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沁人心脾啊。坏种,今天洒香水了?”三夫人满怀喜悦地问,伸手揽了一下,“鞋子冰凉的……”
她耳边突然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她感到奇怪,便睁眼一看——天上的神啊!这什么东西?黑乎乎一个庞然大物,白色的鼻毛,正在啃她枕边的竹席。
“妖怪——”
罗汉堂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动静皆无。丫鬟被惊醒,迷迷瞪瞪跑到院子里,赫然发现一头大黑驴从罗汉堂里窜出来。她挥着佛尘上去追打,大黑驴侧身躲过,甩着尾巴一溜烟跑出院门。
听到丫鬟的喊叫声,正在搜捕大黑驴的庄丁们终于发现了驴子的踪迹。在管家统一指挥下,庄丁守住几个路口,然后拉网式排查,终于在一片芭蕉林找到了驴子。庄丁用套马索拴住驴脖子,驴子奋力挣扎,临走还不忘咬几口芭蕉叶。
驴子不解人意,气死我了。谁又知道,驴子也有过一次本性萌发的遭遇。
半年前,僧兵赶赴江南的路上。这天拂晓,春寒料峭,僧兵们照例在村外露宿,篝火已经灭了,人人身上都盖了一层白霜。这里到羊关坝渡口只剩一天的路程。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驴子忽然感到了一种动静。它站起身,隐约看到路上有一团黑影,是一个赶路的道士,骑着一头毛驴。出于某种特殊的需要,毛驴脖子上的铃铛里塞进了棉花,驴蹄子也裹了毡垫,走在路上毫无声息。他们静静地从河边走过,淙淙水声掩盖了他们的形迹。
驴子闻到了同类的气息。这是异性的混合着草粪和檀香的气味,带着某种神秘的功能,打开了驴子肾上腺素的阀门。驴子莫名地躁动起来,喜悦像山洪爆发,不可抑制地冲开了四体百骸。
“昂——唔。”驴子说,高兴!
黑暗中,毛驴远远地传来一阵响鼻。
驴子明白,毛驴是说,听到了,注意到你的存在。
驴子转了一圈,见窦老六酣睡正香,它没有犹豫,绕过火堆,轻快地跑向黑夜。
毛驴带着全套的鞍韂笼头,道士在驴背上似睡非睡,手里紧紧缠着缰绳。毛驴依着惯性,并不理会驴子,自顾自往前走。
驴子凑上来,从毛驴的左边绕到右边,鼓凸的脸颊和毛驴厮磨了几下,又绕到左边,额头在毛驴的脖子上蹭了几下。
道士被驴子撞醒,就踢了驴子一脚。“哪来的野驴?”
驴子以后才知道,这道士的“铁腿夺命脚”独步江湖,被他结结实实踢一脚,一般都去了西天。很庆幸,在这个清晨,道士只是驱赶它,没有痛下杀手。
驴子停下脚步,失望地看着毛驴走远。
“昂昂——唔。”它表示失望。
毛驴没出声,扑闪着睫毛回头望了它一眼:没办法!
回眸一笑百媚生——驴子忽然想起了这句词。它又想起一句:断肠人在天涯!
它低头啃了几根草,毛驴的气味随风吹来,让它心旌摇曳、魂不守舍,干脆迈开四蹄,远远跟在他们后边。
拐过一道河湾,前面是一片杂树林。一声尖锐的鸟鸣划破了山林的寂静。道士听到声音,像是得到了暗号,就停下来,把毛驴拴在一棵皂角树上,从驴背上卸下一个布囊,小心放到一块磨盘石上。又卸下一个牛皮食槽,装满铡好的干草,浇上河水,摆在毛驴前面。
道士搓搓手,解开布囊,取出一只曲项琵琶,调好音柱,轻轻拨弄了一下,委婉的琴声余音袅袅,在黎明前的荒野里格外怪异。
驴子悄悄凑近毛驴,闻见了鲜牧草的清香。它欢快地打了一声响鼻:你好!谁知,毛驴不再展现风情,只顾埋头吃草。驴子向左,它也向左;驴子向右,它也向右,死死把驴子挡在食槽外面。
驴子围着皂角树转了一圈,距离食槽始终有半个身位的差距。它吃不到牧草,只好抻长脖子,枕在毛驴的脊梁上,表示爱慕。
毛驴感到厌烦,终于忍无可忍,回过头来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滚开!
驴子吃了一惊,后退两步,呆在原地,心里感到万分委屈。
天色渐亮,山岭现出轮廓。一个干瘦道士走出树林,怀里抱着一根竹笛。他看见了驴子,就问毛驴的主人:“申小乙,你想得蛮周到,两条驴子换着骑?”
