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走后半个月。卷帘一直呆在流沙河的岸上不曾离开半步,他知道,虽然自己身体已经自由了,但是心灵依旧受着枷锁。他无法摆脱内心中因五百年累积的孤苦和悲痛。
也就是这个时候,卷帘才发现这流沙河两岸全是戈壁。
他呆坐在岸边,望着这昏黄的流沙河,它似乎从来就不曾停下奔流的脚步,为什么它的生命如此强盛,为什么它可以没有烦恼,没有痛,没有恨,却能让人痛恨。
卷帘心中一片空白。他虽然已经有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最终的命运。而是否无论前面走了怎样的路,都会通向同一个宿命呢?假如是这样的话,前面所走的路,所经的苦,还有这么重要吗?
卷帘想不明白,他在心中构想了无数次玄奘的容貌,他是否和金蝉子一样,他到底有怎样的智慧,他到底能带给自己什么。他想见到他之后,一定要好好问问这个问题。
卷帘在泥淖之中找到那十个取经僧人的头骨,因为多年的腐蚀,他们的头骨都只有拳头一般大小了。卷帘将他们串成一串戴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将他们视着胸前的佛珠,时刻警惕着自己万勿作恶。观音说,悟净,指的是知道远离污浊,去寻净土;“随其心净,即佛土净。”此求佛问道的第一重境界。
卷帘牢记住了这句话,这是他的名字的含义。他终于有名字了。看着漫天的流沙,卷帘决心再为自己取一个姓。却一时想不到好的,他又想,人为什么必须有姓呢?于是渐渐他便忘了这件事了。
卷帘就这样躺在河床上懒散地晒着太阳,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多少年形成的条件反射,当他看到金色阳光穿透云层的时候,他都会匆忙躲避。
他以为万剑穿心的时刻又来了。
而当他碰触到晶莹剔透的东西的时候,依旧会双手颤抖。
卷帘裸露着上身,摸了摸左边的胸膛。
他的心口处堆积了一厘米多厚的老肉茧,这有一厘米多厚的老肉茧便是天将的剑气所伤,好了又伤,伤了又好遗留下来的。但此时却异常顽固和顽强地如同铜墙铁壁般保护着卷帘的心脏。
他用手摸在上面,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就是说他的心脏因为饱受折磨和摧残变得异常坚韧,现在任何样的事情,任何样的苦难,任何样的情愫都再难以触动自己的内心。
当黄昏的天空中五彩斑斓的时候,卷帘再次抬头仰望,随之云层散开,一缕夺目的光芒倾泻而下,卷帘的目光迎上这道光芒,并不再躲闪。
他笑了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想自己终于克服了强迫症。
终于手得云开见日出,卷帘想。
当天空中这道光芒淡去,卷帘突然感到一阵猛然的心跳。
光芒散去的那一刻,河岸前一位绿衣女子向他走来。
这种当年使自己心血澎湃的颜色在他的眼中逐渐由暗淡到浓烈,他的心也逐渐由死灰般的沉寂恢复了跳动。不错。他没有看错,他再次看到了阿绿。
卷帘从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她,他更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野人的姿态来见她。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是死的了,任何事物都无法触动它。然而,当他的瞳孔中映出阿绿清澈脱俗的面孔的时候,卷帘的心脏脱离了他的束缚,疯狂地跳动起来。
卷帘坐在地上并没有站起来,他也没有向她打招呼。在她的面前,他也不再顾忌自己的形象了。
这一切仿佛注定中的事情。
她依旧还是那么的年轻美丽,依旧无法用天仙来形容她的面容,她依旧是天仙中的天仙。
阿绿向他露出微笑,她的目光中透露出她初次向他说话时的那种好奇和惊诧。卷帘知道,他此刻的仪容更能勾起她的好奇。
“你真像一头狮子,”阿绿笑着说,“我可以坐下来吗?”
