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之前只有零星几个乞丐在村子周围神出鬼没,那么随着斗杓三星的初初转动,杨柳抽芽,河水破冰,渐渐地流民以一群群的形态,长途跋涉来到已是花木天气的南朝。
早先挂上树的小贼被抽了个半死,才被卫家给放了。而后,村子里被偷窃,成了常态,而如卫乙这样的勇士却越来越少了,直到隔壁乡镇传来有流民打家劫舍的传闻,村子里再也不敢开门施舍或是抓捕盗贼了。
在这样的氛围中,开封府的院试出案了,报喜的人特特炸了竹子,一路小跑来刘家,引得村子里男女老少都出来看。
刘家人皆是昂首挺胸地出来,陈氏很是大方地给了半贯钱的打赏。
哪知那报喜的人,仅仅是恭喜了陆大官人中了章试第一百三十二名,便再不提刘钧了。
刘钧不死心,非说这报喜人不一定看清楚了,要自己去开封府看榜去。
陆永趁机说要请大家去城里,好好吃一顿,还要喊上谢廷等指点过他的人。
喜得陈氏连夸他懂事,问道可要给座师送门生礼?
刘钧难受的心里都快滴血了,看着陆永春风得意,嚷道:“妈妈好没见识!赵家的士子中了进士就是天子门生,不用投卷,不用依靠世家,就有官做。至于刚中了小小的章试,还没人要收入门中呢。”
陆永也微微笑说:“阿钧说的对。”
一家人新年都做了新衣,赶在正月里,进城,望着往来繁多,品流复杂的人群,才觉得韶光正好。
李舅母抓着想到处乱跑的陈大娘,“还是城里头舒服啊。”
“可不是!”陈氏也赞同,她左逛右逛,听着开封城里的各种腔调的吆喝声,看着高低成峰的屋舍,打出幡来迎客千门万户俱是张灯结彩。
“咱平日在小村里呆着,来个人,都要瞧稀奇!”陈氏很是喜欢城市的生活。
其实哪只陈氏,年轻人更是喜欢热闹。
刘贞也觉得人来人往的,有很多新鲜的事情、新鲜的东西看,多好呀。
“贞娘,你来看看,这官粉鹅黄。”李舅母在一堆卖粉黛的摊子停了下来,左看右看,都是爱不释手。
刘贞有些踌躇地陪过来,她向来不用这些,虽然以前跟李三娘等小娘们走的近,也知道如何用,可是想到“女为悦己者容”这样的话,总觉得化妆是件令人害羞的事。
她拖拖拉拉地跟在李舅母后头,胡乱地浏览那些粉的红的黑的东西。
陈氏见李舅母带着刘贞看年轻娘子用的妆品,自然拉着陈大娘和陈二娘在旁边看人捏泥人。
西市离府衙不远了,刘钧似乎觉得隔了两条街,就能感到府衙门口榜单的烫人触感,他心里头慌张,额上自然是冒汗,手心发凉。而似乎没有一个人与他有同样的心情,妈妈想必是盼着他做屠夫,阿贞和舅母忙着那些娘们的东西,大娘二娘只知道吃,陆永竟然在那里笑意盈盈地看人家下棋!
这一路,他的心颤抖得快要飞了,而他们呢?除了讨论吃什么,就是讨论玩什么!
元宵节都过完了,这个年还不够肥么?什么没吃够没玩够的!
刘钧一点都不饿,把怀里留着哄陈二娘的梨膏,随手丢给了街边的乞儿,却被众乞丐一拥而上,吓得他赶紧跑回了陆永身边。
李舅母挑了两盒官粉,一盒眉黛,用手绢包着,放进随身带着的篮子里。
刘贞挑了半天什么都没买,见李舅母用帕子包着东西,猛地想起赵休那块借自己擦鼻涕的帕子,一直没有还。就像对于化妆这种事一样,刘贞一面想把人家的东西还掉,可又觉得自己擦过鼻涕,该还条新的。这样来回犹豫思量,倒像是昧了人家的帕子似的。
陆永挑的吃饭地方,就在大相国寺附近,一座漂亮的朱楼,在新抽黄芽的柳树掩映下,显得色彩很是新鲜。
正店里头很是热闹,虽无歌舞伎,但是隐隐包厢里有传来吟呕的小调声。生意很是好。
众人挑了大堂里的一桌坐下,因怕价格昂贵,只随意点了几个菜。
刘钧早就坐不下来,匆匆跑去看榜单去了。
陆永刚叫了兜售吃食的妇人,上了几个果子、甜酒给大伙解乏。谢廷黄京钱闻他们就到了,落座之后,就互相恭喜。
一问才知道,谢廷他们竟都考过了省试,不日即将以举子身份参加由官家亲自主持的殿试!
所有人都很是振奋!
“我等俱是要考进士科。”黄京最是喜欢说话,“就阿廷非要考明经。”
陈氏非常感兴趣:“为何?这进士和明经有什么讲究么?”
