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刘贞说话,那头戴光纱短帽,身着窄袖罗衫的公子,信手捻了刘贞捧着的一包吃食,放进嘴里咀嚼,边吃边赞:“好滋味。”
刘贞一脸黑线:难道赵三郎酒喝多了,闻不到这里的尿骚味吗?
她见赵休吃的香,以为他真饿了,就把一整包全塞给了他:“好吃,你就多吃点。”
赵休笑笑:“太油腻,还是少食为好。”却没有推辞,而是收入怀中。
“阿姊怎地在此?”
“我出来买果子,妈妈和阿钧他们在前面的茶摊里等我呢。”刘贞奇怪:“怎地最近都是在书院附近碰见你?”
“我是读书人,好友多是学子。”赵休解释完,就一手拉住刘贞胳膊:“阿姊与我一同游乐罢。”
刘贞摇摇头:“我与阿永一块出来买果子,要在这等他。若他找不到我,定以为我丢了。”
赵休一哂,冲方才便溺的少年喊道:“张耆你在此等个叫陆永的小郎。”便硬拉着刘贞往那群公子王孙嬉戏处去了。
刘贞见那梅林间,人物各具风流,穿罗着绮,香风微送,烛影花树下,嬉笑掷果甚是华彩。还有萧鼓乐声传来。
刘贞不想去,不愿意到那些人中间去。她抽抽胳膊,没想到赵休喝醉了,不知轻重,抓得很紧,丝毫不为所动。刘贞便赖住不走了。
赵休回头莫名看她。
“我,”刘贞低头看了看自己新作的粗布鞋,绣着两朵俗气的红牡丹,“我还是不过去了。那些贵人戏乐,我不懂的。”
赵休笑道:“我教你啊。玩玩就懂了。没什么难的。”
刘贞还是不愿。
赵休看向梅林,然后恍然大悟:“阿姊,我并非冒犯你。那些并不全是妓家,其中有些个娘子。”
刘贞看向梅林,丽质盈盈,巧笑嘻嘻的美人好些,掷果、彩球玩得不亦乐乎。在这皓月当空,暮云飘散,华灯罗列,夜色如昼下,恍如仙境,令人向往。
正犹豫间,赵休硬是连架带拉地,把刘贞拉进了梅林。
见赵休去而复返,还带了个娘子来,嬉戏的众人停下,冲赵休调笑嬉闹。
见这些平日里从无交集的天仙一样的人,围在自己周围,刘贞分外紧张,想躲避这些人的目光审视,可又担心自家畏缩,丢了赵三郎的人,便强撑着得体表情,挨着赵休站着。
“是我阿姊。你们都见见,日后聚会必是常客。”赵休介绍道。
“啊,你便是三郎金屋藏娇的那个阿姊啊。”一个粉面簪花的风流郎君,好奇地打量刘贞。
“既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今日才得一见。果然是位观之可亲的娘子。”是位红粉佳人,翠羽华服,笑意盈盈。
“既是赵三郎的阿姊,便是自己人,大家散开散开,围着看什么!”是位金马玉堂模样的王孙公子,生的是气度不凡。他这么一说,方才游戏的那些人才四散开来继续玩乐了。
透来了新鲜寒气,刘贞总算可以长呼一口气。她在这群人里面看见了一个熟人,便是那位王府编修寇央了。
那王孙公子一面和赵休聊些诗词,一面给刘贞介绍今晚的人物。
听了一耳朵的这家公子,那家千金,刘贞便被一个瞧着娇俏狡黠的软萌小娘,拽进了娘子的圈子里。
“贞娘,你喜欢玩彩球么?”
刘贞抓着手里的绣着好看纹样的皮囊,摇摇头。
“很简单的,只要把球投进那边的那个球门里就算赢了。”另一个小娘子插嘴:“贞娘你和我们一伙吧!”
带刘贞来的那个小娘名叫梁黛浅,嚷道:“你们球技太烂,贞娘头一次玩怎么能输呢!跟我们一伙!”便强拉着刘贞与她们抢起球来。
刘贞本来踌躇害羞的心,被这些青春娘子们的热情湮没了。她仗着身材高挑,手脚粗大,虽是第一次玩,却每每总能抢到球,然后扔给那位跟她一伙的小娘,收得无数夸赞。
这么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刘贞玩的开心,彻底把不安扔到老家去了。
几个回转,跳跃,又抢到了球,刘贞高兴起来,仗着熟悉了游戏,便一个使劲,直接把彩球投进了球门。
听得周围一阵喝彩。
刘贞擦了擦汗,看到赵休冲自己笑,也冲他一笑。
听闻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赵三郎的朋友果然与他一样,不会对身份地位之人心存轻贱,刘贞想,自己来之前的担心真是多余。
“我们做了新词,待会让歌妓唱来,你们娘子好好听听。”赵休朗笑道。
梁黛浅嬉笑:“歌妓唱的曲,总是那样。若真有好词,咱们评来,让词家唱来!”
