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取河南尹不仅仅只是“能不能打下河南尹”这个前期的军事问题,它还有“能不能守住河南尹”的这个后期军事问题,以及它还关系到后期政治方面的问题。
“能不能打下河南尹”的这个前期军事问题,简而言之,主要是两个。
河南尹此地与徐州之间隔着豫州,豫州孙策现下虽然是荀贞的铁杆盟友,但毕竟豫州目前还没有被荀贞直接掌控,那么如果去打河南尹的话,就势必不能像荀贞攻略兖州、青州一样,用兵进退,如臂使指,若是遇到什么突发的紧急军情,也能及时地给予处置,说不定就会出现鞭长莫及,反应过慢,乃至后勤补给等方面出现问题的各类状况。此军事问题之一。
再一个便是前文所述,河南尹北为袁绍、南为袁术、西为李傕和郭汜为首的凉州军团,这三方势力除袁术外都很强大,则如果引来袁绍、凉州军团这两方的阻击,能不能把这场仗打赢?
这是“能不能打下河南尹”的两个主要军事问题。
“能不能守住河南尹”,指的则是:要知,河南尹若是真的被荀贞拿下,那就等於说是荀贞的势力将会扩展到冀州南边,亦即袁绍地盘南边的家门口,并将会逼近关中,如此一来,首先,袁绍肯定就不能容忍,其次,李傕、郭汜为首的凉州军团必然也会因此震动,毕竟荀贞威震东南,如今早已是谁也不能轻视的海内之头等诸侯,则袁绍集团与凉州军团,十之八九,早早晚晚,——甚至袁绍会在与公孙瓒决出胜负前、李傕和郭汜会不顾马腾的牵制,而便就大举发兵进攻,与荀贞争夺河南尹。
那么,荀贞有没有把握击败凉州军团,有没有把握把袁绍集团挡在黄河北岸?
除掉这个后期的军事问题以外,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后期的政治问题。
即是:荀贞打河南尹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给他下一步,说好听点迎天子还於洛阳或改而建都其它什么地方,说的直白点,是为了把天子控制在手中做铺垫,那么按最好的情况估计,荀贞顺利地把天子控制到了手中,可之后呢?在把天子控制到手中以后,荀贞有没有把握能够保证自己在朝中的威权?
正如原本历史中曹操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把天子控制在手中可不是只有好处,同时也是有弊端的。今天子现尚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的确是不足为虑,但“迎天子”,迎的却并非仅仅天子一人,还有跟着天子现在长安朝中的那些衮衮诸公。这些汉室朝中的大臣们,有的威望重於天下,有的能力相当出众,荀贞有把握压得住这些人么?
——话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也许荀彧等目前还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可荀贞不得不虑。
军事上前期、后期的问题,需要认真的斟酌;政治上的问题,更需要反复考虑。
而今李傕、郭汜受到马腾的牵制,袁绍将与公孙赞再次发生大战,袁术与刘表也将要再次开战,夺取河南尹的前期军事上的麻烦,大致已经得到解决,“夺下河南尹”的前期军事上的因素,可以说现下已是比较成熟,但后期的军事问题和后期的政治问题,荀贞不能不慎重。
亦正是因此,在荀彧进言,说现下是不是到了可以彻底攻取河南尹之时的时候,荀贞未有当即就做出决定,而是在经过反复的思酌后,乃才最终於今夜下了决心。
这天夜晚,荀贞和荀彧、戏志才直谈到次日清晨,东方泛起鱼肚白,一番深谈才算告一段落。
三个人意见达成了一致,戏志才也支持现在对河南尹动手。
并且三人就如何攻取河南尹,在具体的用兵、谋策上讨论出来了一个方案。
出了荀彧家,早上清爽的空气扑面,里中有几户人家传出鸡鸣,里外遥遥传来渐渐热闹起来的街上人声,阳光洒满路边的树上,好似给树木染上了一层金色的辉芒。
“真是个怡人的秋朝啊!”荀贞伸了个懒腰,说道。
候立了大半夜的典韦、许褚两人不显疲惫,俱精神抖擞。
典韦提着沉重的双短戟,瓮声说道:“秋草马肥,明公,好久不曾射猎了,要不就趁今日天气好,末将等陪明公出城打个猎去?”
“走马射雉,何足展英雄情怀?秋高气爽,阿韦,正宜逐鹿之时!”
