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府侍卫把屋舍的墙拆了一面,刘贞才跟着赵休往前查看。刘钧说什么都不过去了。
昏暗潮湿的破旧屋舍,拆了面墙,射进了无数光线,引起里面惊叫一片。
其中不少女子声音,虽是白天,可就这声音也令刘贞惊起一阵鸡皮。
赵休掩了掩鼻子,屋舍内的气味很是刺鼻难闻。
待拆墙的烟尘散去,刘贞看见里面满是妇孺。或是枯槁,或是丑陋,或是病苦,甚至有很多人都没有遮蔽的衣衫,但无一例外都是脏污不堪,肢体不全!挤在一块,活似人间地狱。
她也惊地退了几步,下意识的恐惧。由于地上脏乱,她又下意识地后退,脚步虚浮,不知踩到了什么,竟是要滑到了!
刘贞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双手臂拖住,对上了赵休关切的眼睛。
她的手肘抵着他的胸膛,接触到的胸膛里的心跳,顺着她的手臂,瞬间爬进了她的心房,引发阵阵轰鸣。
刘贞迅速地站好,躲开了这样的接触,才好些。
屋舍内的妇孺早就被闯入的人群吓的,连连惊叫哭泣,甚至还有些“啊啊”的哑音间杂其中。
赵休只看了一眼,就撇过眼,不看了:“这都是什么人?”
张耆查询了早就守在这的值班,此刻禀道:“这些人,来源很是复杂。大多是北地来的流民,还有就是些京城最近的走失人口。外面的那些汉子弄了这些妇孺来,蓄做私娼。只是控制妇人的手段,实在残忍。”
“那个卫娇娘可在里面?”
张耆手一指,道:“这便是了。”
刘贞顺着张耆的手指看去——一个横卧在角落的,看不清长相的裸女,两眼空洞地向他们看过来。
这是卫娇娘?
刘贞印象中的卫娇娘,从来都是乖巧不近人,但总是一身整洁的美丽小娘,那里是这个脏污不堪,面目不清的可怕模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卫娇娘走过去。
赵休轻拉住刘贞的衣袖,摇摇头:“还是让她家人来吧。”
“可是总不能让她这幅样子见家人吧?那卫大叔得难过死了。”刘贞说着,直接脱下外罩褙子,紧走几步,来到卫娇娘身边,给她盖上。
“娇娘?我是刘贞。”刘贞心里头有些害怕,但还是轻轻地触碰卫娇娘的脸颊,“不要怕,你没事了。”说完,觉得自己声音都是颤抖的。
卫娇娘的脸伤的重,看不清表情,但是原本空洞的眼神,此刻变得很是奇怪。刘贞以为她吓傻了,忍住心底的寒意,抱住她,想说什么安抚她。
却听一声:“阿贞!”接着,她脖子一疼,整个人被拉了出来。下一瞬,就看到赵休将卫娇娘踹到墙上。
刘贞惊恐地一摸脖子,竟是鲜血!
卫娇娘她竟然咬她?!
为什么?!
刘贞看向卫娇娘,卫娇娘双目眦裂,接着张大嘴巴,仰头“啊——”地哭喊起来。声音满满全是痛苦,令闻者心寒。
“这是疯了么?!”赵休沉声。
侍卫将屋内的妇孺全部隔离开,唯恐她们如卫娇娘一般暴起,伤害到韩王一丝一毫。
刘贞不敢在这屋舍多呆,她扯扯赵休的衣袖,示意自己出去了。
赵休也是受不了屋舍内难以忍受的气味,竟是比刘贞走的还快。
进了院子,看到刘钧缩在院门处瑟瑟发抖,刘贞压住心底的胆寒,碰了下刘钧:“这里有殿下,你快去通知卫大叔他们吧。”
刘钧被刘贞的一碰,身子抖了一下,嘴唇颤抖地说:“她不是娇娘……她不是娇娘,你说她不是娇娘是吧?”
看着刘钧满眼的希翼,刘贞也不知该如何说。她没想到卫娇娘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竟遭遇如此不幸,而且还疯了。
见刘贞久久不说话。刘钧眼底所有的光彩都消失了,接着“哇”一声叫出来,转头就跑出了院门。
刘贞看刘钧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不放心,便也冲赵休说了一声,追过去。
这样跟着刘钧漫无目的地乱跑,乱走,刘贞终于在累得快要走不动的时候,看到刘钧也瘫在街边,仿若一条没了生气的死狗
“阿钧,别躺这,影响店家做生意。”刘贞运了运劲,但是她也困累不堪,哪里拖得起刘钧?
