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从未奢求,周瑜会对她说起这些事。这些年,他的先夫人都是他的雷池,他将她牢牢藏在心底,不让旁人触碰半分。小乔幼时懵懂,不曾在意,渐渐长大后,倒也习惯了,但若说一点也不介怀,自然是自欺欺人的,只是没想到,周瑜竟会主动跟她谈起。
周瑜清澈坚定的眼波锁着小乔的倩影,缓缓开口道:“我先前定亲的时候,还不到十六岁。彼时只想着建功立业,对这婚事,自然是很排斥的。但我的先夫人,是个很温柔善良又知分寸的姑娘,爱好诗书,与世无争,待到她将笄,我们就成亲了。在旁人眼中,我们是天成佳偶,十足般配,可她先天带有不足之症,在她过门时,身子已经很不好了,但她并未因此忘却职责,依然温和待下,将府中打点地井井有条……”
小乔听了这些话,心头酸闷难当,不自在地别过身去:“大家闺秀,果然是很贤惠的。”
周瑜见小乔这般,竟有些想笑,拉过她的小手至唇边一吻,低低叹道:“你别恼,我话还没说完呢。她过门没多久,赶上我父亲与家中堂兄弟先后病逝,我便扶灵回庐江,还未到居巢时,她就不行了……说实话,现在回想起这些,我心里还是很不好受。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只想助伯符讨回他父亲的兵,后来真的出仕为将,也是想以天下苍生为己任。那段时间,我压灭了自己的所有欲望,一心只想着征伐天下,也竭力克制住了对你的心意……但是,婉儿,我还是输了,我周公瑾活到二十多岁,从未输给过任何人,却唯独输给了你。我想要你,想留你在身边,想每天每夜时时刻刻都见到你。但我又担心你年少懵懂,不知情为何物,待确定你对我的心意后,我不愿意再等了。也许人生真的有很多情非得已,但我最想要,只有你一个。若说先前是情窦初开,得而复失,耿耿于怀多年,如今却是排山倒海,无法克制。所以,你根本不必怀疑我的心意,比你陷得更深的人,是我……”
听了这一席话,小乔如饮酪酒,沉醉又迷离。她从未对旁人说起,甚至连大乔都不知道,面对周瑜的爱慕,小乔是如此的惶惑又不自信。为何周瑜能如此轻易地体贴她的心思,小乔鼻尖微酸,拼命忍泪,两滴清泪却还是蓦地坠落:“那你……从何时开始,对我……”
“老实说,我不知道,也许是在花山,也许更早罢。你莫要怪我隐藏心意,我也只是个凡人,从来没有这样动心过,面对如此炙热的情感,心里也会惶惑……婉儿,不瞒你说,我打算等伯符打下豫章后,就率兵去驻守巴丘。你与乔夫人姐妹情深,我很明白,但值此乱世,我必须要有所作为……你愿意随我同去吗?”
听了周瑜的陈情,小乔心中阴霾尽扫,轻轻倚在他怀中:“你去哪,我就去哪。”
“那我就请伯符为我们准备婚事了”,周瑜蓦地软了眉眼,嘴角漫散着欢愉,“你不必有任何顾虑,我会永远宠着你的。”
小乔像是想起了什么,拉着周瑜起身到绣案前,取下裁好的衣衫,红着小脸儿道:“我新给你做了件衣裳,你要不要试试?”
周瑜接过衣裳,看着精巧又细密的针脚,心下一暖,动作却有些迟疑:“在这里试?怕是……不大好罢。”
小乔面颊上的红晕更甚,一嗔杏眼:“谁,谁让你在这里试了。反正也做好了,你把它拿走罢。”
小乔害羞的模样真是可爱至极,周瑜抬手捏捏她的小脸儿,低讷道:“那我今日先走了,过几日,我来娶你。”
小乔愈羞涩,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见小乔终于松口,周瑜心中巨石落地,在她白嫩的额上重重一吻,难掩欣喜地道别,回前堂找孙策去了。
小乔目送周瑜走出后院,消失在视线中,却仍未回身,任由冷风吹过,翻飞袖笼,浑身被吹得冷飕飕。
十七年前,母亲因生小乔而难产,只因不愿小乔的生辰与母亲的忌日同天,而生生熬过几个时辰,待过了子时方咽气。现下父亲离世,又留下话不准她们姐妹守孝,生恐她们因此耽搁了终身大事。小乔禁不住又滚下泪来,抬眼望着头顶上橙红瑰丽的夕阳,悄声道:“父亲,母亲,我要嫁给周郎了……我真的很幸福,很好,姐姐也很幸福,你们放心罢……”
有孙策作保,周瑜和小乔的婚事自然风光无两,不过半日,就传遍了整座宛城。
孙策纳了国色天香的大乔,江左周郎又要迎娶倾国之貌的小乔,在如此乱世中,能有这样的风流佳话,实在难得,几日以来,去往周瑜帐下道喜之人甚众,几乎要踏破门槛。
再过三日便是良辰吉日,周瑜与小乔即将合卺成婚,大乔也每日每夜地为小乔缝制着嫁衣,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是夜,孙策与诸位将军确认罢粮草供给,已是三更时分,没想到大乔赤着白玉般的小脚丫,披着件单薄的衣衫,对着油灯还在为小乔改嫁衣。孙策边脱去外裳边嗔怪道:“怎的又不听话?这样光着脚坐着,也不好好睡觉,这身子你还要不要了?”孙策说着,将双手搓热,上前将大乔抱回榻上,将她的双脚暖在了怀中。
大乔小脸儿上挂着幸福又餍足的笑意,小声娇笑道:“今日婉儿试了,袖笼有些不服帖,我就想着再改改,正好也等着你,谁知一晃眼竟然这么晚了。”
孙策不忍多做半分斥责,长叹一声,轻声嗔道:“我明白你心疼小姨子,可你也要顾惜一下自己罢?你现下有着身子,本来就吃不下也睡不好,若是为了小姨子的事太过操劳伤着自己,岂不要让她难受?”
