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他玩的欲擒故纵,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统统报复在了她身上。荆复洲没有来,她依旧每天站在广场上唱歌,只是从来不唱梅艳芳。
这个星期,她每天都会换一件衣服,一天也不重样。她还画了淡淡的妆,唱歌时微微闭眼,就能看见那条细细长长的眼线。某个收工回去的晚上,许骏走在她身边,少年时期的男人有着这世界上最纯净的嗓音,没有被烟草和酒精荼毒的那种清澈透亮:“安愿,你这几天变漂亮了。”
安愿眯了眯眼睛,笑意到了嘴角却没到眼底:“谢谢。”
她总是这样,跟所有人都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明明也是一样的年轻,她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许骏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想尽量和她变得亲昵:“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以跟大家说,乐队里的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有一道声音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他说我们是一家人,以后还会变成更亲的一家人。那时候安愿还小,小到别人说什么都会当真,那个承诺被她藏在心里数年,然后一夕崩塌。
闭了闭眼,安愿从回忆里挣脱出来,面前是许骏清秀的脸庞,她知道她不能去接近这么美好的少年:“没什么事,可能最近降温,有点感冒。”
她最近的低落,明眼人都是看得出来的。可她用身体做借口来搪塞,许骏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叮嘱她好好吃药,又把她送回了宿舍,那道瘦削的身影站在宿舍门口,跟他挥手说再见。
不知为什么,许骏觉得安愿也许不是这个年纪的人,她那张花朵一样含苞待放的脸蛋背后,藏着他看不懂的东西。那不是单纯的秘密,这个年纪的少女谁都有秘密。那分明比秘密要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苦不堪言。
可她不肯说,他没资格问。
随着气温逐渐降低,期末也快要到来,乐队开始商量着哪天不再表演,等来年春暖花开,再重新回到这里。对于这样的决定,安愿没有权利反驳,她没有想到荆复洲真的不来了,她到底还是年轻,算计不过那样的男人。
也不知是她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这一天是最后一场表演,广场上依旧有男男女女,围在他们周围消磨时间。许骏在开场之初就说了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次表演,得到大家一片不舍的唏嘘。
熙攘的人群后面,黑色玛莎拉蒂停在人群外围,车窗摇下,车里的男人有刀削般的侧脸。安愿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导致她险些忘记了自己的词,只是这么一个恍惚,再抬头的时候,那辆车就没有了。
像是一场幻觉。她的心被高高吊起,又飘飘忽忽毫无实感的落下去。许骏在一旁用眼神示意她,她这才回神,低头去看自己的吉他,把眼里太过明显的期待和失望都压住。
最后一首歌结束,安愿望向人群,遍寻不获。舔舔嘴唇,她知道自己这一次输了,一切被推翻重来,她要赌进去的东西变得更多。她不敢往下想,低头整理自己的吉他,胳膊忽然被许骏撞了撞,少年的表情带着一点古怪:“安愿,那是不是上次来找你的男人?”
