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人在宛城,这几日孙策帐下往来江北的报探却格外繁忙。曹操亲率十万大军攻破袁术后,此刻正陈兵徐州,与吕布对垒,此刻正是情势微妙之际。周瑜心中有数,故而新婚翌日便回到孙策帐下议事,同来议事的还有程普、黄盖、朱治、韩当、吴景、孙贲、吕范、张昭、虞翻、太史慈等人,可谓是将星熠熠。
一入堂屋,众将向孙策行礼后,便向周瑜道贺,周瑜拱手回礼,一时间好不热闹。就在众人哄闹之际,几名童子拉着一张由十六张羊皮缝合而成的硕大舆图走入,将其展开放于地上,众人定睛细看,只见这图卷将北起乌桓,南至交州的整个华夏大地尽数囊括其中。
若只为攻打黄祖,为何要将舆图做得如此之大?列席的各位议论纷纷,皆面露不解之色。
孙策摆摆手,示意众人落座,此一次座次也与以往不同,参与议事的人三面围着地图而坐,孙策坐在正中,周瑜和张昭各居其左右,替代了以往以亲序排列时吴景与孙贲坐分别孙策两侧的坐法。对此,吴景和孙贲早有准备,没有半点怨言,程普等老将虽心中略有小忿,但见吴景与孙贲都没说二话,亦不好作声,只静待孙策话。
见众人到齐,孙策一招手,所有侍卫便又静又快地走出堂去,紧闭大门,与帐外的侍卫们一道,肩并肩地正堂前后左右围了个水泄不通,防止外面有任何人偷听议事内容。与此同时,从吴地赶来的哑儿领着十二名童子走入帐内。孙策见众人露出狐疑之色,解释道:“这些童子,是我为着今日议事,特命公瑾专门训练,他们又聋又哑,不会泄露机密。”
说话间,十二名童子已经各就各位,前面八个拿着八根特制的木杖,长约一丈,顶端如同戈一般横着一块平坦的木板,似乎是用来推、勾什么东西;后面四个则提着四个木箱,如同四个大号的食盒。周瑜一摆手,这四名童子齐齐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置着许多大号的象棋棋子,只是上面刻着的并非“士”、“象”,而是“孙”、“曹”、“黄”、“袁”、“吕”、“刘”等字,且每种都有许多个,似乎是用来表示兵力的多寡。众将思索间,张昭率先看出了其中的玄机,笑叹道:“主公此次恐怕所图非小啊……”
“子布兄与孤相识已不是一两日,孤何时像坐井观天之辈?今日,召集各位不远千里从戍防之地赶来,便是为着定夺大计。”
说着,孙策对周瑜使了个眼色,周瑜立即向哑儿耳语几句。哑儿心领神会,用周瑜明教与他的手语,指挥各个聋哑童子挪动棋子,他们各个神情严肃,仿佛沙场上的传令官一般。
俄顷,十二名童子已将所有棋子排布到位,但见偌大的舆图上,十余枚棋子清清楚楚地排列出了当下孙策、曹操、黄祖、袁绍、吕布、刘表等在各地的兵力部署。众人惊叹之余皆有所顿悟:这便是要像下象棋一样,来庙算今后的局势罢。
孙策见众人领悟,也不再卖关子,背手道:“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今日孤召集众位来此,就是为了借助你们所有人的智慧,来为我等共同的大计出谋划策。诸位进了此帐,不拘品位官阶、亲疏远近,只要有所思、有所议,都可畅所欲言;若有觉得需要驳斥指正之处,哪怕是针对孤,也无妨无忌。公瑾,你先开始吧。”
周瑜点了点头,向哑儿做了个手势,而后起身对众人道:“诸位想必都知道,眼下曹操在下邳与吕布陷入围城战已有两个月。根据徐州来报,下邳城内的粮草供应已十分紧缺,有风声称,吕布已有降曹之意,但碍于手下谋士陈宫极力反对,而犹豫不决。如若吕布降曹操,或者其内部生变,那么曹军下一步的动向就十分关键,渡江攻打江东。”
周瑜说话的过程中,几名聋哑童子就在哑儿的指挥之下用刻着“曹”字的棋子拱掉了刻有“吕”字的棋子,而后帅兵南下,在这硕大的地图上,距离长江已不过方寸之地。
众将之间不禁又迸出一阵议论之声,待众人平息几分,周瑜又道:“因此,我等进攻黄祖的时机十分关键,若我等进攻沙羡,久攻不下,那么江东兵力空虚,曹军大举南下的可能性就会更大。届时,牛渚被破,丹阳告急,而我等的回军路线亦会被曹军截击,主公浴血奋战打下的基业,就危在旦夕了。”
