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知道什么？”方泞问道, 一种不好的感觉感袭上心头。
“关于征收的事情本来就不让往外说，”陈姐脸上先是震惊，接着蒙上一层阴影, 沉默了几秒说道：“陈老一直在住院，你不知道情况也正常。”
“我今天进村子，看到很多房子都空了, 画着‘拆’字。”
提到外公，方泞心情微妙，保持着温和的表情。
封允辙还在旁边一边吃饭, 一边和笑笑在说数学题。
吃饭速度放缓了很多, 眼睛时不时看向方泞。
相爱了便想要了解更多。封允辙陷入了沉浸式恋爱。
他表面不动声色, 其实非常在意方泞的事情。
比如成长经历、家庭、朋友圈等等, 他想进入方泞生命的每一个瞬间。
“那些人都已经搬走了，其实征收的事情三年前就在谈了。”陈姐叹了口气, “价格给的比市场价略高一些, 所以很多年轻一点的直接签了字, 走之前还签了五年保密协议。”
方泞有些疑惑, 征收都需要公式, 为什么会偷偷摸摸进行, 还签保密协议，遮遮掩掩到底为何。
他想起浮云山登山入门处的工程车，来去匆匆, 在网上也查不到施工的相关信息。
“也有不愿意搬的，比如我父亲, 祖祖辈辈住在这里, 总会舍不得。”
陈姐垂下眼, 顿了顿, 夹了一筷子鸡蛋炒韭黄塞进嘴里。
“都拆到家门口了，村里的小学下个学期也会拆除。”
陈姐眼神黯淡起来，“我在小学当语文老师十年时间，眼看着山上的孩子越来越少，现在就连山下的没剩多少。一个年纪只有十几个人，老师也辞职走光了，区里教育局一年前就卡着不拨款，工资也发不下来。”
她勉强笑着说道：“不过，下个学期直接转去市中心xx小学，征收的地产公司连我的工作也一起解决了，也算一件好事。”
餐桌上的气氛沉闷起来。
其实老旧的村子土地被征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时代总在进步。
浮云山脚下风景秀丽，环境优雅，如果建成公园或者旅游景点，都是不错的发展方向。
不过被地产公司收购，大概率不会成为公共区域。
方泞想了想，问道：“这里是要建立别墅区或者度假村吗？”
陈姐一愣，瞬间表情有些复杂，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吱吖’一声，餐厅通往侧厅的门被推开。
陈伯神情肃然地站在门口，幽幽道：“幺妹，我泡了二十年的蛇酒放哪里了？”
忽如其来的打断让陈姐表情一顿，睁大了眼睛，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恐，她连忙站起身。
“在我房里呢，我马上去拿。”
陈伯又说道：“那你快一点，你叔说要尝一尝。”
看着陈姐慌慌张张上楼去拿酒的背影，方泞目光转向还站在门口的陈伯。
陈伯还站在原地看着四方桌这边，脸色不大好看，张嘴却欲言又止。
顿了几秒，眼中掠过一丝烦躁。最终转过身去，轻轻关上木门。
这家人举止有些奇怪，让方泞脸色沉下来。
封允辙又夹来一些青菜，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察觉到了一丝古怪，刚刚还面目慈祥的老爷爷此时面色凝重。餐厅里那些老人们说是都认识，完全没有做长辈的随和，似乎并不太欢迎他们的到来。
方泞还在心不在焉中，没有答话，他脑子里在飞速拼凑信息。
征收、施工、还有遮遮掩掩的项目。
难道是方家？
不太可能，以方家现在的状况，方父根本没有资金启动。
房地产也不是方家的主营项目。
如果是在三年前倒是能说得通，方父将方家的大小产业终于全部都把握在手里，大权在握，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方家各分家唯方父马首是瞻。
那个时候也是继母肖婳最得意的时候。
自己每次出席方家的聚会都明里暗里的被针对。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外公的阿尔茨海默症越来越严重，并且开始并发心脏病。
方泞筷子在碗里夹起一根芥菜，翠绿的菜茎和菜叶揉在一起，顺着筷子尖滑下去。
他没有发觉，将筷子含在嘴里，细细地咬了起来。
封允辙发现方泞心不在焉，犹豫中要不要再接着说下去。
一边的笑笑开了口，拯救了封允辙的尴尬。
他小手拉着封允辙的衣服问道：“哥哥喝过蛇酒吗？”
封允辙老实回答：“没有。”
实际上他前几天才满十八岁，刚到能饮酒的年龄。除了那一晚在游轮上喝过几口鸡尾酒，就是酒店房间的劣质红酒。
笑笑骄傲扬起了小脑袋，神秘道：“我爷爷的蛇酒可厉害了，里面有好多好多蛇，妈妈说蛇没有死，只是睡着了，醒了就会跑出来咬人。”
封允辙听着有些迷糊，却也象征性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还在思考中的方泞，然后往嘴里塞了一块酱肉。
没几分钟陈姐端着一个玻璃瓶走过来。
玻璃瓶里液体呈琥珀色，细细一看还有些沉淀物悬在其中。
椅子‘兹拉’一声响，笑笑兴高采烈地跑到立柜里跟变魔术翻出几个小玻璃杯。
“喝不喝？”陈姐额头冒着热汗，“我爸泡了二十年的酒，很补的。”
方泞摇摇头，礼貌拒绝道：“我一会还要开车。”