申小乙正用绒布擦拭琵琶,漫不经心地说:“那是自个跟来的一头野驴。三太子,不知潘仙翁他们到了没有?”
三太子一脚跨到到磨盘石上,把自己的绑腿松开,重新扎了一遍。“这个刺客太过狡猾,没想到追了数千里,还是捕风捉影,吃不准他的行踪。”
申小乙哼了一声,“金丹子号称锦衣卫老郎,捕拿人犯天下第一,这次捉不到刺客,他还有什么脸面去严太师府上厮混!”
“金丹子下令封锁了其他渡口,只留羊关坝一个渡口。估计这刺客无路可走,只得走这条路。”
“但愿他算得准!贫道这几日把腿都跑转筋了。”
三太子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就地蹦了十几下,摸摸放暗器的皮囊,抽出一支透骨钉,塞进竹笛中,拉开机簧,用棉球把口子封住。
“涂药了吗?”申小乙略微有点紧张。
三太子说:“当然!此人非同小可,还是预留一手为妙。”
申小乙沉吟了一下,从布囊里摸出一把带穗的飞刀,撩起袍子,把飞刀插进腰带里。
驴子静静地等着毛驴吃光牧草,小心地凑上去,友善地用眼睛说:好!
毛驴吃饱肚皮,对驴子已经没了兴趣,懒洋洋地垂下头,粗大的鼻孔一张一吸,贴着地面闻那些沾满露水的杂草。
驴子没想到,和同类交往,竟然比和人类说话还要费劲。它第一次萌动的本能,就在这一头冷一头热的互动中慢慢冷却了。
树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
三太子和申小乙同时一惊,“来了!”
他们的同伴刘无尘埋伏在树林的那头,古怪的鸟鸣是刘无尘发出的信号。
驴子下山不久,对人话还一知半解,不知道这些道士想干什么。此刻,它一门心思都在毛驴身上。毛驴围着皂角树,正在轻轻啃着树皮,姿态妩媚,撩拨着驴子青春初萌的心弦。
林中传来枯草被践踏的沙沙声,一个三十岁上下,五短身材,顶着一脑袋晨霜的丑汉,迈着罗圈腿从树后走出来,肩上挑了两筐豆腐。
申小乙和三太子对望一眼,都有些失望。等了半天,只是一个卖豆腐的。根据太师府目击者的描述,刺客是个身材颀长的俊美青年,和这个卖豆腐的根本对不上号。
卖豆腐的面容臃肿,一脸的困倦,朝道士点点头,低头从他们身边走过。
申小乙紧盯着豆腐贩子的背影,感觉这人走路姿势僵硬,布裙下的两条腿似乎是故意弯曲的。如果把那两条腿扳直……他快步赶到豆腐贩子的前面,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卖豆腐的,你这豆腐几文钱一斤?”
“回道长话,童叟无欺,实价五文一斤。”
“你这豆腐新鲜吗?”
“您瞧,还冒热气呢。”
“你这豆腐做的如何?”申小乙揭起盖布,看了一眼。
“我这豆腐是山泉水做的,您瞧,白白软软,水嫩光滑,弹性好,口感最妙。道长吃吗?”
申小乙盯着豆腐贩子的眼睛,“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听道长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你很贫嘴!”申小乙没看出什么破绽,挥手让卖豆腐的离去。
卖豆腐的把挑子换了个肩,担起来刚想走,申小乙又把他叫住,“你去何处售卖?”
卖豆腐的说:“前边篱下河、张家坪。”
“一斤黄豆能做几斤豆腐?”
“老豆腐做一斤,水豆腐三四斤也做得。”
申小乙沉吟了一下,觉得这卖豆腐的应答如流,但说不出什么地方怪怪的,总让人不放心。
是那双眼睛!充满书卷气,丝毫没有一般豆腐贩子的世俗狡狯。
林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无尘抱着铁把拂尘跑了出来。他惊慌地扫视一眼,指着豆腐贩子,“抓住他!他就是刺客。”
申小乙和三太子一愣,忙去看卖豆腐的,眼前突然芒星爆点,十几只闪光体携着风声瞬间就到了眼前。
“娘呀!”两人闪身躲避,血压瞬间升到八百百帕!