刘钧闭着眼睛,泪流满面。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成了人人多看几眼的热闹。
“你哭也没用啊。”刘贞没了力气,气急败坏地说:“卫大娘与你并无关系,你这般哭闹,说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令她处境更加艰难。”
“我不哭,又能做什么?”刘钧嗓音哽得沙哑难听,“娇娘那么好!你们都捧着阿永,捧着赵三郎。觉得他们懂得多,有本事。只有娇娘,只有她不因为我落榜而高兴,或是忽略我!她说,书读多了,人就薄情。”刘钧嗓音哽得快说不出话来,“说,说我这样,就很好,很好……”
“我可以……不读书,不要体面。如果……如果和娇娘……和她一起,做贩夫走卒……我都……乐意。”
“可是……可是我们午时才碰过面,一晚上…就……娇娘受折磨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刘钧哭着说:“我在茶摊吃喝玩!我为什么……为什么不去买果子?若是我,而不是陆永……就不会让……她丢了!娇娘——”
刘贞从没见过这样的刘钧,在她心里,刘钧一直是一个贪吃贪玩,就是有忧愁也是哄哄就好的小孩子。此刻他这样悔痛、哭泣,令她既陌生,又心疼。
陪着刘钧哭了很久,才收住。
刘贞估计妈妈那边一定担心死他们二人,毕竟现在流民做下这样恐怖的事情,他们姐弟二人还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乱跑。
刘钧也心系作案的流民,两人便又转回头。
到了荒院,附近已经有很多官差把守,要不是有个值班出来办事,认出刘贞,两人差点进不来。
果然一见陈氏,她就拉着刘钧问东问西。
刘钧没有做声,直接跑进院内。
刘贞跟进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有早上跪着的一片流民了。
陆永站在一边默不作声,也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十分难看。
卫乙夫妇还有一群京城走失人口的家属围在一边吵闹着要官差主持公道,严惩凶徒,最好全杀了。
而赵休正和一个官员打扮的中年男子,聊得很是投机。
屋舍被拆的墙,此刻用帘子挡着。内里的妇孺的情况,不为所知。
刘贞和刘钧进来,瞧见了官员,立刻俯首行礼。
谁知赵休道:“可是巧了。刘钧与刘府尹同是蜀人,你们两家或许有亲,也未可知呢。”
刘贞好奇地打量面前的权知开封府尹。要知道开封府尹是储君担任,日常事务都由这位权知府尹代管。可谓圣眷在沃,位高权重。只见他带着乌纱长翅帽,朱衣朱裳,里面穿着白色罗中单,外面扎系罗料的大带,身上挂着锦绶、玉佩、脚上穿着白绫抹黑皮履,很是威仪光鲜。实在不是刘家人可以接近的模样。
刘府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赵休按下不提,又问道:“不知那些犯案流民,刘府尹如何处置?”
刘府尹捻了捻胡须,思索一息,道:“如此骇人听闻的惨案,自然是严加查探,内中细节。追拿漏网之鱼后,再依律惩治。只是流民愈来愈多,此等案件或可再会发生,须得从重处置。”
赵休点点头,又问道:“不知朝堂对这些流民,如何对策?”
刘府尹道:“此乃北朝奸计,欲扰乱我朝。自是要鼓励各地收拢流民,以防民变。”
“是各地官府收拢么?”赵休奇怪,国库因为成国公主和亲和之前北伐,早已空空如也,哪里来的钱财?
刘府尹摇头:“非也。国库空虚,只有借助各地豪强。”
“岂不是鼓励他们变良为贱?广蓄私奴?”赵休皱眉。
刘府尹叹了口气:“自来流民问题,便是如此解决。不然任由他们流散,难保贼寇遍地。”
“可是如今已经有打家劫舍的贼人了。”刘贞行了一礼,道:“自去年黄河北灌以来,河北颗粒无收。要想流民不再南下,除非等到今年下秋粮。这期间里的流民只有卖身为奴才得活命吗?我自己也是南逃的北人,我了解北人的想法。若是只有为奴为仆才得活,那北人必是不肯的!”
刘府尹冷笑:“在北朝就是为奴为仆也不得活!不愿为南朝奴仆,便可以为非作歹,累累犯案吗?”他一指屋舍内的妇孺:“那屋舍内多是北人妇孺,好容易南逃回来。不为豪强奴仆,便是如此下场!本官手下,必不会任流民在京师肆虐!”
“刘府尹,是准备清理京师流民么?”赵休问。
“近来流民案件,不止一宗,再如此,必会上达天听。”刘府尹抚了抚眉头,“所以这两日,京城内外都会解严,无主家担保的流民,都当做贼人处置。”
由于京城戒严,城门关的早,官差查的紧,刘家只得早早出城,省得又被迫留在京城投宿。
经过卫娇娘的事,刘家人彻底是怕了,虽是抱怨朝廷政策欺压北人,但是还是赞同刘府尹的解严的。
一路上众人因为刘钧或是因为害怕,都行色匆匆,并没有注意到陆永一直神色不好。
到了家,陆永便发起高烧,烧的嘴上都起了燎泡。
陈氏一边照顾他,一边心疼他:“阿永找了一晚上,比谁都焦急。嗓子都喊哑了了。我跟他说,那小娘走丢了不是他责任。连卫乙他们都把自家小娘弄丢了,何况他一个外人?可见那小娘注定要丢的。”抬眼觑了觑一旁伤心的刘钧,继续道:“人有时候得认命,若是不认命,如何修来世?我若是卫娘子,必定现在跪在菩萨面前好好拜拜。命这个东西,是勉强不来的。”
刘钧一擦眼泪:“什么是命?!若什么都认命,那阿贞当初不救赵三郎,我们现在也是流民!要去给人做奴仆了!”
“说人家的事,你扯自家做什么!”陈氏骂道:“咱家自有菩萨保佑!这一路上丢了那么多行李,我都没把家里的菩萨像丢了。可见还是保佑的!”
陈氏的劝没有一丝用处,刘钧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早才累极睡了。
刘贞起来换脖子上的药的时候,陈氏和李舅母过来找她商量事。
“你们说要蓄奴?”刘贞惊讶,“那些流民?!”
“是呀!”李舅母目光闪闪:“村里殷实点的人家都在酝酿这个事呢。就那个倒了霉的卫家,还蓄了那个偷衣服的小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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