她一惊,猛地看过去。人群已经渐渐散开,荆复洲站在阴影里,手上的烟燃着,他却没抽,只是夹在指间。
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在这个略显凉薄的秋日里,看着萧索。或许她对他一直有错误的理解,这个男人在别的方面张扬跋扈,在感情里,他却是贫瘠且自卑的。只是他的自卑藏得太深,要不是那一瞬间的对视,纵使安愿也不可能发现。
目光在寂静的空气中遥遥相对,安愿有一秒的失神,为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所呈现的孤独。他怎么会是孤独的呢,他有那么多女人,有那么多的钱财,有那么多心甘情愿追随他的兄弟。可他也的确是孤独的,因为他没有爱过。
手握着麦克风,起初是气流沙沙的声音,随后,有沙哑的女声缓缓流淌在广场上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是他下次来听我唱歌,我就给他唱我最喜欢的梅艳芳。”
原本走远的人有的闻声回过了头,乐队的几个人都露出诧异表情,朝安愿看过来。可她目光从始至终只是锁定在那处暗影里,烟头的星火燃烧着,有一点红。
“对不起,我没有伴奏,我只能清唱。”安愿也不知道那一刻心里的柔软是来自何处,是来自他没能隐藏妥帖而被她发现了的寂寞,还是来自她心里近乎荒谬的,与他之间的共鸣。她没有唱粤语歌,唱的是街头巷尾人人熟知的《女人花》,夜晚过半,她这朵有毒带刺的花依旧无人采摘。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与暮暮,我切切的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长款风衣,唱歌的时候身体微微晃动,影子就变得朦胧起来。荆复洲把烟放进嘴里,随着吸入肺部的那阵辛辣,她的影子也摇摇晃晃的入了他的心。她真年轻啊,大把的好时光,他这几天一直在想,究竟要不要,一脚踏进她的青春里去。
普通女孩的青春是什么?是暗恋或恋爱,是甜蜜和酸涩。是昨天的错误转眼就可以被飞扬的笑容所原谅和遗忘。而他不是,他一直活得如履薄冰,他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在生而为人之前,上帝给他选了一条满是荆棘的路,他不奔向彼岸,便会看见悬崖。
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无意去惊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干净,也不指望有谁能来拉他一把。安愿是聪明的,那些小小的撩拨,都可以轻易拨动他心里的那根线。可她又是愚蠢的,招惹了最不该去招惹的人。
他若是朝她走过去了,便证明今后,荆复洲这个人有了自己的软肋,不再是一开始的那般无坚不摧。可他又自负的自欺欺人,他说区区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成为我的软肋呢?
他没有爱上她,至少现在还没有。
在这样的否定和肯定之中,荆复洲来到了广场。站在人群外围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其实早已在心里做出选择。那选择不一定真的是爱,但将来可能会变成爱,这对一个刀口舔血的男人来说,可谓大事不妙,他一开始就知道。
即便知道,他却还是来了。
这些隐晦的心思,安愿自然是想不到的。她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已经把秋水望穿。她的歌词总是充满暗示,她唱:“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丛。花开不多时啊,堪折直须折,女人如花花似梦……”
花开不多时,堪折直须折。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淡淡月光铺在他的肩上,让他觉得自己此刻大概也像其他人那般干净了。许骏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以及浓重的不信任。男人之间的仇视有很多理由,而现在,理由只有一种,便是安愿。
勾起嘴角,荆复洲缓缓走到安愿面前去。她深深望进他的眼睛,只剩最后一句,歌声沙哑:“缘分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女人如花花似梦。”
那一刻她的眼神像是看进了他的灵魂,又穿透他的灵魂。一曲结束,人也走的三三两两,安愿难得对他笑了笑,小孩似的:“我给你唱了梅艳芳,你是不是该请我吃大排档了?”
荆复洲点点头,转头看向她的同学们:“一起去?”
几个人纷纷客气的摆手,荆复洲也就真的只是客气一下,回头看向安愿:“那我们走吧,吃完了送你回学校。”
安愿背着那个笨重的吉他,跟在荆复洲的身后,向着那辆黑色的玛莎拉蒂走过去。阿洋早已摇下了车窗,看到她的时候咧嘴一笑,自来熟:“安小姐,又见面了。”
她也咧嘴回应他,只是那张脸实在是太年轻,又没有化妆,调笑的时候倒像是一个故作深沉的黄毛丫头:“嗯,还挺巧。”
他们在最近的大排档下了车,阿洋跟着进来看了一圈,然后到一旁的位置上去,不再打扰。安愿觉得他们的相处模式挺有意思,等着烧烤的功夫,撑着下巴看荆复洲:“那是你的助理吗?”
