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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直冲理智的顶点，列缺瞪着钱瞻，以他的骄傲怎能忍受此般屈辱。十一年前他救了他却只换来怨恨，十一年后他救了她却只带来死亡。不甘、愤怒、自责……如洪水冲刷着他的心堤。
见列缺僵持未动，钱瞻斜眼道：“你不会在乎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屁话吧？我可以为你冒险救她一命，毕竟她并非凶手，该活！此事的真相你我心知肚明。三个响头换一条命，还嫌不划算？”
列缺的瞳光令人不寒而栗，简直会令人以为下一刻他会愤怒地杀死钱瞻。但钱瞻盯着列缺的眼神更凶恶，他引以为豪的箭术曾在魁王面前溃败，流年以来，这只错失的猎物激励他不断向上。现在，他要让一只更难以驯服的野兽低头！
“跪，有命。不跪，杀头！”
钱瞻简短说罢，居高临下地瞧着列缺。
“砰”一声，脚下石板微微震颤，列缺真的咬牙跪下了。
一。
二。
三。
完毕，钱瞻乐得从凳子上跳起来仰天大笑。
一抹笑意也出现在列缺冷削的唇边，这样的时刻，不知何故反而泛起了笑容。
“不准食言。”列缺直起身子叮嘱罢，迅速起身，轻巧地跃上院墙绝尘而去。
钱瞻几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他真跪了……哈哈哈……这只无常鬼！”
蓦的，身后传来清亮的声音：“你演得太入戏了。”
一袭黑衣的梅川从前厅里稳步走来，飘飘束发的结绳上绑了朵素净寒梅。钱瞻见此，立刻停止疯笑，欣喜地迈动小胖步跑到梅川身边，一如当年。
“梅大人，你让我狠狠折腾列缺一番，我办得可好？”
“你也乐在其中吧？”梅川笑道。
梅川是那种会对所有人施展温柔笑容，但谁也进不去他心里的人。可能惟独有一个例外。钱瞻忿然想起列缺那张散发不幸气息的臭脸。
“但钱瞻不明白大人为何这么做？”
“因为有一件事我始终无法教会列缺，但你可以，因为你二人从小就水火不容。”
“能冒昧地问大人这件事是什么吗？”
梅川站在列缺跪下的石板处，转身笑道：“屈服。”
钱瞻顷刻僵住。世代为官、宦海沉浮了八年，他才明白这两个字的份量。梅川想教给列缺生存规则，他却乐呵呵地以为梅川特意处罚列缺的叛逆，禁不住大声抱怨：“大人若是像对待列缺一样对待我，我会为大人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做任何事都可以！”
梅川打量着他的胖肚子：“我能让你做什么，难道让你以身相许？”
“……”
“大理寺该点卯了，钱大人还不准备上班？”梅川笑眯眯说罢，翩然离去。
一只穿着新鞋的脚在地上紧张地敲着节拍。罗恒一身行脚贩的打扮，坐在当铺偏僻的隔间里等待当铺老板仔细检查鱼纹玉佩，心中忐忑。
少顷，老板搁下放大镜，轻声道：“禁宫之物，非同凡响。”
罗恒怔住：“你没看错？”
老板断然摇头。
罗恒在脑海里快速盘算着后果。他在纠结中发现疑点最多人却是一同查案的伙伴，因此他不能再等了，一定要让鱼纹玉佩出世！一定要抓到凶手实在的证据！但此物与禁宫相关，若是钓上来一条他拖不动的大鱼，反倒可能被拖进水里吃了。但最惨不过是玉石俱焚！对真相的渴求压倒了对权谋的恐惧，罗恒一狠心将玉佩交出去。
老板小心地将玉佩放入怀中，临走时叮嘱到：“罗大人自己小心，我若是回不来，您就举家逃跑吧。”
罗恒脚底发软地走出当铺，他握紧手掌，只觉衰老无能，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连控制局势的力量都没有，已开始后悔刚才将全家性命押上去就为一场赢了也没意义的赌博。家对他才是最有意义的。可意义这个词，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
他走进下马坊的牌楼，往孝陵卫的大营走去。
这条路上荒草萋萋，靠近一条三丈宽的曲折河道，粼粼河水缓慢流向东方。毕竟是皇陵所在之处，一派山明水秀之姿。走了不久，他忽然望见列缺一个人躬身探向水面，手里拿着一根竹枝好像在水中捞什么。枯树下系了匹马。
“千户！”
列缺闻声回头，见罗恒高高招着手走来，道：“前辈，我遇到了一只飘儿。”
“怎么会！”
“飘儿”是民间对河中浮尸的代称。罗恒快走至，见河岸边的杂草中依稀掩盖着一具小孩的浮尸，瘦骨嶙峋地□□在冰水里。
“每年冬天雪一化，上游饿死的尸体会随着这条河飘下来，运气不好就会被卡在草丛里，直到被鱼虾吃得只剩骨头。这两年的飘儿越来越多了。”
“真可怜啊。”
列缺用树枝顶住飘儿水瓢般凸起的后背，轻轻一推将它送入水流中。飘儿又一次踏上旅程，随着河水缓缓向东流去，它将路过沿途的村镇、山丘、洼地和荒原，最后汇入滚滚长江，流入烟波浩渺的大海。
“早日成佛。”列缺合掌默念到。他扔掉树枝，翻身跳上马，向罗恒伸出手，“我本该早点出发去见聂贞大人，不料在此耽搁了，还劳烦前辈来找我。上马！我们跑着去！”
一只年轻有力的手，手指间缠着绷带。
