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方泞和封允辙跟着陈姐走进偏厅。
说是偏厅, 其实面积不大。
和贴着金色壁纸，有着旋转大圆桌的饭厅不同。
一个立柜，四把椅子, 一张桌子便是全部。
窗台阳光充沛，没有安装窗帘。墙上刷的墙漆带着岁月的味道，透出旧色。铁制大吊扇正不紧不慢地转动着, 倒是充满了生活气息。
正中间一张折叠简易四方桌摇摇晃晃。餐椅也看上去单薄得可怜，原木色的黑色结疤泛着油腻的光泽。
叫笑笑的孩子穿着背心小短裤，一双拖鞋挂在脚丫子上。此时正伏在桌子上, 面前摊着一本带彩页的课本, 专心致志地写着数学题目。
他很明显不擅长数学。眼睛时不时往上看着, 嘴里还咬着铅笔头上的软橡皮。
“真不好意思, 家里简陋。”
陈姐露出一个略微尴尬的笑容，拉开四方桌旁的靠背椅, 示意方泞他们随便坐。
又转头看向孩子, 随口问了一句, “笑笑, 作业写完了吗？”
笑笑皱皱眉摇摇头, 眼睛眯成一条缝, 小脸蛋全是困惑，数学作业似乎难倒了他。
陈姐无奈地笑笑，说道：“先去拿点饮料过来给哥哥们。”
笑笑一激灵, 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句便站起身来。
“哥哥喜欢冰红茶还凉茶？”笑笑很活泼，对饮料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冰红茶和凉茶都在方泞的餐饮食谱之外。
从小母亲就教育只能喝鲜榨果汁, 不准他喝饮料。后来高中时候买了尝试过, 喝在嘴里就是香精兑糖水的味道, 方泞便彻底失去了兴趣。
方泞还没开口拒绝, 就听到身边封允辙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凉茶。”
笑笑便蹦蹦跳跳地跑去里屋，脚上一双塑料拖鞋踩得‘哒哒哒’直响。
“幺妹，快好了吗？”陈伯推开门走出来，低声问道，门后老人们聊天的声音不小，隐约可以听到‘征收’‘打款’‘到账’等字眼。
“马上，马上。”
陈姐一脸歉意，对方泞说道：“真不好意思，就我一个人在忙活，可能要先给老人那边上菜，等一会才能过来。”
方泞默默点头，拉着封允辙坐下。
门缓缓关上，嘈杂声消失在门口，隔壁厨房又重新响起了爆炒和抽风机的声音。
靠背椅一副不太牢固的样子，方泞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和桌子拉开几十厘米的距离，生怕一个不小心踢到脆弱的四方桌。
半米多高的靠背椅让封允辙蜷成一团，他想把脚缩进四方桌子下面，一抬腿便碰到了下面的木质支架。
四方桌痛苦的扭动了两下，方泞一把扶住桌面，四方桌才平静下来。
包浆滑腻的感觉留在指尖。看来这里才是平时陈家人用餐的地方。
拿饮料的笑笑已经回来，怀里多了三瓶塑料瓶装饮料。
封允辙接过饮料，拧开瓶盖递给方泞。
红色的塑料瓶饮料也不知是不是三无产品，外面贴的塑料包装起了一个个气泡。
方泞不忍直视的移开目光，无声地表示拒绝。
笑笑眨了眨眼，见方泞无动于衷，只当是不喜欢凉茶，于是说道：“要是不喜欢可以换我的，其实我更喜欢冰红茶。”
说完大方地将手上的冰红茶放在桌上，往方泞跟前推了推。
方泞不好拒绝，只是浅笑，拿起封允辙打开的凉茶瓶，确认了生产日期之后，轻抿了一口。
带着苦药味的糖水蘸在舌尖上，方泞微微皱起眉。
笑笑大口喝着冰红茶，又把作业本摊在四方桌上。
这个数学题目不会做，他支起小脑袋开始冥思苦想。
隔壁飘来阵阵香味。
方泞看了一眼厨房方向，和偏厅不过一门之隔。
淡淡收回目光，方泞其实不太饿，出发前吃了封允辙在便利店购买的包装面包和牛奶。
谈不上味道多好，但是确实能管饱。
他蜷坐在椅子上，头稍微偏着，百无聊赖地翻起了手机。社交平台还在疯传他包养男模的事情，越传越魔幻，而且开始往奇怪的方向的发展。
什么方家大少爷流连高级会所，什么情人无数，什么热爱各种嫩模和小明星。
方泞觉得有些僵硬，岛城这种小地方，也只能想到这么多无聊的玩意。
桌子那边传来了细细的‘沙沙’声。
刚刚还在苦恼的小脑袋现在在纸上写得飞起。
“这样，这里要这样写……没错……”封允辙开始当起了老师，小学生的数学题在他眼里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经过一顿耐心又细致的讲解，数学题很快解开。
“我知道了，”笑笑眼中放出光芒，激动地说道，“哥哥好厉害。”
方泞掀掀眼皮。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封允辙和小孩已经打成一片，此时正在教笑笑做题目。
封允辙一脸随和教得细致，笑笑也非常认真。不知道还以为是关系要好的兄弟俩。
方泞微微侧过头，移开目光，装作漫不经心喝了一口凉茶。
封允辙真是人缘好，无论大人小人都能迅速相处融洽。难道是‘亲和力’？还是传说中的‘自来熟’？
五分钟后。
“终于做出来了！”笑笑欢呼道，“我好厉害！”
封允辙也在一旁轻轻鼓掌，没有一点点敷衍，也没有一丝丝矫情。蓝眼睛里全是真诚。
方泞淡淡看了封允辙一眼，内心感叹真心会哄孩子。
笑笑眨着眼睛，嘻嘻笑起来：“主要是哥哥的功劳，哥哥教得好。”
封允辙摸摸他的头：“其实不难的，你想想就明白了。”
笑笑眼睛亮晶晶，问道：“那我能去重点班吗？”
封允辙不明白重点班是什么，他的家乡没有重点和普通的分别。
