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新安县城。
新安县距东都洛阳五十余里,乃是洛阳的西大门户,新安地扼西通长安的函关古道,境内陆形复杂,北有黄河横亘,南有秦岭屏障,自古就有中原要塞、军事重镇之称。
此时的新安县城戒备森严,城内处处充斥着肃杀之气,路上行人稀少,持甲持枪士卒不时的一队接着一队快速走过。
城墙上灯火通明士卒林立,严阵以待。城门上方只见两名中年男子身着官袍,外面披着铠甲正身而立,脸色严峻的站在那里目视着城外点点星火。
那点点星火就是黄巢义军先锋所搭建的临时营垒。
“明府,我们真要这般抵抗黄巢贼军吗?”其中一身着碧色圆领袍衫的中年官员看着身旁正紧皱眉头的县令问道。
被唤作明府的新安县令李浩然怔怔的看着城下不远处越来越多的黄巢贼军一言不发。
此时的新安县城俨然就是一座孤城,作为守护洛阳西门户的新安县而今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凶险。
十一月十七日,东都留守刘允章携洛阳文武百官投降黄巢的消息传到新安县的时候,着实让人惊讶万分。那一日县令李浩然摔尽府中茶碗,痛骂刘允章之流不思圣恩,认贼作父,是天下读书人的耻辱。
作为东都洛阳府下辖的新安县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没有了直接上级,他们没有接到任何关于要投降黄巢的通报,只能独自坚守在西去长安的道路上。
从十七日开始整个新安县就陷入了紧张的氛围中,满城百姓无限惊恐,后在李浩然的百般安抚下终于稳定了下来,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新安县开始了整军备战。
曾有县衙官员建议县令李浩然与刘允章一道直接向黄巢投降,但是李浩然衡量再三最终选择了拒绝投降。
作为骨子里流着李唐皇室血脉的李浩然有着自己的傲气,不愿意追随刘允章投降黄巢,他要做大唐的忠臣,他要为大唐朝廷流尽最后一滴血。
“九泽,而今我们还有选择吗?”李浩然终于缓缓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旁的县尉张九泽一脸苦涩的说道。
今日黄巢先锋大军进逼新安,多番联络劝降,都被李浩然给严词拒绝,新安县城墙大门仍旧紧紧关闭。
李浩然已经没有了选择,只有死守新安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故当下形势十分严峻,大战一触即发。
“明府,如今情势危急,若是我们派人出城再与贼军交涉,愿意打开大门投降,或许还能有一线的生机。”身为眼下新安县城统兵将领的县尉张九泽还是犹豫着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李浩然身形一顿,然后重新将目光投向城下不远处的黄巢先锋大营,他知道投降黄巢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是能够护的一家老小及全城百姓的安宁,可他始终做不出这个艰难的选择。
东都留守刘允章可以投降黄巢,可以继续在洛阳城内为官,日子同样过得潇洒,可是偏偏他李浩然就做不出这等事情。
这是骨子里血脉的觉醒,是他身为李唐皇室子孙最后的倔强。
“九泽,无需再言我心已定,愿为新安而战,即使粉身碎骨也不害怕。”李浩然鼓足勇气朝着张九泽决然的说道。
“明府,你为何要如此?”张九泽不顾李浩然的劝言,上前一步脸色难看的看着李浩然说道。
“东都洛阳都降了,你为何还要如此这般迂腐,这几年来我大唐朝廷投降黄巢贼军的文武百官还少吗?不少,可是他们不都先降了黄巢再重新归复朝廷,这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战略选择啊。”
“而今我们新安仅有三千弱卒戍守,又如何能够抵挡住黄巢贼军六十万大军啊,这力量太过于悬殊,我们根本就没有胜利的可能。”
“自黄巢贼军破汝州、占洛阳以来,这都多久了,仍旧不见朝廷派来一兵一卒,怕是已经都将我们放弃了,我们为何还要这般自不量力。”
“明府,我知你心思所在,一心为公心系朝廷,可朝廷诸公又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又是如何对待你的。”
县尉张九泽声嘶力竭的喊道,他为李浩然的选择感到不值。自王仙芝、黄巢起义以来这都多少年了,朝廷一直在平叛,可是贼军越剿越多,百姓仍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可圣上在干什么?在御花园玩乐,在百官的恭维中迷失自己。这就是他们忠心耿耿为之奋斗的大唐朝廷的现状。
“这么多年来,朝廷州府每次考评你都是名列前茅,可最后的升迁屡次与你无关,你的治政能力、你的皇室子孙头衔,都没有帮助你再上一步,为何?不还是如今的朝廷官员升迁掌握在那几个权宦手中,你不愿向他们低头,不愿向他们进献金银珠宝,然后你就一直待在这新安达七年之久,你可心甘啊。”
“明府,朝廷如今可知你为了守护大唐江山所做的种种努力?可曾还知有你的存在?不知,什么也不知,朝廷只知谁马球打的好,谁就可以步步高升,就能够做到一镇之藩帅,这还是你我心中的朝廷吗?”
县尉张九泽不忍心李浩然就这般命丧新安,在一旁苦苦哀求道,他伤心欲绝满脸泪痕。对大唐朝廷的种种不公,在这漆黑的夜晚中当着李浩然、当着城下不远处的黄巢贼军哭诉出来。
而今的大唐朝廷,皇帝年幼不理朝政只知玩乐,朝堂之上的一切政事皆有权宦田令孜一手掌控,就连他目不识丁的哥哥都可以因为马球打的好被皇帝任命为川蜀节度使手握朝廷重兵,而爱民如子治理地方颇有才干的李浩然,七年了还是一个区区县令,这公平吗?
不公平。
朝廷此举已经深深的寒了一心为民,忠心为国的大唐朝廷官员。
作为李浩然的多年好友兼忠心僚属的张九泽,实在是不忍心看到李浩然这般迂腐,为了那虚无的心中执念而白白送了性命。
黄巢贼军攻洛阳时,留守刘允章为了一己之私就奋不顾身的投向黄巢,做了黄巢最忠心的臣子,就连作为守护洛阳西门户的新安县城都没有通知,可见刘允章是有多么自私。
眼下新安作为黄巢贼军西去长安的必经之路,突兀的横在黄巢大军前面,不可谓不让人感到惊讶。
“九泽,我知你心中好意,但是我没有选择。”在张九泽的苦苦哀求下,李浩然还是坚持己见,直接拒绝了张九泽的投降建议。
“明府,你想一想你那还在家的父母妻儿,你再看看身后这三千士卒,看看身后这万千百姓,你就忍下心能够让他们跟随你一起葬身在黄巢贼军的刀剑之下吗?”张九泽不甘心的喊道。
李浩然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脸颊流下。
李浩然有自己的执念,有他傲人的风骨,纵然是为这腐朽不堪的大唐朝廷陪葬,他也无怨无悔。
张九泽见状,愤而甩袖离去,独留李浩然站在城墙之上感受着冻人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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