眼泪也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记起来好,记起来好,这样明慎就能安心离开了。”祝老将军苍老的声音唤醒沉湎过往的阿祝。
阿祝紧握双拳:“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她只知道是战死,但是她这段时间并没有听说过边关暴乱!
父亲那么厉害!
在她心里是英雄的存在,怎么会就这么没了?
众人再次默然,目光都落在传信的士兵身上。士兵咽了咽唾沫,干着嗓子把之前说的话再次说一遍。
战场出现邪魔不奇怪,在这个妖魔鬼怪横行的时代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无法躲过他们的猎杀。
大夏朝还算好的了。
大华朝,大文朝早沦为妖魔的领土!
赫连湛脸色难看,祝大将军壮烈牺牲尸骨都找不到,边关那些将士在干什么?!
按理说。
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回皇宫稳住边关,可是他不放心阿祝,阿祝刚恢复记忆就面对这样的打击,她身边不能没有人。而且夜青那边他离开皇宫的时候提前交代过,他应该知道怎么做。
祝云宴沉声安慰她:“阿祝,别难过。父亲一直希望你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活着。”
祝云宴决定好了,等母亲醒来就赶往边关,一是继承父亲遗志,二是找回父亲的遗体。
“我知道。”接过赫连湛递来手帕的阿祝擦汗眼泪、垂下脑袋,美脸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祝云野见不得她难过的模样,下意识转移话题:“六年前的大火……”
“我也想起来了。”阿祝说。
如同一声平地惊雷,在场的人心神一荡。
祝云霄反应最为激动,他背地里调查这件事已有六年,但只查到和府上的人有关,其余线索被人抹去,一直在妨碍他的调查。
其他三兄弟目光灼灼,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的问。
“六年前到底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芍药她们都死了?青城苑也被烧了?”
“是谁放的火?!”
……
阿祝眸子涌出怒火,嘴里吐出一个他们从来没想过的人:“祝明川!”
谁?
祝云宴几兄弟大吃一惊。
祝老将军和莫莺莺他们怀疑自己听错了:“谁?你说谁?明川,你的三叔明川?”
阿祝咬牙切齿:“就是他!”她现在都记得火烧到身上她却无力反抗的绝望和愤怒。
祝老夫人怒而拍桌:“祝丫头,我看你是昏了头,明川杀你干什么,你——”
话还没说完,大宝小宝生气的站在阿祝的身前,凶狠地瞪她一眼,虽然只有矮萝卜高,却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们。
祝老夫人想起他们的可怕,话说到一半吞了回去,但看她脸上的愤慨的表情,明显有其他想法。
祝大宝小嘴就像装了机关枪,朝她一顿叭叭扫射:“娘干嘛骗你?骗你有什么好处?你说大坏蛋伤害娘干什么?我也想问他凭什么伤害娘?!表面装得一副烂好人模样,心肠比谁都脏,他是粪坑里的蛆虫,一坨又臭又烂的狗屎!只敢趁娘养病的时候耍手段!看见娘回来屁都不敢放一个!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对峙,你眼瞎就算了,连脑子都没有了?”
祝小宝补刀:“眼瞎~没脑子~”
祝老夫人被骂得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你们——”有没有礼貌,有这么跟太姥姥说话的吗!
结果话还没说完,身边的老头子不高兴的训斥她:“老婆子,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祝丫头有什么陷害明川的必要,大宝说的对,当面问一下明川不就知道了?”
祝老夫人瞪了祝老将军一眼,不帮她说话,胳膊肘往外拐!他知不知道有可能真是自己三儿子干的?
祝老将军吹胡子瞪眼,老婆子莫名其妙!
身边老头子靠不住,祝老夫人再次硬着头皮站出来:“先调查……”
三个字刚出口,大宝小宝气势汹汹地盯着她,还有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大小宝名义上干爹目露凶光,贺真眼神也冷得不像话。
显然。
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哪怕她现在拒绝了,他们也会去找明川。
祝老夫人头疼。
最可恨的是平时不怎么管事的老头子遇上老大一家的事,也不当旁观者了,当场拍板道:“去找明川,看他怎么说!”
