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昭略感惊讶,一时没认出他们。江湖豪客走南闯北,每天不知要见多少生人,对这些人本来就印象不深,何况,常小酒他们包了头巾,容貌是有些变了。
“康大哥,是俺。”
常小酒上前施礼,亮出自己的棉花弓,康昭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爱射箭的和尚!大家在杨庄受过三十六天罡的救命之恩,纷纷上来拜谢。
康昭说:“我记得你们在江南平倭,如何来到此处?”
常小酒说:“大军在王江泾灭了倭寇,官家命僧兵返回本寺。上人准许俺们还俗了,俺们正要回家,恰好路过此地。”
康昭是个极豪爽的人,伸手揽住小酒和赵八爷说:“既然如此,相逢不如偶遇!咱们弟兄庆贺一番。大哥做东,今夜一醉方休!”
赵八爷说:“上次承蒙关公子和大哥救命之恩,小弟们感恩戴德,一直想报答大哥。今夜相逢,就由小弟做东吧?”
在杨庄,关仲谋救了大家,一转眼又坑害大家,让所有人记忆犹新,一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他们惹不起关仲谋,也不敢提起这件事。路上偶遇三十六天罡的人,还得感恩戴德,说尽好话。不过,康昭是个热情豪爽的粗人,他们相信康昭绝不会害他们。
康昭说:“不吃大哥的请,就不是好兄弟。对面就有一家酒肆,腌鹅端的是一绝。”
常小酒说:“俺们赶了一天路,正要找个落脚点,容小弟安放行李,今夜一定陪大哥喝个痛快。”
康昭对店家说:“你可有上好客房留出几间给我兄弟?”
店家说:“其实今夜客满了,一间也没有。”
胡三麻钻空子接过话头说:“俺们有个牲口无处寄放,劳烦康大哥给店家说说,把俺的驴子寄放在他马槽。”
店家说:“牲口倒是可以寄放,随便给两个草料钱就行。”
康昭吩咐店家:“你细心照料牲口,半夜喂一次夜草,爷有的是赏钱。”
店家连声答应,带着胡三麻把驴子赶到后院马槽。原来马槽挨着客店后门,非常宽敞,只栓了两匹健马,正是康昭和吕子明的坐骑。胡三麻安顿好驴子,这才赶过去安顿果儿和行李箱笼。白衣铁面吕一明是个冷傲孤僻的人,不愿和生人交往,谢绝了大家的盛情邀请,独自回客房品尝孤影青灯。
这是个寂静中掺杂着喧闹的夜,旷野里蛙鸣阵阵,夜风习习,吹来荷塘的清香。
驴子被大马欺负惯了,不敢靠近食槽,只能捡地下掉落的干草充饥。半夜里,它尽情嘶吼了一阵,惊动了两匹健马,多亏缰绳拴着,健马才没闯过来赏它两蹄子。
鸡叫两遍,月光如华,四野沉寂下来。两匹骏马卧下来,驴子也躲在远处卧下打盹。它听见店门开启的声音,康昭醉醺醺地闯进客栈,没找到自己的房间,随便倒在一个角落,眨眼就发出震天的鼾声。
驴子似醒非醒中,忽然听到远处荷塘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一群人轻手轻脚向这边跑过来。动物的知觉最灵敏,但是人类的事情与它们无关,健马也听见动静,都从地下站起来,灰鸣几声,低下脑袋挤在食槽里吃草。
驴子闻见干草的清香,不觉勾动了食欲,想过去吃草,又怕健马冲撞自己,没奈何,只得仰望星河,嘶声长鸣。
这时,店小二打着哈欠来到后院,手里端着一个簸箕,是来给牲口喂夜草的。驴子听见人声已经到了后门外,心里有点不安,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店小二正弯腰给石槽里添草,驴子看见一个黑影顺墙滑下来,无声无息落地,一扭身,拽开后门的门闩,顷刻间,门外涌进来一二十个黑影。驴子闻见这些人身上味道古怪,一种惊恐的回忆促使它腾地站立起来,浑身鬃毛耸立,禁不止瑟瑟发抖,后蹄间“哗”地撒了一泡驴尿。
店小二听见柴门响,以为来了盗马贼。刚要回身叫喊,两把泛着青光的倭刀夹住了他的脖子。他腿一软,扑通趴在地下,大声求饶:“好汉饶命。”
鲍鱼张揪住他的脖领,恶狠狠地说:“闭嘴!”
店小二抖如筛糠,结结巴巴说:“好汉,驴驴马您尽管牵走……”
“我问你,吕一明住在哪间房?”
驴子听见“吕一明”,以为是在叫自己,心里一时活泛,怯生生问了句“何事?”
