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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繁杂的思绪在脑海里搅成了一团,景阳佝偻下腰,重的步子,心神怔忡不宁地在坡上踱着,泛着灰黑的脸颊上满布了阴靈,整个人被一种无可奈何而又难以言喻的苍凉惶惧侵袭着。昭忌的警告尤其加重了一重苦涩的忧戚。前途的惨淡,未来的危机,正狠狠啮咬着他的心,而难堪的抑郁,隐着的是怎么也摆脱不了的那份颓然的无力感。甚至,心底莫名地生发出一个古怪而无法解脱的疑虑,或者,这次的合纵伐秦,便是李园故意做就的圈套,套向景家、屈家头上的圈套。事实上,此刻他的意识早已是一片空白,所能做的,也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气。
两骑马“泼剌剌”冲上了坡。头前一骑直驰至切近,骑者方勒缰横向急折。骏马昂头跳嘶,两只高高抬起的前蹄重重踏落,随着冲兜旋起的一阵强风,积雪泥浆飞溅,几星远远弹出的泥点溅染上了景阳的袍甲。
“啊!”景阳苦郁到麻木的心猛受了一震,本能地向后一挫身,惶然一抬头,迎上了一对瞪得溜圆、灼得通红的牛眼。
“陈适将军,有何事?”他的唇角抽搐了一下,原本的一句怒骂呵斥到了嘴边却软了下来,声调中还透着底气不足,下意识地,两眼遽然张向了来路,脚下不由自主地缩了一步。
“参见司马。”另一骑马隔了十数步便缓缓勒缰,骑者跳下马背。抢前两步,很恭谨地一个标准军礼参下,“禀司马。适才得斥候哨探,左近十数里处正有一处大村镇,地势颇佳。沈将军、潘将军、陈将军等将军集谋共议,意欲先扎下营寨修整各部军马,并待断后的右军。末将等特来请司马地军令。”
“扎营?”景阳惊诧地道,又下意识地抬头远眺来路。转而看了看天色。目光扫处。他苍白的脸色更复苍白了些。右手不自觉抚上了剑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蔡轩,你们”
坡下,黑压压一片满是移动着的人头,队列行阵有些散乱的士卒们象一条有气无力的巨蟒,正自慢慢地向北蠕动。
“全军上下行止。尚请司马裁夺。”蔡轩假惺惺地又加上一句。
景阳皮肉松弛的脸庞扭曲了一下,不平衡的气息越发粗重。他紧咬住牙关,强力抑使自己平静下来,以至于绷得死紧的下巴神经质地抽搐着,颌下花白地须髯“簌簌”乱抖。
陈适仿佛没看见中军主将那阴沉得可怖地脸色,冷冷地撞出一句,“吾襄领左军,职在从吾帅令行。不敢久俟。”随即带转马头。转身欲行。
蔡轩清喉咙似地轻咳了一声,微伸手虚虚一拦。
陈适眼里一片冷漠,勉强半回转身随便地一拱手。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景阳那反翳上一抹不正常潮红的严峻脸色中隐隐地透露出了内心压抑着的出离愤怒,额上青筋凸显,胸口大幅度地起落,几乎是不知所措地呆呆站着一动不动,直愣愣地盯着陈适远去的背影。
这异常轻藐粗暴的态度给了他前所未有的难堪、羞辱!