黄京道:“自唐始开科举以来,从来只有进士及第可获官家青睐,觅得高位。明经次之,明法、明字、三史、三礼更是等而下之了。”
谢廷笑道:“阿京,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我的诗赋一向不尽如人意,如何考进士?还是老实学经吧。”
钱闻问道:“此番大比,官家有意扩录,或许我们机会更大。阿廷果真不试试么?一旦得中进士,临江家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陆永闻言,抬眼看谢廷,也温雅笑说:“谢大哥原来是临江人士,果然是人文荟萃之地。”
谢廷摇摇头:“人贵自知。我所长不在诗赋,专心治经,虽仕途或有艰难,但考取也有把握得多。”又向陆永道:“其实我也是出身河北,后来返乡。对于临江的人文,我倒没有很熟。若是以后有暇,愿与贤弟一同游览。”
陈氏看着面前温文君子的谢廷,心里头不由得有些酸,这可本是她的女婿,贞娘的官人呀。怎的这般好的人,就这么在眼前,有缘无分呢?
黄京笑得开心,意气风发,嚷道:“若此番大比,得中进士,我家必为我择一门好亲。不知京中谁家娘子,由此福气!”
众人皆是哭笑不得。
陈氏心里更酸,转眼看向刘贞,见她也没心没肺地跟着笑,更是来气,一脚踩在刘贞脚上。
刘贞被踩的疼得直抽气,莫名其妙看向陈氏,却见陈氏若无其事地就着果子喝茶水。
这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刘贞再三往陈氏望,连陆永都注意到了。
“贞娘,可是果子不合口味?”陆永探问道:“我再叫些新鲜吃食来。”
刘贞赶紧道:“都挺好吃的。这么多,不用再买了。吃不了还浪费。”
陆永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外头走了:“阿钧还没回来,总是再叫些吃食来垫着。贞娘帮我招呼大伙,我去去就回。”
陆永很是殷勤地跑出了店,叫住了几个兜售吃食的娘子,在她们的筐里仔细挑选起来。
那边刘钧倒是回来了,没有任何沮丧之意,看到陆永还兴致勃勃地跟他一起挑起来。
两人回了桌上,拿出吃食一看,竟俱是甜辣口的东西。
陈氏不喜吃辛辣,尝了两口,便放了手,专心等上菜,反向刘贞道:“你喜吃姜梨,这里有这么多,可以尽够吃了。”
刘贞一瞧这些东西,全是自己平日爱吃的,抬眼就看见,陆永好看的眉眼里满是笑意。
听了陈氏的话,刘贞硬着头皮,尝了一口,余光瞥见对面的谢廷,表情莫测地看来,,心里咯噔一下,这谢廷莫不是看出什么了。
还好很快上了菜,刘贞发现这一桌人俱是高兴的,连落了榜的刘钧都吃得大快朵颐。
她仔细尝了尝菜,确实好吃,但是也不至于让一个落榜生前后情绪转换这么大吧。
“阿钧,你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能有什么好事?”陈氏接过话,“好事就是跟我学手艺。”
没想到刘钧也还是笑嘻嘻:“其实做屠夫也没什么不好,有酒有肉的。”
这是反常了啊。
陈氏哼了一声:“那是,经常吃肉,就不会做夜瞎子了。”
刘贞闻言,狠狠地咬了一块肉吞下。胳膊肘却被陈大娘抓了一下,刘贞见陈大娘眨眼的方向,竟是看到临门的一桌,坐着熟人卫乙一家,卫娇娘正娇娇俏俏地朝他们这桌看来。
原来是有小佳人开导,难怪刘钧一扫颓色呢!
刘贞心里好笑。
吃完了饭,谢廷等人要忙着殿试,还不得放松,与刘家人道了别就匆匆回书院备考去了。
刘家人难得一家出动进城,自然是要好好逛逛了。
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买了好些。
路过之前的脂粉店,李舅母进去换了另一个颜色的粉,刘贞还是没有买。
陆永好奇问道:“可是没有看中的?前面不远,还有家更大的脂粉铺子。”
刘贞被陆永问得突兀,不知怎么回答,便道:“我不用这些的。”
陆永眨眨眼,似是理解又似是不理解。
刘贞觉得陆永千好万好,可是和他一共处,就分外觉得尴尬。便急走几步去逗陈二娘。
日头有些西斜的时候,刘家人也逛得累了,便商量着回家。
越往城门口走,就越发吵闹,官兵众多还凶神恶煞。
一打听,竟是城门关了!
“不是酉时关城门么?”陈氏使劲扯着嗓子问,城门口吵得厉害,众多着急出城,或者城外着急进来的吵成一团乱。牛马嘶鸣,驴子叫的。说话声根本听不见。众多人流挤在一起,转个身都有困难,期间还不乏小偷小摸或是发生口角摩擦的。
混乱一片。
“近来流民多,提前关门了!出不去了,明日再出城吧。”旁边一个进城挑葱卖菜的说。
刘家人只得回转,硬是从人群中挤出来,期间刘钧鞋掉了一只,李舅母被人摸了一把,不必细说。出来后一数东西,少不得还被偷了些。
气的众人大骂,什么流民,这些贼偷才是更可恨的!