大乔枕在孙策肩头,撒娇赖道:“怎的孙将军现下也这般啰嗦起来了?我知道了,不会再犯,我也只有这一个妹妹,等她嫁给了周将军,我想尽心尚且不能了,你就放心罢。”
“今日饭进得如何?中午可有休息会子?”
大乔乖巧地回道:“这几日不恶心了,饭吃得还好,睡眠倒是浅,有点动静便会惊醒了。”
孙策抚着大乔的小腹,似是调笑又很认真地说道:“好孩子,莫要再闹你娘了,否则等你生出来,爹爹一定要打烂你的屁股……”
大乔只觉说不出的好笑,掩口瘦削的双肩抖个不住:“你会打吗?看你宠着琼儿,心肝肉似的,一点也不像个严父。”
“琼儿是女儿,自然要惯着,这一胎若是个小子,你看我揍他不揍?对了,莹儿,若这一胎真是儿子,我们给他起名‘孙绍’,如何?”
孙策统御江东,位高权重,家中又叔伯亲戚众多,故而大乔未曾将乔蕤取名的事告知于他,怕他左右为难,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
见大乔半晌未言语,孙策笑问道:“怎么了?名字不喜欢?我觉得很好听啊。”
大乔将小脑袋埋得很低,不让孙策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珠:“你喜欢……我就喜欢……”
江南的冬天不似北方般凛冽,却也足够寒意彻骨,在孙策的怀中,大乔很快便沉睡过去。孙策悄悄取下她手中紧攥的嫁衣,将她平放在卧榻上,自己却睡意全无。
等忙完周瑜与小乔的婚事,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出兵攻打黄祖了。杀黄祖乃他多年夙愿,如今良机就在眼前,他决不能轻易放过。但今日他又听手下人来报,称往沙羡方向现长木修身影,却未能将其拿下。
长木修与黄巾军,再加上在吴郡大肆宣扬太平道的于吉,都令孙策感到恼怒又不安。此一次若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恐怕日后会再成祸患,想到这里,孙策眸中满是寒凉之意,直比西风更浓。
转眼之间,明日便是成亲之日了,小乔沐浴焚香后,坐在妆台前,望着自己怔。
及腰的长未绾,散落肩头,愈显得她瘦削玲珑,楚楚可怜,可她的小脸儿上却满是澄明坚定,和几分无以名状的幸福。
大乔撑着日渐笨拙的身子,迤逦而来,轻叩门扉:“婉儿……”
小乔赶忙起身相扶:“姐姐怎么来了?若是有事,命人喊我过去不就好了?”
大乔温柔巧笑,拍拍小乔的小手:“无妨,你成婚,姐姐高兴,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小乔紧紧挽住大乔的手臂,赖道:“我成亲以后也要赖着姐姐的,姐姐可别想着不要我了……”
“你这丫头,都要做*子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大乔虽如是说着,心里却还是舍不得小乔,“虽然知道周将军会待你很好,但我们姐妹从来没有分开过……婉儿,你一定要比姐姐过得更好,我才能放心呐。”
小乔知道大乔有孕,不宜情绪激动,强行压抑着满心的不舍,笑对大乔道:“姐姐别这样说,等姐夫和周郎去打沙羡,我还是要陪姐姐回姑苏的呀,我们姐妹要相伴一辈子的。”
大乔破涕为笑,抬手拂过小乔的长:“你呀,别再说这般孩子似的玩话,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呀?”
为着周瑜与小乔的婚事,孙策特意命人在乔家老宅附近不远处新辟了府邸,装饰精巧温馨,很费了一番功夫。
漏夜时分,周瑜忙罢军中事务,先回府中做准备,手中还抱着一叠孙策与他的文书。明日就是他与小乔的成婚之期,孙策近来特意削减了他的事务,令吕范等人多多从旁协助,今日怎会特意给了他这一摞子书卷呢?
再联想起孙策脸上那兜不住的贼笑,周瑜愈觉得可疑,才进书房落座,他便打开细看,只见上面男男女女图画清晰,不堪入目,一时间好气又好笑,将它们丢在了旁处。
不过想起明日成亲的事,他确实有些头疼:若干年前大乔产女时,小乔曾哭着说这辈子不要生孩子,他可是鬼使神差般答应过的,现下把自己架在这里,倒真是进退维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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