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从腿部蔓延至全身，疼的他简直要哭出来。原本已经愈合伤口现在重新被破开，白色的肉和红色的血混一起，杂糅成一种令他心悸的颜色，他害怕见到那可怕的伤口，却又忍不住去看它。
“我根本没有事，我说过了，你本不必做这些。”帕兰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他太疼了，现在积聚在他腿上的疼痛比之被扎库切断时更为强烈。身上的汗流下，发干，又重新流下。他的头发早已湿漉无比，好似洗过一般。
精灵埋着的头抬了起来，她手里握着的小刀布满血液，黑色的鲜血，不过即便血液四溅，她的身上也未曾沾染一滴，那些血液好像有意识般主动避开了她，连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味都无法遮掩她的气息。
“你不明白，”白兰莉丝说，话语里有说不出的凝重，“我原本以为这伤口是巨龙造成的，但是如果是那些扎库的话，帕兰，你的处境实在太危险了。”
“有什么危险的？”他的回应带着不满，“这伤口我用‘崔特蒙特’敷过了，而且也早已经愈合，你却把它重新弄开。”任谁的伤口被这样对待也不会心怀感激。比起折磨我不伤口，你现在更应该去帮斯德瑞一起去把让救出来。他心里想，却没有说出。
精灵把手中的小刀伸到他眼前。
“这能说明什么？我的血是红色的，根本没有中什么毒。”帕兰坚持。
她拿起一张手帕，擦拭着匕首上的黑色血迹，“这不是什么毒，树灵不会用那种低劣的手段，这是更可怕的东西，撒洛艾扎，黑死咒。”
“咒语？”
“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是诅咒。”
诅咒！这个字眼让他吃了一惊。帕兰知道诅咒，在无数的传说和神话里，它们永远在其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大人们谈天说地的时候偶尔会谈论它，让也描述过它的恐怖，传说古卡伦国的国王艾萨罗身中诅咒，化身为炎魔将整个国家烧成灰烬；神秘的水女巫用更神秘的诅咒把飞过她居所的巨龙化成脓水，还有更多的传说，他数不清。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那些是无所事事之人编造的用以消遣的玩意儿，既没有想过会亲眼见到，也更没有想到自己还会被这东西附身。
“可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如果是诅咒的话，不是应该－－”
“你所认为的诅咒是什么，只是中了就会死去的咒语吗？不，刀剑和魔法都可以致人死命，但是诅咒无声无形，悄然间就会让你感受到比之死亡更为恐怖的折磨。”顿了顿，她突然问，“你知道那些扎库们是怎么出现的吗？”
“你不是说它们是应树灵的召唤而出现的吗？”帕兰不解，她为什么要突然提那些扎库。
“我的意思是，在树灵召唤之前，它们身在何处，又是如何诞生－－你不会认为它们是树灵的魔法所生的吧？”
“它们是活生生的，”他想起那家伙布满利齿的狰狞血口，还有那双恶毒的眼睛，“我感觉得到，没有什么魔法能创造生灵。”
“或许有吧，但不会是它们。我想告诉你，如果你当时死去，那么现在那些扎库中就会多出一员，你还觉得自己身上的已经没有大碍了吗？”少年猛地一颤，不过她对此早有了防备，用手压住以免伤口碰触地面。
“我会变成，那种东西？”帕兰的声音比身体颤的更厉害，不是因为疼痛，事实上从谈话开始从伤口传来的疼痛就已经减弱很多了，让他害怕的是恐惧，对自己可能变成那些扎库的恐惧。变成那些他憎恨的存在，如同它们一样生活，他不敢想象那副光景，甚至光是这个念头都让他觉得可怕。
她没必要骗我，帕兰知道。
“你无法想象黑死咒的可怕，看看这片森林，在树灵出现之前，它也如同其他普通的森林一样，充满了生机，这里曾经也有过鸟、虫，有温顺的小鹿，也有猎食的林狼，但是现在，整座森林看似富有生机，实则却一片死寂，只剩下那些树灵的守护者，这全是因为黑死咒，恶毒的诅咒。”她悲伤地说，失去生灵的森林让作为森林精灵的她感到悲哀。
“我也会因为这个诅咒变成它们？”他知道得到的只是肯定的答复。
精灵点头，“如果你当时死在那里，扎库会吃掉你的血肉，黑死咒则将融化你的骨头，侵染你的灵魂，然后大地和树木会为你塑造一副新的身体，你将被永世禁锢在那具躯壳里，浑噩地等待着下一次死亡。就算你在扎库的攻击下保住了性命，甚或杀死了它们，只要这伤口还在，黑死咒就不会消失。你会生不如死，而它们只会再次找寻到你，把你的灵魂拉进这片土地为你精心打造的坟墓里。”
“这种诅咒，为什么，凯蒂洛拉不是你们所崇拜的神灵吗，为什么树灵却会这种诅咒，这样，这样残忍的东西？”