鲍鱼张回过头,昏暗的光影下只看见三头牲口,以为自己听错了,回手给了店小二一嘴巴。
店小二捂着脸,恍然明白了,这不是盗马贼,大概是江湖上来寻仇的。“他他他住在东首第一间房……”他的话刚说完,鲍鱼张一摆手,倭刀从他咽喉无声划过,他搂住脖子瘫倒在地,双腿不住痉挛。
驴子闻见一股浓烈的血腥,吓得汗毛直耸,就地转了两圈,想找个空隙逃出去。
鲍鱼张用倭语对虎太郎说:“吕一明就在这家客店!住在东边第一间房。”
虎太郎瞪着寂静的院落,从容指挥自己的弟子:“京八,你带人堵住前门,豹墓猿,堵住后窗,弥三郎和鹰之丸上房顶,今夜务必活捉吕一明和唐顺风。”
夜色中,这群黑影分头散开,妖风一般四处旋转,将客店各个出口彻底包围。等弟子们各自到位,虎太郎领着一群绰绰黑影来到客店天井下,命令鲍鱼张敲打吕一明的房门。
他不会暗杀仇人,他要让仇人死得明明白白。
“笃笃!笃笃笃!”房门被拍得山响。
“康昭,几更天了?你才喝完。”吕一明的声音从漆黑的房间里传出来。
鲍鱼张呵斥一声:“吕一明,出来受死!”孤寂暗夜,他的声音很响,在天井里久久回荡,不知惊醒了多少睡梦中的客人。每个房间里都发出各种响动,打鼾的人反而停止了鼾声。
吕一明显然一愣,稍顿片刻,房门轻轻开启,没看见吕一明的人影,房间里传来剑穗铁骨朵的碰击声。
“门外是哪位?”吕一明镇定地问。他藏在门后,正在向外窥视。
鲍鱼张仗着身后有一群倭寇武士,气焰极其嚣张,“是你的仇人,今夜来取你项上人头!”
“呃,仇人驾到,有失远迎。”吕一明冷冷说着,从暗影中走出来,显出一副石头不怕鸡蛋碰的底气。
但是,当他看清天井下面黑压压这群人的装束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些人分明是倭寇,怎会专挑自己来报仇?他的大脑极速旋转,一时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虎太郎踏前一步,直面吕一明,牙齿咬得个蹦蹦直响:“你就是杀害次郎的人?”
他说的是倭语,叽里咕噜的,吕一明听不懂。柳大元干咳一声,细声细气地说:“好汉,你杀了鸡老,他兄长前来报仇的……”
吕一明听得稀里糊涂,但是面对倭寇,他不愿示弱,更不想解释,冷哼一声:“吕某杀死的倭寇何止百十个?要报仇,亮出你的家伙。”
虎太郎凝视着吕一明,手按伊势吹雪的长柄,缓缓倒退几步,给吕一明留出公平施展的空间。他身后的弟子也散开,围出一个半圆,一个个摆出各种姿势,活像阎罗殿上一群张牙舞爪的小鬼。
吕一明看着眼前的场面,额头微微浸出冷汗。从面前这个老倭寇深沉自信的举止上,他能感受一种无形的震慑力。这人的气度非比寻常,像深潭一样死水不波,深不可测。可想而知,一旦爆发,不知是何等的凌厉!仅凭这人极度内敛的气场,吕一明就知道这是个难得一见的顶尖高手,恐怕今夜难逃一劫。
面对这些宵小倭寇,他自然不肯示弱,手提钢剑走下台阶,月光映在他古板僵硬的脸上,看得出他毫不畏惧,但也露出少许遗憾。
他一抖剑花,剑尖指向虎太郎——
“他不是吕一明!”尾山突然喊道。
所有人都一愣,虎太郎狐疑的目光投向尾山。尾山说:“我盯了吕一明一天,吕一明是个高大魁梧的壮汉,而且没有剑。”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吕一明,这人和画像中的吕子明确实毫无相似之处。
“你你,到底叫什么?”柳大元小心翼翼地问吕一明。
吕一明听不懂倭寇的叫嚷,只是冷冰冰地回答:“大丈夫顶天立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爷吕亮吕一明,你待怎地?”
柳大元朝虎太郎点点头,“他是吕一明。”
尾山说:“他不是吕一明。”
“老子就是吕一明!”
虎太郎疑惑了,“他到底是谁?”
豹墓猿听到喧哗,匆匆赶过来,看了吕一明一眼,“这不是我追踪的那个吕一明。我在吕一明船上没见过他。”
虎太郎按捺不住怒气,厉声斥责豹墓猿:“八嘎!你追赶一路,怎么搞不清吕一明的去向?”
豹墓猿惭愧地低下头,“弟子一直追进村里,亲眼看见他们进了这家客店。”
虎太郎手指吕一明问:“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柳大元讪讪笑着说:“可能是同名同姓。”
虎太郎一甩袖子,放弃了亲手斩杀这个吕一明的打算,因为他不够资格。他对弟子们下令:“吕一明唐顺风就在这家客店,立刻把他们找出来!”
“这个人怎么办?”黑田京八问。
虎太郎回顾一眼惊讶中的吕子明,冷冷地说:“先抓起来,名叫吕一明的,都不是好人!不是吗?”