此言一出,不少人起哄说好,便是定下了。
刘贞被赵休拉着坐在旁边,另一边就坐了才认识的梁黛浅,对面坐的是寇央。
众人一落座,便有貌美侍女上酒上菜。
然后萧鼓声起,淡黄衫子郁金色裙的妓家敲着牙板,和着曲调,吟唱起来。
刘贞听不清楚,她唱的是什么,但此刻良宵正好,明月明,梅花不尽,乐声悠扬,仿佛仙境。她仔细地听着,又仿佛什么也没听,只觉得此间乐,人景旖旎,真个好时光。
“此歌姬是吴娃,音色软侬,最宜诉幽肠。”赵休在刘贞耳边轻声道,酒气喷在她耳朵里,暖暖的痒。
“三郎,你不是独爱秦姬铿锵,音色分明么?”梁黛浅巧笑倩兮。
赵休笑笑,没有回话。
梁黛浅的笑容僵了一下,又转过头冲刘贞,细细解说此曲:“此曲名为《汉妃》,最早是为念汉宫明妃而作。而后不少人以此曲填词,多为发叙幽情。”
“听来很是曲折情切。”刘贞发自肺腑。
或许是因为成国公主将将和亲不久,众人听此曲调都面露凄色。刘贞注意到对面寇央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毫无变化,与众人格外格格不入。
“贞娘认得寇五郎?”梁黛浅时刻关注刘贞,照顾的她很是周到细致,令刘贞都有些不好意思。
刘贞道:“我只知他是韩王府的编修。他一直都是这般严肃么?”
梁黛浅摇摇头:“原来倒也不是。都说他与过世的妻子青梅竹马,神仙眷侣。自河北沦陷,那位娘子不在后,寇五郎总是郁郁寡欢。”
刘贞再次看了眼寇央淡漠的神色,踌躇着想究竟要不要告诉他,那位娘子的下落?若他知道她的境遇会做如何的决定呢?
刘贞胡乱地想,被梁黛浅提醒,才梳理情绪,倾听下一曲,某位风流郎君的《踏莎行》。果然听出了春意盎然,繁花更露的意趣。
如此听了几曲,或是铿锵或是婉转,刘贞听的都是很投入。
她见有几人以指叩几,跟附吟呕,也在听到动情处,学着上次赵休教授的节拍,跟着叩几,期间凌乱了几回,终了还是大致能对的。
这是不是代表着她也懂乐了?
刘贞暗乐。
听完了最后一曲,众人嬉闹不停,也没有评出最佳的一词。
倒是赵休从头至尾没有拿出词来。
刘贞想来,赵休或许文才不佳,还是不问的好。家里已经有个落榜生哀怨了大半天,可不能再惹了赵休。
天色不早,刘贞担心妈妈他们要求,便提出告辞。
赵休向众人说了一声,送刘贞回去。
穿越过落花的梅林,行至大道,远目所及,杨柳依然生烟。华灯依旧,只是路上行人渐少。刘贞心里快活,只觉京城真是个物宝天华的地方,游目骋怀,尽是风流,莫说是凌阳老家,便是天上地下都是难寻的独一份。
她惦记着方才学会的曲调,嘴里头哼着,连脚步声都被带着有了节拍。
赵休看着好笑:“阿姊,还记得伊州曲吗?”
刘贞自然记得:“上次你还说要教我呢。”
赵休清清嗓子,“你听好。这便是伊州曲。”
刘贞一愣,便听赵休缓缓吟唱起来:
“意中有个人,
才会面,便相思。
心中多少事,语难传。”
褪去了变声期的黯哑,此刻赵休的声音低靡沉醉,很有种醉人的味道。刘贞眨眨眼,听他这般吟唱,好似真的衷肠要诉。
“拟待不寻思,
只愿身似月亭亭,
千里伴君行。”
是首小词,刘贞想说他写的真好,唱的真好,可是不知怎地,刘贞在这华光如昼的夜晚,看得清面前的少年脸上一纤一毫,却看不清楚他的眼神。只觉得烫的厉害。
明明只是唱了一曲,为何,却令她已经消失的烦乱心跳,又给牵了出来?
