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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沁离开许久没有回来，月奴双有些担心，转念一想，这里是军营，女子出入虽有不便，但应该不会为难她才是。
正这样想着，帐外隐约传来嘈杂的人语声，像是在激烈的争吵。月奴双的心一紧，摸索着想出去看看，因为看不见，又不熟悉这处新帐的布局，饶是一边摸探一边慢走，还是差点摔了。
银沁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她急忙将饭食放到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扶住月奴双，“……二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呢？”
声音有些发颤。
月奴双听到她的声音，稍稍松了口气，看不见银沁红红的眼眶，“我看你半天没回来，外面又突然吵起来，正担心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银沁抬手抹了抹眼角，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无异：“没有呢，我怕他们熬不好药，在那里守了一会儿。”
月奴双拍拍她的手，“我虽看不见，但还没聋，你这声音听上去也不像是没事的，说吧，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银沁刚压下的泪意又涌了上来，哽咽了片刻，才道：“是银沁说错话了……”
原来银沁出去端吃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见她，不由分说冲到她跟前下跪，又是磕头又是作揖：“求仙女大人救救俺小妹吧！她快不行了！俺家爹娘去得早，俺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俺不能眼睁睁看她被疫病折磨死啊！”
银沁吓了一跳，不知闹得哪出，后退几步，说：“这位大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大汉一愣，又磕了个头，“没有错啊！俺们这里就您一个姑娘，俺知道您就是仙女，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俺妹妹吧！”
银沁头晚上听说了月奴双医治鼠疫的事，也以为她家二小姐真的是仙女下凡，能够施法救人。和旁人的崇敬不同，她更多的是心疼，想来这施法也是极其消耗元气的，否则她家二小姐也不会昏迷和看不见。这人不懂体恤就算了，竟还来求仙女救人，当真是想逼死她家二小姐才甘心吗？！
银沁皱着眉，强压下心中的不悦，低声道：“大哥，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仙女，救不了你妹妹。”
言罢，就要离去。
那大汉跪着挪向她，两手抓住她的脚，不准她走，“就是您！就是您！您不救她，她会死的啊，她才十二岁，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银沁本就替二小姐感到不值，心里始终憋着一口郁闷之气，乍然被大汉不依不挠地冒犯，火气腾地蹿上来，“人各有命，生死由天，你在这里死缠烂打空耗时间，不如去问问你家妹妹还有没有什么未了心愿替她完成，也让她走得安心一些……”
她不是个硬心肠的人，可别人的命是命，她家二小姐的命就不是命吗？
大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仙女”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由得悲极生愤，死死捏住银沁的脚。他本生得虎背熊腰，又是从军习武之人，力大无比，银沁顿时疼得尖叫一声，摔在地上。
“你这黑心肠的女人，老子好言好语求你，你见死不救就算了，还咒老子妹妹死，看老子不打死你！”说着就挥起拳头。
两人这般动静，引来许多士兵围观，乍见同伴要对女人动手，也顾不上看热闹，纷纷上前制止，拦的拦，劝的劝。
虽说拳头最终没落在银沁身上，但她还是被吓得够呛，倒在地上止不住地哭。
“放开我！什么鬼仙女，我看就是个妖怪！看老子打不死她！”那大汉发了狂似地想要挣脱同伴们的钳制，又上了几个人才勉强把他抱住拖开。
旁边的士兵议论纷纷，刚才两人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这些人没见过月奴双，也以为银沁就是那位善心善德的“仙女”，不禁都有些失望，没想到他们无比敬仰的人会说出那样冰冷糟心的话来。
“怎么回事？”一声粗喝，人群让开一条道，百夫长走了进来，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顿时眉头大皱，走到大汉面前，猛地就是一拳头，众士兵齐齐愣住。
“干的什么混事？欺负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长本事了你？”
大汉眼睛血红，右脸火辣辣地烧，犹如一只困兽。
有人替他说话，百夫长怒不可遏：“狗屁！你去拜菩萨求他送你个媳妇儿，没送你还拆了庙不成？干的都什么混账事？”他狠狠瞪了周围一圈，走到银沁身旁，伸出手，愣了一瞬，又在身上揩了揩，才重新把手递给她，放低了声音问：“姑娘，您没事吧？”