“我不知道凯蒂洛拉到底想什么，但是她确实将黑死咒教给了她的孩子，虽然她们大多数只是用它来自保，但是仍有许多无辜的生灵丧命在这诅咒之下。看看那些扎库，那些体积大的，生前可能是熊、老虎或者安杜洛，那些跟你差不多的，它们曾经也许是人也说不定。”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说过了，我曾作为与她们交流的使者。但是‘凯蒂洛拉之子’不会因为我们是精灵就对我们善待有加，仍有许多精灵因为招惹到她们那变幻不定的脾气身中黑死咒而死，她们不是生灵，即便在这个世界活上再长再久，也永远不可能有属于生灵的情感。凯蒂洛拉为什么会创造她们，真让人不解。”
“比起这个，你真的能解除这个诅咒吗？”
“我不敢保证，但我在尽力尝试。”她抬起头与他对视，手上的工作却没有停下。小刀在伤口上迅捷而巧妙地跳动，她的动作优雅无比，宛若技艺最为高超的舞者在舞蹈，刀尖像挑起丝线一般将伤口中那些更为鲜艳的红色血液挑出，它们也确实化成红色的线条缠绕着刀身，然后红色暗淡，眨眼就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如果是正常情况的话我真的无能为力，但你的情况很特殊。”再次用手帕把小刀擦拭干净后，她说，“你原本确实已经死去，我想你应该感受得到，那种灵魂离开肉体的感觉，就像－－”
“就像飞起来一样。”帕兰回味着那种朦胧又虚幻的感觉，虽然不甚真实，却让他留恋。
“是的，飞翔。原本在你死后，黑死咒会在融化掉你的肉体后再缠绕住你的灵魂，将你带向那具新的躯壳。我尝试唤回你的灵魂，没想到真的成功了。肉体还没有处理完，你的灵魂就已经回归，这诅咒似乎也因此停止了变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已经安全，黑死咒依旧潜藏在你的身体里，也许下一刻就会再度爆发。不过现在也给了你活生的机会，能不能成功只有看命运是否眷顾了。”
“我还以为你们精灵无所不能。”帕兰嘟囔着。
精灵白了他一眼，说：“那是你以为，人类总喜欢杜撰毫无根据的传说，这就跟巨龙的鳞片可以用杜诺诺斯荆棘刺穿一样经不起推敲。除了悠久的生命，‘埃拉’同你们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个世界是属于龙族的，从一百年前它们开始征服世界到现在，我们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躲藏。这样看起来你们短暂的生命反而是一种幸运了，不要经受太多的苦痛。我却看的太多了，尽管我们有黑夜的保护，尽管生活在那些巨龙无法看透的阴影里，但我的族人仍在死去，或许某一天，我还会见证‘埃拉’彻底从世界上消失的情景。”
“精灵对世界里永远充满悲观，起码这个传说是真的。”帕兰说，“如果我有你们那么长久的生命，我会杀掉自己能杀死每一条龙，直到死在那些爬虫手里的一天。”
“你是这么想的吗？”她注视着少年那双湛蓝的眼睛，那里面确实充满坚定，“孩子的话大都发自内心，这点我相信，但是你也有长大的那天。”
要说多少次她才会愿意承认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帕兰心想。
疼痛断断续续，时而强烈，又时而微弱，他的意志在这仿佛无尽的折磨下濒临崩溃。何等的折磨，他想不出言语形容，也没有气力去想。帕兰生平第一次觉得连思考都是这么耗费气力的事，他好疲惫，好疲倦，不想说话不想睁眼不想呼吸甚至不想去想。好难受，好痛苦，像一千把刀在他身上挥舞，也像扎库切下他左腿的无数次重复。耳边有巨大的轰鸣声，但等他注意到，却又只有一片静寂。眼前幻象丛生，无数黑影闪过，他想辨清那些影子的归属，却徒劳无功。我好难受，他想说，但声音卡在喉咙，那里发干好似火烧，他这才觉得无比干渴。水，给我水，他说不出，想要伸手寻找，但他的手被泥土死死黏住，杂草缠绕在指尖。我要死了，我快死了，一个个念头胡乱地在脑子里旋转，他昏昏沉沉，控制不住。幸而等到他终于想要放弃的时候，从伤口处传来的痛感忽然消失了，然后一切的幻象都尽数消失，周围复又变成了先前正常的情景。
“好了。”他听到精灵说，声音犹如天籁。
“已经，”他喘了口粗气，吃力地问，“已经结束了吗？”
精灵点头，随后又摇头。她擦拭完了小刀，把它贴放在右小腿边后，又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个水壶，递给帕兰。等到少年灌了几大口后她才接过喝了一些。帕兰疲惫不堪，但她的情况也不太好，这种精细的工作任谁都无法轻松胜任，但她总算是完成了。
“我不敢肯定诅咒是否已经完全消除，但是从表面上看，你的伤口暂时没有什么大碍。”敷上‘崔特蒙特’后，他的伤口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多时那里只剩下了一大片疤痕。