封允辙一脸好奇，微偏了下脑袋还没开口，一个十厘米高的玻璃杯便放到面前，琥珀色的液体汩汩流出，散发着带着腥味的酒香。
“妈妈，我也要！”笑笑盯着酒杯，眼睛亮晶晶地喊道。
“等你长大了再喝。”陈姐安抚道，孩子才闭了嘴。
“我……”封允辙有些心动。
喉头上下移动，明明对酒没什么兴趣，眼前的蛇酒却神秘而充满了诱惑力。他看向方泞，笨拙地寻求意见，马上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
方泞朝他轻轻微笑，眼神里全是宠溺，微微点了下头。适当喝点药酒，通筋活血，滋补肝肾。关键是封允辙看上去很喜欢。
这玻璃杯倒满也不过一两，小半杯酒也不至于醉倒人。
“谢谢。”对话就这么停在了这里，封允辙抬手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小口，浓烈的酒味冲入口腔里，带着丝丝灼烧感。
酒气散开，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苦味。
封允辙将玻璃杯放到桌上，几秒后终于忍不住咳起来。
“慢点。”方泞轻笑出声，伸手在封允辙的背上轻拍了几下，又将手边的凉茶递过去。
眉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
“你们感情真好。”陈姐看在眼里，笑了笑说道，“慢慢吃，我去招呼一下老人们。”
餐厅里老人们还在用餐。而偏厅这边，年轻人吃得快已经到末尾。
方泞坐在椅子上许久也没能再找到和陈姐搭话的机会。自从陈姐拿酒去了餐厅那边便再也没有过来。
方泞无聊地翻起了手机，在各个网站和论坛还有社交平台寻找关于浮云村的信息。
笑笑带着封允辙悄悄绕出厨房到了外面的小坪里。封允辙喝完酒也就脸红了一会，在方泞眼里和平时害羞脸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多差别。
正午艳阳高照。
一颗足球在水泥地上咕噜噜地来回滚着，偶尔掠过墙壁的稀疏藤蔓，落在角落里一堆不知名的植物上。
封允辙脚在原地小画了个圈，足球轻轻腾起，激起一阵不小的灰尘。
方泞站起身偏着脑袋望了望，走到窗台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封允辙颠球。
旁边的笑笑一直拍手不停地叫‘厉害’‘厉害’。
再休息一会便想离开。份子钱已经以外公的名义转到了陈姐的手机上。
方泞还心心念念着外公家的祖屋。
此时餐厅木门‘砰’地一声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烟酒味。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扶着门框，满脸通红，嘴里还骂骂咧咧。
陈姐连忙走出来。
她一脸难堪，但还是强撑着笑脸拉住老人。
都是浮云村的老村民，也是曾经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又年纪一大把。闹起酒疯的样子很是难看，动也动不得，只能好言相劝。
对于这忽如其来的酒醉老头，方泞只是转头冷冷看了一眼。
老人声音很大，嚷嚷道：“你还有脸来吃绝户。”
‘吃绝户’这个词方泞并不陌生，小时候他曾经听人说过。
那是母亲过世前，去外公家无意中听到村民在讨论。说方父不要脸，娶了陈家的女儿，也不入赘让方泞改姓陈，欺负陈老没儿子来吃绝户。
方泞一直觉得村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方父确实自私，抛妻弃子，但方家在云城也算得上名门望族。
‘吃绝户’这个说法他一直都不太理解。
而且他曾经有意把姓氏改成‘陈’，被当时还清醒的外公拒绝。
陈伯立刻跑过来把酒醉老头往回推：“大舅哥你喝多了，认错人了，回去回去。”
酒醉老头挣扎着，死死抓住门框，嘴里叫道：“我没有醉！我为什么不能说！我为老哥抱不平！”
陈伯僵着脸，压低声音：“别闹了，想想征收款……”
几个老人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劝，不太和善的眼神却时不时扫向方泞。
方泞站在阳光满溢的窗台前一言不发地。
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封允辙听到声响，急匆匆地跑进来，站在方泞身边。
方泞暗暗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淡淡看着前方，表情非常镇定。
封允辙手上用了用力，斜倪了方泞一眼，发现眉头依然没舒展开。
带走了酒醉老头，陈姐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
带着几分歉意，说道：“真不好意思，年纪大又喝多了，你别放在心上。”
方泞笑笑：“没事，我正好要走了，去祖屋那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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