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件事也只有林先生知道,林先生的为人应该不会给别人说些什么,就是说,他也想再见个面坐一会儿,一来为保险起见再叮嘱一下,二来或许林先生会褒扬一下他的人品和人格,他就借机收获一次靠着人打盹儿一般的满足。——就象听丝弦儿,好的角儿只有配了文武场才能渲染出应有的效果,一个人的清唱就是再好,那也不能圆圆满满地尽如人意。
走到林先生家附近的时候,他就有些犹豫。在他的记忆里,林先生已不是很久以前的那个林先生,林先生的改变缘起一次大会。
那是土改运动正轰轰烈烈的时候,地主的地分了,房也给分了,王炳中快要给扫地出门了,林先生却公然站出来替王炳中说了不少好话,也恰好遇上王炳中正给李小赖纠缠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会议一转,就到了林先生身上。有人说他住过地主的房、管过地主的帐,一肚的才学一半用在了地主那里,帮助地主剥削贫下中农,如今又帮着地主反攻倒算……从那以后,林先生走到街上,端端正正的四方步就没有那么斗志昂扬了。见到人的时候笑的时候多,话比原先少。
林先生最近尤其不高兴,抑郁不堪的样子象要肝肠寸断,主要原因是因为儿子秀山。秀山已二十岁,早到了“儿大不由爷”的年龄。秀山粗胳膊长腿四四方方的身材,高鼻子大眼泼洒着男人的阳刚。
在林先生的臆想中,自己的才学和风范,自小便不折不扣、点滴不剩地注入到儿子的血脉中,儿子的将来定是一个文温尔雅满腹经论的儒士,或者教书,或者做其他的学问。对于儿子,自从林先生双手抱起的第一刻起,他狂跳不止的心就清晰而明朗地勾勒出年年岁岁的详尽计划。在他的熏陶下,秀山还未正式上学,写出的大字就颇有些汉魏风骨了。
林先生的谆谆教导更象皇帝宣出的一道道圣旨,秀山原原本本地接了,再把不折不扣的结果呈送回来。就是林先生的女人说些什么,秀山也总爱加问一句:“娘,俺爹咋说?”林先生不胜的骄傲就溢于言表:“嘿嘿,嘿嘿!俺小子,别的不敢说——就是听话!”对于林先生的每日必考,秀山往往也是书声朗朗对答如流。林先生问完之后,总是把一腔的喜悦摁回到肚子里,脸一沉:“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尚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去吧!”
秀山去了之后,林先生脸一松,笑嘻嘻地回过头,看着半脸惊讶半脸迷惘的媳妇:“恁那儿子,要走不偏,要有出息呢!”林先生的女人就立刻荡出一脸的欢悦:“可不是,没见那软枣,一接,这小黑枣儿就变成大柿子了!”
秀山上了初级中学之后,林先生考秀山的时候就渐渐地少了。卷着舌头说话的外文曲里拐弯儿,连阿拉伯的土著文都成了科学,林先生虽然仍时不时地叨咕上一阵,无非也是把一些励志励学、警世醒人的话换一种表达再重复一次,象红彤彤的太阳把一切依旧的大地又普照了一遍。比林先生几乎高出半头的秀山好像倦了,哼哼哈哈之后,背着林先生常和他娘嘀嘀咕咕地说上一阵,林先生的女人就和儿子一起眉飞色舞、一起点头或摇头。
——可惜的是,秀山娘变得很快,半天都到不了头,她的点头或摇头就都不算了:“是?——”尾音拖得很长很长,拖完之后又说:“恁爹也这的说唻?那——”后边的话还没有出口,秀山一只脚已踏到了门槛外。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功课学得差不多的秀山,不知什么时候唱戏也学得差不多了。
大坡地就有唱丝弦的剧团,武小魁是团长。一次小魁在白口镇演出,团里的一个袍带小生崴了脚不能演了,尽管是个文小生的角儿,但却需要有帽翅功,武小魁又不能一人演两个角儿。
正在着急,不知啥时候就在后台里挤着的秀山跑上前说,叫俺试试吧。小魁很着急:“啥时候儿你撵到这儿了?赶紧走赶紧走,你当这是写字儿呢,念书呢,你行,就是写字儿,那也得几年功夫呢,走吧,走吧……”
小魁话还没有说完,秀山就把那顶方翅的纱帽戴在头上,往中间一站就摇上了,一会儿左翅摇右翅停,一会儿右翅摇左翅停,一会儿两个帽翅一齐摇,能向前摇还能向后摇,摇完之后又唱了一嗓子,还颇是个滋味儿,武小魁都看傻了。秀山急急地说:“救场如救火,叫俺赶紧钻锅(钻锅:戏曲圈儿称临时顶替上场),嫑害怕,给打不了锅!”(打锅:方言,说的话或做的事弄得很糟,很不应该且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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