“地上脏。”卷帘没有再看她,他不敢正视她的目光。而现在他那跳动着的心脏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阿绿便坐在了卷帘的前面。
“你该洗漱一下你的须发了,能够洗漱一下,你还是挺英俊的。”
“这里没有水。”卷帘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异常,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听见。
阿绿回头看了看着湍急的流沙河,说:“你已经自由了,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
卷帘说:“我在等一个人。”
阿绿再次看了看流沙河。突然,她双手握住卷帘的手,卷帘并没有缩回来。他已经没有一点知觉,仿佛就像是自己的左手被自己的右手握住一般。
阿绿说:“你喜欢我,却不对我说,却要告诉王母,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吗?”
卷帘沉默。
阿绿说:“就算我当时也喜欢你,我们就能在一起吗?就算是王母允许,玉帝能允许吗?”
卷帘突然感到一阵心痛。五百年了,他从未有过因为情感的触动而心痛过。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早已麻木,自己是一头僵尸。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如果说真的不能因情感的触动而心痛,他想,只能是王母那一类人。
“后开我知道你受难,我每天都会请求王母原谅你,放过你。但是她说,我不需要时空逆转,也不需要河水倒流,必须要琉璃盏恢复原状,流沙河的水完全变清澈才能放你。几百年来,我都在寻找能够替代琉璃盏在王母心中地位的宝物,可是一直找不到,后来师傅修炼了一颗千年夜明珠送给王母,观音也前来向她求情,王母这才答应给你恢复自由。只是说,再也不能恢复你的仙箓。你不能再返回天庭。”
卷帘说:“你觉得我还有必要回去吗?”
阿绿松开了卷帘的手,站起身来,说:“你要等待的人是什么样子?”
卷帘说:“他是一个和尚。”
阿绿怔了一下,说:“到时你也要变成和尚吗?”
卷帘说:“是的。我将和他一起一步一步地走到西天去。”
阿绿说:“你愿意吗?”
卷帘说:“我怎么会不愿意?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本吗?当和尚有什么不好?到时我再也不会因为想念一个人而痛苦了,这个世界上也再难有使我心动的女孩。”
阿绿低下头,说:“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对我说。”
卷帘说:“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阿绿轻轻地笑了一下,指着西方天空,说:“当那个地方出现浅紫色晚霞的时候,你对着它说话,我便能听得到,”阿绿停顿了一下,说,“我现在的职务就是负责那片天空的装扮。”
卷帘笑着说:“那你也算是紫霞仙子了。”
阿绿说:“是啊。”
两人相视而笑。
流沙河的水继续不住地奔流着,其实他的源头就在那一片戈壁之外,只是没有人找到罢了。
阿绿看着西方的天空,说:“你们到了那个地方会怎样?”
卷帘说:“谁也不知道,到不到都没有关系,我现在已经是和尚了,在那里都是修行。”
阿绿沉默。因为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们本来也只是见了几次面的相当于陌生人一类——虽然在卷帘的心中,她已经是女神一样的存在。但今天她和他相逢,却像久违了的朋友。
此刻,她看到他看透一切世事的样子,却感到无比的心痛和绝望。她不知道缘故。谁也不知道。
“我已经有了名字,”卷帘说,“污浊的泥淖已经腐蚀了我的心灵,我必须净,必须远离污浊,去寻净土,我现在叫悟净。而灵山就是这样的净土。”
阿绿礼节性地笑了笑,她看着奔流着的流沙,说:“悟净……沙悟净,这个名字还蛮不错的。”
从此卷帘便又叫沙悟净。
阿绿说:“我要走了。期待你凤凰涅槃,霞举飞升的那一天。”
卷帘说:“我送送你。”
阿绿说:“不必了,王母不希望我们在一起。我自己走便是,你多保重。”
卷帘说:“保重。”
阿绿抖了抖衣袖,向着天空飞去。她的身姿轻盈妙曼,卷帘痴痴地看着。卷帘——现在是沙悟净——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悲伤而感触,也并没有太多你留恋,他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所有的一切自有它存在的道理,而所有人的命运都会有注定的方向。就好比卷帘和阿绿,他们本是两条平行线上的快马,无论你往哪个方向奔驰,无论你的速度怎样,你们终将不会相会在一起,只能想牛郎织女一般隔空相望。
就像现在,卷帘在地上,她在天上。
在天上的人永远无法明白地上的人的痛苦,而地上的人又何尝能理解天上人的内心的悲哀。看来只有那句“随其心净,即佛土净。”才是永恒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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