银沁认出他就是昨晚讲故事的大哥之一，又见他不由分说揍了那大汉，委屈地抹了抹眼泪，感激地说：“我没事，大哥，谢谢您。”却没借他的手，而是自己艰难地爬了起来。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迎着众士兵冷冷的目光，缓缓走向那大汉。
钳制大汉的几个士兵都警惕地望着她，以为她也要打自己兄弟，不想银沁却哑着声音对他说：“对不起大哥，我不是你们说的那位仙女，也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我家二小姐……还病着，她也才十六岁，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现在她连自己都救不了，恐怕……真的救不了你家妹妹……”
银沁说完，低着头寻了个人缝钻出去跑开。
众士兵一时默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搞不懂什么情况。
百夫长走过去，挥挥手，示意兄弟们放开大汉，叹了口气，道：“老子听说你妹妹的事了，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真的是混球，仙女施法后伤得不轻，眼睛都瞎了，老子们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挖出来送给她，只求她快快好起来。你倒好，问都没问清楚，揪着人家的丫鬟撒泼，还要打她，你要真动了手，我们都成了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了！”
那大汉呆愣在原地，半响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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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奴双听了银沁的话，心疼地摸摸她的脸，手指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仙女，只不过凑巧知道医治鼠疫的法子，没想到外面是这样谣传的……对不起，因为我，让你受委屈了。”
银沁更加难过，“二小姐说的什么话，明明是我自己……哎，想想要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染上鼠疫，还被人那样说，心里肯定也不会好受的。只是我真的……讨厌这样的人心，以前我家尚算富足时，经常布粥救济穷苦之人，后来家道中落，糊口尚算艰难，便也无力救济他人。那时有一户穷人家孩子生了病，求我爹娘施点银子给他们治病，可我家确实拿不出钱来，他们竟破口大骂，说我们从前济寒赈贫都是虚伪之举……每每想起，都觉得十分心寒，所以刚才说话才难听了些……”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会把别人对他（她）的好，当成是理所当然。
“我倒觉得那士兵说出来的话才难听呢，你没有说错话，不必觉得良心不安，我本来就无力再医治鼠疫，说到底，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月奴双低头垂目，有些不甘心，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所以后来你才会进到相府中做侍女吗？”
银沁点点头，忽而意识到二小姐是看不见的，“嗯，我爹在我十岁时去了，我家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早年全靠我娘给人洗衣做工，现在我大了，总要替我娘分担些。”
“你的弟弟妹妹们都多大？”
“老二今年十五，老三十二，小妹刚满十岁，”银沁想起桌上的早饭，急忙端过来，伸手探了探，好在还是温热的，“瞧我，只顾说话，忘了您还饿着呢，来吃东西吧。”
因为看不见，月奴双只能由银沁喂，吃了几口，她说：“银沁，你今年十八了吧？”
“是啊，怎么了？”银沁舀了一勺蛋羹送到月奴双嘴里。
月奴双吃了口，笑着说：“该嫁人了。”
银沁愣了愣，“二小姐，您说什么呢……银沁不想嫁，银沁一辈子陪着您。”
“你才是说什么呢！哪有姑娘一辈子不嫁的，我怕你弟弟妹妹找我算账，”月奴双想了想，“要是有喜欢的男子，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银沁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好端端的，提这些做甚？”
“咦？难道真的有？”月奴双兴奋地都顾不上吃食了。
银沁庆幸二小姐看不见她的脸，微咳了一声，佯装正经，“没有，没有，没有，二小姐，您还想不想好好吃东西了？”
“这是在威胁我吗？欺负我看不见？”月奴双说着就伸出手，摸索到银沁的身子，手指在她腰间挠痒痒。
“哎呀！看来您是不太饿了？”银沁连连笑着躲开，话是这样说，还是不忘喂她吃食。
银沁很感激大小姐能让她来伺候二小姐，二小姐亲近随和，温柔善良，一点也没有把她当成是下人，哪有主仆之间能这般玩闹呢？
她是真的想一辈子伺候在她身边，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小姐，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对她好，心甘情愿而又发自肺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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