不过他还是很肯定地鼓励道：“你很聪明，努力就一定可以。”
方泞眼神有些复杂，笑笑看上去不过十来岁，最多也就是五六年级，难道现在小学生就有重点班了？
前几年只有重点高中。方泞去的高中便是所谓的重点，其实里面分班还有普通和重点的区别。
似乎前几天新闻上还在说，初中也开始试点重点班，另外私立的重点初中也开始建立。
号称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笑笑得到了封允辙的认可，瞬间开始欢呼雀跃：“我下学期就转去市中心的小学了，那边直升初中，妈妈说要是能上重点班就给我买个大大的高达。”
转学？
方泞记得浮云村附近是有小学的。
这里不算是繁华地段，当时的交通不是很发达。
山上山下，村里有几百户人家，他隐约记得小学就建立在浮云山脚下。离外公家的祖屋不太远，远远还能听到广播声。
厨房门吱吖一声开了。
“笑笑，把桌子收拾一下，过来帮忙。”陈姐端着一盘红烧肉走出来，老人那边已经妥当，偏厅也准备开餐。
笑笑高高兴兴‘哦’了一声，草草收拾起桌子，将课本往立柜上一码。
转头跟着陈姐去了厨房。
封允辙也帮忙拿窗台上的抹布在爆浆油滑的四方桌上擦了一遍。
趁着母子俩去厨房。
封允辙站在窗台前，把抹布搭回原处。
太阳透过玻璃窗，在光晕阴影里，一身polo衫的封允辙身形挺拔修长。让方泞又想起了那个包养男模的传言，不觉笑笑，还是就是男模身材。
而封允辙此时正看着隔壁厨房方向，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方泞不太理解，只当他是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随口问道：“你很喜欢小孩子？”
封允辙回答：“我有个妹妹，今年五岁，很粘我。”
方泞对封允辙的家庭其实没有什么兴趣，在他眼里家庭是家庭，个人是个人。
有些人即使有血缘关系，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于是淡淡道：“我也有个十来岁的弟弟，很不讨人喜欢。”
不知为何，听到方泞说‘弟弟’，封允辙忽然想起了那晚在游轮上看到的情景，那个踩方泞脚的人似乎就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
他垂下眼帘，想问又开不了口。
短暂沉默后，方泞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没什么，我们没住在一起，很少见面。”方泞柔声问道，“你呢？”
“我和妹妹也很少见面，”封允辙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妹妹跟着妈妈过。我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妈妈她不太喜欢和我们住在一起。”
方泞心里一紧，原来是离异家庭，怪不得看着那对母子的神色里全是眷恋。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方泞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父母早年离异，封允辙一直跟着父亲生活。生父家里是当地土豪，家底丰厚殷实，虽然不能和现在的封氏相比，从小到大生活地没有任何压力，封允辙也从来不觉得没有母亲有什么不自在。
直到这几天和封家人在一起，才感觉到封母对封喜媛的爱。
不知为何突然羡慕起来。
“开饭啦。”
笑笑端着一大盘卤菜走进来，脸上笑开了花。
后面跟着的陈姐端着一碗青菜。
又陆陆续续端上来几个碗碟。四方桌子摆得满满当当的，有荤有素，完全不输方泞以前见过的流水席。
食不语是方泞的家教。
他夹了些清淡的，开始细嚼慢咽。
人说话的时候唾沫会飞溅到正前方。
对面陈家母子在高谈阔论，封允辙也时不时插上两句。
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方泞竟然神奇的觉得自己的洁癖被暂时治愈了。
封允辙咬着红烧肉，又软又香，忍不住一连吃了三块。
偷偷瞥了一眼方泞，那碗里全是白的绿的，又想方泞身上没几两肉，悄悄夹起一块放到方泞碗里。
“吃……吃一块没关系……”封允辙小声道，“不油腻的。”
“我妈妈做的红烧肉最好吃了。”笑笑大声道。
方泞看向封允辙，夹起碗里的红烧肉，轻轻咬了一口，汁水便在口腔中漫开，带着丝丝咸甜味。
意外的好吃，方泞如此想着吗，但是也不能多吃。
陈姐笑道：“我拿得出手的也就这红烧肉了。以前村子里后面还有人养猪，黑猪你知道吗，那种猪不是很肥，肉又嫩又细腻做出来的更好吃。”
说着说着脸上有些遗憾：“养猪场早就关了，村子也被征收了，明年我们就要搬到市中心去。”
笑笑并不懂征收土地是什么，只知道要转学，嚷嚷道：“哥哥说我聪明，能去重点班。”
封允辙在一边表示赞同，两人又开始讨论起刚刚的数学题目。
方泞压根没听说征收的事情，白鹭公馆从来没有人提过。他忍不住问陈姐：“浮云村是被谁收购了？要建房子吗？”
陈姐一惊，表情有些微妙，反问道：“浮云村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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