武士们分头扑向各个房间,一时间客店里一片混乱,到处响起踢打门板声、哭喊打骂声。黑田京八手按剑柄,直勾勾地扑向吕一明。吕一明搞不清发生了什么状况,眼见换了对手,这个倭寇凶狠狠扑过来,他奋起一跃,长剑直刺黑田额头。两人甫一近身,黑田的倭刀闪电般出鞘,“锵”地一声,吕一明眼前一花,长剑被砍成两截,剑尖狠狠钉在地下。他来不及退缩,单掌猛击黑田前胸。黑田反应敏捷,侧身躲过,朱砂掌切中了他的肩膀,打得他倒退十几步,半个肩膀顿时肿起来了。
一旁闲观的虎太郎“呃”了一声,显得有些惊讶。
另一名弟子替下黑田,合身扑向吕一明。吕一明手上只剩下半截剑,只得边舞边退,想回房间换一只剑。因为虎太郎下令活捉吕一明,这名弟子没有下杀手,只是手按刀柄,步步紧逼。尽管如此,这种一触即发的气势也逼得吕一明喘不上气。在他迈进客房门槛的一刹那,这名弟子逮住战机,倭刀出鞘,打落吕一明的残剑,刀尖顶住吕一明的咽喉,使他动弹不得。
驴子看着这群黑影涌向前院,后门只有两个倭寇把守,鼓起勇气来到门边,大着胆子从两人中间挤了出去。倭寇见是一头牲口,也没阻拦,就这样放走了杀死鸡老的真凶吕一明。
驴子很害怕,出了后门,沿着狭长的小巷来到街道上,恰好看见马车夫正在喂马,胡三麻蹲在一边正在闲聊天。胡三麻着急赶路,因此醒得早,把大家都叫起来,他陪着马车夫聊天,别的人都在水池边洗漱。
这时,天色微明,晨风清爽,村外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驴子来到胡三麻身边,说了声“倭寇”。胡三麻呵呵笑着说:“大清早的哪来的倭寇?你又看见古怪人了。”
马车夫忽然听见驴子说话,手里捧的麦草不由得洒落一地,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问胡三麻:“你和驴子说话?”
胡三麻说:“车夫大哥你听错了,是俺自言自语。”
“倭寇。”驴子又说了一遍。车夫怪叫一声,抓起马鞭子,非但没跑,反而凑上来仔细打量驴子。“这这是妖驴啊!”
胡三麻乐呵呵地说:“这是神仙的驴子。”
马车夫赞叹:“我喂养了半辈子牲口,头回看见驴子说话。客官你真是好手段。”两人只顾闲聊,却忘记了驴子说话的含义。马车夫为了讨好驴子,掐出一捧麦草喂给驴子。驴子见了草料,也就忘了刚才的恐怖事件,埋头吃起草来了。
马车夫拴好车,大家把行李搬上马车,一个个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簇拥着马车离开老獾桥,赶往下个村子去吃早饭。
大客店里,所有客人都被赶出房间,哆里哆嗦蹲在天井下面。尾山和吉川端着蜡烛台,一个一个辨认,看了半天,这四十几个人竟没有一个是他们要找的人。
“纳尼?”虎太郎有些恼火了,脑门上青筋暴露,火辣辣的眼神盯着豹墓猿。
柳大元是个乖巧的人,从人堆里找出店老板,问他:“傍晚可有人投宿?十男一女。”
店老板战战兢兢地说:“有啊,只是客满了,打发他们去了村头的小客店。”
虎太郎狠狠瞪了豹墓猿一眼,来回踱了两步,命令尾山押着店老板去找村头小客店。
“这些人?”黑田指着客人们问虎太郎。
虎太郎斜了黑田一眼,猛一挥手,“蝼蚁之命何需多言!统统杀掉。”他的话刚一落地,弟子们拔刀出手,绞肉机一般向无辜的客人们卷去。眨眼间,天井里就响起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嗖——”
黑暗中,一道闪光倏忽即至。这支箭发自吕一明的房间,靶心正是虎太郎的眉心。虎太郎听声辩位,身形一晃,“锵”地一声,手中的伊势吹雪已经归鞘,断箭钉在梁柱上,兀自抖动不止。
正在戕害无辜的弟子们反应敏捷,立刻挥刀扑向房间。康昭醉卧在客店角落里,没被倭寇发现。倭寇在天井辨认唐顺风的时候,他乘机从后窗溜进客房,取出自己最拿手的麟时弓,一直藏在吕一明身后,悄悄寻找倭寇的头目。以他硬朗的箭术,神奇万能的麟时弓、二十步的距离,射杀一只苍蝇也易如反掌。可惜,倭寇头子竟然拨开了夺命一箭,而他竟然没能看清对方的身手。
“快跑!”康昭猛一拉吕一明,顺手把弓砸向门口的倭寇。两人退回房间,扯剑在手,撞开后窗跳了出去。
倭寇紧追不舍,双方差距不过五六步。吕一明眼见前方围墙挡路,后面倭寇矫捷凌厉,间不容发之际,只得回身抵挡。
“康昭快跑!找大公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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