他身为司马、中军元帅,身份贵重,地位尊崇,却领军才调平庸,私下素为众将所轻。自十日前与秦人接仗伊始,他瞻前顾后,举措犹豫不决,临机处置失当,一败再败,更难以服众,统军大将的威望亦降至最低点,而左军主将沈昭,则成了隐主全军地人物。这些,他都有所觉察,也知帐下众将与他的嫌隙,但象今朝般觑得他的地位威仪如无物的举动还是首次——没等他的军令,实际上全军已经开始移军扎营了。装模作样地请令?不过是最后给他留了个面子;而且不止是左军,连他的中军副将潘扬及中军各将领也不服他的制驭号令了;陈适全无上下
桀骜横暴举动尤其彰显出诸军将领对他已然表面化地感
怒不可遏地景阳终于还是强收束住心头焰腾腾蓬发的火气。处置一个陈适容易,加一个“不惮军令,桀骜抗上”的罪名足矣,可军心汹汹,激出事端便将至无法收拾。他是不谙军事,然而宦海沉浮打滚数十载,军中暗暗压迫而来地人心潜流还是把握得住的——他,已全然镇不住部属的不驯了。何况,他能清晰地感觉得到,朝堂上无数恶狠狠的眼睛正盯着他,九负大败,确确实实够了“覆军杀将”罪名,何苦再因一时之气激起兵变而进一步授人以柄,演为赤族之祸呢。
蔡轩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只嘴角向下一奚,若有若无地带出一丝轻蔑的冷笑,腰却更躬下了些。
“呵也好,你等且下去安排吧。”景阳干涩低缓地开了口,神色间,显得很是萧瑟、颓唐。他,真的是老态龙钟了。
倚着几个村庄,数万军马屯扎宿下了营寨,哗乱的喧嚣立刻掀翻了宁静的农家。在村中鸡飞狗走,男女仓皇忙乱,大哭号啕的同时,一队队斥候巡哨远远放了出去,各营军吏强打精神,紧张地查点、登记表册,一簇簇篝火又跳荡着驱走寒气,而辎重尽失,面临绝粮之虞的军伍也搜求到了一批米麦牲畜
夜色浓重,黑魆魆的天宇下,疲劳不堪的士卒们很快的便遁入了梦乡。整个大营,象被严寒凝冻住的一座大坟,死绝了似的,无声息,没有一丝活气。
一派阴影笼罩。愤懑、悲、沉重的氛围,纠缠着左军主将沈昭的大帐。警戒宿卫的亲卫听到了帐中时断时续的争论,忽而很响很激烈很杂乱,忽而是长久的一阵沉寂,持续了整整一夜。
东方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尚沉在朦胧夜色里的大营被一阵剧烈的嘈杂惊醒了。
一个喘吁吁的声音在帐外大声禀告,“禀沈将军,钟将军统带右军回来了!”
帐中脚步声纷杂响动,十几名两眼血丝密布的将领快步迎了出来。
“呵呵!你等可精滑得紧,退得倒快!”一个粗犷的嗓门叫得很响,隔远就清楚地灌进了众人的耳朵,特别是那“退”字,着意咬了个重音。
沈昭大步迈上前,借着一边积了一堆灰烬的篝火残弱的火光,看到了右军主将钟钦嘴角掠过了一丝嘲讽的笑纹。同样讥嘲地一笑,他眼皮也没抬地回了一句,“司马马首欲东,总是唯其马首是瞻耳!”
两个人藏了深深忧色的目光一触,随又分开。
“景梁阵亡了。”钟钦神情冷肃,声音极为沉重,“昨日午后,右军复为秦师追及,景梁引本部当先驰入秦阵,手刃虎挚甲士十数人,秦人稍却,我大军始得溃围出殿后的景梁却为狗贼樊於期一戈刺于车下”
沈昭脸色一黯,愈发沉悒,眼前浮现出了一个英姿勃勃的年轻身影,转瞬间,这个年轻身影浑身浴血地倒了下去。一层乌云压在周遭众人的心上,没人说话,唯有几声沉沉的叹息。
“右军,十停中不足三停了。”顿了顿,钟钦更加痛心地道,语气里显然还含了深切的怒气。
好一会,前去安顿右军宿营的许廉打破了冷峻到木然的死寂,“沈将军,适才军吏禀报,这一夜之间,在远出侦伺斥候的收容指引下,复又拢聚了三千七百多掉队散佚的士卒。”
沈昭拍拍许廉的肩膀,敷衍地苦笑了一下,抬头看向立于村后丘陵高地上的中军大帐,思忖着道:“走吧,去见司马!” ========== + f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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