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二十七章 两难境地 二

?    “开眼界了?”朱厚熜冷笑着说:“夏言说割地赔款之类的条件坚决不能答应,可以考虑给予鞑靼各部酋长封号,允其朝贡,在边境适当地点开立互市翟銮说兹事体大,非人臣可以自专,惟圣天子裁夺决断李春芳说虏贼欺我大明无人,坚决反对议和,并愿督师出征,与鞑靼决死于德胜门下最最可笑的是严嵩,一边说鞑靼向来贪得无厌又最不讲信用,绝不能示敌以弱,接受和议;一边又说各省卫所军兵不耐战,不足以与虏贼抗衡,城外战事堪忧说了大半天,到底是战是和,竟还要朕去猜他的意思”

    刚刚受到主子的申斥,吕芳也不敢再隐瞒自己的想法,说道:“皇上且请息怒依奴婢愚见,翟阁老为人一向如此,树叶掉下来都怕砸了头,这么大的事情不敢拿主意也是性格使然;而李阁老受命主持全**务,鞑靼寇犯国门,他若力主议和,岂不被人指责畏敌怯战?他二人的建议都在情理之中至于夏阁老,他柄国多年,深知我朝武备废弛之情状,料定此战已无法收取全功,徒增伤亡而已但此次鞑靼进犯,大半也是由议复河套而起,兵部曾部堂当日向朝廷提出收复河套地区的方略,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所以鞑靼《求贡》上所列的止干戈、息边争这两个条件他万难接受,至于说到议封赏、通贡使和开互市,其实都是可以商量的,往昔也不是没有这么做过即便有些清流官员士子心中不满,有成祖文皇帝‘内修武备,外示羁縻’的祖制在,谅他们也说不出话来”

    略微停顿了一下,吕芳又说:“说到严阁老,他也情知如今战和两难,两害相权取其轻,大概也只能与虏贼议和但‘临城胁贡’实为朝廷之奇耻大辱,身为人臣万难说得出口他也只能尽辅臣之责,将事体说与主子知道,至于如何裁夺,他刚刚复任阁臣,求贡又是他礼部的差事,说话做事自然要谨慎小心一点……”

    朱厚熜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的意思是,内阁四位阁员,也只夏言和严嵩二人看出这仗已没有必要打下去了?”

    “回主子,军国大事本不是奴婢可以随意置喙的,但主子有问,奴婢不敢不答”吕芳沉吟着说:“依奴婢愚见,时下京城内乱初定,御林军、营团军一时还不能出城御敌,以各省卫所军之战力,想要尽歼胡虏恐非其所能若主子以为断不可与贼媾和,只需坐待鞑靼粮尽,他们自会引兵而回”

    “你既知道鞑靼虏贼迟早总是要退兵的,为何又要准与其通贡使、开互市?”朱厚熜说:“而且朕看得出来,不独是你,夏言、严嵩皆有此意,只不过夏言敢把话稍微说的明白一点而已”

    吕芳说:“奴婢这些年在司礼监,对军务,尤其是北边军情也有所了解,若主子不以奴婢管窥之见亵渎圣听,且请恩准奴婢将心中所想据实陈奏主子”

    “早就该这样了”朱厚熜说:“你是朕的大伴,又替朕当了这么多年的家,若还要学外廷的那些什么阁老什么尚一样有话也不敢对朕说,朕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有什么就说什么,朕总不会因你说的实话治你的罪?”

    吕芳感动地跪了下来,将头在地上轻轻一碰,然后恳切地说:“请主子恕奴婢冒死放言,通贡使、开互市之议是为我大明江山永固,北边数省边民不再受鞑靼虏贼剽掠之苦……”

    一直执掌两大朝政中枢之一的司礼监,吕芳认为,自一代枭雄蒙古太师、瓦刺部酋也先死后,除了时不时冒出几个只知道高喊要“恢复成吉思汗荣光”的少壮派酋长将领之外,蒙古各部都没有再次南下牧马,灭明复元的野心,历来雄霸一方的各部领多遣使臣求明廷授予封号或职衔,求通贡市这一点,身为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后裔的俺答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比之那些主和派,俺答的求贡之心为迫切因为经过十多年的厮杀,俺答部占据了西起河套东至兀良哈三卫的广袤地区,这一带水草丰美,不仅蒙族牧民日益增多,也还有大量的汉人农民在蒙汉地主控制下从事垦殖农牧业生产的展和蒙汉人生活的需要,都加迫切地要求与汉地互市贸易,以牲畜换取布帛粮米和生产工具因此,自嘉靖十三年起,俺答就多次遣使求贡,说如许通市,即令边民垦田塞中,牧马塞外,永不相犯;否则将纵兵南下此番纠结各部大举入侵,除了要报复明军收复河套地区的军事行动之外,胁迫明朝同意通贡和开互市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听着吕芳的侃侃而谈,朱厚熜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也知道吕芳说的这些都是事实,而这些事实之所以没有人敢公然说出来,连宠信非常人可比的吕芳也是“冒死放言”,大概还是因为以嘉靖那样雄猜多疑、喜怒无常的性格,看到俺答那样傲慢的要求,天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这一点,无论吕芳,还是夏言严嵩都是心知肚明的