典韦、许褚不解荀贞之意,荀贞亦不作解释,见他两人迷茫,一笑而已。
梧桐里中住的,多是荀贞帐下的文武重臣,有早起出门的,正碰上荀贞,尽皆讶然,纷纷赶上来行礼进见。荀贞挥了挥衣袖,叫他们各自去忙,钻入车中,命还州府。
……
接下来的几天里,荀贞先后召见张昭、陈群等州府中的一干大吏,和他们在此问题上达成共识,统一了内部的声音。
随后,给青州荀成、兖州荀攸、九江荀谌等,荀贞亲写密信,分别遣吏,送去与之,信中,荀贞告诉了他们自己将要攻取河南尹的决定,并告诉他们攻取河南尹的军事行动至迟会在月内展开,命令他们在徐荣打下河南尹之前,一定要安抚好境内,断然不可使他们各自的辖区内,出现任何的军事方面或政治方面的问题;并专门命令荀攸、乐进,叫他俩增兵屯驻东郡、陈留郡,一来观察袁绍动向,二来是给袁绍压力,也算是策应攻取河南尹的这个军事行动。
继而,荀贞书檄一道,传去给徐荣和刘备,命令他两人着手开始攻占河南尹的预备,严令必须在月底前打响此战;又给孙策去书,叫他最好能够在十天内遣兵到颍川,往助徐荣。
最后,荀贞给徐州境内的步骑诸将下令,命做好出兵准备,——这个出兵准备,主要是为防止万一,是为作需要时刻的后援用的。
……
随着荀贞这道檄令而去颍川的,还有前时才出使张飞燕有功的程嘉。
在荀贞和戏志才、荀彧商讨出来的攻下河南尹的方略中,程嘉将会起到一个颇为重要的作用。
到了颍川,程嘉与刘备、徐荣和韩暨等相见。
等刘备、徐荣、韩暨等看完荀贞的檄令,程嘉与徐荣说道:“明公叫我问一问将军,最晚月底前动兵,将军可能做到?”
徐荣在颍川等了这么久,终於等到了荀贞的命令,到了动手开打的时候,他精神振奋,大声答道:“月底前必能出兵!”
程嘉说道:“明公还有一问,令我问将军,此取河南尹,将军可有成算?”
屯军在颍川的这些时日,徐荣绝无虚度,他一边广遣斥候,打探河南尹周边各个势力的情况,一边也对怎么拿下河南尹做过深入的推演和谋划。
这时堂中没有外人,他就回答程嘉,说道:“天子西迁以来,洛阳残破,百姓十不余一,我往河南尹遣派的斥候回报,往往孤行数里,不见人烟,唯灌木丛生,狐兔出没,道边白骨累累而已,既少民口,河南尹境内现也就无多少兵马驻扎,又河南尹骆业儒生也,非将才,并及洛阳等城在被董卓焚毁后,虽然这些年得到了些微的修缮,可早非昔时之坚,欲取河南尹,单就其境内的情形而言之,并不难;所可虑者,是其境外的张扬、张济、段煨、杨定诸辈。”
袁绍、李傕和郭汜是袁绍集团与凉州军团的首脑,张扬、张济、段煨、杨定等则是这两大势力中,其地盘直接与河南尹接壤或屯兵地邻近河南尹的具体将校。
换言之,将来袁绍、李傕和郭汜如果阻拦徐荣攻占河南尹的话,直接动手的就会是张扬、张济等将,——袁绍、李傕和郭汜作为两大势力的首脑,显然是不会率先上阵的。
程嘉点了点头,说道:“镇东亦是此虑,如此则敢问将军,既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些,可有解决之法?”
徐荣说道:“我率部到颍川后,遵照镇东指示,先后与张济、段煨、杨定等都去过书信,和他们叙说旧情,张济等也都给我有过回信。尽管目前为止,信中来往,还没有说到用兵河南尹事,然等到来日正式动兵之际,我会再次给他们去书,希望能够说动他们,不做阻挠。”
程嘉问道:“河内张扬呢?”
徐荣略有犯难,说道:“我与张扬不熟,因没有给他去过书信,两下并无联系。”
程嘉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奉镇东之令,此次前来助战,为的就是此事。”
徐荣问道:“君的意思是?”
