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秀山“钻锅”之后不仅没有“打锅”,而且几乎要扛起剧团的大旗,见到的人都惊讶:“他就是那钻锅的角儿?不能吧?谁?——林先生的小子?这归韵,这喷口,这润腔(都是演唱时的技巧),咳!还真有功底儿!咱这南路丝弦儿,真要出个‘沙水红’了!”
林先生知道后屁股没有冒烟,七窍却真的冒了火,目红耳赤鼻生疮,日不思饭夜不成寐,好端端的一个人眨眼间便不成了个形状。林先生的女人战战兢兢地左右伺侯着,林先生在那个破木椅上一坐就是半天,不吭也不动,连口水都不喝。猫咪一般宁静而恬淡的女人,再也听不到男人嚼咬萝卜咸菜的脆响,炕头儿上那个被屁股磨得油光闪亮的玉米皮编的草片,似乎也撒上了一大把蒺藜,女人的屁股刚坐上去,旋刻就又出溜下来,微凸的前额中间拧着一个核桃般的大疙瘩,前前后后屋里屋外转了个够后,小心翼翼地说:“俺说,——当家的,想开点儿,黄河还九十九道湾儿呢,一把圪针捋不到头儿,一根儿筋也不能拽到底。这满山的草,靠哪个管来?哪菶儿还不绿油油地长!儿大不由爷,看!——这才几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也不是眼了——你要是一躺倒,俺咋活哟!”
林先生眼也不睁,欠欠屁股又哼了一声后,说:“心开窍于舌,舌不辨五味,——清爽;肾开窍于耳,耳不听五音,——不聋;脾开窍于口,口不言是非,——品高;肺开窍于鼻,鼻不沾浊气,——体健;肝开窍于目,目不观五色,——性平。都堵上也好,少些负累,少些烦恼。”
林先生深思熟虑以后,给儿子郑重其事地进行了一次深谈。林先生还坐在那把后补上一条腿的椅子上,屋里的正中央放了一条长凳,秀山坐在上边,方方正正的身板比林先生硕壮了许多,女人还坐在炕头的草片上,头微微地歪着,她一直瞅着火台上的针线簸箩儿。
“鹌鹑、戏子猴、喂不坚(坚:原意不动摇不改变,喂坚:养的畜禽类给主人有了感情永不离弃)的兔子,自古为人不齿,饱受鞭挞。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慎独!慎独!”林先生还是那副永远也高不起来的噪音,没有咄咄逼人的凌厉,却象一把刀。刀也不算太快,割肉却刚好,不费甚大的力气,就把一块块的肉都给拉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一副骨架。
林秀山在长凳子上重新坐了坐,左边右边看了个够,就是不看林先生:“啥戏子,恁难听,古时候叫乐人,李延年就是,象《佳人曲》,‘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连皇帝都感动了,流传千古呢!”
“李延年!——西汉的倡伶,灭了九族的人,不足说。”林先生慢悠悠的声音还象一把不太快的刀。拉完肉的“骨架”还没有碰,忽悠悠地就快散了。
林秀山忽悠悠地晃荡了一会儿,头往边儿一扭,喘了一会儿粗气,又说:“那乐圣李龟年,《渭川曲》轰动一时,连杜甫都称赞,‘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千古绝唱呢!”
“是千古绝唱,唱完《伊川歌》就一去不复返了,就遁入寂寥人不知了(史传:李龟年唱完之后当场昏倒,时间不长即死)。伤风败俗!客死异国他乡,惶惶如丧家之犬。攻乎异端,斯害也!”
中伏的天气温度不一定很高,闷潮闷潮的湿热叫人透不过气;三九天的风不需要刮得很大,天空湛蓝树梢都不动的日子,能滴水成冰。
林秀山出了一身透汗后,又打了个冷颤,摇摇晃晃的样子几欲登时栽倒。秀山娘说:“俺说哟,恁爷儿俩想做啥哟——俺就是听不懂,看阵势咋象两国交兵,俺心垂子都蹦到噪子眼儿了……”说着,两只手就连嘴和鼻子一齐捂住了,像哭。
直到林先生的女人从炕头上一头栽到地下之后,父子两人才结束了剑拔弩张的战争,女人瞪着眼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听不见进的气也摸不到出的气,僵硬的两只手一只指着林先生一只指着儿子,林先生慌了,一急,出了一身透汗,堵塞好久的鼻孔登时畅快了许多。
秀山一声娘哭叫得震天震地,把林先生的心肺都给撕成了碎片。林先生怔了好大一会子后才恍然大悟似地喊:“他娘!他娘!那件事儿不提了,再不提了行不行?秀山待见咋就咋,你说咋就咋,人好就行,人好就行,他娘!他娘!你可嫑吓唬俺,俺真支持不住了!”
女人用力地攥了一下林先生的手,她可能怕林先生真的支持不住了,两腿一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林先生一屁股坐在地下,嘴里喃喃着“人好就行,人好就行!”
林先生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想过,一向平静似水的女人何来的大悲大恸!她的肚子里究竟蕴藏了多少难耐的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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