陆永之前在城里书院借读过,对京师的情况熟悉些,便带着大伙一起去投客栈。
“留宿一宿,也好。”陆永爽朗道:“干娘你们不知道,这京师没有宵禁,夜晚四处张灯,大相国寺附近热闹敞亮如同白天一般。你们正好来逛一逛。”
一向喜好和陆永唱反调的刘钧,此刻也不知心里想什么,一直笑眯眯地不做声。
既然刘钧不反对,其他人自然是说好。
这夜晚的集市,别说没有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刘贞很是欣喜,能够在夜晚行走,对于她一个夜瞎子来说,得是多美!
东西放在客栈后,除了李舅母要哄着陈大娘和陈二娘,刘家三人便跟着了陆永逛了起来。
到底是天气暖和了,虽然风起时还有些寒意,但是路上行人的衣衫比之大小寒的时候,轻薄了许多。
若说刚进城的时候逛得是商铺,采购,那么现在被陆永带着,全逛的是城东学校、书院、夫子庙、寺庙、道观重重,瑰峨崇丽的建筑繁多。景致也错落有致,别有看头。临水之岸,往往有公子王孙携美姬游玩,银塘似染,金堤如绣,河上画舫如云。
待华灯初上,韶景一变,俱是银蟾光满。
陈氏有些走累了,又贪看这夜晚灯火景色,便拖着众人找了个茶摊歇脚。
坐着歇脚,又心疼钱财,这夜晚茶钱比白天贵了很多。
“这灯油钱还得从这茶钱里头出啊。”掌柜的话,很是实在。
陈氏这才不情不愿买了壶茶,四个人喝。一旁几个妓家正没生意,听了这点茶,嘻嘻笑过来。
刘钧正是少年慕艾的时候,最是受不得女子轻贱,便抱怨说:“这茶都是陈的。还不如弄些新鲜甜酒来。”
“小店正有甜酒。”掌柜的凑了过来:“客官,来一瓮?”
“你听错了,我儿说的是新鲜果子。”陈氏接过话,然后冲刘钧道:“还不快去买些果子来与妈妈吃。”
刘钧听那几个妓家笑的更厉害了,越发不拧巴:“让阿贞去。她买什么果子都行,反正阿永和她口味一样。”
陈氏回过味来:“那就阿贞去吧。”
“我?”刘贞吃惊:“阿钧还来过好多次城里,我可没来过几次,万一丢了可如何是好?”
陈氏笑眯眯的:“那就让阿永和你一块去。”
“可是……”刘贞想说让陆永一个人去不就好了,但转念一想,这陆永一路上出了不少钱,还请吃饭。毕竟只是干亲,又没什么收入,这点果子还叫人花钱,岂不是太过了?况且自己本就与他没什么,何必这般作态,倒好似有什么了。
如此这般,刘贞便和陆永出去,找卖果子的游摊去了。
白天在饭店附近看到不少卖果子的,到了夜晚,却是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刘贞被冷风一吹,有些抱怨陈氏抠门,非要去游摊的果子。游摊的果子就很便宜吗?
陆永四处找了一下,对刘贞道:“这样,我到前面看看有没有卖果子的。你就在这个背风处等我吧。”
刘贞点了点头,便看陆永对着手心哈了口气,搓了搓,往南边跑了。
陆永走了不一会,倒是来了个游摊,不过不是卖果子的,而是卖旋煎羊和鲊脯的。看着油汪汪,闻着香喷喷的,直冒热气,刘贞忍不住馋了,想着吃肉多能治夜瞎子,便买了些,边吃边等陆永。
旋煎羊和鲊脯果然好吃,油脂的芳香配着丰富的香料,真是不负它昂贵的价格。刘贞正吃得满嘴流油,忽听见有淅淅簌簌的声音,接着一股尿骚味钻进鼻孔。刘贞转头一看,竟是有个醉醺醺的少年在这背风处便溺!
这,她还吃东西呢!差点吐了,想想太贵,刘贞还是咽了回去。骂道:“你怎地便溺也不看看人!”
谁知那少年醉的厉害,醉眼迷蒙看着她,惊叫一声:“刘贞!”接着急急道:“你莫走,我叫人来!”然后掉头就跑。
刘贞正奇怪这陌生少年竟认得她,就看他跑远的方向,烛光若晴昼,梅花树下,一群少年公子携妓游戏。这是要纠结人手来找她麻烦吗?
她不过只是说他一句而已!
那少年向其中一个公子耳语几句,公子似是看了她的方向一眼,便直直地走过来,向她伸手:“好饿,阿姊分我些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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