昨夜的火光依稀在罗恒眼前跳跃，不知怎的，耳畔最先浮响起刘毅的话，“我看见了列缺杀人”。
杀人，也渡人，他是名副其实的黑无常。
罗恒也是一只飘儿，人生与案情一起卡在穷途末路，若是也能遇到一只好心的手将自己推回正轨，罗恒必将感激不尽。他这样想着，握住了列缺的手。
聂府，金陵城最有权势的府邸，没有之一。
列缺和罗恒跟着仆人从侧门入府，走进一条幽长的走廊，两侧高高的朱墙串起了六个门户紧闭的大院。观此铺陈的气势，不愧是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
三人走至拐弯处，与一台绣花轿子狭路相逢。仆人忙驻足，示意列缺和罗恒退到角落等待。
此时，轿中传来一句悦耳的女声：“停轿！”
轿夫们小心地放下轿子。罗恒正纳闷儿，见轿帘被一只纤手挑起，里面端坐着一位容颜美艳的陌生少妇。
“这位是三夫人。”仆人小声提醒。
聂贞一向只有糟糠之妻，连二夫人都没有，何时娶了三夫人？罗恒自然料不到她是严世蕃的宠姬聂氏，也来不及细想，尴尬地躬身行礼道：“在下是聂大人的刑部下属罗恒，见过三夫人！”
但聂氏宠姬似笑非笑地望向了墙角的列缺，发觉这年轻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张俊脸面无表情。
众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仆人暗自捏了把冷汗。
罗恒微微转头，瞥到列缺这古怪的眼神时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容易被美貌所迷惑，但也得分场合啊！罗恒急的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岂料列缺不仅没理睬，干脆走过去把手伸向了聂氏宠姬的脸。
“列缺！”罗恒跺脚大叫。
聂氏宠姬暧昧地笑着，下一瞬，她被列缺捏住了脖子，将脸轻轻侧过来。
她耳垂上挂着一对古朴的玉环，列缺凑到近处这么细细一看，其上所雕花纹果然与山中洞天里随处可见的鱼纹一模一样。但怎会出现在此深宅大院里？他出神地打量着。
罗恒看到耳环上的花纹，也脸色一变，一见聂氏宠姬已然唇齿僵硬，急忙上前掰开列缺的手，扑通一声跪下：“三夫人，是我们冒犯您了！求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这年轻人是穷乡下来的，脑子有点不好使，不懂礼仪，也没见过世面，哪里见过夫人这般天姿国色，他吓傻了！绝非想伤害夫人！”
聂氏宠姬干咳了两声，摸着耳环问列缺：“你喜欢这个？更感兴趣这个？”
列缺点头道：“三夫人，这鱼纹有什么典故么？”
聂氏宠姬想了想，招呼他到跟前来，神神秘秘地凑近他脸庞，却轻声问：“你更感兴趣一只耳环，而不是我？”
温热的香气扑在他脸上，她挑起娇媚的声音说出“我”字，竟让列缺红着脸退后一步躲开。见此，她不屑地笑起来，摘下一只耳环放在掌心作势递给列缺，他伸手便想接。
“妾身还以为你是什么英雄好汉，却还是怕我嘛。”
聂氏宠姬突然眸色一沉，冷着脸翻过手掌将耳环扔在地上。
轿子一颠一颠的走了。
列缺长舒了一口气，利落地捡起耳环塞进腰间，似乎对刚才所发生之事不以为然。
（他是真的查出了鱼纹的疑点？还是他知道我在查黑影的鱼纹玉佩，而故意演这出戏给我看？）
罗恒一边暗自琢磨列缺的脸色，一边强装笑脸打趣到：“我也是过来人，你的心思我明白！此这事不提了，你先跟我说说什么鱼纹的事？”
仆人偷偷翻了个白眼。
聂府庭院中有一座仅容一身过的汉白玉袖珍小桥，碧池青石、回廊翠竹，层次掩映着颇为秀致迷人。聂贞今日着了一袭墨绿色长衣，正在桥后的亭子里喂一群家养的猫。他把鱼食往地上轻轻一撒，一只大黑猫立刻从两丈高的独峰太湖石上跳下来，挥舞着爪子跳进猫群霸占了最大的鱼干儿。聂贞呵呵笑了。
仆人引列缺和罗恒过桥而来，没等两人行礼，聂贞先开了口，语调照旧不急不慢。
“今日叫你们来，是想问问为何迟迟不见挖心案的结案文函？”
罗恒道：“大人，此案还有漏洞，请再宽限些时间。”
“哦，漏洞？说来听听。”
“叶君……”话到嘴边罗恒突然想起聂贞与叶君行一家的关系，忙改口，“我们认为杀死叶大夫一家的凶手与杀死春梅的凶手并非一人，初九等三人确有嫌疑，但他们被关在石房中，石房从外面上锁，若无外援断不可能逃出来杀人。所以，我们怀疑黑影是——”
聂贞突然打断罗恒：“那三个疯子还吊在我刑部大堂吧？装疯卖傻妄想逃过一劫，杀人的代价何时如此低了？聂某无法视而不见。你把疯子的不可理喻当成了疑点，你的心境也变了啊，罗恒。”
“在下无能。”
“昨夜刑部档案馆被烧了，可与此案有关？”
罗恒答：“起火原因陈谦等人正在查，是天干物燥自燃起火还是人为纵火暂无定论。”
这时，一直沉默的列缺幽幽道：“大火与此案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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