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昭连回声的工夫都没有,一口气爬上墙头,扭头一看,身后刀光剑影眼花缭乱,吕一明已经无法脱身。四五条黑影蹿到墙下,康昭虚晃了几剑,遏制住他们上墙的势头。他无法丢弃伙伴,但又无力去救他,正在焦急犹豫中,黑暗中响起暗器破空的哨音。那是射向他的。他俯身躲开,不敢再迟疑,咬牙跳出墙外,向迷蒙原野逃去。
虎太郎饶有兴味地等在天井里,身边伏尸满地,周围墙体上溅满了血迹。村庄里鸡叫声此起彼落,此地却是一片死寂,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吕一明抱着肩膀,一瘸一拐地被押进来。虎太郎的一名弟子胸前中剑,煞白了脸,扶着墙走出来,正在呼哧呼哧直喘气。
虎太郎瞪着吕一明,阴测测地嘟囔:“原来你也是一位武士啊。”
凹头丸躲在虎太郎身后,捂着鼻子说:“看来,大明也有了不起的武者。”
虎太郎的弟子把受伤的家伙平放在地下,正在给他施药包扎,尾山急匆匆赶进来报告:“先生,吕一明的下落找到了。”
“抓到了吗?”
“店主人说,刚刚离开一会,往仪真县去了。”
虎太郎冷笑两声,“豹墓猿这个笨蛋,耽误了半晚时间。”
豹墓猿连忙跪下,羞愧地低下头,请求虎太郎责罚他的疏忽大意。原来,豹墓猿一路跟踪,来到瓜州渡后,这伙人却分开了,他分身乏术,只能咬住吕一明不放,并不知道唐顺风也很重要。他一路跟踪很辛苦,眼见这伙人进了大客店,就返回去接应虎太郎,没想到这些人只是虚晃一枪,并没有住下。
虎太郎看弟子们辛苦一夜,就让他们稍事休息。吃完饭后,他发现村里气氛不对,家家门户紧闭,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太冷清了,不是吗?”他对凹头丸说。
“是啊,我嗅到村庄上空有一股颤栗的气息。他们害怕了,并不欢迎我们。”
“既然如此,”虎太郎对黑田说,“烧掉村子,把农夫赶到江边,对我们不笑的人统统杀掉。把这个吕一明也杀掉!虽然,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黎明前后,虎太郎在客店行凶杀人,左邻右舍都被惊动了。老獾桥身处内陆,人们对倭寇早有耳闻,却想不到他们会来这里作恶。村人互相传告,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村里的大户洪员外,一边让家眷收拾细软悄悄出门逃难,一边派一个腿快的家仆去仪真县告警。这家仆也不含糊,一路狂奔,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仪真县,这时,衙门才刚刚开始办公。
仪真县令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当下不敢迟疑,一面向扬州府上报,一面联系当地卫所的官军。同时,召集县里有名望的乡绅富户和举子,共同商讨对策。人们对浙江倭患早就义愤填膺,凭着一股保护乡闾的责任感,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很快就筹措了一笔资金,用于抵抗倭寇的费用。没过多久,当地卫所的陈指挥和雷把总率领六百官军赶到,县令又派县尉率领衙门的都头捕快,带着二百多精壮乡兵在城外集合,一番感天动地的豪言壮语后,每人一碗壮行酒,这支勇气可嘉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向老獾桥出发了。
根据报告,这是一小股倭寇,人数大约六七十,只佩带倭刀,没有其它兵器。陈指挥是位谨慎小心的老军官,并没有因此轻视敌人。不过,根据人数对比,在十打一的情况下,他当然会得出一个相当乐观的结论。在队伍出发时,他特意准备了三十条麻绳,打算杀死一半敌人,活捉一半敌人。受到盲目乐观情绪的感染,许多百姓扶老携幼,跟在队伍后面看热闹,毕竟,这个年代的娱乐活动还很贫乏。
这是个晴朗的日子,八百人的队伍士气高昂,后面跟着辎重、外科郎中、挑夫,鼓乐班子和数不清的百姓,一路绵延数里,热闹得像正月十五逛灯会。
走到半下午,队伍前进到沉船浦,几名前哨在官道上截住一伙行人,向他们盘问倭寇的消息。这伙人簇拥着马车,赶着一头大黑驴,一个个走得汗流浃背。
“你们从哪里来到何处去?快说!”
为首的胡三麻说:“俺们从瓜州渡来的,正要往南京去。”
“这一路见到倭寇没有?”
“这晴天白日哪来的倭寇。”
前哨检查了他们的路引,听他们的口音是外乡人,有心敲诈几个零钱花,就慢条斯理地叫他们打开箱笼包裹,要细细检查。
胡三麻是惯走江湖的,连忙掏出一把铜钱,塞到一个前哨手里,“老总,大热天的您受累,喝几碗酒解解乏。”
前哨掂了掂铜钱,顿时爱民如子,挥手让他们离去,还小心叮咛:“这路上如今不太平,闹起了倭寇,你们多留意。”
胡三麻瞅了一眼大黑驴,心里暗自嘀咕:难道真来了倭寇?