话音刚落,只见偌大的地图上写着“曹”字的棋子不知何时已“啪”地一声落在吴郡之上,而其余的棋子也相继占领江东各郡。在场包括孙策在内的诸位文官武将们见此,神情皆肃杀了起来。
周瑜轻摇羽扇,玉立于硕大地图之前,指着长江中游处:“依公瑾之见,攻打黄祖之战,只能胜,不能拖延。我等寻求的,应当是迅击败黄祖及其下部,让他们不敢向东进犯宛城,若陷入持久的攻城战,恐对我方不利。”
黄盖忍不住问道:“可我等不是要去打沙羡吗?沙羡虽然没有江陵、长沙那样易守难攻,到底也是不能轻易攻破的,再怎么快,也至少要一月时间。”
张昭捋须摇头道:“何止一个月,沙羡乃是荆州东边的门户,若是我们在沙羡大败了黄祖,刘表安能置之不理?主公若想得荆州,必不是一时三刻可取。”
“子布兄所言不差”,周瑜接过张昭的话头,徐徐说道,“眼下攻打荆州,必然是十分费力之举。自黄巾军起兵以来,九州之内,唯有荆州独善其身,未有过大的战乱。关西、兖州、豫州的名门望族,避居荆州的不在少数,可谓是人才济济。刘表对此多招诱安抚,即便他们当下为了避嫌不效力于他,若我等大军逼近,便等于是帮助刘表得到他们的效忠罢了。”
一直没有话的程普突然道:“黄祖为人强横,若只是随便打打,虚晃一枪,恐怕会对宛城乃至整个庐江留下隐患,更有孙老将军之大仇未报,如何能听之任之啊!”
“当然不是听之任之,”周瑜立即回道,“此人为人强傲,若用调虎离山之计诱使他离开防守坚固的堡垒,主动与我们一战,那么不仅能够避免陷入攻城的持久战,还能令我们师出有名。所以,即便不大举进攻荆州,我也可以让黄祖吃个大败仗。此外,只要依我此计,还能令曹操不敢南下江东,届时丹阳、吴郡皆可高枕无忧。”
“什么计策如此之好?快说来听听!”孙策知道周瑜想出的计策定是良计,显得兴奋不已。周瑜轻笑一声,轻轻拊掌道:“请诸位看舆图。”
众人皆不解地望向面前的偌大的舆图,只见不知何时,刻着“孙”字的棋子竟已排在了长江宽阔的水面上。众将一时愣怔,唯有从王朗处投靠孙策的虞翻突然跳起来拍手叫绝道:“妙极,妙极!”
周瑜笑道:“仲翔兄曾用船,载王朗遁逃,应当知晓了。没错,沙羡虽固,但只要用水军,便可轻而易举地深入其腹地,届时黄祖将不得不在水上与我决战。而曹操大军尽管来势汹汹,但却没有一个懂得如何打水战,若见我水军,便绝不敢贸然渡江。水战,便是此战关键中的关键。”
这厢正堂中,周瑜正慷慨陈词,那厢后院中,大乔命人开了门,只见来人竟是冒着风雪匆匆从吴郡赶来的孙权。
大乔即刻命人将他请入堂屋里,孙权褪去满是积雪的斗篷,上前对大乔行礼道:“长嫂。”
大乔忙让下人捧来温茶:“小叔一路辛苦,婆母、小姑可好吗?琼儿……琼儿可还好吗?”
天寒霜冻, 孙权捧过温茶,痛饮几口,才徐徐回道:“母亲很好,只是听闻长嫂又有了身孕,这几日一直在物色接生婆;尚香……一直都疯疯癫癫的;至于琼儿,母亲成日里带着,养得挺好的,而且母亲与她说过,长嫂回宛城安葬她的外祖父,乃是至孝,琼儿虽小却很聪明,感觉应是明白的,长嫂不必记挂。”
这一席贴心贴肺的话,不似孙权这愣头小子能说出来,想必是吴夫人专程交代,让大乔宽心。大乔心中感愧,不禁又起了唏嘘,小乔宽慰道:“姐姐听了这话,可该放心几分了呀。”
孙权这才想起未与一侧的小乔见礼,起身拱手道:“本想早些赶来,吃公瑾大哥与小乔夫人的喜酒,谁知风雪太大,路上竟耽搁了。”
小乔含羞莞尔,回礼道:“怎的连你也听说了……”
“哪只是我,一路从吴郡来,百姓无一不在谈论,如此佳话,自然是传得极快。若是两位再有个胞妹,我可是一定要讨了去的。”
大乔自然知道孙权是在玩笑,掩口轻笑道:“小叔可别说这话,若让步姑娘听了可要伤心的。”
提起步练师,孙权脸上的神色一滞,眸底蓦地漾出几丝清苦。大乔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心生诧异,才想问,便见孙策议罢事,带周瑜冒着风雪走回后堂,朗笑道:“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仲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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