于是。
他们吩咐下人带士兵去休息,打算先解决阿祝的事,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祝明川的院子。
将臣和赫连湛踏进的那一刻提起十二分警惕,这个院子给他们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有一股不容小觑的魔气。
院内的祝明川一身素雅青袍,外面搭了件厚实的披风,静静仰头望着天空,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云层隐隐染上一抹红色。
“明川!”
祝老将军年轻的时候在战场厮杀,训过的兵成千上万,后来因为年事已高,才退回来颐养天年,平时看着像老顽童,一旦沉下脸去,祝老夫人都不敢去惹怒他。
祝老夫人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三儿子,眸光微微一闪。
暗暗叹息。
她这个三儿子,只能说天不眷他。
“爹、娘。”
祝明川笑容温柔,仿佛一点都没察觉到祝老将军的怒气,注意到阿祝他们,笑了笑,“阿祝,你们怎么来也来了?有什么事吗?”
祝老将军手背在身后,正言厉色:“老三,我问你,六年前是不是你放的那一把火?是不是你把阿祝烧死的?伺候她的丫鬟是不是都死在你的手上?”
祝明川微微一愣,仿佛听见什么有趣的事。
屋内。
他的妻子梁氏垂下眼眸。
祝宛岚和祝宛瑶觉得莫名,青城苑的大火跟她爹有什么关系?刚想出去就被梁氏拉住,梁氏神情麻木,摇了摇脑袋。
不要去……
院内。
阿祝冷笑:“你不敢承认?舔着个脸装模作样,无能小丑,猪狗不如的牲口,连牲口都不如!敢做不敢当——也对,你怎么敢承认,你当初杀我,杀芍药他们也只敢趁着我娘他们不在,像你这种阴沟里爬行的垃圾,我多跟你说一句就倒胃口。”
阿祝只想尽快解决这件事,然后跟大宝小宝一起去边关,她要亲自找回父亲的遗体!
至于祝明川?
血债血偿!
“有戏!”
阿祝喊了一声,小灵妖从祝大宝的背后滑下,一股浓雾升起,青城苑发生的一切呈现在众人眼前,其中有一些是属于桃花妖的记忆,所以他们也都知道了桃花妖原来是曾经伺候阿祝的大丫鬟芍药。
“芍药?!”
桃花妖竟然是芍药!
除了已经知晓的祝云野,其他人都不敢置信。更令他们心寒的事,是祝明川做的那些事!
“老三!”祝老将军怒喝,“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呵……”
面对一双双愤怒的眼,祝明川颇为好心情的笑了:“没错,是我。”
他承认了。
祝明川从来没把桃花妖随手可以碾死的小妖放在眼里,一想到她是芍药,无可避免的生了杀心。
对上阿祝愤恨的眸光,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你倒是命大,从我手上逃脱,又从大火中捡回一条命。”
祝明川的目光在她和将臣之间徘徊:“看来应该是将臣救了你吧,否则,你早就死在那片火海之中!”
他最后一字落下,将臣周身爆发出浓烈的煞气,两步上前,想要掐死这个伤害阿祝的人。
就在靠近的那一刻,祝明川身上同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魔气,不允许将臣在靠近一步。
“何必这么冲动?”祝明川意味深长。
就在此时!
侵染云层的血色迅速扩散,庞大的魔气肆虐整片天空,就连太阳也被染成血红,洒下一片阴冷粘稠的恶意,隐约能瞧见黑色的飞絮飘散,接触到的花草树木迅速枯萎。
这是——
祭祀大阵!
祝明川在召唤血魔!
赫连湛和将臣脸色微变,祝明川身上的气息也泄露出来。
他是魔神!
大宝小宝也惊了。
就说大坏蛋怎么不慌不忙,原来有底牌在手上!
这个阵法比上回大块头的结界还让他们反感厌恶,偷偷递给大凰二凤一个眼神,让它们先去救府上其他人,并探探阵法虚实。
大凰二凤趁其他人不注意,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祝明川很满意众人惊疑的目光。
照顾顾氏的韩姑娘突然感应到浓浓的魔神气息,设下保护顾氏的阵法,匆匆来到魔气最浓烈的地方,居然是祝云野三叔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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