前哨放走这伙人,催马继续往前方侦察,没走多远,见路上来了两个头戴斗笠的人,行色匆匆,腰里鼓鼓的,似乎别着腰刀一类的硬物。那两人一看迎面来了几个骑兵,立刻闪身往树林里钻。
“站住!”
前哨勒住马,手里的蓝旗指着那两人,“看见军爷就跑,一定不是什么善类!”
那两人对视一眼,低着头从树林里走出来,径直来到前哨马前。几个哨兵纵马把这两人团团围住,一个哨兵俯下身,用马鞭去掀一个人的斗笠,嘴里骂道:“你跑什么?贼囚徒!”
斗笠落地,那人露出凶狠的目光。哨兵吃了一惊,这家伙竟然留着半月形的发髻,分明是个倭寇!
不待哨兵们拔刀,两个倭寇突然敞开胸怀,手里陡然多出两把雪花似的倭刀,上蹿下跳,左劈右砍,一眨眼将几个哨兵斩落马下。
豹墓猿收刀归鞘,拉住受惊的马,对尾山说:“这是几个尖兵,后面一定有大队兵马,我继续追赶吕子明,你快回去报信,让先生早作预备。”
尾山叮嘱豹墓猿保重,上马返回去报信。走了四五里路,翻过一处山岗,刚好遇见虎太郎的队伍。
虎太郎今天的仪仗非常花哨,他的弟子排成两行,默默地走在道路两边,宛似两条长长的黑斑蜈蚣。虎太郎走在当间,身穿一袭猩红色大袍,身后有两个海盗给他举着一面黄罗伞遮挡阳光。他的打扮一反平时简朴古板的作风,看起来轻佻滑稽。他自己浑然不觉,反而甩着两条袖子惺惺作态,像极了戏台上的小丑。
原来,虎太郎在路上看见一座刚刚修缮的寺庙,红墙绿瓦,装饰华丽,便进去烧香拜佛。他虔诚地拜完佛,一抬头,发现佛爷头顶的黄罗伞亮丽新颖,就顺手拿走了。佛遇上这样的信徒也算倒了霉。一转眼,他又看见一个罗汉身披猩红色袈裟,领口上的金丝闪闪发亮,非常惹眼,于是,二话没说就扯下来穿在自己身上。他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寺庙里的僧众都吓傻了,谁也没敢言语,只是默默祝愿这贼人出门就遭雷劈。
尾山向虎太郎报告了前方的遭遇,虎太郎看看周围的地形,山岗环抱,一面临江,草木繁茂地形复杂,正是个打伏击的好战场,就吩咐黑田京八:“既然如此,咱们就在这里等候他们。”
黑田指挥弟子们几人一组,分别隐藏的山岗路口。虎太郎和凹头丸缓步上山,在一块巨石上坐下。虎太郎远眺中国的壮丽山河,大江苍茫,沃野千里,气势恢宏,宛如天地间一幅无限辽阔的壮美画卷,他不由得心生感慨;偏居岛国一隅,出门是山,抬头是山,龌龊狭窄,只知道樱花雨街幽静秀美,富士山天下不二高岭,哪知道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壮观景象!以前对世界的认识,当真是井底之蛙。
“凹头丸,你看这日暮江山远,令人心绪丛生、无限惆怅,咱们吟诗一首如何?”
凹头丸挥着扇子,问道:“以什么为题?”
“就是这眼前的景观。”
凹头丸沉吟了半天,居然想不出词来。他是山沟小城出来的,没见过大世面,描述大阪街头的市井生活游刃有余,但是眼前这震撼人心的壮观图景,远远超出了他的人生经验,一时抓耳挠腮,搜肠刮肚地寻找词语。
虎太郎慢慢吟道:“大明的风、搅动我心中的铎铃、飘渺似梵音。”
凹头丸咂摸了一下,白了虎太郎一眼,说:“太郎,你的诗狗屁不通啊。你说的不是描述眼前这壮观美景的吗?”