卖豆腐的一拧身,甩掉豆腐桃子,双手一挥,二十只飞刀呈扇面射向三个道士。趁道士慌忙躲避,他迈开大步跑到毛驴身后,大概觉得不够安全,一路小跑,又钻进了树林中。
“别让他跑了!”申小乙拔掉肩头的飞刀,大声提醒同伴。
刘无尘骂了声“晦气”,弯腰钻进林中,截住豆腐贩子的去路。三太子的胳膊和大腿上各挨了一刀,一屁股坐在地下,从怀里摸金创药。
“他跑了没?”申小乙问刘无尘。
“没跑,我在树上。”卖豆腐的声音从枝叶间传出来,语音清脆,略带戏谑,和刚才判若两人。
“你是好样的,”申小乙拉开衣领,用纱布捂住伤口,“只是力道弱了,要不把道爷的这条胳膊就废了。”
他和三太子都受了伤,急着涂药裹伤,暂时顾不上捉拿刺客,只好和对方慢慢周旋,希望拖住对方。
“你叫什么名字?”没话找话。
“我叫豆腐潘安。”
“道爷一路追得你好辛苦,你把卖豆腐的怎么了?”
“我把他的磨坊包了,花了很多银子。”
“你的银子很多。”
“我从不亏欠人家。”
林中突然一阵骚动,传来枝叶折断,飞刀钉到树干上的“笃!笃!”闷响。
刘无尘在林中骂道:“这兔崽子,身上带着兵器铺。你的刀甩完了没?”
“你没事吧?”卖豆腐的显得很关切。很奇怪,现在的场面是老鼠和猫的关系,老鼠反倒关心猫的安危。
“还好,道爷闪得快。”刘无尘说。
卖豆腐的说:“你是出家人,说话不要带脏字好不好?”
“我做俗人时,吃斋念经,连鸡都没杀过。出了家,反而专门杀人,双手沾满鲜血,罪孽深重,罪大恶极。”刘无尘大笑着说,“骂几个脏字怕什么?”
“这样不好,阎王爷会给你存档的。”卖豆腐的振振有词。
“哼!我破碎的心早就下了十八层地狱。道爷已经不在乎了。”
“我估计是十七层地狱。”
“你知道的蛮详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再枉杀一个生灵,就该下十八层了。”
“怎么讲?”
“你今天不要杀我,你就停在十七层。如果杀了我,直接就掉下去了。”
“少贫嘴!你闯大祸了,你知道吗?”
申小乙裹好伤口,轻轻挥了下手臂,觉得没有大碍,摸出自己的飞刀,悄悄向豆腐贩子发声的地方摸去。
三太子靠着一棵大树,愁容满面。他现在能做的只是虚张声势,或是用透骨钉发射一次。
从刺客轻松从容的言谈中可以听出,这是个初出茅庐的良家子弟。他对三名追捕者没有恶意,只是寻机逃出包围。道士们也感到新鲜,一般被他们围起来的人,要么万念俱灰,乖乖等死;要么咆哮如雷,骂不绝口。没见过这样清风明月,悠闲从容的。
刘无尘被飞刀压制住,躲在树后不敢露面。他不停地和刺客套话,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为同伴的偷袭创造机会。
“你是好样的,有正义感,贫道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啊,那你就学我,宰了那个大奸臣。”
“不行啊,我收了人家银子,怎能做那种事?”
“你好笨哦,乱臣贼子,天下人人皆可诛之。你得了他的银子,再给他一刀,又实惠又得了好名声,连这都不懂。”
“说的也是,贫道怎么就想不到呢。”
“可惜,我门道浅,没有得手,还被你们追得到处乱跑。”
“你下来,我教给你刺杀秘诀。”
“笑话!我才不会上你当……啊!”卖豆腐的惊叫一声,树枝一阵乱颤。显然,申小乙偷袭得手。
刘无尘闪出身,手里二斤重的大铁镖甩向刺客惊叫的树杈。没等他看清刺客的人影,一阵刀雨迎面扑来。他藏身的树干上顿时钉了三只刀。
“你还有?”刘无尘蹲下来,从草丛中拔出一只落地的飞刀。
“刚才是谁偷袭我?”刺客问。
“贫道。”申小乙有些后悔,没扔准,浪费了一次机会。
“没抹药吧?”
“没有。”
“真客气。”
刘无尘从身边草丛里找到五只飞刀,真正的柳叶刀,三寸长,一指宽,两面带刃,有点锋利,刀面上刻着篆文的“须”字。
“这孩子真懒!你的刀都有锈迹了,也不磨一磨,涂点油。”刘无尘有点喜欢这个稚嫩的刺客了。
“我哪有那闲工夫?一百零八只飞刀,磨也得磨好些天。”
“真是糟蹋,你每次扔几只?”
“十只。”
“真够豪爽的。”
“我打不准,只好多扔几只。”
刘无尘哈哈大笑,问申小乙:“你记得这孩子扔几次了?”
申小乙回想一下,说:“扔了贫道四次。”
刘无尘说:“也扔了我四次。他手上只剩下二十八只了。再扔三次就空了。”
“刘兄的意思是让他赶紧扔完,咱们抓人交差?”
卖豆腐的在枝叶间喊:“哎!你们当我不存在,就这样大声商量?真是目中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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