荆复洲靠着椅背,随性的点头:“差不多。”
“跟着你很多年了吧。”安愿的目光落在阿洋那边,这个人她也是知道的,很早就知道。荆复洲明显不愿意说的太多,正巧东西上来了,他的话题很自然的转了方向:“放开了吃,看看你瘦的。”
这话说的太亲密,他们之间是不该有这样的亲密的。安愿没说什么,伸手拿了一串递给他,铁质的签子顶端尖尖,沾了油,却依然锐利的发亮。荆复洲笑了笑,像是责备自家孩子的语气:“给人递东西的时候,别拿尖锐的那一面朝着别人,不礼貌。”
“你这语气特别像我姑父。”安愿张嘴咬了一块肉,嘴角油滋滋的,那张清冷的脸终于染上了些温暖的烟火气息。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像你爸。”荆复洲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亮亮的,引人食欲。
安愿感受到他的目光,拽了一张纸巾来擦嘴,表情漫不经心:“我没爸。”
“嗯?”他假装诧异的抬了眉毛,也是个好演员。
他知道她是孤儿,她更加知道他的知道。舔舔唇,安愿配合着他:“不仅没爸,还没妈呢,我十岁的时候他俩就都死了,我跟着我姑姑姑父长大的。”她说着,觉得这家的羊肉串很好吃,便又拿了一串给他递过去,依旧是银色尖锐的那一端对着他。感受到他的目光,安愿想起来他几分钟前的教训,转了手腕,把尖端留给自己:“你也不能怪我没礼貌,毕竟我是孤儿。”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大概是时间久了,也就不会特别痛了。荆复洲伸手接了,羊肉咬在嘴里很嫩,肉质鲜美,他其实很多年都不再吃烧烤,这样露天的摊子更是早就不来了。但他知道十八九岁的小女孩是喜欢这样的地方的,他愿意惯着她。弯了弯嘴角,荆复洲问道:“姑姑姑父对你好吗?”
“不知道,我初中就开始住校了。”安愿仰头喝了一大口果汁,还是那么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眼里已经有很明显的不耐烦。荆复洲知道她的过往一定有很大部分是不好的,点点头,转移话题:“要不要点啤酒?”
“不了。”安愿淡淡的笑,看向他时眼神暧昧:“我可不敢在你面前喝酒,万一醉了,太危险。”
他眯了眯眼睛,想问危险什么,又觉得这么说话太过无趣。正想着怎么回她的话,她却已经把自己喝过的杯子朝着他推了过去:“喝果汁吧,对身体好。”
荆复洲低头,白瓷杯子上有点淡淡的口红印。他还以为她今天没化妆,却原来涂了口红。安愿正认真的咬着签子上的肉,似乎并不知道那杯子上带着自己的痕迹,可他就是知道,她又开始不老实的勾引他了。
“安愿,我这里有个工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酬劳很丰厚。”他用手缓缓摩擦着那个白瓷杯子,棱角分明的脸正对着她,气场强大到有些不可忽视。安愿嘴里嚼着东西,棕褐色的瞳孔转了转,看着他,丝毫不畏惧:“荆先生,你要是再跟我说出上次那样的话,我可能会当着你那位助理的面,再给你一个过肩摔。”
到这里,她的欲擒故纵已经是底线,接下来他不论说了什么,她都会答应。这是她苦心筹谋了三个月才得来的机会,不可以错过。
“其实也没什么具体工作,就是我需要的时候,你能陪我出席一些场合。”荆复洲的手还放在杯子上,原本加了冰的果汁渐渐回温。安愿歪着头看他,半晌问道:“这个场合包括你的床上吗?”
“……暂时不包括。”
“酬劳怎么算呢?”
“随你。”
她静静的看着他。他也静静的看着她。明知道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把她搞上床的,可安愿却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之后笑道:“鼓楼里的那些女人都拿不出手对吧?”
她到这一刻还不忘了挖苦他。荆复洲失笑,舔舔干燥的嘴唇,有些没了耐心:“你要是不答应就算了。”
“答应。”安愿笑着,眼底有他看不懂的东西:“荆先生,我其实真的很缺钱。”
那正好,他的钱很多,多到花不完。荆复洲抿唇,那个沾着她唇印的杯子被他举起来送到嘴边,淡淡的印记与他的唇亲密相触,完美的天造地设。
——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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