程嘉说道:“镇东命我为将军做个说客,往去河内,说服张扬,叫他在将军用兵河南尹时,按兵不动。”
徐荣闻言而喜,说道:“君若能把张扬说动,则我为明公打下河南尹的把握就又多了三分。”
刘备在旁有些担忧,插嘴说道:“程君,张孟卓现今在河内为张扬之座上客,程君若是往去说张扬作壁上观,只怕这张孟卓会从中作梗。”
程嘉没有多说,仅是笑道:“玄德不必忧虑,我自有对策。”
徐荣欣喜说道:“此事若果成,程君,来日我攻下河南尹,其中有你的大功一份。”
程嘉摸着山羊胡,笑而不语。
又说了一会儿话,徐荣告辞离去,回营中去向部下将士转达荀贞命令他们准备进攻河南尹的这道军令;韩暨也告辞而出,去做征募民夫、查点粮秣等后勤上的准备。
堂中没有了其它的人,程嘉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刘备,说道:“玄德,此是镇东写给你的信。”
刘备接信打开观之。
荀贞的这封信自是给刘备上封为公孙瓒作说客那信的回信。
荀贞在信中写道:非我不欲与公孙伯圭盟,实伯圭暴虐无智,倒行逆施,非可共图大事者也,故其虽数求盟於我,我皆不与应之。此中缘由,无需我多讲,卿必能了然。而今之首要,是趁袁本初、李郭诸贼、袁公路暂无暇旁顾之机,尽快、尽速地取下河南尹,我已去檄伯符,叫他不日即领兵到颍川相助;待伯符兵到,我军攻河南尹之时,后勤重任,就托负於卿了。
看完荀贞的信,刘备没有多说什么。他亲自给程嘉安排下了住处,又在晚上置下酒宴款待程嘉,给他接风洗尘,徐荣、韩暨等也都回来府中,参与陪同。
第二天,刘备亲自来到他那同学所住的客舍,把荀贞的意思委婉地告诉了他。
他那同学失望之极,可是也没有办法,便遂提出告辞。
公孙瓒的败亡只是迟早的事,明智之士一眼即能看出。
刘备与他的这个同学,到底是有旧日的同窗之谊,不忍心看他回去陪着公孙瓒一起失败,甚至可能会因此丧命,就忍不住出言挽留於他,说道:“幽州将起大战,君何不留在颍川?我兄镇东求贤若渴,我如把君举荐与之,镇东一定对君会有重用。”
他的这位同学当然也知道公孙瓒现在面临的形势非常的不好,却不肯留在颍川,泰然说道:“伯圭昔与你我虽为同窗,今却是我之主也,主将有难,为臣者焉可辞?玄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就在当天下午,刘备的这个同学辞别刘备,踏上了回幽州的道路。
刘备把他送出城外,目送他远去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勒马回行。
遥想当年在山中求学於卢植门下时,同学们其乐融融,喝美酒、穿美衣服、听好听的音乐,养狗骑马,彼此都对未来充满憧憬,刘备那时才十五岁,公孙瓒也方弱冠之龄,刘备这个还幽而去的同学则与刘备年龄相仿;转眼间,差不多整整二十年已过,他们几乎都是没有防备地就被抛入到了他们上学时压根没有想到的这场“蓦然而至、延续至今”大动荡中,经过了黄巾之乱、经过了诸侯讨董、到了现而下的群雄割据,同学们不仅皆已不复再是少年,并在这漫长的、战无宁日的二十年中,各有了不同的遭遇。
今日一别,以后与这个同学也不知还有无再见之期,与公孙瓒亦不知是否还有重逢之日。
却是时光荏苒,一切都在改变,时局变了,人也变了,心态也变了。
可是,这份同窗之情,年已三十五岁的刘备,却恍惚於此际,如有错觉,觉得还没有变。
返回路上,刘备数还顾之,早不见他那同学的车骑影踪,只有冷清的尘土,一时五味杂陈。
“二十年矣!天下大变,卢师已逝,伯圭将败,汉室日渐衰微,我刘备辗转南北,至今却仍不仅是一事无成,益德等并也与我日远!嗟乎!嗟乎!备也无能,蹉跎终老乎?”
刘备没有回城,而是去了徐荣的营中。
徐荣正在做各种备战工作,忙得很,但是闻得刘备来见,还是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请他入帐。
刘备知道他忙,便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昨日闻将军言说,欲在用兵河南尹前,再去书张济、段煨、杨定诸将,以期望彼等能够对将军进取河南尹不作阻挠;所谓‘各为其主’,备窃以为,将军此愿,怕是不易达成。”
徐荣从刘备的话中听出了刘备的意思,问他,说道:“敢问玄德,必是有以教我?”
刘备说道:“备愚钝,岂敢有教於将军。不过备倒的确是有一陋见,愿献给将军。”
徐荣问道:“是何良策,君请言之。”
刘备就把自己的建议向徐荣道出。
徐荣听完,大喜说道:“君此策诚然良策,若能得行,来日我为镇东取下河南后,必将君之此功,报於明公!”
刘备的脸上露出宽厚的笑容,说道:“依我兄军令,为将军转输粮秣,兼备南阳袁公路,此备之任也,取河南尹非备之事,备又岂敢贪功。”
听到刘备这不要功劳的话语,徐荣更加欢喜,对刘备也越发的有好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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