大道上很静,听得清春风吹破柳芽的声音,刘贞仿佛回到了十五岁的那个闷热的午后,当她从街上买花回来时,撞见上门提亲的吕湛,傻兮兮地跟着媒人,汗流浃背,看到她时却冲她会心一笑。
那时的烦乱和此时此刻是一模一样的。
她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手心也变得汗津津的,接着心跳猛地加重,重到她无法喘息。
陆永让刘贞在背风处等,自己一路南行,寻找果子游摊。竟是发现被人跟踪,转进一个小巷,才堵住那跟踪的人。
“卫大娘?”陆永惊讶。
卫娇娘神色慌乱了一下,道:“刚才人多,我与爹爹他们失散了,就跟着你了。”
陆永点点头:“那好,一会你就跟贞娘一同住便是了。明日再找你爹爹他们吧。”
卫娇娘点点头,又不开心了:“为何你叫我‘大娘’,而叫刘贞‘贞娘’呢?我知道你不是刘家人。”
陆永终于寻到了卖果子的游摊,挑选起来。
对于卫娇娘这样的问题,陆永笑笑:“贞娘也叫我阿永的。”
卫娇娘娇俏叫道:“阿永,我也叫你阿永。你便叫我娇娘吧。”
陆永挑好了果子,对这样一个娇养大的小娘,苦笑道:“我哪里敢?你爹爹可是位壮士。”
卫娇娘跟着陆永后头走,三步并两步才跟得上陆永的步伐。向来因生的好,而被众人宠爱的卫娇娘哪里受得了这般怠慢,挑眉道:“若我爹爹允许,你就会叫我娇娘?”
陆永闻言,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回话。
卫娇娘却是盯着陆永手里的果子,心里头又酸又苦:“阿永,你可以娶我吗?”
陆永一惊:“这如何说来?”
卫娇娘目露水光:“你如今考过了章试,可以开馆授徒,算是立足了。我家也不虚什么彩礼,只图我心里乐意。我今年已经有十五岁了。”
陆永目瞪口呆:“卫大娘,这等话,怎可轻易出口?自古婚姻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岂可儿女自相授受?”
“既然不可自相授受,为何你会想娶刘贞?”卫娇娘泫然欲泣。
陆永涨红了脸:“绝无此事。”
“我知你想娶刘贞!”卫娇娘一指陆永手中的包裹:“刘贞喜欢吃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刘家的事,你比谁都上心。你何苦呢?刘贞有什么好的?!”
陆永一把捂住卫娇娘的嘴,“你乱说什么!”
卫娇娘撕开陆永的手,带着哭音说道:“我没有乱说。你看刘贞的眼神,跟看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你也看看我啊。我比刘贞长的好看,比她年轻。你看看我啊。”
陆永头快炸了:“卫大娘,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何突然对我这么说话?”
“是,我是出事了。”卫娇娘哭得梨花带雨:“我家给我找了门亲。可是我心里惦着你,你去找我爹爹提亲吧。”
陆永不语。
卫娇娘急了:“你想娶刘贞的。怎么可能会为我……刘贞她有钱有房有地,还有好多好东西。你娶了她,就什么都有了。哪里会看我呢?”
陆永脸色微变:“卫娇娘!你说的什么糊涂话!我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你快些全忘了吧,我带你回去。”
“被我说中了?!”卫娇娘惨然笑着,还有了一丝得意:“刘贞真是可怜。郎君都是冲她的钱去的。比我还可怜。”
陆永实在是对卫娇娘忍无可忍,眼看着就快到刘贞待的避风口了,若是被她听见,事情就说不清了。他站住了,严肃道:“你说的对,贞娘有钱,有贵人青睐,这是她的长处。而且,干娘一家待我甚好,贞娘具备我所欣赏的很多品格。在我陆永心里,贞娘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妻子。若我能娶她,必会以诚敬她,好生待她。难不成非得是皮肉色相之慕,才是真心不成?”
卫娇娘听了陆永的话,哭泣顿止,茫然地看向他。真心爱慕也可以分好多种的么?
陆永神色不变:“况且,谁说自古,婚姻是基于男女情爱了?婚姻于家族,是做亲;于己,则是繁衍子嗣。若是与这二者无用,则这门婚姻不要也罢。”
卫娇娘傻傻地听着,她感觉自己快被陆永说服了。可是“我心里只有你呀,我也会是好妻子的呀。”她仔细想着每次去刘家,就是为了与陆永相逢,点滴时刻都记在心头,时时怀念,那些都是真的呀。
“我这么待你,必会做个好妻子呀。我还好看。”
陆永摇摇头:“大娘,你会是个好妻子,但不是我陆永的。况且我一个身无长物的外乡人,就是考取了功名也不过是穷措大。你如今爱我皮相,长此以往,贫贱夫妻百日哀,爱又剩几点呢?而你家并不需要似我这样的亲,长此以往,你与娘家兄弟也会感情减淡,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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