虎太郎在别人面前讲究威仪,派头十足,但是对凹头丸非常宽容。因为凹头丸既是他的诗友,又是供他取乐的痒痒肉;所以嘿嘿一笑,说:“我再想想。”
两个半吊子诗人在山顶给自己出难题,远处江岸上出现了一片旗幡,在暮色中迎风招展。紧接着,一大队兵马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这队兵马人数众多,装束整齐,密密麻麻的枪尖映着落日的辉光,令人眼花缭乱。但是,仔细一看,这支队伍已经人困马乏,将官在马上无精打采,兵士们脚步凌乱,东张西望,似乎想寻找一个歇脚的地方。
等队伍全部走进山岗怀抱,路边灌木丛突然窜出几十条黑影,挥舞倭刀冲杀进去,一眨眼,将这支毫无警觉的队伍冲的七零八乱。
虎太郎轻轻瞄了一眼山下,对凹头丸说:“打仗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咱们继续吟诗。”
凹头丸在战国乱世的日本见惯了战争场面,对厮杀砍人并不稀奇,只是山下的厮杀哭喊声乱成了一团,影响了他的思考。他转过身,发现山洼里有一处池塘,青竹环绕,碧水幽深,晚霞映红了池边古树,水鸟停在荷花的苞蕾上,显得悠闲自在,丝毫没有受到山那边战斗的影响。
“咱们还是以这个荷塘为题吧?”他指着下面说。
虎太郎转过身,凝望着池塘,说:“一边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一边是宁静的花鸟荷塘,闹中取静,这个题材太好了。”
凹头丸摇晃着脑袋,略作思索,吟道:“大江如潮怒、古池幽然万籁寂、鸟儿……”
突然,几个明军闯入他们的画卷,落魄丢魂似的跑到池边,被水挡住去路,正要四散逃开,虎太郎的一个弟子快步追上,倭刀狂舞,瞬间将几个人砍翻,尸体扑通扑通摔进荷花池里。
凹头丸吃了一惊,几乎窒息。眼见荷叶乱动,精美的画面被残暴污染,晚霞陡然收敛,池边一片阴暗,似乎影影绰绰浮现几个冤魂。
“啊,没法作诗了。”他带着颤音说,感到自己吞咽困难。
虎太郎不以为意,回过身俯看山下,只见山岗下一片狼藉,从大路到江岸,到处都是明军尸体,层层堆积,络绎不绝。他仔细观看战场形势,发现大路上的尸体不多,更多的是被杀死在江边。这说明,明军遭到突然袭击,几乎没有进行抵抗,只是一味逃窜,结果都死在逃跑的路上。
虎太郎感到不可思议,“明国的军队是稻草人吗?这样不堪一击。”
凹头丸叹息一声,“生命真如朝露,眨眼即逝啊。”
虎太郎遥望暮色中的苍茫山河,雄心勃勃地说:“凹头丸,次郎说得很对,明军战力低下,犹如无主的羊群。我不得不进一步思考……”
凹头丸诧异地看了虎太郎一眼,没有吭声。他已经被山下的惨烈情形震住了,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虎太郎说:“从杭州湾上岸,和明军厮杀了几阵,仅凭四十名弟子,我就纵横驰骋,杀的他们落花流水,如入无人之境。明军的战力如此软弱不堪,若不趁机创立一番惊世伟业,实在枉活一生,也辜负了我艰苦修炼的本意。不是吗?”
凹头丸心不在焉地问:“你打算抢哪里?”
虎太郎霍地站起身,仰望苍穹慷慨激昂地叫喊:“不!我要征服这里,创建我虎太郎的帝国!让这辽阔的山河成为我的私产,男男女女为我奴役,匍匐在我的刀下颤栗,当牛做马为我贡献无尽的财富,我操控生杀予夺之权,享尽人间荣华富贵,我的子子孙孙永远成为这里的主人!”
凹头丸斜了他一眼,“你这首诗过于直白,缺乏韵味。”
“笨蛋!我说的是男子汉的伟大抱负,你怎么能当成诗呢?”虎太郎有些恼怒。
凹头丸轻轻嘲笑一声,问道:“凭你的四十个弟子,就想占领大明国,太郎这个抱负有些不着边际吧?”
虎太郎说:“所以我想尽快杀掉吕一明,筹措一笔金银财宝,然后回到本能寺,用三年时间训练一支三万人的强大军队,如同飓风般杀回来,以不容抵挡之势席卷一切,完成我的宿命。”
凹头丸吃惊地望着这个狂妄的梦想家,感觉他渐渐露出了真面目。起初,他以为虎太郎是个超然物外的剑客,不恋尘世的名利,一心痴迷于修炼剑道,方正大气,举止磊落,不愧是一代宗师。但是来到大明后,虎太郎被人间的繁华迷住了,内心深处滋生出一股阴暗念头,变得越来越狂傲自大。他的弟弟漂洋过海来到大明,干的只是杀人越货的蟊贼勾当,而他,竟想把这花花世界连锅端掉。真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想到有朝一日,虎太郎带着军队征服这里,一定是一副残暴狰狞的面孔,手里提着冷酷无情的刀,凹头丸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凹头丸跟着虎太郎来到大明,本想寻找江南四大才子交流艺术心得,可是整天跟着虎太郎打打杀杀,人们大老远看见他这个倭寇就逃掉了,让他非常失望,因为这不是他的初衷。如果继续跟着虎太郎,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这个野心家的牺牲品。凹头丸悄悄打起主意,必须找个机会离开虎太郎,越快越好。
两个人各怀心事,都沉默不语。黑田匆匆上山报告:“先生,明军全部歼灭,前面的路上已经没有敌人了。”
虎太郎点点头,问道:“这一战杀死多少敌人?”
黑田回答:“大约四五百,还有一些跳进江里逃走了。”
虎太郎站起身,看天色将晚,吩咐黑田:“继续赶路,今晚务必追杀吕一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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