最神奇的治疗药也不能让断腿再生，他望着自己那条缺失的左腿，心里没有丝毫脱离危险后的喜悦。
“我知道，”他的语气变得平静，似乎已不会再对任何事心生波澜，“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不是吗？”
用这条“新腿”走在地上的时候，他显得极其难以适应，动作甚至比先前用一只脚蹦跳行动的时候还要笨拙。
“也许我天生就不适合做一个瘸子，干脆一直这么跳着就好了。”帕兰不满地抱怨。
“像只兔子？”精灵笑道。
虽然话这么说，但要帕兰舍弃这条“新腿”重新变回原来那副狼狈模样他却打死也不愿意。再怎么样走路也比像只兔子一样蹦跶要好太多了，虽然他一瘸一拐。精灵在他的“新腿”和原来的伤口间放了条厚实的毛帕，以减轻伤口同那条坚硬的“新腿”碰触所产生的痛感，但即便如此，左腿每迈出一步他都疼的直咧嘴。很快就会适应的，他安慰自己，伤口的新肉会变得厚实粗糙，那时你就可以自如地行走了，就像以前一样－－
他感激白兰莉丝，感激她救下自己的性命，虽然在那之前他一度丧失继续活下去的念头；当然也要感谢她的智慧，如果不是她想出可以用木头做一条假腿的话，自己现在指不定已经累得只能在地上爬了－－他当然提不出让精灵背着他赶路的请求。
“讲讲跟我们分开后的故事吧，我想知道你和斯德瑞后来都发生了什么。”顺便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让腿不那么痛。
“是个很长的故事。”她说，“你俩离开后我们原本也想迅速摆脱‘噬泥者’，但那家伙的真正实力超乎我们预料。那条龙，那条被许多人称呼为‘噬泥者’的巨龙很早以前就已在这块大陆上声名狼藉，糟糕的家伙，但却实力出众。我在外面游历的时候听说它有望成为又一条元素龙，当时还只觉得是传闻，但如今看来确实不假了。它掌控大地的能力早到了非寻常龙类能及的地步，那种随心所欲的感觉确实已经十分接近元素龙的境界了。我们和它缠斗了很久，直到它突然选择放弃战斗，飞向这座森林。我以为它是为找寻你们而来，但结果看来不是。”
“它为树灵而来。”帕兰说。
白兰莉丝点头同意，“除此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理由能让它放弃与屠龙者交战，这家伙出了名的敌视人类，根本不接受有人类居住的属地，对屠龙者尤其仇恨，死在它手上的屠龙者可不少。”
“它一早就知道这里有树灵？”帕兰问。
“也许吧，这座森林能够在世界树附近隐蔽这么久，连我们‘埃拉’都没有发现，或许也有它在此布下结界的原因。”她把前路上一根伸出的荆棘拨开，以使帕兰更轻松地通过，又继续说，“虽然不知道‘噬泥者’到底有什么打算，但这对于我们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除掉他的机会，如果清楚树灵的脾气的话，它就根本不应该在‘凯蒂洛拉之子’身上打任何主意。从某种意义上说，伊扎齐兰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
“那让呢，我们现在不是去救让吗？”
“很遗憾，这两件事必须放在一起做。让就在巨龙的手上，我们正是一路追寻它的踪迹才找到你。如果巨龙是冲着树灵去的话，应该会等到她完成‘聚灵’仪式，那要花上不少时间，因此我和斯德瑞才决定分头行动，我留下来保护你，他则先一步去救那个孩子。”
“可是树灵和巨龙都在那里，只凭他一个人－－”帕兰有些担忧。
“放心，”精灵神秘一笑，“很多时候你只见识到屠龙者的冰山一角，尤其是‘绝望’的。”
“斯德瑞那家伙自称‘绝望’？”帕兰的表情很好地表露出自己的想法，“那个畏首畏尾的家伙还能隐藏些什么实力，上次那条三头龙可把他吓得不轻，只是听到声音就忙着收拾行李跑路！”
“三头龙无比危险，他还要保证你们的安全，况且你们也应当学会在合适的时机撤退来保命。你不知道他寻找你们时担忧的模样。”精灵为屠龙者作辩护。
“他还会担心我们？这可真稀奇，我还一直以为他嫌我们拖他后腿。”帕兰惊讶道。
“那你应该向屠龙者证明自己的实力了，我刚好需要你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如果完成也许能帮上他大忙。”
听到这话，帕兰兴奋起来，立刻毫不犹豫地说：“要做什么？尽管包在我身上，我早就想跟那条身上全是烂泥的脏龙较量一番了，这次一定能在它身上戳几个血窟窿。”
“不，不是屠龙，”精灵摇头，“但同样危险，依旧有丧命的可能。你最好考虑清楚，我不会强求你。”
“有什么值得顾虑的？”他笑着用腰间挂着的剑敲了几下木腿，满怀自信地说，“我状态正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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