    其实,在他看来,即便不说蒙古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就以明朝自身利益而论,若能放下天朝上国的臭架子,抛弃以往的“薄来厚往”这样打肿脸充胖子的作法,准许蒙古通贡和开互市,大力展边贸,不但有利于缓和汉蒙两族的关系,加强两族友好往来,有利于展商品经济,促进中国的资本主义萌芽

    问题是,明朝自朱元璋开国而始,就一直以天朝上国自居,视四方异族为蛮夷,威压之,臣服之,而后才恩赏之,绝无与外虏临战议和之先例当初英宗正统年间,权阉王振弄权祸国,累及明朝五十万大军一战尽没于土木堡,连英宗皇帝都成了瓦刺的俘虏,在那样危急万分的情势之下,明朝上上下下也决不与虏贼媾和,而是立君,肃阉党,万众一心,共襄国难,终于战胜强敌,维护了国家尊严和领土完整眼下鞑靼虏贼虽说在军事上占有一定的主动权,但局势还远远没有危急到当年那种地步,不用说是接受诸如惩办大臣、边将,割地赔款这样丧权辱国的条件,即便是同意与鞑靼议和,非但朝野清议万难接受,有损自己的皇权威严……

    内阁辅弼之臣都在耍滑头,将难题推到了御前恭请圣裁,可这样重大的事情,能一道上谕就做出决断吗?

    治大国如烹小鲜,当初自己贸然推行嘉靖政,已经酿成了偌大的一场风波,险些给明朝带来了灭顶之灾,若是再一意孤行与鞑靼议和,触动人们最为敏感的民族主义那根神经,势必引起朝野上下大的不满,大明王朝恐怕就真的是亡国有日了……

    就在朱厚熜陷入痛苦的思索之中的时候,相距大内不远的严府的房里,严嵩父子却谈笑风生

    “这么说,翟銮如今也对夏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恨若仇雠了?”严世蕃笑道:“儿子还以为那个老滑头笃定一辈子都要当缩头乌龟呢”

    严嵩说:“事关身家性命,脾气再好的人也不愿坐以待毙啊”

    严世蕃问道:“依爹之见,那个老滑头可曾有取夏言那个老不死的东西而代之的念头?”

    严嵩摇摇头:“秦失其鹿,群雄共逐之,这也是人之常情但翟阁老毕竟入阁近二十年了,他便是见猎心喜,也没有胆量于此时火中取栗究其本心,还是他自家所言,只为自保而已”

    严世蕃嘲笑道:“送了欧阳世伯晋升少宰吏部侍郎别称这样一份大礼,只为拉拢爹跟他联手自保,翟銮也真够大方的”

    “不过一空头人情罢了吏部李天官不过中平之才,又兼老迈年高,迟早要致仕还乡他那个门生徐阶本为吏部左堂,又在内阁分管吏部,升任冢宰吏部尚的别称,又叫太宰只是早晚的事,以徐松江徐阶籍贯松江之能,欧阳文瑞也只能甘居其下,任其驱使了”

    严世蕃躬身施礼,说:“请爹恕儿子斗胆放言翟銮虽无坐内阁辅那张椅子的野心,未必徐松江就没有,他若升任宰豕,岂不绝了自家念想?”

    按照朝廷规制,吏部尚不能升任内阁辅概因内阁辅领袖百官,事权太过重大;而吏部尚为六部之,名为天官,管着官员的升迁罢黜,手握人事大权;两职分设,用意在于天官和宰辅相互牵制如今虽说内阁地位不断抬高,事权不断加重,六部九卿也在宰辅的领导之下,天官对于辅的牵制作用已化为乌有,但不从吏部尚中选辅的制度却保留了下来

    严嵩微微一笑:“昔日汉惠帝刘盈问汉高祖刘邦曰何人能为相,高祖曰萧何;再问萧何之后可用何人,曰曹参可也;再问曹参之后有何人,高祖缄口不言为父今年六十有四,徐松江之事为父怕也只能缄口不言了”

    严世蕃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忙说:“爹且不能这样说,廉颇八十尚有出将之志,爹身子康泰,少说还能辅佐圣主二十年”

    “岂不闻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人换旧人?莫说二十年,十年之后便是你们这代人的天下了”严嵩说:“如今说这些还为时尚早,鞑靼既已求贡,无论皇上准与不准,他们退兵都是指日可待为了以防万一,你协助陈洪陈公公追查逆案之事怕也该有个了局了……”

    严世蕃眨巴着那只独眼,笑道:“爹放心,明日就是个好机会”

    严嵩收敛了脸上醇和的笑容:“古人一饭之恩尚且必酬,何况皇上对我们父子二人的知遇之恩重逾泰山,你便是拼着进诏狱,也要把戏做足了”

    严世蕃神情肃穆地说:“为了皇上,为了爹,儿子哪怕粉骨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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